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不得不说,他这次出差的时间选的挺好的,正好赶上罗浮的新年。

    刚从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出来,就遇上一年中烟火气最盛的时刻,上上签精神恍惚地站在街边。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穿判官的衣服,而是穿了一身红,没扰了生人过节的气氛。

    只是这时候去神策府报道就有点不合适,好在地衡司已经提前为他安排好了住所,他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然而在他发呆之际,人群忽然向一个方向涌动,欢呼声从道路尽头传来。

    左右回住处也没什么事,上上签干脆迈开步子跟上人群,凑个热闹。

    人群的中央,五彩的烟花下,是布置了很多奇妙机关的舞台,有节奏的鼓声合着爆鸣的烟花,巨大的舞狮与游龙在台上交错飞跃。

    一句“好戏开场”,不知为何听得上上签五葬神涌出酸涩。

    这出戏讲的是大战幻胧。

    皎皎月华,渺渺云烟,灿烂的烟火随着古朴的唱词构筑了一幅水墨的世界。

    墨色的花悄然开放,侵袭了海上的航船,但有浩浩荡荡的雷霆威光与轰然化为游龙的空明,天外的来客与雄狮一起奔赴前线,艰难地与敌人对抗。

    舞台上的女孩一脚踩空,表演在此戛然而止。

    上上签下意识上前一步,但忽然感受到两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果然下一秒冲天的水柱托起了马上要掉下去的女孩。

    他循着其中一股气息,向救场的人看去,竟发现丹恒站在一个小吃摊旁,周身的气质明快,比在幽囚狱的时候多了不少人气儿。

    ……列车风水养人啊。

    他与丹恒不熟,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想法,只远远的以一名医师的角度断定,小青龙身强力壮,除了有点心脾两虚,一切还好。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上上签不太想与人有肢体接触,费力地在人群中穿行,心中已经后悔凑这个热闹了。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僻静的死胡同。

    随手布置了一个障眼法,他满意地原地坐下,一手支颐,抬头看烟花冲过屋顶,在半空中绽放。

    一句激昂的 “毕竟不曾忘同根”飘荡至耳边,层层叠叠的烟火背后是一颗蓝色的行星。

    星辰万载,亘古不熄,几百年来不见天日,如今她还在他的视野中央。

    “还在看那颗星星吗?”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他低头看见一只黑猫,忍不住感叹:“你真是无处不在。”

    “来看看合作伙伴的情况,顺便送个信。”

    一只猫,但命运的奴隶,十分优雅地蹲在他面前。

    上上签轻笑一声,将他在捞到了怀里。

    上上签抱猫的手法很好,艾利欧在他怀里怡然地舔爪:“虚构史学家是一群将命运放入迷雾的家伙,你却总是看的太清。”

    “所以仙舟才免去这场灾祸,不是吗?”上上签撸了一把艾利欧油光水亮的毛,心中嘀咕星核猎手真会养猫。

    上上签与星核猎手的合作早在刃被抓之前,艾利欧拿着墨迟的命运来与他交易。

    所以,他答应了艾利欧为他拨开神秘的迷雾,提供足够明朗的未来,而艾利欧要帮墨迟搞个HE的剧本。

    虽然这出戏与上上签想的不一样,但总的来说,他和艾利欧也算合作愉快。

    可能艾利欧觉得合作太过愉快,还主动提出,要免费帮上上签接应载着假死的墨迟的星槎。

    ……希望真的是免费。

    “不提旧事了,我这次找你,是为了送信。”

    黑猫从他怀里跳下来,从容不急地绕着上上签走圈。

    “一个欢愉令使想让你妹妹帮忙,告诉你一个坐标。不过你妹妹现在还在匹诺康尼忙活,再加上转世后失去了部分记忆,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那位欢愉令使叫月鹿魃,是假面愚者愚者中难得行为正派,契合大众意义上的好人,他自称与命运嬉戏……”

    正说着,猫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啧,麻烦来了”,边说着他急急忙忙转身隐入黑暗。

    上上签回过头,看向唯一的可能性——景元站在他身后,双眸在烟火下灿烂若神。

    巡猎的将军完克神秘洒下的迷障。

    他起身整整衣袖起身,点头:“景元,好久不见。”

    这便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久不通信,至以为念。请教判官尊名?”

    上上签:“……叫我上上签便可。”许久未见,这家伙怎么说话文邹邹的阴阳怪气。

    景元推着他走向了人群。

    宇宙总是冰冷,哪怕接种了联觉信标,悲欢也并不相通。但庆典、好戏和欢声、笑语,却是所有生命继续下去的动力。

    被景元安置在临窗位置的上上签喝了口茶。

    不知道景元怎么和店家说的,哪怕神策将军这么大个人杵在茶馆,也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

    没过多一会儿,茶馆小二手里端着两盘满满当当的点心,走过来了。

    色香味俱全,可惜偃偶吃不了。

    景元把点心摆满整张桌子,然后大功告成般拍拍手:“还是这样更有氛围感。”

    这点心原来是装点节日氛围的,上上签在心中吐槽,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记得以前每次过年你都会打着出去拜年的旗号,带着我和晏吻一起吃吃喝喝,还拍照发给墨迟哥。”

    上上签点头,因为墨迟出不来,每次都只能无能狂怒,特别有趣。

    “我还记得,有次过年,街上人很多,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对方,晏吻就一下买了许多气球拴在身上,想飞到半空中……那天晚上我们追着她跑遍了整个罗浮,才把她从气球上放下来。”

    当然记得,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晏吻不想下来,不然随便射几箭就解决的事,怎么可能折腾半个晚上。

    他放下茶杯,对上景元的眼睛:“如果你想问我知不知道以前的事,可以直说。我拥有晏冥的全部记忆,他待我万分仁慈,我得以……”

    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我得以作为晏冥,继续走下去。”

    “是吗?”景元静静地看着他。

    上上签兀自笑了起来:“你既然喜欢魔术师的这个戏法,又何苦去拆穿呢?”

    “听我一句劝,将军,晏冥他早已在神秘的迷雾中迷失了太久,甚至我都记不得变出上上签这个戏法的魔术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有时候我想,也许上上签就是晏冥为你,为晏吻和墨迟留下的一份慰藉,我不希望你们伤心。”

    上上签低头拈了一块糕点,避开景元复杂的目光。

    百年前他害怕景元知道他虚构史学家的身份,百年后他希望景元当他已经死了。

    所以时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啊。

    忽然一双手强硬地要求他抬头,他看见景元鎏金的眼睛因注视着他的眼睛,而染上红色。

    他皱眉挣扎了一下。

    景元没将他这点反抗当回事,言语旦旦:“如果他早已忘了自己的模样,你为何要留在罗浮?”

    上上签挥开他的手,先败下阵来:“怕了你了,咱们各退一步,我不乱说,你也正常点,行不?”

    景元笑眯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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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了他的请求,转移了话题:“判官之首,工作应该很忙吧。”

    “还好,我在问字部工作,主要负责罗浮与各个仙舟十王司的联系,至于罗浮的任务情报分别有对应的问字部判官负责,反正我还应付的过来。”

    景元感叹:“想那时,我们都对文牍之类的工作避之不及,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所以平日需对自己好点,比如我闲暇的时候格外喜欢翻阅罗浮杂俎,近段时间火起来的捉鬼小队就煞是有趣,不知你是否耳闻。”

    想起自己截图景元评论的变态行为,上上签一阵心虚,打着哈哈:“这件事由其他判官负责,我不清楚呢。”

    “想来你确实不经常在罗浮上走动”,景元点头,“这百年间,罗浮变化很大,昔日绥园变成了囚禁岁阳之地,岁阳还出尔反尔,很是凶险。”

    上上签随口答道:“确实凶险,但好歹赢了不是吗?”

    景元若有所思:“在绥园的难不成是你?”

    上上签:“……”

    景元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接着说:“判官如今屈就于神策府,在下万分盼望判官通籍后,便中还请一询为荷。”

    上上签:“……咱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毛病。

    景元立即拿出玉兆:“来,加个好友。”

    加好友的时候,新年的钟声马上要响起。

    茶馆里,奔跑的小孩停了下来,用清澈的声音一齐倒数,周围的大人都笑着给鼓掌,景元含笑看着热闹的人群。

    上上签则望着烟花绽放的天空发呆。

    等十二下的钟声一声声敲完,上上签才平静地转头向面前这个已经长大的邻家弟弟,轻声说:“岁岁平安,景元。”

    ——

    不知不觉守完岁,上上签打算回住所。

    走过很长一段路,看景元依然冉冉走在一旁,他忍不住问:“地衡司安排的房子不会在你家旁边吧?”

    景元摊手:“是景某名下的房产,判官一定喜欢。”

    上上签想,能让判官喜欢的地方,莫不是鬼宅?

    等到了才发现,还不如鬼宅呢——全家上下无一寿终正寝,还有一人如今不人不鬼,这样的宅子哪怕给判官住也有点太过分了!

    “我起了一卦,此地处于天斩煞中,此户人家易损人丁,生灵不宜在此徘徊,将军我还是住旅店吧,我听说有一家游云云……逆旅就不错。”

    景元笑道:“哪有这样说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的?还有那间名字绕嘴的旅店,人家早就改名了。”

    上上签反抗无果,被景元拖着走进大门。

    院子中央入眼是一颗桃树,在不怎么冷的仙舟上,甚至还枝繁叶茂。走进屋,屋内干净而冷清,很明显有人定期打扫。

    因为过于熟悉,仅仅是看着摆设,他都能想起以前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茶几上应有一小斗莲子,而底下要备一摞用来画棋盘的白纸,他爹妈总喜欢以棋局为赌注,谁输了,就剥一颗苦的要死的莲子吃。

    橱柜里还放着一个用来装山楂水的透明茶壶。

    说到山楂水,那可是他家不可或缺的常驻项目。

    他妈空青虽然是个医师,但总控制不了自己的嘴。饮食自倍,肠胃乃伤,所以他家不得不常备壶山楂水消食。

    平时泡水的任务由他爸负责,后来他爸牺牲,这活儿就落在了他身上,等到空青也去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虽然最后总是因为没人喝而倒掉。

    时至今日,壶终于空了。

    书剑飘零,星离雨散,实在让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