公厨之内,铺着梅枝青毡的长桌之上围坐了几名官吏,高奋正端着茶水悠哉漱口。
“不就是新弩被王爷高看了几眼,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王爷虽是口谕可不用着官袍上值,但咱们祝工正今日当真官袍都不穿,简直把祖制都抛诸脑后,太不成体统了。”
高奋斜嘴轻啧了声:“祝工正这般堂而皇之地倚功而骄,小心哪日一个不甚,墙倒众人推咯。”
“还有那方副工正,自从祝工正上任,他就成天巴结着祝工正,在祝工正面前溜须拍马,只要是祝工正提的工案,他都巴不得贴脸上去拍手叫好。”一名小吏不屑道。
高奋捏着牙杖剔牙道:“那榆木块头以前不得几任工正欢心,怕是想通了,来了个新的上司,便想着攀高上去。”
祝子鸢立于方鹤身旁,将那些讽言讽语尽皆听了个全,她冷声对方鹤道:“把当值侍卫叫过来。”
这群人就如昨夜盗骊,不服管教还凌上欺下,北轩王说得对,一昧退让只会让这种秉性恶劣的“劣马”更加得寸进尺,肆无忌惮罢了。
更何况这还是一群中饱私囊的蠹虫,他们目无法纪,连她一介上司都不怕,等她离了王府,只怕清白做事的方鹤处境会更为艰难。
祝子鸢撇手挥开竹席帘,垂袖立于一群工吏面前。
竹帘因着残力前后摇摆,高奋周边几个跪坐的工吏像做了亏心事般,闭上嘴巴刷刷站了起来,心下打鼓。
但一想到这位工正素来和善,往日他们背后乱嚼舌根,他也不曾计较,瞬间又无所畏惧了起来。
祝子鸢难得正色沉声道:“这里是公厨,是王爷体恤下属,聊备薄菲为诸位官吏特设免费饭食的饭堂,不是你们凭着一张嘴就能污蔑同僚掀风作浪的地方!食君之禄当做忠君之事,与其有空在这里嚼他人舌根,不如多花些功夫为王爷和北平百姓做些利事。”
语毕,方鹤已经带了几名侍卫进来。
祝子鸢抿唇命令侍卫道:“《天阙国律》规定,辱言欺上,各笞一十,将此三名工吏拖下去执刑。”
高奋手中牙杖僵在唇边,一时没反应过来,两名廊下侍卫上前,左右肘住他的胳肢窝,将他与另外两名嚼舌的小吏拖到庭院中施刑。
“祝子鸢,我长兄是当朝工部侍郎,你今日打了我,有种这辈子都不要出这北平,否则我高氏定不会放过你。”高奋气急败坏又挣脱不得,在外被打得连连哀嚎,高声出言威胁祝子鸢。
相较于庭外的鬼哭狼嚎,公厨内案桌前的工吏们则都是安静如鸡,祝子鸢淡然入座用膳,加言:“威胁上司,加笞!”
方鹤也是初次见祝子鸢这般动怒施威,略感到惊奇和意外,不过高奋等人仗着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就如此僭越,祝子鸢只小惩大戒已是手下留情了。
饭后二人乘坐马车前往了祝子鸢昨日打探的护城河襄河的周边河岸。
下了马车,襄河河岸杨柳依依,鹅黄柳枝吐着新芽交织翻飞,岸上摊贩热情吆喝招揽着往来行人,好不热闹。
祝子鸢与方鹤并肩闲步于街边,将附近走了一遍,返程时祝子鸢指向街心道:“此处地广道阔,虽不是市街,但鱼摊肉摊等散摊众多,初具街市模型,可作为河岸商业街首选。”
方鹤颔首表示认同,行至一处甜点小摊前,祝子鸢停下了脚步。
摊贩见有客光临,立刻抄起一张油纸置于手心道:“甜酥一块一文,今儿买三送一,只需三文便可得四块糕点,郎君来几块?”
祝子鸢拣起一块桂花酥,桂香飘散入鼻,让她微微出了神。
小以清尚小,处在最是喜欢这些甜腻糕点的年纪,被邀到北轩王府那日,她还许诺下山要给他带糕点回山的,可这一下山她便再也没回过山了。
她食言了。
小以清最爱黏在她身边,又最听她的话,如今她不在白云观中,他是否有乖乖听话学字识文呢?是否有吵闹着要来寻自己呢?
这一个月以来,师父他们都未曾下山寻过自己,也未与她互通信笺,祝子鸢有思考过此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白云观极有可能被北轩王给监管起来了,若真是如此,以防万一她得想个能让师父他们不受怀疑,脱身下山的法子。
“都各来一份吧。”方鹤见祝子鸢垂目盯着糕点,掏出几枚铜钱买下了甜糕。
祝子鸢这才回过神来,小贩已麻溜包好一叠甜糕,祝子鸢不好意思地要拿钱还给方鹤,方鹤不收,她只得领了方鹤一片好意。
方鹤替祝子鸢提着甜糕,祝子鸢则假意赏阅风景,实则在寻找替商肆跑腿的闲汉①,但是这边商肆还不够繁荣,祝子鸢寻了许久也未找到一个。
就在祝子鸢打算下次再出府寻觅之时,街角一处不打眼的地方,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围着街角成一个半圈,圈外站着一个华衣锦冠、负手持扇的男子,俨然是家世不俗的富贵公子。
几个男子越聚越前,伸手往半圈中心抓去,推搡之间,其中一个较为干瘦的男子被里头受围的人一脚踹飞。
一个身着破旧宽松布衣,却掩不住饱满身形的女子从中窜出,抄起街上石块大骂道:“我是卖奴契葬父,不是卖身,你们既不是诚心要为我阿爹安葬,便滚远点。”
“小娘子从了我们,不就有大把银子随便你花,还愁没钱葬父么?”另外几名男子反手撺袖逼近女子道。
那女子狠狠啐了一口,举着石块作势道:“几个撮鸟猢狲,黑丑龊穷样样都占,举都举不起来的龟孙子,还想让我伺候你们!”
“你这贱人,敢骂我们?!”几名男子恶语威胁道,他们估计也没料想到在他们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小乡间野女竟敢这般谩骂他们,用的还都是那些污言秽语。
“骂的便是你们这群老狗,一群狗辈装甚么屁,不过是一群狗仗人势的畜生,只会欺软怕硬,若是不当别人的狗连人都不是。”女子连珠炮弹似的,将他们不堪的那面揭了个透。
祝子鸢听得一愣一愣的,也被她这番听似俗不可耐,但属实句句有力的谩骂震惊到了。
祝子鸢来到天阙国两年,这是她头一遭听到有女子完全不在乎礼教和形象,直言骂出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泼辣的骂言。
“好一个烈性的女子。”一直在旁负手观看的那男子仿佛事不关己般笑道。
男子倒是说出了祝子鸢心中的想法,只是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无亲无故的贱货蹄子,迟早也会沦为娼货烂妓,在这里装什么清高!”那群男子扬手就要去掌掴女子。
“一群衣冠狗彘的东西。”祝子鸢也骂道。
她听不得这群人口口声声都是淫艳亵狎的菲薄言辞,也见不惯他们现下还要动手打一个女子,简直是目无法纪。
她从袖中拿出之前重做的十字-弩,对准了那几名男子,扣动扳机,石子连射而出。
这次祝子鸢可不止装了一枚石子,而是十几发,几名男子劲拳未落下,就被石子打得蜷着身左缩右扭,躲避不迭,被打得好一顿鸡飞狗跳。
方鹤见势上前将看得怔懵的骂人女子拉到他们这边来,女子知道他们在帮她,也不反抗。
“住手!”一直在旁旁观的那名瘦高华衣男子终于出声喝止,也不知是在喝停几名男子还是祝子鸢。
那几名被打的男子听他喝声,纷纷捂着中弹部位哀嚎龟缩着回了华衣男子身后,看起来像是那华衣男子的随从。
而祝子鸢弩机石尽,也收起了弓弩。
华衣男子半眯双目,看向远处,只见参差不齐的柳条之下,一名青衣小道长身玉立,身姿清逸如玉,湛蓝襟袂迎风微微鼓动,午后日斜的阳光透过枝条投射在那小道身上,金色光芒随道袍晃动,使得小道更增了几分仙风道骨,仿若遗仙入了凡尘。
“大人,不过是一个道士罢了,竟敢用暗器伤我们,不收拾他一番岂不很没面子。”其中一个随从揉着红肿腮帮恶狠狠道。
“玩也玩够了,给我少生点事。”
华衣男子斜瞪了随从一眼,随从身子一抖怯声应是。
男子止不住往前多行了几步,等看清那青衣小道的面容,他那狭长的双眼猛地放大。
祝子鸢转身,上下打量了方才被那群刁奴欺负的女子,善意问道:“先前他们有没有动手打过你了,可有哪里受伤?”
女子看着眼前出手帮他的竟是一名清秀玉容的小道长,有些惊讶,随后摇首道:“一群阴虚的狗杂……”
许是觉得在道长面前恶语骂人不好,女子收住骂到嘴边的脏语,尴尬蹭蹭鼻头道:“比起乡下那群村佬,这几个人还弱了些,伤不到我。”
祝子鸢还想细问一下详情,只觉得手腕一痛,整个身子被拉扯向后,被迫转身的祝子鸢吃痛一声。
稳住身形后定神一看,方才那名华衣男子在他们三人专注对话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看清那男子的面貌之后,祝子鸢思绪飘忽,几缕模糊的画影在脑中错乱弹现,心中无法自控地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与此同时,长街末尾,赤色长鬃的俊逸高马抬蹄止步,马上之人身材欣长,穿着明黄流云滚边曳撒,嵌玉银冠拢束高髻,他提勒缰绳,透过人头攒动的人流长街,停望于那一抹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