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莺时(十五)
    “娘子可要饮茶?吃些果子?”妇人双手绞在一起,热切地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兰槐。

    又踢了一脚刚回来的男子一脚,“还不赶紧叫人泡点茶水!洗果子过来!”

    兰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抿唇道:“伯母不必这么客气,我只是来还情的。”

    方才一经介绍才知这对夫妇是柳继真的父母,刚搬来长安。

    柳母眼角皱纹越来越深,都要笑出个花来了,“没事没事,赶紧吃些吧,我看你可是越看越满意啊。对了,你和我们显儿认识多久了?”

    “在哪认识的?”

    “他那个人平时吊儿郎当的,你可要多担待点儿!”

    柳母凑上前去,拉着兰槐的手,还想再说点什么,柳父却端着洗好的果子走过来,正了正神色,“你这人,弄的人家娘子多不自在!”

    “就你知道!”柳母瞥了他一眼,又转头握住兰槐的手。

    兰槐见柳父深叹了口气坐在一旁,不由得粲然一笑,“伯父母感情真好。”

    “谁和他好了!要不是我们显儿落了军功,我们指不定还在哪间破庙里躲雨呢!”柳母好生没好气。

    柳父一听自然不乐意,“嘿!我虽农户,可我也没缺你娘俩吃穿吧。不就那次狂风吹跑了屋顶,不得已才入庙,几百年前的事情都能记这么久。”

    正说着,柳母就要站起来,兰槐赶紧扯住她的衣袖,“伯母莫气,伤身。”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

    天边暮色渐起。

    香菱在兰槐耳畔低语几声,说是苏州来信。

    兰槐眉眼舒缓,“既然柳郎君不曾归家,那我先告辞了。”随后起身拜别。

    好不容易来了个美娇娥,柳母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的走掉,赶紧给柳父使了个眼色。

    柳父秒懂的站起来,踮起脚尖朝外望,“好像是显儿回来了吧,你们先坐,我出去看看。”

    随后踱步出了堂屋门。

    兰槐又被拉扯着坐下,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只好端起一旁的茶盏小口抿着。

    好在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动静。

    “阿娘!今晚吃什么?”一道颀长的身影跨进门扉。

    柳继真左手勾着两个酒瓶,右手朝柳母摆,眼角上扬,藏着无尽笑意。眉眼一转,注意到下坐的她,却无讶色。

    柳母闻言,赶紧走上前,拿过他手上的两壶酒,顺势将他怼了过去,“小娘子找你来的。”随后声音大了些,“兰娘你们先聊,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

    说罢,带着柳父二人迅速离开了堂屋。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娘子可是找我?所为何事?”隔着一片空地,柳继真脚一打转,坐在靠背椅上。

    兰槐方才的糕点还哽在喉中,闻言慌忙拍拍脖颈处,以致眼角卡出点泪花,有些微红。

    “再添杯茶。”柳继真招手朝身后的婢女吩咐,不多时兰槐的面前再摆上一道清茶。

    她小口小口抿着,直到喉中的不适感消失才缓慢道:“民女初来长安,多有不适应之处,承蒙将军照拂。今日贸然上门赠礼,实乃失仪。”

    随后,她瞥了香菱一眼,香菱赶紧将带来的箱子奉上。

    “既然礼已送至,那民女先告辞了。”兰槐起身,正欲行礼拜别,耳边柳母咋咋呼呼的声音又传来。

    “告什么辞!我饭菜都准备好了,不许走!”柳母踱步而来,一手拢过兰槐胳膊往里扯,“我可告诉你啊,你伯父今天特意下厨做了清蒸鲈鱼,必须留下来尝尝。”

    语气不容拒绝。还没等兰槐整理好被扯开的裙摆,就已经被拉到饭堂了。

    “你先在这坐坐,我去看看你伯父的鲈鱼好没好。”说罢,又将兰槐撂在原地。

    来去如风。

    “家母盛情,还望兰娘子莫怪。”柳继真抱手,眼神却朝兰槐瞥去。

    兰槐理理被弄乱的袖口,抿唇一笑,示意无碍。却有些不太自在的朝四周看去,扫过墙上挂着的画。

    墙上这画……

    先不论柳家为何会在饭堂挂画,单提画角的图案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似是看见兰槐拧住的眉头,柳继真凑上前问道:“这画有问题?”

    二人靠的有些近,兰槐能清楚听见他沉稳的气息,默默挪开一点,点点头。

    柳继真眼神滑过一抹亮色,随即黯淡下来,“其实这画是我已故的友人留下的。我不懂这边边角角的图案代表着什么,只能将它悬在此处,每日能见。”

    他将头埋得更低,在兰槐看来他是在强忍心中悲恸。良久,才出声问道:“郎君可信我?”

    “信你?”柳继真倏地抬起头,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直视兰槐,“兰娘子可懂画?”

    兰槐避开眼,颔首,“略懂一二,如若郎君信得过我,给我点时间来取便是。”

    空气中弥漫蒸鱼的香味,柳继真向后退了几步,郑重其事的抱臂,随后引兰槐落座。

    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一顿饭吃下来关于画只字未提,这下竟让兰槐有些摸不着头脑。

    饭后,兰家马车。

    “娘子,柳郎君肯定是在骗我们!”香菱沏了杯茶,语气激烈。

    兰槐嘴角噙着笑,侧目望他,“怎么看出来的?”

    “哪有人会在说去世的友人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悲伤,还亮晶晶的望着我们。”

    “嗯。”兰槐淡淡点头,盯着手中那碗茶汤上漂浮的茶叶。

    “那你还要帮他吗?”香菱愤懑道:“方才娘子走的快,他家小厮居然将那几幅画直接放上了车还有您送的礼也被退回来了。”

    兰槐诧异道:“画拿上来了?给我拿来看看罢。”

    她缓缓将画卷摊开,抚上纹路,直到边角的特殊记号处停下,“香菱,你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骗子。”

    “此话怎讲?”

    “他是去岁隆冬回的京,御赐的宅子正是入住是在今年春,挂上去到今日,这画卷上的墨早该干透,可这幅的墨还有些阴湿。”兰槐摩挲指尖。

    “说明是临摹的?”

    “不想让我见真迹,还得让我能看见这画角的图案……”兰槐顿住,指尖敲打着桌面,脑子却在溯源图案。

    “说明他早就知娘子您善画,想让您帮忙破解,遂特意挂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按照他母亲的性格,只要您去,食堂是个最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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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槐拧眉,“这图案可不是咱大应国的文字,我也只是在空山手书中见过,具体说的什么我也想不起来。”

    香菱惊呼一口气,“那娘子你适才答应他那么快作甚,还说日后来取!”

    “罢了。”兰槐将画卷收起,搁置在一旁,“他想让破解密文成为我还他的礼,成全他便是。”

    “柳郎君好生算计!可他从哪知道娘子您善画,还会看画中的密文的,真是奇怪。”

    兰槐道:“或许他看不懂是字,以为是画罢了。正所谓病急乱投医。”

    香菱又不知从哪拿出几封信笺,都是苏州兰家快马加鞭寄来的。好在也只是寻常问候,望兰槐莫要迷眼。

    甫一入府,兰槐径直回了自己的墨竹院。此番入京,她是带了空山的手书。

    她知道空山乃长安人,想着等几日后他的忌日一起烧给他,留在她这也是无用的。

    枯黄的纸稿边角有些残破,倒是正中央的字迹有些秀气。她曾也纳闷,空山一介男子,怎会练得如此女儿家的字迹。

    最后想来,可能是因他善画吧。

    “军事理论其一……”兰槐偏着头默念出声。她记得就是在这本书上的啊,怎么没找见。又连翻了好几页。

    结果只在最后几页发现几种排列整齐的数字,除此之外全是军事见解。

    恰巧香菱端着碗鸡蛋羹进来,“娘子,垫点东西吧,我看您在柳府都没怎么吃。”

    兰槐的心思全在手稿中,轻摇头,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抬头,“我带了几幅他的画?”

    “三……四幅!”反应良久,香菱才知她是在问空山,忙应声。

    “都给我拿来。”

    她知道空山每画完一幅画都会在画布之外的绢布上留下一点墨迹。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些墨迹可以拼接在一起。

    待香菱将画作拿出来一摆,果然如此!这四幅恰好是按照先后顺序画的,所以能拼接在一起。

    念及此处,兰槐立刻叫香菱研磨,给家里休书一封。叫人将她厢房里装画的箱子加急送往长安。又吩咐香菱去收购市面上所有关于空山的画。

    一连好几日,晴日暖风,竹摇清影。

    这日,香菱拿出一件胡服替兰槐整理行装,便听她问道:“画怎么样?画坊呢?”

    “娘子,画坊前几日修缮完毕,府上的丫鬟都去洒扫了。只等算个良辰吉日。画自然是有一幅收一幅,不过不少人不愿意卖呢。”说到这,香菱有些为难。

    “不愿意卖也要找机会看看图案,回来的时候画出来。”兰槐抬手,示意香菱去拿东西。

    这断时间她商铺画卷两头奔波,疲惫不堪。今日好不容易得空,结果宋煜邀她去马场,说是为上次失礼赔罪,百般推辞都无用。

    正值初夏,阴阴夏木。

    兰槐甫一下了车便见自己的马车后面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红色双厢,上有华盖,车辕端雕饰龙头,桥洞型轭顶上有红缨。如若没有猜错,应是飞云的马车。

    果不其然,李怜撑着婢女的手缓缓从车上走下,华服旖旎。

    兰槐敛眉,带着香菱一同行礼,“民女兰槐见过飞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