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032
    杨医生介绍,血液能否在土壤中留存,取决于多重因素。

    如果维持土壤干燥,微生物活性较低的环境,即使血液信息终会消失,降解的速度也大大延缓,更别提妖怪的血液中含有一种独特的血细胞,不会轻易被地底的微生物蚕食。

    赵子涵被掩埋时未能凝固的血液留下不灭痕迹,她的埋骨之地将之妥善保管,途经十年,重见天日。

    申主任仍有点懵:“那狗骨头又是怎么回事?”

    “我猜测,凶手十年前将赵子涵化为原形的尸体埋在树下,近期又将白骨挖出来,替换一副狗骨头进去,连埋的位置都没换,他大概没领教过……”杨医生中指推眼镜,“科技的力量。”

    对外联络科正式接手这件匪夷所思的“人类杀害妖怪”案件。

    回到事故处理科办公室的符叶推开窗,俯身去瞧。

    冷清的晚风拂过脸颊,吹动树梢,残叶沙沙作响,喧闹着穿过仅剩骨架的斑驳公交车。

    它完美嵌在两辆轿车的空隙里,即便是报废车辆,也遵循着作为车的原则——要待在停车场划出的车位休息。

    虽说位置挤了点。

    许是符叶注视它的神情太过专注,公交察觉到,热络回应。

    “叮咚!”

    银霜般的月光斜斜照进车内,仪表盘上,骤然出现两只毛茸茸的灰爪,它似乎是勉力挂在边缘,抓挠两下,才将短短的后腿也蹬上来。

    巴掌大、泥团似的狼崽子伸出舌头急促换气,随后昂起头颅,清脆稚嫩的狼啸与野性无关,仅是赞颂月色迷人。

    “嗷呜——”

    公交不甘示弱:“叮咚——”

    “嗷呜呜呜呜——”

    “叮咚!叮咚!”

    符叶纤细秀美的手指捂住耳朵,面带无奈将窗户关严,隔绝噪音,眼前的二重奏对于听力绝佳的妖怪来说,属实是折磨。

    空气不流通,烤串的孜然味道就逐渐浓郁起来。

    李局的电脑屏幕翻转,事故处理科五人或坐或站聚在桌前,专心致志看监……吃烤串,英雨还不忘招呼符叶。

    “快来呀,再不来就全被我们吃光啦。”

    符叶轻轻眨眼,直到今天,她才拥有自己在妖管局工作的实感。

    也许是这张光秃秃的办公桌带来的,一丝微妙的归属感将她与妖管局,与事故处理科,与眼前的五位同事缀连,将向来形单影只的符叶划归到热闹人群中。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横烟山与她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就连自我介绍,她都不必再提及横烟山,因为她不再是横烟山山神,她只是符叶,是只相较于别人没什么特别的妖怪。

    她轻轻晃头,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山神职责”甩开,走到英雨身后,安静瞧李局电脑屏幕中播放的麻雀街驿站监控视频。

    进进出出的人类在摄像头下一览无余。

    师泠撞撞她的胳膊,递过来一根油汪汪的烤肠,符叶婉拒。

    坐在打包袋附近的席犬看不得有人空手,烧烤是按照六人份买的,不吃就要浪费,她扒拉两下碍事的塑料袋,询问符叶:“你平时吃什么?”

    “吃鱼虾。”

    ……

    就连空气都沉默。

    “哈哈,别光顾着吃没人看监控啦。”英雨出声转移话题,将注意力吸引到监控视频上,左上角的时间已来到10月4日的09:11分,仍没有出现可疑的身影。

    突然,符叶瞳孔紧缩,耳际泛起的嗡鸣震得她头脑晕眩——熟悉的身影走进驿站,在被快递包裹堆得满满当当的货架中央,礼貌询问。

    “阿姨,能给我个纸箱吗?我想发快递。”

    “邮什么?”

    卫衣牛仔裤的女孩将遮阳帽摘下来,夹在腋下,向前走两步给对方展示自己敞开的斜挎包,帽檐恰好遮住缝隙,根本看不到需要邮寄的物品是什么。

    驿站的老板神色平常,将还未拼起的薄薄纸箱递过去。

    女孩接过,颇为手忙脚乱,不知该就地拼凑还是先把碍事的遮阳帽放下好,注意到身后有人取快递,她连忙退让,给别人留位置。

    就是这一秒。

    她有意无意地瞟一眼监控,又将眼神飞快挪走,要不是符叶视力极佳,是根本捕捉不到这一帧的。

    孩子眼尾狭长,双眼皮形如新月,模样安静又羞怯,正是吴晓雪。

    店铺狭窄转不开身,吴晓雪思索两秒,拿起桌上的宽胶带,朝面色麻木的老板示意:“我去门口装。”

    再出现时,纸箱已被封装好。

    她心情极佳,留下地址后还笑意盈盈与驿站老板说再见。

    “她……”

    符叶笃定吴晓雪就是佳期如梦的卖家,其他人都认为她在胡言乱语,因为这小女孩瞧着就是普通人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

    符叶眼前浮现10月4日上午,也就是她们初见的那天——吴晓雪摸完萨摩耶,站起身时,先小心翼翼将斜挎包复位,确认好拉链严实,才继续与符叶讲话。

    怪不得那样重视,塞满斜挎包的,正是一颗就价值399块的佳期如梦。

    贝三思疑问:“可她是怎么拥有妖力的?”

    “她是吴成海的女儿。”瞧大家不解,符叶补充道,“就是杀掉妖怪、剖出妖芯的人类吴成海。”

    周遭顿时感慨一片,师泠更是脸色铁青,猩红的指甲扎进英雨坐的椅背,留下浅浅抓痕。

    揭晓的谜底很令人意外,却又情理之中。

    吴成海已经拥有妖芯,失去妻子后,他必然不愿意看着他们的孩子体验生老病死,所以他为吴晓雪物色另一枚妖芯,替换成功。

    李局阴沉着脸,示意贝三思将后半段视频倍速播放,直到穿着工装的快递员出现在屏幕内,都没有新客人进来发快递。

    他们不得已相信这个事实——吴晓雪就是佳期如梦的卖家。

    年仅11岁的人类小女孩,胸腔中陪伴着心脏跳动的,是一颗属于妖怪的剔透妖芯。

    “天哪……我的鸡皮疙瘩。”英雨搓搓双臂。

    *

    综合办公室内的光源很弱,仅有一束温暖灯烛,来自于喻观寒桌上的那盏布艺灯罩的台灯。

    符叶轻巧的脚步声并未惊动躺在折叠床中的喻观寒分毫,待她走近,她才看见他脸上正遮着一本厚厚杂志,呼吸清浅而均匀。

    她的手指舒展又蜷紧,最终犹豫着落在杂志上方,蜻蜓点水般触碰。

    喻观寒顿时长长舒气,修剪得当的手摸索着脸上倒扣的杂志,往下挪挪,睡眼惺忪,却又条件反射弯起眼睛。

    他的声音闷在书后,犹带着点慵懒的意味感慨:“不小心睡着了。”

    符叶选择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喻观寒还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小习惯,刚醒总要缓缓神的。

    因此瞧他不动,符叶也只是安静等待着,并未催促。

    多年前,早起时他总要伏在符叶膝旁,亲昵蹭蹭脸颊,温热的呼吸透过衣物传递到她的心间,她用冰冷的指尖去拨开喻观寒的碎发,俯身留吻,缱绻柔和。

    符叶肩膀震颤,不合时宜的回忆窜进脑海,使得她懊恼揉揉眉心,不由得语气冰冷。

    “快点起床。”

    “你们查的事情有进展吗?”

    瞧喻观寒起身收拾,符叶简短复述,又语气犹疑:“我静下心来想想,还是觉得有奇怪之处,我身为妖怪,都不知道可以给人类换妖芯,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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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是怎么知道的?”

    “他甚至锁定赵子涵为目标,非常清楚赵子涵的能力,认为自己能成功杀死赵子涵。”

    喻观寒沉吟:“你认为他有帮凶?”

    “有,帮凶绝不简单,甚至有可能……”

    “甚至有可能是妖管局的。”喻观寒替她答道。

    “嗯,如果互相不认识,那也只有通过妖管局,才能得到其他妖怪的信息,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根据赵子涵的资料设下圈套,只等她上钩。”

    喻观寒拿起保温杯灌一口水,用手背蹭掉不小心溅在脸上的水珠,沉默两秒才幽幽开口。

    “你的想法是对的,妖管局有内鬼。”

    对外联络科接下这件事,就立刻出发去抓捕吴成海,吴成海却似乎提前一步知道他们的动向,早早收拾东西逃走,使他们扑空。

    这证明妖管局内部有人随时随地给吴成海传递消息。

    “放心吧,妖管局想抓的人,还没有抓不到的。”喻观寒拎起外套,示意符叶可以出发,“对了,先不搬家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

    麻雀街,超星电影城。

    3号放映厅内,荧幕变幻的光影闪烁在观众脸上,将黑暗的角落搅得浑浊,观影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剧情,只有后排的女孩心不在焉,左瞧右看。

    “妈妈……”

    “嘘。”

    女孩鼓鼓嘴,想起妈妈的承诺,如果她能乖乖等待电影结束,妈妈就答应给她买小蛋糕吃,她吞咽口水,抓起扶手上的爆米花桶,先拿有些凉掉的爆米花解解馋。

    “呲——”

    喷洒声使本就注意力不在电影上的女孩迅速扭头瞧,眼前的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掌中握着浇花用的喷壶,正沿着最后一排行走,边走边摁。

    “呲——”

    “呲呲——”

    前排观众似乎是他精心照看的花朵。

    动作迅疾的人影很快就喷到她的上方,女孩被甜腻的棉花糖味呛到,一边捂嘴一边扯住妈妈的衣袖摇晃,希望妈妈能注意到这怪异的情况。

    她的脑海深处有什么隐隐作痛。

    荧幕变幻的光影中,突然亮起寒芒。

    女孩猝不及防被喷溅到满脸的血液,眼神呆滞,直愣愣瞧隔壁座并不认识的观众——他的脑袋以诡异的姿态向后仰,正浑身抽搐,颈间的血液甚至喷溅到更前排,隐隐炸出两句埋怨。

    她的肩膀被大力推搡,跪倒在过道,膝盖剧痛的同时,爆米花桶也嘭地翻倒,滚落进血液的汪洋。

    女孩似有所感,僵硬望向妈妈。

    推完她,身体还未回正的妈妈斜斜仰倒在电影院的座椅中,脸颊溅满血珠,她瞬间忘记呼吸,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放映厅的灯光骤然点亮。

    电影还未结束就开灯,茫然的观众还搞不清状况,四处乱瞧。

    尖叫声响起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后排的情景——他们仰倒在座椅靠背,颈间血肉模糊。

    渗人的是,每张迈向死亡的脸上,都映着幸福的笑容。

    “3……3号放映厅的观众,请请快速逃生。”广播中的工作人员声音颤抖得几乎辨认不出原句,“避开浑身黑……黑色的凶手,快逃。”

    “快逃!!”

    “杀人了!”

    起此彼伏的尖叫声中,女孩缩在两排座位的中央,死死抱住自己的胳膊,抖如筛糠地凝望妈妈的笑脸。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皮鞋嫌弃地踢开隔壁座男人,在面色如纸的女孩面前蹲下,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如慈父般抚摸孩子的头,似乎想让她不要太紧张。

    “你今年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