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庭快步过来,一边走一边解下披风,过来把裴萝拢住。
抱住她的一瞬像抱住一块冰。
握住她的手,也是冰寒一片,他心脏疼得麻木,几乎要裂开。
裴萝静默着靠在他怀里,昨夜萧止派薛涛送来的药消肿化瘀极有用,脸已经不怎么肿了,只是还红着一片,很疼。
几个太监抬着个担架走进来,小心地把宁若兰抬起放在上面,用白布盖上面容,抬出佛堂。
走到门口,路过萧止身边。
萧止转过身,目光落在担架上,里面是说不出的凄楚。
他不再看,挥了挥手,道:“罪妃宁若兰谋害张淑妃成实,今已认罪自裁,送还宁家,由他们自行处理,至于宁家,不知情,不做株连。”
“是。”
太监们抬着担架走了。
萧止看回裴萝,淡声宣旨:“如今真相已大白,齐王妃实属被冤,跟齐王回去吧!”说罢便要走。
“皇上且慢。”裴萝出声叫住他,“浔桑她……会如何处置?”
“她是从犯,虽不至于处刑,却也难逃责罚。”萧止冷道,“小小年纪却心思毒辣,朕已经命人打了一顿遣送回家去了。”
如今场面,萧止不可能猜不出昨夜发生了些什么,宁若兰的死状跟淑妃一模一样,空中若有似无的的香气也相同,是中的同一种毒,裴萝没有带毒,只可能是她自己服毒,为了什么也再清楚不过。
“皇上……”
萧止阻止裴萝说下去:“国家有律法,非以人情可宽容撼动,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承担责任,尤其是年幼的孩子,更是不可轻纵!”口吻不经意柔和下来,“齐王妃身体本来就弱,还是快点回去休养吧!”
他走了。
高大潇洒的玄色身影步履稳重,穿过一重重门,消失在视野尽头。
裴萝这才看回裴云庭,他从进来就一直蹲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陪着她。
悲伤,心疼满的溢出来,又压抑着,只对她微笑着,想抚摸她的伤,手抬起来,却又不敢落下,末了只落在鬓边,拢了拢头发。
裴萝深深地看他,满目眷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手指从他的额头,滑过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无比珍爱地落在鼻梁上,如羽毛般拂过。
裴云庭也不动,任她摸着,直到裴萝抬手抱住他,他才伸出了手,回抱住她,靠在她肩窝处,等她情绪和缓下来。
“裴云庭。”裴萝低声,声音只在他耳边,“这世间有你,可真好。”
因为心里有了他,她才不会想要沉溺于皇宫的繁华,哪怕痛苦却始终清醒着,才能下定决心离开,即便是以死亡为方式。
也多亏了今生不管她如何抗拒,情形如何艰难,他从来都没有放弃。
一直一直没放弃,改了她变为兰妃的命运。
“夫君,谢谢你。”
裴云庭扶她站起来,微微侧身附到她耳边,声音极轻极轻:“光说可不行,等回家后,夫人得来点实际的。”
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果然说了点,什么。
裴萝哭笑不得,大大方方地应下来:“好。”
从佛堂里出来,裴云庭拿着萧止的斗篷去清心殿还给他,裴萝带着昨夜的食盒和放于其中的铜手炉去往百里慧处。
通报过后,裴萝走进内殿,百里慧正和小公主在玩儿,饶有兴味地烤栗子吃,屋内弥漫着一股香甜气息,招呼她过来。
裴萝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宫人,走上前唤了句“姐姐”。
百里慧手指未停,剥开手里拿的栗子,用栗子壳盛着一半澄黄的仁,托于掌心递到裴萝面前。裴萝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
把另一半给了小公主吃,百里慧这才开口,未及说话却先沉了沉气,示意若欢带萧蕴先离开。
目送小公主背影消失,百里慧对裴萝道:““兰妃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与你无关,不要太自责。”
裴萝“嗯”了一声:“我是过来感谢姐姐昨夜送来的东西,否则长夜漫漫,又冷又饿,可是很难熬。”
百里慧笑道:“应该不止我一人吧,难道皇上没有派人过去?”
她神情洒脱,裴萝也不对她隐瞒:“有,怕我冻死,没法跟齐王交代。”
百里慧点头,微微挑眉:“哦?仅此而已?”
裴萝不答,动手剥栗子,剥开后才道:“嗯,仅此而已。”
百里慧只是笑,也不再就此说下去,望向炉中炽热火炭:“我一直都觉得,与你相比兰妃缺了点东西,现在倒是不这么想了,她也算果决。”
裴萝敛目:“是因为有在乎的人吧。”
“是啊!”百里慧感慨道,“如此便如有了钢甲,无不可为,也包括……”
不再说了,裴萝也没再说。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裴萝打算告辞,裴云庭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从清心殿出来了,不想让他等太久。
“阿萝。”百里慧道,“这世上圆满的人不多,齐王也很让人放心,好好幸福。”眸光如水波,微微荡漾着,温柔对她道。
裴萝郑重点头。
“有时候圆满这件事,不止一种。”她意有所指。
萧蕴趴着门,粉裙子滚了白绒绒的毛边,对着她笑,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古灵精怪又活泼可爱。
“云婶婶,阿狸哥哥在家吗?”
裴萝舒心地跟着笑出来,装模作样抚着下巴,轻轻地、认真地点了一下,道:“阿狸哥哥也很想你。”
小公主很是开心。
另一边,裴云庭从清心殿朱门下出来,停下脚步,想起萧止跟他说的话。
虽是异姓,裴云庭自小在宫中受教,萧止兄弟姐妹不多,表兄弟之间没差几岁,关系也算得上良好,后来他长年在外,征战流连,不喜欢跟人走的太近,再没有了早年的亲厚。
有了裴萝后,更是多了隔膜,只剩下每日冰冷规矩的君臣之谊。
而方才裴云庭见到了他的表兄的另一面。
三十岁正是盛年,皇上发间却有了一丝银白,往日俊朗的身形苍凉而落寞。
他说:“朕的兰妃死了。”
裴云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说话,萧止又道:“所幸你的还在。”
裴云庭诧异抬起头,在萧止脸上看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仁慈的,无所不知,无所不容,心头一动。
“皇兄节哀。”裴云庭只道。
有些事就算是有暗示,也不敢认。若是萧止真的知道前世的事,也知道他已知道前世的事,这会是一个怎么样混乱的场面,又会对裴萝造成什么影响,不如装到底,一无所知。
“好。”萧止重复了一遍,答应了。
裴云庭遂告辞退下。
走到宫门口,裴萝正在等他,脸上覆了一层白色薄纱,挡住伤痕,身后是齐王府的马车,庆林坐在车上。
她朝他奔过来,白纱飘动,宽大的黑色斗篷随着跑动摆开,像一只纯黑色的蝴蝶,扑入裴云庭怀中,头埋在他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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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嘟囔道:“夫君,我饿了。”
不说还好,一说裴云庭腹内也跟着“咕”了两声,饥饿铺天盖地来袭,他从昨夜的几口白粥后,就再没心思吃东西,直饿到现在。
人终于好好回来了,心弦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身体的需求,很是汹涌,头晕眼花。
“夫人随为夫去吃饭!”
上车去往玄雀城最大的酒楼喜乐楼,裴云庭选了个清净的雅厢,两人坐下,点好菜等上菜的间隙,都饿得不怎么想动嘴说话,捧着个水杯安静喝水。
“昨夜的宴席一定很丰盛吧!”裴萝惋惜,“可惜了,一口没吃上。”
裴云庭忍着笑,口吻一本正经:“我也没吃。”
裴萝仰起脸看他,自己可怜巴巴,眼里他也跟着变得可怜巴巴的。
门被敲响,随即打开,酒楼伙计次序上菜。
“虽是比不上宫宴菜品的丰盛,毕竟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倒也值得试一试,往后宫宴还有很多,夫人不必着急。”裴云庭边说,边拿勺子给裴萝面前的小碗盛牛肉羹,“饿急了也得先喝汤,不会伤肠胃。”
裴萝也不急着吃,笑眯眯地看他十分认真地同她讲。
冷不防凑过去在裴云庭脸上啄了一口,才心满意足拿起筷子,夹起盘中一小块金黄喷香的烤羊肉咬了一口。
“放心,我没那么弱。”
裴云庭把碗放在她手边:“我知道,齐王妃强的很。”
“只是,再强也总归是血肉之躯,你受伤,我心会疼。”
裴萝低着头,眨了几下眼睛,咽下嘴里的肉,清了清嗓子才抬起头直视他,眼神坦诚:“以后不会了。”举起手发誓,多了一丝坚毅,“真的!”
会或者不会的,她想做什么他又拦不住她,只能在平常日子里尽力把她养好,也算是图个有备无患。
裴云庭看着她,满眼心酸徐徐地化成一抹笑意:“好。
“菜要凉了。”
回到家,都还没下车,最先冲上来的是阿狸,跑到门口,却犹疑着不敢过来。
今早才知道昨夜裴萝发生了什么事,而事情的源头,是他敌我不分,给了浔桑可乘之机,差点害裴萝成为杀人犯。
通叔见势不对,拽着阿狸拉往一边,命人放了个火盆在门槛外面,说道:“王爷王妃都跨个火盆吧,去去外边的晦气,从今往后平平顺顺!”
从火盆上跨过来,踏进王府,阿狸才终于敢再次奔过来。
他头都不敢抬,满脸歉疚:“姐,我已经都知道了,你怪我吧!”
“怪你?”裴萝思索道,“怪你什么?”
身旁裴云庭悄然间加快脚步,回内院去了,裴萝跟阿狸慢慢在院子里晃。
“都是因为我才害了你差点出事,是因为我教她的各种花的药性,否则她也不会知道,我实在是难辞其咎!”阿狸说着眼睛湿了,要哭出来,“如果你真出点什么事,别说姐夫,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怪你。”裴萝轻吁了一口气,“此事已了,皇上也已经处置过她了,如果你还是觉得内疚,帮我个忙!”
阿狸睁大眼睛。
裴萝摘下面纱,露出受伤的脸:“这几日我总不能这个样子出门,之前的白花灵玉膏用完了,你帮我再熬一些吧!消退会快些!”
阿狸立刻郑重其事:“我这就去!”
他跑走了,裴萝才踱过院子,去书房找裴云庭。
是得好好谢谢他。
该怎么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