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周末的重山寺,果然如萧尧所言,香客不断。

    “阿弥陀佛,施主求签,所为何事?”

    殿宇外阴雨淅沥,雨水沿着拱翘的屋檐垂落,砸在坑坑洼洼的青砖石面。方鉴云收起伞,对着年迈的方丈微微欠身。

    “我想解惑,”方鉴云说,“我想知道,我和一个人的缘分是否已尽。”

    那方丈双手合十:“施主,解惑和算缘是两码事。惑或许可解,可缘分外人是解不开的。”

    方鉴云微怔。那老者呵呵一笑,示意方鉴云来到蒲团前,又拿过一个签筒。

    “算缘和求缘,则又是两码事了。”老方丈轻抚白须,望着青年的目光慈祥而和蔼,“施主是第一次来重山寺吗,可知道这里求签的方式?”

    方鉴云把伞放下,抬头望去,与端坐莲花台上的佛像对视,面无悲戚,眼底的墨色却愈发黑得深不可测一般。

    他跪坐下去,伶仃的膝盖骨将长裤的布料顶出一块尖锐的凸起,抵在柔软的蒲团上,裤脚下露出一截被长袜包裹着,踝骨分明的脚踝。

    “我知道,”他闭上眼睛,低声念叨,“六年前,有人曾经也带我来过这儿,想求缘。”

    *

    两份快餐摆到桌上,连星帆掰开筷子,又拿出一副递给对面的闻序。

    “你个联邦检察官,混到跟我一起吃盒饭这份儿上,也真够窝囊的。”

    他说。闻序打开自己那份盒饭,把钱包随手放在桌边,听了这话嘁了一声。

    “业务做到全处甚至全部门第一也没用,该提拔谁照样提拔谁,”闻序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嘈杂的快餐店中,“我现在也想开了,说不定人家还觉得我不是不同流合污,而是假清高呢。他们那些垃圾话我早就免疫了。”

    连星帆无奈地笑了笑,二人同时低头吃饭。

    闻序和连星帆之间,既是医患,也是朋友。他和父母常年失联,检察院的同事嫌弃他穷,奚落、排挤他,好在闻序也不是那种习惯性反思的内耗人格,真有什么心事了,也只会借着治疗的名义同连星帆说一说。

    他的社交关系太简单了,简单得仿佛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

    “钱包放在那,不怕被人偷走啊。”

    连星帆咽下嘴里的食物,道。闻序扒了口饭,放下筷子,把钱包打开,展示给他看:“你看看,这里最值钱的就是上次过节检察院发的购物卡了,贼偷了都嫌寒酸。”

    连星帆瞥了一眼,用筷子头指了指钱包的透明夹层:

    “你还带着这玩意?”

    闻序把钱包翻过来,看了看,自然而然道:“哦,这个是一直放在钱包里的护身符,看样子好像是重山寺的。一直放在钱包里,也没太注意……”

    “等一下,闻序。”

    连星帆忽然想到什么,在闻序“哎你真偷啊,我就说说”的阻拦下依旧不由分说拿过钱包,仔细端详了一番,皱起眉头。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连星帆一句没头没脑的感叹,把闻序搞蒙了:“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个蠢货。”连星帆把钱包怼到他眼皮子底下,“这护身符,是不是你受伤失忆之前就有的?”

    “是啊,那又怎么了?”

    “线索,线索啊!”连星帆恨铁不成钢地抖了抖钱包,差点拍到闻序的脸,“成天嚷着要找你的心上人,结果这护身符的来历你居然想不起来,也不去查?”

    闻序怔住了。连星帆解释道:“这护身符我见别的患者戴过,是重山寺里花钱才能求来的姻缘符,需要先敬了香火,最好两个人都戴着更灵验。说不定这姻缘符正是当年你和心上人在重山寺一同求来的呢?”

    闻序眼睫剧烈一颤,握着筷子的手下意识松开,木筷啪嗒掉在桌上。

    纷乱的记忆,如残破的胶卷,从脑海中断断续续反映出闪回的画面。

    *

    “……真的管用吗,阿序?这么贵,要不然还是算了,不一定灵验的。”

    “怎么不灵,我问过小和尚,他们会把敬香求符的施主姓名登记下来,供上三世灯呢。”

    青砖黛瓦的高墙下,十八岁的少年将一个绣着福字的绛红色护身符放在另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掌心,扳着对方纤长的指节,让对方把手握紧。

    “收着,啊。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再来这,给你求一个开运的手钏儿。”

    “那这个呢,这个不是求好运的吗?”

    少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挪开视线。

    “这个是……求平安的,保佑你平安健康,顺遂无忧。”

    *

    椅子腿划过地板刺啦一声响,连星帆手里的钱包啪的被夺走,他吓了一跳,看着猛然起身的闻序:“你没事吧?等等,闻序你去哪儿——”

    下一秒,闻序已然冲出快餐店,拉开路边停着的空出租车门,几乎把自己塞进车里,对着一脸状况外的司机大声道:

    “去重山寺,越快越好!”

    该死,该死——稀里糊涂带着这护身符六年,他怎么就没想到去查一查护身符的来历?!

    许是见闻序脸色铁青,那司机不敢怠慢,车子开得飞快。路边的景象飞速向后倒退,闻序从钱包里抽出护身符,指尖缓缓抚过有些抽丝的泛旧布料,皮肤上细密微扎的手感顺着神经传达至大脑深处,回忆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截点,却又一次随着太阳穴的阵痛生生阻断。

    闻序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骨节用力到泛起青白。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闻序扔下钱,开门下车。这一会儿功夫,外面的雨已经渐渐大了,积雨云层层堆叠,眼瞅着就要酝酿起一场暴雨。寺庙里的香客都少了一半,剩下的也急匆匆往外赶,唯有闻序逆着人群,迈开长腿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奔跑起来。

    “这位施主,您这是要去哪?”

    远处一个站在廊下的和尚看见闻序这幅反常的样子,主动喊了一声。闻序在他身边停下,那和尚看清他的脸色,也吃了一惊:

    “施主您还好吧?看你行色匆匆的——”

    “这个护身符,是不是用来求姻缘的?”

    闻序直勾勾地盯着和尚,后者一愣,看着闻序手里的护身符,点点头:“是,可以单独求一个,也可以伴侣成对来……”

    “来求姻缘的,是不是都要敬香,供奉三世灯,要登记名册?”闻序因为语速过快,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我想看看当初登记的名册,可不可以带我去?”

    “可以的施主,您随我来。”

    那和尚带着闻序,绕过主殿,来到一件供灯的侧屋。那和尚查看了闻序护身符里的号码,随后从柜子中取出一本名册,翻看了一阵,摊开一页,递了过来。

    “就在这儿,施主您看。”

    闻序的心怦怦直跳起来,一种紧张到令人干呕的窒息感缠住了他的咽喉,他弯下腰,咽了口唾沫,顺着和尚指的方向定睛看去。

    紧接着,青年狠狠愣住了。

    那上面的确有两个并排的名字,可其中哪一个都无法唤醒他的记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是他的。

    “这,这不是我,”他一下子抬起头,声音发抖,“师父你搞错了,这两个人里没有一个是我的名字——”

    脑中忽然传来尖锐的耳鸣,闻序捂住头,嘶了一声,只感觉什么都听不见了。

    *

    “那你呢,阿序,你的平安符呢?”

    “我啊……”

    少年挠了挠下巴。恰逢十五,重山寺人头攒动,给对方求符后他留了个心眼,发现角落里有个掉在地上的姻缘符,大概是谁不小心弄丢在这里的。

    幸亏他机灵,趁着没人注意把它拾起来,这样自己把所有钱都用来给对方求符的事,也就不会露馅了。

    “我的在这呢,你看。”少年拿出捡来的护身符,边说边擦了擦上面的灰,“护身符你一定要随身带着,这样姻——我是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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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它才能护着你,知道吗。”

    或许佛祖在上,会体谅自己这份不敬的——就算不原谅也没关系,至少那个人的护身符,是他堂堂正正、心意虔诚地求来的就好。

    *

    “……施主,施主?”

    和尚焦急的声音传来,闻序慢慢放下手,再抬眼时,碎发遮掩下那双灰调的瞳孔却泛起一片猩红。

    “我没事,”他声音浑浊,“多谢,麻烦师父了。”

    说完,闻序不顾那和尚呼唤他,身形一晃,转过身几乎跌跌撞撞走出门去,踏入瓢泼的雨中。

    六年了,这是他唯一一次自以为如此接近失去的真相。可老天爷似乎热衷于愚弄他,只用了只言片语的一段回忆,就足以将他高筑的防线击垮,让他溃不成军。

    他想起来了。六年前,十八岁的自己花光了唯一的一丁点零花钱,给那个人求了姻缘符,自己却为了让对方不担心,戴着一个陌生人的姻缘符,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过了六年。

    闻序知道,重山寺登记的名录里,一定会有他的心上人的姓名。

    只是他忘了。偏偏他忘了。

    雨淋湿了身子,心却痛如刀割。闻序忽然感觉浑身犹如铅重,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在院内的一条湿漉漉的石椅上坐下,颓丧地俯下身,手肘撑着腿,把脸埋进掌心。

    遥远的天边传来滚滚的雷鸣。雨势骤然密集,闻序的衣服很快全湿透了,可他全然没有要避一避的意思,化作一尊雕塑,连周身的空气仿佛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与满世界哗哗的雨声格格不入。

    “——闻检察官,是有什么下雨不带伞的癖好吗?”

    头顶雨点的敲击感忽然消失了。闻序起伏的肩膀一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慢慢放下手,眼底仍然血丝遍布。

    一把透明的大伞覆盖了他头顶上方。方鉴云站在他身前,黑色的风衣外套勾勒出他清瘦却干脆利落的身材线条。

    闻序阖上眼睛。

    “怎么总是遇见你啊。”

    他说。方鉴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毫无温度:

    “首都人尽皆知,重山寺求的姻缘非常灵。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要一个答案,其实你说得对,或许我们之间本就不该强行挂钩——”

    “噗——哈哈、哈哈哈哈……”

    方鉴云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闻序肩膀抖动,笑声却比哭了还要崩溃一般,清秀的眉眼间闪过一抹讶色,张了张嘴,却被闻序抢了先:

    “他们都是骗子。这里的姻缘,根本就不灵验。”

    闻序终于笑够了,仰起头,被雨水淋湿的眉眼一向是带着男人味儿十足的英气,却因为蒙着水雾,多了分痛苦与破碎,就这样落在方鉴云的眼中。

    “六年前,我在这和我的心上人求过姻缘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方鉴云这个傲慢的大少爷说这些,可是此刻天地之间,只有对方是能够听他倾诉的对象。

    “可是我出了场车祸,这里受了伤,”他抬手在太阳穴上点了点,疲惫一笑,“刚醒来的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六年里我想遍了所有法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唯独那个人,唯独那个人……”

    他苦笑出声,颓然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我好不容易想起来,当年为他求了一个姻缘符,可我连他叫什么都忘了……重山寺的姻缘,为什么偏偏落不到我的身上?”

    话梢的尾音里,悄悄染上一丝隐忍的哽咽。闻序闭上双眼,仿佛就当方鉴云不存在,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不再说话了。

    也因如此他刚好没有看到,说完这番话之后,方鉴云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他下意识伸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仿佛想去触碰坐着的人,可指尖却硬生生停在距离对方咫尺之间的距离,犹豫了很久,最终颤抖着攥紧成拳,默默放下手臂。

    轰隆隆一声闷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大雨倾盆如注,唯独一方狭小的伞下,万籁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