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首都的夏末像长了飞毛腿,把瞿清许刚满十八岁的接力棒交到了秋天的手上。

    开学后,瞿清许很快卸任了学生会的工作。又因G大的优录通知下来了,他不必参加升学考试就已经被提前录取,一下子成了整个学校里最闲的那批人上人。

    有接任的学弟学妹们忙于学业,恳请他在校园巡逻的工作上搭把手。瞿清许责无旁贷,接下了这份差。

    “清许!”

    茉莉花落了,丹桂的香甜味道萦绕在重山中学的操场和楼宇间。瞿清许闻声回头,看到校门外一个身影向他兴奋地招手,而后大步流星朝他跑来:

    “你果然在这儿。我听说你替学弟们值周,看来是真的?”

    刚上高一的alpha,个头堪比雨后春笋般猛蹿。明明那次宴会后到开学也才半个多月没见,闻序就已经又长高了一寸,肩膀也眼瞅着宽了,厚实了,比起几个月前那个瘦高的样子多了几分青涩的男人味。

    瞿清许忽然有些吃味,看着人走近了,抬起头来,默默用眼神比量了一下。

    他怎么记得初见时,闻序和自己差不多高来着……什么时候开始居然需要仰视这个小学弟了?

    “消息倒灵通。”

    看闻序跑得急,呼哧带喘的,额角都暴出点青筋,瞿清许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汗。闻序接过,也不急着用,反而努了努嘴,话锋一转:

    “什么学弟,哪班的啊。他也是你朋友?”

    瞿清许好脾气地解释:“都是学生会的,这不是要模拟考试了嘛,我现在已经录取了,又不忙,帮衬一下也没什么。”

    闻序仍然捏着那张纸巾。瞿清许笑了笑,抬手想去替闻序把跑得飞起来的领带正好,少年却一抬胳膊肘,把他的手挡下。

    “那他就不是你朋友。”闻序忿忿地噘嘴,“喂,我说正经的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应该是你唯一的,否则不公平。”

    他们顺着石板路,向教学楼走去。瞿清许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值周才这么早就到了学校,闻序又是为了什么?高中课业这么重,多睡一会儿难道不香吗?

    可疑问很快被吐槽的欲望压下:“那我岂不是很亏,交了一个朋友,丢了整片大海。”

    “你那不叫丢了大海,你那叫海王!”闻序直着嗓子拔高声线,“再说了,和他们玩儿有什么好的,你告诉我,我也都能做到。”

    他一瞬间有被闻序的强盗逻辑绕了进去,又着实不想同对方辩论,只好囫囵点头敷衍道:“好好好,只和阿序玩……阿序,从前我怎么没看出,你像个小孩儿似的,这么幼稚。”

    闻序的耳垂顿时染上了羞赧的红色:“谁幼稚了?!”

    “……我错了,我说是我幼稚。”

    重山校园很大,距离教学楼还有很长一段路。瞿清许笑着乜了身旁的少年一眼,问他:“今天起个大早,还这么精神抖擞,是有什么好事?”

    少年心思果然藏不住,只问了这一句,闻序铅灰色的双眼便亮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闻序丝毫没察觉到一脸“这还用猜吗”的同伴,揉了揉后脑勺的黑发,“张律师说了,我这个假期表现很好,他鼓励我周末继续来实习,只要坚持满一学期,她就可以向老板申请,给我以勤工俭学的标准申请更多补助。”

    瞿清许听了也会心一笑,闻序更兴奋地看着他,边走边比划:

    “其实涨工资对我来说真的不是最重要的!这个假期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跟着张律师去首都检察院,那里的检察官都好专业好气派!张律师说,最高检的检察官比这儿的还要厉害十倍……”

    瞿清许唔了一声:“这份职业听上去倒是蛮好。你本来就擅长文法和推理逻辑,性格也耿直,当检察官再合适不过。”

    闻序嘿嘿一笑,忽然垂眼深望着瞿清许,眉眼间逐渐蓄起脉脉的温情。

    “我很感谢张律师的倾囊相授。”他喉结一滚,“但我还是最想感谢你,清许。”

    瞿清许蓦地怔住。

    见他停下脚步,闻序也停下来。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接触不到这种高档的律所,就这么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不知道自己的爱好,也找不到理想。”

    少年的声线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不知不觉间早已平添了成熟的味道,以及一丝压抑着某种情绪的暗哑。

    “这辈子能有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好幸运。”闻序说着,慢慢弯了眉眼,凌厉的面部线条都柔和几分,“当初我可真混蛋,早知道你这么好,就不该故意装凶想吓跑你了,和你多亲近些都来不及。”

    瞿清许胸腔微微一震,条件反射地长吸了口气,颤颤巍巍开口: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闻序不觉有哪里夸张,抬手就要去勾住瞿清许的肩把人扯到怀里:

    “怎么没有!清许——”

    少年的手扑了个空。闻序一下子愣了,看着后退半步的人,有些手足无措,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

    “阿序,我们还是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

    瞿清许垂下眼帘,刘海遮住了黑色的双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闻序喃喃地问:“什么……?”

    “我分化了。”

    瞿清许的声音很轻,视线低垂,不知为何,他没有勇气去看闻序的眼睛。

    “我分化成omega了,”他斟酌着语句,“所以我们不应该……你明白吗?”

    清早的校园,安静极了。风声掠过,闻序却仿佛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

    “这是要拒绝和我做朋友的意思吗,”他放下手,“是以后都要疏远我的一种暗示吗?”

    瞿清许双唇一阵轻颤,猝然抬眸:“我不是——”

    可对上少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时,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这算什么……自说自话地非要闯进我的生活,让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好朋友,现在就因为你成了omega,我们的约定就不做数了么?”

    “你说你想要真心,”闻序喉结隐忍地滚了滚,哑着嗓子问,“我把我的给了你,你却要我注意分寸,这是为什么?”

    瞿清许狠狠怔住了。

    *

    “学长,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周末部门聚餐,要不要来热闹一下?”

    窗外的树叶落了,光秃秃的枝杈在碧蓝色的天际下曲折地蜿蜒向上。瞿清许收回目光,拧开水龙头,一边抬眼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这张面容。

    镜中的青年一头蓬软的黑色短发,面色如玉,眉目温舒,柔软的唇瓣不点而红,作为omega,无疑是堪称秀美的长相。

    可看到这张脸的一刹那,瞿清许却仿佛触电般迅速挪开了视线,低下头,把纤瘦的手掌递到潺潺的水流下。

    “快毕业了,能为部门多做些事,我求之不得。”他说,“最近招新开始了吧,情况怎么样?”

    被问话的学弟回答:“今年报名的人倒是不多……不过倒是来了些有意思的人。学长你知道吗,高一的那个借读生,居然也报名学生会了!”

    瞿清许揉搓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闻序?”

    他没有抬头,皱眉问。那学弟点头:

    “对,就是那个上学期一直跟在学长你身边的那个男生。学长,最近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他和你一起走了?”

    水流哗哗地冲刷过指缝,瞿清许阖了阖眼,胸口阵阵发闷。

    “他面试的时候有没有说,自己报名的理由?”

    他没正面回答学弟的问题,反问道。

    学弟也绘声绘色地回忆起来:

    “说了呀,那家伙的理由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怪!他说,因为不知道学生会里都是什么样的家伙,居然可以让某个人恋恋不舍,却反倒要和他划清界限,所以他要进来一探究竟……也不知道他说的某个人是谁。”

    瞿清许终于忍不住咬住下唇,猛地抬手抓住水龙头一拧,截断了吵得人心烦的流水声。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闻序是对的。一个渴望关爱和陪伴的人,习惯了麻木地投身于应付虚情假意的名利场,偏偏在遇见一份如此浓烈真挚的情感时要下意识逃避、退缩。

    越是渴望真情,却在真情降临时越要推开。

    可这样做除了伤了他人的心,又能验证什么?

    “刚刚你说部门聚餐,”他忽然侧过头,问身后等他洗完手的学弟,“闻序也来吗?”

    “——啊?”

    学弟感到有点好笑,“他一个又穷又土的借读生,谁会同意招他进来呀?也就学长你过去能多照顾他一下罢了……再说,就算他进了学生会,这种寒酸的人也不会来咱们的聚餐吧。”

    镜子里,瞿清许的面色渐渐冷淡下来。

    “这样啊。”

    他擦了手,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了那男生一眼,嘴唇小幅动了动。

    “周末我要和G大的教授见面,没时间,就不去了。”

    冷声说完,他不再看一时呆住的学弟,与他擦肩而过,走出了卫生间。

    *

    十八岁的瞿清许始终不敢、也不懂得像闻序那般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去找对方破冰。明明只要一句话,对方就会不计前嫌地原谅自己那幼稚而别扭的小心思,可他就是执拗地迈不过心里的坎。

    一个是alpha,另一个是omega。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下面,请重山中学本届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

    宏大的学校礼堂将麦克风的扩音交叠传播,瞿清许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女生兴奋地红着脸走上台致辞,也跟着歪头,从帷幕的缝隙里向外偷窥。

    闪光灯此起彼伏亮如星海,恍若一年前那个陌生而隆重的夜。

    过了今晚,他们这些优录的高三学生,就要提前毕业了。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晚上好!很荣幸能作为本届高三的优录生在此发言……”

    台上发言的代表本该是瞿清许,他临阵变卦,把这个他人求而不得的露脸机会让给了这个女孩儿。其实,如果可以,他甚至连一会儿优录生集体上台合影的环节都想躲开。

    礼堂人山人海,不用看,也知道底下坐满了人。无数艳羡崇拜的面孔向上仰望着台上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存在,可那里面却并不存在他真正在乎的人。

    本该是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十八岁,又是多少同龄人梦寐以求的免试提前毕业的荣耀。

    可瞿清许的父母没有来。昨天晚上,在国安通宵加班的父亲和出差的母亲分别发来了短信,遗憾地通知他,没法出席他的毕业典礼了。

    瞿清许鼻息轻出口气,抬手抚平衣襟的褶皱。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其实他大概也猜到了父母没法前来。这点小事,他已经习惯了。

    台上人仍在挺直胸膛慷慨陈词,瞿清许混在一排与那女孩一般兴致盎然的学生里,平静到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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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祝各位学弟学妹学业进步,谢谢大家!”

    雷鸣般的掌声里,十八岁的少年闭上眼睛,却清楚地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就是他十八岁的起点、十七岁的句号了。人生中唯一一次自以为是地主动过,又自作主张地退出了,打着可笑的“alpha与omega授受不亲”的旗号,可究竟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快排好队,上台合照了!”

    教导主任在后台低声喊了一句,大家连忙整理衣冠,列队走上盛大的主舞台。瞿清许木然地跟随一路人往前走,在彩排好的位置站定,扭头望去,眼眶忽然瞪大了。

    台下站着几个人,四十来岁的模样,衣着正式,一个个捧着鲜花,严阵以待。

    他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大概是优录学生的家长,来给自己的孩子送花的。

    台下人头攒动,人人都想着看清上面这些优秀的学长学姐的长相。有组织秩序的老师在前面招手示意大家站得紧凑些,瞿清许被推到正中央的位置,看着远处架好的照相机,想牵起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颊不听使唤地冻住了。

    不在意的,他安慰自己,花开了也会落,自己本来也不想要——

    ……

    真的不想要吗?

    他悲哀地看着黑压压的台下。等待的家长们得了首肯,终于笑脸盈盈地捧着花走上台来,纷纷去寻找自己的孩子,唯独瞿清许孤零零伫立在原地,仿佛一个示意所有人看过来的靶子,碍眼得可笑。

    真的不在乎吗?

    瞿清许突兀地联想起他曾经莫名其妙疏远的那一颗真心。

    难道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推开对方吗?

    其乐融融的海洋里,瞿清许慢慢阖上眼睛。

    “——瞿清许!”

    少年浑身一震,睁开双眼。

    一束热烈的、盛放的紫色玫瑰花扑面而来,娇嫩饱满的花瓣抖落簇簇的芬芳,颤悠悠地送到他眼皮底下。瞿清许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花束接过,惊讶地抬起眼帘。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他面前,已然褪去少年稚嫩的宽阔肩膀将无数刺眼的灯光挡在身后,一双铅灰色的眸子含着款款的笑,无奈却坚定地望着他。

    “这回躲不掉了。”闻序笑笑,“瞿清许,毕业快乐。”

    瞿清许抱着花束的手臂猝然一紧,瞳孔都放大了。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几个艰涩的、不成调的音节:

    “你怎么……会在……”

    “我一猜就知道你父母没时间来你的毕业典礼。”趁着台上家长学生一团乱糟糟的,闻序一边拨弄了几下花,一边低声道,“我看他们都给学生送花,所以就想着……附近的花店只有这多头玫瑰打折,不过总比没有要强,是吧?”

    瞿清许愣愣地看着闻序,抱着花束的手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闻序全然未觉,理直气壮地站到每个毕业学生身侧家长的位置,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瞿清许随着他转过来的脸。

    打光灯映照下,闻序忽然发现,好久未这般近地观察,眼前的少年果真越来越像omega的模样了。唇红齿白、黑发雪肤,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清秀佳人。

    闻序强压下上翘的嘴角,挑挑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毕业了,这是打算以后和我一刀两断咯?”

    他问。瞿清许一下回过神来,慌忙摇头:“我不是……”

    闻序看着他这幅模样,噗嗤一下乐了。

    “逗你玩。”他笑道,“当初我说过的吧?别轻易来招惹我。我这人就是块狗皮膏药,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紧紧跟着你不放的。”

    瞿清许彻底怔住了。

    “请各位同学和家长朋友站好,来来来……”

    不断有人催促,闻序没再多说什么,对他挤了挤眼睛,转过头去面向前方。瞿清许仍然抱着那束玫瑰花,呆呆地看着少年的侧脸,久久不能抽神。

    突然间他注意到,好久没这样并肩而行,原来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闻序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少年总在无声处肆意成长,蜕变快到接纳都来不及,心却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前萌芽。

    “看镜头!三——”

    瞿清许迟迟没有回正过头,眼底眸光闪烁。怀里紫色的玫瑰花娇艳欲滴,散发着清甜的味道,香气扑鼻。

    和送出它的人一样,不名贵,却香得浓郁、美得昂扬、开得不败。

    “二——”

    他阖了阖眼,终于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绽开一个温柔却明媚的笑容。

    “对不起,”瞿清许嘴唇蠕动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再也不会犯傻了。以后,我们要做一生一世的……”

    “一!”

    咔嚓一声,闪光灯明灭一瞬,台下潮水般的掌声、欢呼声蜂拥而起,淹没了瞿清许最后的几个微弱的音节。

    然而这一刻,瞿清许忽然释然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深知自己终将面对,却因为患得患失,踟蹰不前。他想要的不离不弃,相伴同心,不只是一句朋友就能做得到。

    他喜欢上闻序了。

    鲜花与欢呼的祝贺簇拥下,他们转头对望,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好,”他听见闻序笑着回答,“说好了,一辈子。”

    一辈子还有很长,可瞿清许那一瞬间清楚地知道,属于自己十八岁的春天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