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过了,深秋的首都,阴雨便接踵而来。
难堪不已的闹剧,最终以闻序强势地打了电话叫保安把自己的父母“请”走结束。检察院已经待不了了,闻序索性请了假,连伞都没回办公室取,就这样冒着秋雨往回走。
冷雨连绵。闻序阴沉着一张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双手插在兜里,逆着孢子般一把把撑着伞的人流穿过马路,来到街头。灰色的长风衣被斜风细雨淋湿,变成斑斑点点不匀称的石灰色,仿佛被泪水点点洇湿的老旧羊皮纸。
他一路闷着头,走得脚下生风。
平日办案风里来雨里去,他早已养成走路快的习惯,可这次不同。他好像要把满腔的不平都发泄在脚下的路砖上,若不是街上都是人,他甚至想撒开腿跑,跑到喘不上气,跑到筋疲力尽为止。
就这样一直走了不知有多久,连回家要拐的分叉路都忘记了,闻序憋着一股邪火,直到走到一条人相对少了些的路上,才慢慢降低步速,直至停下来。
他停了,身后某个如影随形似的脚步声便也停下。
闻序用尽最后的力气,揣在兜里的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转过身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
在他身后,方鉴云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隔着淅淅沥沥淌下水珠的伞布,静静看着他。
“我没跟着你,”方鉴云歪了歪头,“我到家了。”
闻序偏头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难怪这里行人稀少,他心里装着事,竟没发现这里是一栋独栋别墅。
方家留在首都的那套价值不菲的私产,家里随便一件挂画、一只花瓶,都足以让闻序的父母身上背着的债务瞬间清空的那种。
闻序在看眼前的豪宅,而方鉴云的目光却落在闻序身上没变。秋风夹着雨丝从伞下打来,吹动并不厚实的衣衫,描摹出青年紧窄的腰身,以及有些空荡的黑色长裤下笔直瘦长的双腿。
“你父母已经让步了,可以把婚礼推迟到一年之后。”方鉴云说,“他们的意思是,可以给你一年时间,以未婚夫的身份适应,慢慢想开。”
闻序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青年深邃的眉眼,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方鉴云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手背上微微浮起青色的血管:
“我听说,首都房租太贵,你一直在住检察院的单身公寓。其实,方——我家有不少空房间……”
“方鉴云。”
方鉴云看着闻序抬起头,那双眼角锐利的双眸锁住他的一瞬,说话声戛然而止。方鉴云的呼吸都放缓了,却听见闻序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些绝望到了极点的疲惫: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你们这种人,靠着父母的财力、权势,轻轻松松就可以实现自己所谓的梦想,现在发现这检察官的位置太苦太不好做,又临阵退缩不了,所以盯上了一穷二白的我,妄想着给我点小恩小惠就让我这个倒插门的儿婿帮你的仕途扫平障碍。”
雨丝擦过闻序冻得苍白却英俊的面颊,微微淋湿的额发衬得那双灰调的眸子都萃出寒湿的凉意,“这样的好姻亲,我来检察院后见过太多了。有的是人愿意给你当狗,但在我这,免谈。你要是真敢以我的未婚夫自居,我一定和你没完。”
风声骤然逼紧,如凄厉的呼嚎。方鉴云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了,手上只觉被吹歪的伞扯得力道一重,身形也跟着晃了一下。
他的声音放轻,几乎快要消散在风雨之下。
“你说你有心上人了,”方鉴云问,“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不和你结婚?”
闻序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光。
“就是一辈子不和他结婚,也轮不到你。”
说完,闻序转过身走了,留给方鉴云一个宽阔的背影。方鉴云撑着伞站在原地,一直望着闻序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背影逐渐变成小小的黑点,在视线里都看不见了,他还是站在门口没动。雨滴砸在方鉴云头顶的透明伞面,绽开一朵朵水花,哔哔啵啵地闷响。
方鉴云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毫无感情一般波澜不惊。
唯独苍穹之上的阴云笼罩住最后一丝天光,也夺走了那黑漆漆的眸中最后的一丝光亮。
*
“你居然主动和闻序坦白了?”
方鉴云握着手机,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屋内翻查文件的专员,跨过地上堆积成山的查封证物,来到门外,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声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昨天那个情况下我必须分散他的注意力,否则他眼看着就要去查任晓萱的底细了。”
“你分散他注意力的方式就是把自己推到他的对立面?”电话里楚江澈的声音很不悦,“这不是因小失大吗?你明明有更好的——”
“方检察官,谭上校次卧的东西已经查过了,清单在这,您看一下。”
方鉴云巴不得有个脱身的机会,连忙放下手机,接过专员递来的名录,礼貌一笑:“辛苦。先去主卧吧,那几个保险柜是重点,一会儿我和你一起翻看。”
走廊里的状况和屋内比起来乱得不遑多让,到处都是打包和装箱的证物,几乎很少有大片的下脚的地方。待专员离开,方鉴云单手抖了抖捏着的几张纸,另一只手重新拿起手机贴在脸侧:“不好意思啊江澈,你刚说什么来着?”
电话里的楚江澈:“……”
谭峥被警署暂时羁押后,检察院迅速批准了对其住宅的搜查令,一般这种极其繁重琐碎的活儿是无需检察官亲临现场的,可方鉴云毕竟是新人,还需要积累一些经验。
再者,选择来到这儿,也是为了躲一个他暂时不想面对的人。
方鉴云目光在清单上一排排扫过:
“昨天我见到他父母了。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
“他们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方鉴云轻描淡写,“倒是闻序被逼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有个心上人,要是不能和那个人结婚,他宁愿终生不娶。”
电话那头楚江澈呼吸一顿:“他真这么说?”
“啊,我还追问来着,不过现在他烦我烦得要命,不肯告诉我。”
方鉴云落在纸上的目光有些放空,短促地一笑,那笑意还没传递至眼角,便一阵烟似的消散了。他不由自主地在狭窄的走廊里踱步,慢慢向着楼梯口走去,边走边说:
“以我过去对他的了解,他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电话那头,楚江澈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作为你的战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现在的做法无异于在走钢丝。婚约的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抓紧和闻序划清界限,闻序父母那边以后再想办法处理。”
方鉴云也沉默了,不知不觉走到楼梯边上。楚江澈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沙沙声:
“算起来你们也快结束了,我让萧尧去接你来我家,有关那个人的计划咱们还要再完善一些,当面商量更好。”
“好。”
方鉴云阖眼。一股油然而生的倾诉欲忽然从胸腔里攀升出来,他极少和楚江澈抱怨什么,或许是昨日家门口那场雨的缘故,把他的神智都涤荡了。
“我只是有点想不通,”方鉴云嘴唇蠕动了一下,“闻序那么优秀,他喜欢的那个人到底会因为什么,才不肯和他结——”
“你怎么在这?”
微张的薄唇一阵战栗,方鉴云眼皮猛地睁开,唰地放下手,拇指按下通话结束键,攥着手机背到纤盈的腰后。
下方的楼梯拐角处,闻序抬起头,看向方鉴云的眼神却带着看待犯人般充满着居高临下感的审视。
他眯起眼睛,看着方鉴云藏在身后的手。
“说话。”青年低声说。
方鉴云咬了咬牙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一通盲操,点开通话记录,一边准备将刚刚的记录删除,一边垂眼望向闻序的眼睛。
闻序没有穿检察官制服,只是普通的西装衬衫和马甲,并不修身的休闲款式,却刚刚好被alpha精壮健美的身材撑起来。
检察官整天出外勤时,若是出于查案需要,是可以不穿制服的。这就证明,闻序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来谭峥的搜查现场。
方鉴云忽然明白闻序这个经验丰富的检察官为什么也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儿了——他们来这里的理由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躲避,却又不约而同地来到谭峥家中,再次不期而遇。
于是方鉴云定了定神,双唇微启:
“你有你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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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我也有我的。”
最后一个字说完,通话记录正好被删除完毕。方鉴云把手机放回衣兜里,看着闻序忽然冷笑,接着一步步迈上台阶,直至踏上二楼的地板,与他平齐。
身高差的缘故,方鉴云不得不慢慢抬头,直到需要仰起头才能与闻序对视。对方同样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这才慢慢点着头,挑了下眉毛。
“不错,”闻序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副白手套,“井水不犯河水,总比某些人死缠烂打、在我眼前晃悠要强一百倍。”
方鉴云没说话,脸上的肌肉却明显一僵。闻序低下眼帘不再看他,撑开手套戴上,灵活地伸展手指活动了一下,随即迈开步子,把眼前的omega当做空气一般从他身旁走过,朗声道:
“小许、小刘!收尾工作交给我,跟我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方鉴云却站着没动,兀自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天花板上传来柜子挪动的尖锐摩擦声,他才如梦初醒,慢慢走下一楼,推开谭峥家的门,来到室外。
不远处,黑色的宾利轿车已经熄了火,静静等候在一边。见方鉴云出来,驾驶室的车窗缓缓放下,一张戴着细框眼镜的青年的脸出现在窗内。
萧尧在车内对他招招手,微笑着:“先生,上车吧。”
方鉴云忽然像一个反应迟钝、如同电量耗尽的机器人似的,半天才点点头,有些讷然地走过来,绕到副驾驶那侧,开门上车。萧尧等他关了门,不急着启动车子,问道: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鉴云小幅地摇摇头,伸手摸索了一阵才摸到安全带拽出来。
“我没事。”
他想到什么,偏过头看向萧尧,后者对他突然投来的关注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调整神态,露出一个儒雅随和的笑容。
他问:“先生,您的情况少爷和我说了,但有一件事我还不确定,想问您一下……往后我是该叫您方先生,还是该按您的本名,叫您——”
方鉴云这次反应极快地打断了他:“就叫方鉴云吧。我本以为除了楚江澈,应该还有人记得我的,既然没人记得,原本的身份不要了也罢。”
这话里满满的消极意味,饶是萧尧这种算得上八面玲珑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方鉴云看着他,忽然又问:
“听说当初你父母就为楚家工作,后来楚江澈父母遇难,他选择去北国深造,也是你力挽狂澜,让楚家的公司免于破产。”
萧尧:“力挽狂澜谈不上。少爷的父母对我一家恩重如山,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方鉴云认真地看着他:“这六年,一定有不少人给你抛过橄榄枝,也有不少人告诉过你,楚家迟早要完了。良禽择木而栖,你就没想过跟着别人?”
萧尧怔了怔,继而无奈一笑,不再看方鉴云,启动车子。
“也许是该如此,”萧尧望着前方轻声说,“可我这人挺认死理的,我跟定的人,这辈子轻易不会换。”
方鉴云也怔住了。
“是啊,”半晌,他喃喃出声,“跟定了一个人,又怎么会为半路杀出的不值当的家伙……”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萧尧隐约觉察到方鉴云情绪上的不对劲,斟酌了一番,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待车子开动,方鉴云也转回头,闭上眼睛,容色雪白的脸颊却压抑地轻微抽搐了一下。
“重山寺还在吗?”他忽的出声道。萧尧开着车,回答:
“还在。明天是周末,香火可能会旺一些。方先生要去?”
“去散散心,”方鉴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自己去就好,不麻烦你们送了。我这人不大信命,不过和这寺庙倒也算有些缘分,明日我想去求个签……要是神佛也劝我放弃,我和闻序的婚事,就彻底算了。”
*
与此同时,数米高的阳台上,闻序推开窗子,手肘搭在窗边,向下望去。黑色的宾利轿车无声地驶入了车流中。
他头也不抬地问屋里的那两个专员:“方检查是坐轿车来的?”
其中一个专员:“没有啊,方检察是和我们一起坐公交来的。怎么了,序哥?”
闻序眯起眼睛。
“没什么,”他撤回身,啪的关上窗子,“随口问一嘴。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