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雨后凉风习习,采屏县被群山环绕,绿意盎然。
县城郊外,分布着一片片水田,蛙鸣声中,晚稻正在拔节生长。
十六岁的艾荔荔,驾驶一辆箱式三轮车,行驶在田间乡道上,匆匆往家赶。
秋景如画,她却无心欣赏,焦虑苦闷,愁眉不展。
这条路她往返无数次了,在小桥头熟稔拐弯,走神间,未能及早发现桥边那栋常年无人居住的楼房院门是敞开的,院墙内停放着一辆汽车、一辆摩托车。
拐弯时,她视线横扫,意外发现邻居尤家院门敞开,基于交通安全的预判,下意识减速,暗忖:
“奇怪,不年不节的,邻居怎么回老宅了?”
下一瞬,院墙内突然响起女人恐惧叫声,旋即一名中年妇女从门口飞奔而出,慌慌张张,尖叫冲向三轮车。
“啊,蜈蚣——”
武功?什么门派敢撞车?艾荔荔愕然,立刻刹车,大喊:“小心!”
院门紧挨着乡道,人车相距不足两米。
妇女全速奔跑,眼睛看见了危险,脚步却停不下,眼睁睁地撞车。
艾荔荔全力避让,第一时间刹车,身体被惯性带得撞向车头,胸口疼得眼冒金星,剧痛导致喘不上气。
妇女刹不住脚步,冲向已经停稳的三轮车,身体撞在车厢侧壁上,发出“嘭”的一声,旋即被弹回,狼狈倒地,捂着脑袋直哎哟。
糟糕,撞上了……艾荔荔不顾自己疼痛,慌忙下车查看,蹲下问:“阿姨,你、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短短几秒,意外突发。
在妇女发出尖叫声后,尤家二楼阳台出现一名少年,俯视问:“妈?怎么了?妈!”
一名中年男人也探头,“韩老师——嗳,看车!”
他们火速下楼赶往事故现场。
艾荔荔蹲在妇女身边,两人互相打量:
少女扎马尾,皮肤白皙无暇,五官精致得像工笔画作,眉毛乌黑上挑,出众的容貌含着英气。
妇女名叫韩燕,长发盘髻,穿银灰雪纺衫、黑色过膝裙,佩戴金边眼镜、珍珠胸针与腕表,服饰考究,斯文端庄。碰撞中,她的眼睛框扭曲了。
“阿姨,您是老师呀?”艾荔荔惴惴不安,生怕惹了麻烦,“感觉哪里不舒服?”
韩燕苍白消瘦,眉间皱成“川”字,两撇深深法令纹,扶额答:“晕乎乎,头晕目眩,但幸好,我刚才用手臂撑住了,没撞到脑袋。”
艾荔荔松了口气,对教师有天然尊敬感,“老师,真是对不起,我——”
“让开!”
这时,少年一阵风般赶到,打断了她。
少年名叫秦朗,心急如焚,握住母亲的手,单膝跪下查看,“妈!妈?哪儿受伤了?坚持住,咱们马上去医院!”关心则乱,他说着就要搀扶。
艾荔荔忙按住对方的手,提醒道:“等等,先别挪动,让她缓一缓。避免二次伤害。”
两人隔着韩燕,两只手相触,肌肤温热,触感柔软。
秦朗冷冷抽手,怒目而视,压着脾气,质问肇事者,“你怎么开车的?不懂礼让行人吗?”
她尴尬缩手,倍感冤屈,解释道:“意外,真是个意外!刚才她突然尖叫着跑出来,我立刻刹车,在她撞上来之前,我的车已经停稳了。”
“这……”秦朗愣住了,疑惑观察现场,黑色冲锋衣拉链到顶,手腕系着一个相机,剑眉星目,侧脸线条十分俊朗。
中年男人名叫尤坤,发福,吸着烟,行动慢了一步。
尤坤黑着脸,人未到,骂声先到,指着身穿校服的艾荔荔,暴跳如雷,怒问:“喂,谁家的臭丫头?瞎眼的,狗东西,开车不看路,撞死人了你家赔得起钱吗?!”
艾荔荔仍蹲着,挨骂不悦,但听见“赔钱”立马忐忑。
她家穷,没钱赔。
穷人家的孩子,害怕费钱。
事故虽然是韩燕冒失,但人车相撞,人是弱势方,车主占理也不敢强势。
秦朗也蹲着,也不悦,没好气地反驳尤坤,“房东,少胡说,我妈没死!”
“咳,没死、没死很好,昏迷了吗?”
房东?尤家的人?对这位没印象。艾荔荔告知:“没昏迷,她神志清醒,说是头晕。”
尤坤扔掉烟屁股,挽起袖子,弯腰抓住女孩胳膊,狠狠一扯,骂骂咧咧,“臭丫头,给老子起来!说!家长叫什么名字?把家长找来,赔钱!”
艾荔荔猝不及防,被硬拽了起来,胳膊生疼,踉跄站稳,脱口怒道:“你干嘛?放开我!”
少女站直了,高挑娉婷,比尤坤略高几厘米,使劲挣扎,喝道:“松手!”
旁边的母子俩吓一跳,韩燕尚未从晕眩中恢复,虚弱摆手,秦朗扬声制止道:“尤先生,商量着解决,不能动手,放开她。”
尤坤拼力气并未绝对占上风,照面一打,霎时眼睛一亮,松开手,态度变软,“松手可以,但你撞了人,休想耍赖,闯祸得负责。快说,你家长、你……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艾荔荔聪慧,忌惮反感粗鲁动手的尤坤,判断在场是韩燕做主之后,疾步靠近,“老师,您还晕得厉害吗?”
韩燕尝试站起,“好多了,哎哟。”
女孩和少年不约而同,一左一右地搀扶。
“老师,慢点儿。”
“妈,赶紧上医院,我打120——尤先生会开车吗?”
“必须会啊!韩老师,去医院查查,小心脑震荡、内出血。这丫头,瞎开车。”
“不关她的事,你们错怪人家了。”韩燕苦笑,拍了拍裙摆,扶了扶歪斜的眼镜,“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其实,不是车撞我,是我撞车。假如没有三轮车挡着,我就冲进水沟了,估计伤得更重。”
谢天谢地!韩老师通情达理,不难缠。艾荔荔悬着的心落下了,发现韩燕比自己矮半个头,瘦如竹竿,而秦朗却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肩宽腿长——好高,他一米八几?她一边好奇,一边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吓得老师突然尖叫跑出来。”
“可怕!有蜈蚣,拇指那么粗,差点儿蹿到我脸上。”韩燕心有余悸,颤抖指向院子里,墙根堆放的红砖,“我路过时,掀开塑料布,瞅了一眼,蜈蚣猛地蹿出来,朝我脸上蹦,张牙舞爪的,简直能吓死人。”
“原来是被蜈蚣吓的。”秦朗整理相机带子,“拇指粗,肯定有毒。”
艾荔荔望了望塑料布遮盖的红砖堆,“越大越毒,它喜欢待在阴凉潮湿的地方。”
“山区嘛,昆虫多,不奇怪。”尤坤不以为然,随手揭开塑料布,“老房子,久没住人,难免的,等你们搬进来可以喷喷杀虫剂。”
尤坤点了根烟,吐出一串烟圈,盯着亭亭玉立的少女,“韩老师大度,不追究你的责任,但她眼镜撞坏了,得赔吧?少说也值一万八千。”
一万八千?!艾荔荔囊中羞涩,正为钱犯愁,落下的心又悬起,紧张不安,“我、我……”
刚才看你呵斥房东挺厉害的,因为点钱吓成这样?秦朗察觉女孩的窘迫无措,不由自主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房东,别吓唬她。既然是意外,是我妈自己撞上去的,不应该叫她赔钱。”
韩燕大度表示:“别怕,不用赔,我有备用眼镜。”
“谢谢!谢谢老师宽宏大量。”艾荔荔悬起的心再度落下,郑重鞠躬,“今后我开车一定加倍小心。”
韩燕恢复了精神,打量身穿蓝白夏季短袖校服的女孩,“刚才看你急刹车,身体撞车头了,没事吧?”
艾荔荔摇摇头。由于撞的是胸口,部位不方便启齿,默默忍了。
韩燕和颜悦色,“你是学生?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荔荔,明天——”她停顿,隐藏愁闷,轻声说:“明天开学读高一。”
明天开学,可她没钱交学费,正想方设法筹钱。
“哪所学校呀?”
“一中。”
“哟,巧了,和我儿子同校,秦朗也是明天报名。”韩燕扶了扶眼镜,含笑赞叹:“‘丽丽’,人如其名,小姑娘长得确实美丽。”
艾荔荔从小被夸美貌惯了的,客气一笑,“是荔枝的‘荔’。”
“哦?别致。”
新同学?秦朗搀扶母亲,瞥了几眼,发现同龄女孩左侧鼻翼有一颗针尖大的红痣。白皙肌肤透着一点殷红,玲珑夺目。
“艾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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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尤坤诧异琢磨,眺望东侧丘陵,一拍额头,嚷道:“丫头,你姓艾?艾瘸子,认识不?”
艾瘸子?秦朗母子不解,亦眺望东山。
当着我的面称呼我爸瘸子?艾荔荔脸色沉了沉,昂首答:“他是我爸。”
“哈哈哈,哎唷,原来你是艾瘸子的女儿!”
尤坤乐了,一拍巴掌,继而兴奋搓手掌,眼珠子滴溜溜转,惊艳搭讪女孩,“娣娣——不对,我记得,你出生时,艾瘸子想取名‘招娣’,因为我大侄女也叫招娣,重名了,才改为‘娣娣’。”
小名是艾荔荔的伤疤,听见就不高兴。她郁闷道:“那是小名,早就不用了。”
招娣?
娣娣?
招弟弟?奇葩家长,取名竟然不考虑女儿的感受。秦朗并无恶意,第一次在生活里认识传闻中的“招娣”女孩,不禁隐约流露好奇与同情神色。
善良的陌生人,会好奇、探究、同情、怜悯;刻薄的陌生人,甚至会嘲讽贬低“招娣”女孩的出身。种种异样目光与议论,令艾荔荔难堪不自在,越来越厌恶小名。
“啧,什么大名小名,我记得你就是叫娣娣。”尤坤兴奋,凑近审视,“娣娣,不认识我啦?我和艾瘸子是老朋友了,你小时候,我经常上你家喝茶。我是尤坤啊,你该叫‘三叔’。”
尤坤?三叔?艾荔荔茫然,毫无印象。
她撤退几步,拉开与蔑称父亲为“瘸子”的暴躁中年男人的距离,淡淡答:“我不记得了。”
“瞎,小小年纪,忘性大。艾瘸子没跟你提过我吗?咱们是老邻居了,我家早年搬去新县城了而已。”
“没有,春节回来贴春联的是尤大叔。”
“嘿嘿嘿,那是我大哥。”尤坤目不转睛,“十年不见,娣娣长成大姑娘喽,艾瘸子好福气,养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不维护父亲尊严的人,与咸鱼无异。艾荔荔忍无可忍,板着脸问:“你说,你和我爸是老朋友,称呼他却一口一个‘瘸子’,礼貌吗?尤大叔见了我爸都喊‘强哥’呢。”
尤坤讪笑,敷衍道:“对,见了面我也是喊‘强哥’的。”他猛吸了一口烟,“你忘记啦,三叔不怪。叔外出工作十几年了,在省城闯荡,平时忙,回了老家也是住新县城。”
艾荔荔不予理睬,俯视中年男人:浮肿的眼、发腮的脸、粉红衬衫一侧下摆掖进皮带、西裤配尖头皮鞋、啤酒肚凸出。
韩燕听了一会,“原来房东认识这小姑娘的家长啊。”
“认识,老熟人了。”尤坤抬手,遥指向东侧丘陵,“喏,她家在山脚下。”
秦朗母子顺势眺望:
星罗棋布的稻田间,乡道蜿蜒,路边是一条雨后水量丰沛的灌溉渠,源自远处青翠群山,消失于山坡拐弯处,并无人烟迹象。
“那山脚还有人家吗?”秦朗怀疑。
“有的,就她家一户,偏僻得很,山坡挡住了,看不见。”
尤坤催促道:“韩老师,交钱吧,租一年,整栋仅需三万五,一次性付清。你们搬过来后,有空散步玩,往前走,拐个弯,绕过去,就能看见艾家。”
“租金倒是便宜,环境安静,风景也非常美。”韩燕犹豫扶了扶眼镜,婉拒道:“但是,我实地转了一圈,感觉不太适合。”
“不合适?”眼看到手的租金要飞,尤坤哈腰问:“您说说,哪里不满意?”
仅需三万五?
仅需……
现在别说三万五,有三千五,即可助我渡过难关。
艾荔荔暗中叹气,为了明天开学的学费,整个暑假伤心焦虑。
这时,铃声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顿时烦恼,走到水渠边接电话:
“爸。”
“娣娣,九点了,怎么还没回到家?是不是又去找人借钱了?”
“没、没有。”
“撒谎!”手机那头,瘸子老艾语气威严,“娣娣,听话,别读高中了。”
“爸,我不——”
“听话!初中学历足够了,女孩念高中完全是浪费钱。”
老艾不容置喙,命令女儿:“赶紧回家!不知羞耻的东西,又去跟人借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