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荔荔身心遭受重创,休养到暑假,才恢复了行动能力。
炎热夏季,蝉鸣阵阵。
两辆车驶来,先后停在艾家果园外的路口。
秦朗先到了,携带相机与文件夹,带领摄影工作室团队,走走停停,熟悉拍摄环境,沟通拍摄需求。
艾荔荔与陶小雅以及钱斌,稍后赶到。
钱斌熄火,犹豫拉手刹,劝阻外甥女:“荔荔,还是别上去了吧?”
艾荔荔异常坚持,“明天要腾空房子,推倒翻修之前,我想再回家看看。”
“唉,行。”钱斌无奈叹气。
陶小雅放暑假了,日夜陪伴着,“医生交代不宜剧烈运动,坐车上去?”
艾荔荔迫不及待,“姐,我想最后走一遍回家的老路。”
“诶,依你。”
艾荔荔高挑,清瘦许多,袖管里手腕骨节凸起,慢慢步行上坡,走向熟悉又陌生的老宅。
一桩惨案,四条人命,令当地居民恐惧忌惮,不敢踏足。
艾荔荔脚步沉重,途经藏尸地点时,不由得停下,俯视坡下小树林,哀恸得近乎麻木的心,猛然作痛。
“咳咳,这里没什么可看的。”钱斌朝陶小雅使眼神。
陶小雅会意,立刻把闺蜜搀走了,找借口说:“好大的太阳,晒得头晕脑胀,快走吧,进屋里休息。”
钱斌愁闷,小声叮嘱不远处的摄影团队,“小朗,叫他们不要拍这个树林,免得荔荔看了片子伤心。”
“明白。”
秦朗翻开文件夹,严谨做了纸质标注,并转述给摄影师,朗声说:“钱叔,我们先去拍果园,你们歇会儿!”
“唔,忙去吧。”
艾荔荔踩着砂石路,一步一步,咔沙作响。
钱斌掏出钥匙,推开园门,一行人靠近老宅。
她精神恍惚,站在院子里,凝视红漆斑驳褪色的木门,“真安静啊。”
父母双亡,两只狗死了,鸡鸭蜜蜂全部出售,再也无谁期待欢迎她回归。
昔日一年四季绿油油的菜园,变得光秃秃。
果园里晚熟的荔枝,或干枯在枝头上,或凋落腐烂。
周围静悄悄,静得能听见后山风吹梨树的婆娑声。
她生长的家园,记忆里的热闹场景,消失得无影无踪,寂寥得如同荒芜沙漠。
“太安静了。”
丧失人畜烟火滋养的宅院,迅速显露出衰败气象。
孤女无法接受,恓惶瑟缩,“安静得根本不像一个家!”
陶小雅搂着她,默默给予安慰。
钱斌翻出大门钥匙,悲痛絮叨,“劝你等新房开工时再回来,非不听!现在回来,莫说你,舅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陶小雅打岔道:“既然回来了,检查检查,看有没有落下贵重物品。”
“嗯。其实没什么贵重物品,姑妈回北疆之前,收拾了三天。”
钱斌习惯性沿着天井左侧走向客厅,走到一半停下了,忆起妹妹死在厨房门口的惨状,极不是滋味,绕道右侧,“去厅里坐一坐,等小朗他们汇合。”
三人围着茶几,艾荔荔眷恋扫视四周,“没烧热水,泡不了茶。”
陶小雅体贴,“没关系,不渴!”
钱斌坐立不安,转移话题,感慨道:“大家猜测你会答应小朗、转学去京市,没想到,你拒绝了。”
艾荔荔心如刀割,更是坐不住,彷徨徘徊,“我一直坚信迟早会离开采屏县,去发达大城市见见世面,但做梦也梦不到,会、会——”
会遭遇惨烈灾难。
她深呼吸,调整情绪,“我非常感激韩老师的善良慷慨,但慎重考虑,总感觉不该给她添麻烦。留在家乡,一边上学,一边看新家的建造过程,才是头等大事。”
“好丫头!强哥没白疼女儿。”
钱斌竖起大拇指,“你家的钱,你说了算,不留着买房买车,愿意拿出来翻修老屋,难得孝顺!”
“这是我的责任啊。屋子实在太破了,放任不管肯定倒塌,父母在天之灵发现了会伤心。”
老宅每一处角落,遍布着共同生活的痕迹,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她神智恍惚,闭上眼睛时,耳畔似乎响起了父亲在厨房炒菜的动静、母亲在厅里玩耍、两只狗追逐嬉闹——
睁开眼睛,方知是幻觉。
从前的喜怒哀乐,无数分歧、矛盾、争吵,随着父母的死亡,永远深埋地下。
她无意识地徘徊,瞥见墙上挂历:停留在四月份。
四月十四,圈注为“妈妈生日”。
老宅的时间永远停止了。
而孤女得活下去。
艾荔荔的心脏,像被重击一拳接一拳,喘不过气。
究竟为什么会如此不幸?!
她鼻尖泛酸,喉咙发堵,瞬间变得激动,语无伦次:“你们知道吗?我挺幼稚的,从小到大,每次被老爸打骂时,总是悄悄发誓:艾荔荔,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成功到让父亲刮目相看!”
“我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老爸痛哭流涕道歉、忏悔、亲口承认苛刻批评贬低女儿是错误的!”
“结果、结果——”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泪水夺眶而出,她说不下去了。
陶小雅手足无措,“唉,老一辈的教育方法,普遍比较简单粗暴,但出发点是因为关爱。”
“对,对的。”钱斌哄道:“强哥就一个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拿女儿当眼珠子似的疼爱!”
半晌,艾荔荔止住眼泪,“犟老头一生有两大梦想,一是儿子,二是房子,儿子是没办法了,满足他第二个心愿吧。父母性命换来的保险赔偿金,用来圆父母的梦想,最合适不过。我要是拿去给自己买车买房,良心难安。”
钱斌十分赞同,“宅基地是祖业,永久产权,比商品房强,盖了没坏处。说句实话,假如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你有退路,回乡种菜养鸡,绝对饿不死。”
十七岁的女孩,并未深思熟虑,仅是为了抚慰父母亡魂,“我平时要上学,对盖房子一窍不通,拜托舅舅多费心操劳。”
“没问题!只要外甥女信任阿舅,放心把工程交给我。”
钱斌抹了把脸,化悲伤为干劲,摩拳擦掌,“你爸生前,喝茶聊天时,经常和我讨论新房的设计,聊得可详细了,他的追求,我都记得。”
艾荔荔恭敬鞠躬,“知道,所以才请您出马,指挥监督。”
“傻丫头,客气什么!”
良久,秦朗等人完成了果园拍摄,转移到室内。
“慢点儿,这门槛高。”
少年跑前跑后,晒得大汗淋漓,协助摄影团队多角度取景。
钱斌被吸引了注意力,背着手,稀奇仰望天井上空,“嚯,无人机!”
秦朗朝气蓬勃,“对,有航拍镜头,把果园、院子、宅子、后山拍个全景。”
陶小雅凑近看新鲜,“哇噻,专业团队,果然不一样。”
少年认真调整取景框,半蹲,拍摄茶几特写。
“看你,满头大汗。”艾荔荔下意识翻出纸巾,递过去,“口渴吗?车上有水,忘记拿了。”
秦朗随意擦擦汗,反问:“你渴了?我马上去拿!”
她忙摇头。
少年调出照片给她过目,“房前屋后,基本没落下,都拍了,工作室承诺修改到客户满意为止,你大胆提意见。”
艾荔荔脸色苍白,在室内待得越久,越有股情绪崩溃的冲动,尤其不忍细看母亲的遇害位置,黯然说:“谢啦,你挑的摄影团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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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满意。拆除之前拍摄留念,不然,我怕时间长了,会遗忘家的模样……那多糟糕。”
“又哭过了?”少年小心翼翼,“我——”
摄影师吆喝了一声,秦朗匆匆去协助。
钱斌旁观,有感而发,“小朗确实不错,韩老师也是通情达理的知识分子,可惜呀,是外省人。小朗外公又中风偏瘫了,唉哟,有得伺候了。”
“他第一次请求带你转学时,我当场拒绝了!妹妹妹夫刚死,外甥女就背井离乡,亲戚朋友要戳舅舅脊梁骨的。但他特别诚恳,软磨硬泡,硬是把我说服了。”
妹妹妹夫惨死,促使中年人态度开明,妥协道:“你一向有主见,既然你爸不在了,今后的人生大事,自己拿主意吧。只要日子过得幸福,舅舅会支持的。”
“姐也支持。”陶小雅伸出胳膊握拳。
艾荔荔轻声说:“有你们关心,我好受多了,但将来的事,将来再商量,现在我不能离开家乡,必须先完成父母的遗愿。”
一晃眼,暑假结束了,荔枝下市,山里的风开始转凉,空气逐渐有了早秋味道。
教师公寓
“芹菜,以后你跟着小艾同学,老实点儿,不准捣乱。”
“喵~”
秦朗把猫交给了她。
艾荔荔接过,抱在怀里,“真的不用我送一送吗?”
“不用。”
“送到小区门口也不可以?”
“不可以。”
“送到楼下?”
“不行!”
秦朗从兜里掏出一枚平安符,低声说:“我本来就不忍心撇下你——”
怎么忍心叫她目送自己离开、孤零零留在原地?
他有些别扭,“这枚平安符,是我专门去山神庙求的,送给你,神明保佑平安,一准儿灵验。”
“谢啦。老师教过,‘百善孝为先’,你的三位长辈身体不好,都在盼望你回去,出发吧。”她没有立场,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那你怎么办?少年忧心忡忡,霸道叮嘱:“教师公寓,邻居们互相认识,邻里纠纷少,但如果遇见麻烦,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
少年努力游说整个暑假,却无法带她一起走,严肃强调:“另外,芹菜不是送给你的,只是寄养,所以记得报考京市大学,方便物归原主。你俩要和睦相处,等寒暑假时,我会回来检查。”
“……好。”
她逗猫玩,状似轻松,却一步一步紧紧跟随。
两人站在门边,总有说不完的话,门把手仿佛有千斤重,谁也掰不动。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秦朗挂断电话,烦躁挠头,“司机在催。”
她呆了呆,嘴角上扬,眉眼却耷拉,慢吞吞拉开门,“啊,那,你该出发啦!别误了飞机。”
终须一别。
少年推着行李箱,迈出门,突然下定决心转身,先揉了揉芹菜脑袋,旋即揉了揉她的脑袋,两人隔着宠物猫,虚虚拥抱,郑重道别:
“我得走了,小艾同学,多保重!”
艾荔荔呼吸一窒,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叹息似的说:“走吧。等过几年,咱们或许可以……京市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开的门,须臾,他将其关闭。
门一关,两人同时泪花闪烁。
艾荔荔含着泪,失神目送:一年前,她亲眼看着他搬来,一年后,又亲眼看着他搬走。
来自远方的少年,像温暖的太阳,切切实实照亮了黑暗的一段路。
可惜,这束光,不独属于她。
秦朗仓促离开,大步如飞,生怕走得慢了会反悔——
他迫不得已,把生命里最珍爱的牵挂,遗落在了采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