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出生在天明时分。
第一缕阳光即将照向大地时,王府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黑暗彻底湮没于光明之下,再无影踪,所有人眼中点滴华光无比璀璨,而这一刻已足足酝酿了一天一夜。
屋里压抑不住的每一声痛苦低吟,都在裴云庭心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梅香过来通报。
“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公子,恭喜王爷王妃喜得小世子!”
秋日的天湛蓝而高远,树梢的叶呈半金色,随风摇动,一只喜鹊扇着翅膀飞来,落在枝头,迎着晨光鸣叫。
裴云庭自树梢收回视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捏捏攥的通红的手掌心,大步过来,进屋去看夫人和刚出生的儿子。
屋里已经被收拾的可以见人,裴萝在床上躺着,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浅金色襁褓,朝着他微笑。
下人们自去领赏。
生产时的满脸通红和疲累还未完全退去,长发湿着披在背后,眼睛也如琉璃珠,眼泪汪汪聚着水,却只朝他笑着,沙哑着嗓子:“夫君,过来看看旭儿。”
裴云庭快步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那一团,粉粉的,肉肉的,正闭着眼睛,眉毛淡淡的,半透明的模样,像是要化掉。
他安稳地睡着。
这是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女人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也太美好,像是汇聚着尘世间所有最为柔软的心,用最美的词汇也无法形容的透彻。
温暖。
他做父亲了,从今往后,尽可以把自己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父爱都给这个小家伙。没能当的了那个享受者,那便做个施与者,这样也不错。
裴云庭带上一抹笑,俯身轻吻在裴萝额头:“夫人实在是辛苦。”
裴萝拉住他的手,见上面掐的印痕斑驳,渗着血丝,没有说话。她只是握着他的手,一直握着,不想放开。她的手也被珍重地握着,拢在他手心里。
小家伙睡着,嘴努了努,浅浅的粉,跟花瓣似的,裴云庭移不开眼睛。
“夫人,我们的旭儿,真好看。”
在裴旭的成长过程中,裴云庭没有一日缺席。
从会爬,到会站立,会走路,会跑,长出第一颗乳牙,发出人生第一个音节,所有的第一次里,裴旭身边,始终父母双全。
自回京之后,裴云庭重新掌控皇城治安,朝野上下亦是一派升平,偶有吵闹,也不过如猫狗打架,没什么大事。
他兑现着曾经对裴萝的承诺,尽心尽力地养好自己的家。
裴旭三岁时,医典大成,时候已是永元二年,故得名为《永元大典》,颁行于世,裴萝功成身退,从太医院离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药炉,养养花草,搓搓毒丸子,闲时就和裴云庭一起带着裴旭回灵医谷去看望老师师母师兄们,顺便呆个几天。
日子平稳而安宁,如流水缓缓地过着,每一日都格外美丽,充满期待。
裴旭在眼前长着,渐渐长开了。
他的容貌综合了父母的优点,有裴云庭上翘的眼角,却不是细长狭窄的凤眼,眼睛很大很透,倒更像裴萝,不笑的时候漆黑一片,怪深邃的,像个小大人,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的弧度跟裴云庭一模一样。
裴萝望着他,有时候会恍惚,分明是生了个缩小版的裴云庭。
或许裴云庭小时候真的也长这样。
彼时已是庭前飞花,春暖日浓,裴旭在平坦的青砖地面上跑来跑去,举着小胖手忙着捉福蝶,雪魄在后面跟着嗷嗷叫,为小世子加油。
裴云庭抬手摸了摸下巴:“不开玩笑,我小时候可比他长得好。”
裴萝仰起脸,眉峰凌厉:“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好看,没有完全继承你家的优良传统!”
“哼!”
被他一把拽了回来,抱进怀里。
裴云庭俯在她耳边,热气乎乎地咕哝了一句:“要不我们再生一个,试试老二好不好看?”说着在她腰间捏了一下。
“……”
似乎也不错。
裴旭抓了半天,一只也没抓住,正想喊父王过来帮忙,回头一看两眼空空。
人呢?
正扁着嘴要哭闹,一只温暖的大手牵住他:“父王母妃他们去努力给旭儿生小妹妹了,旭儿跟阿狸舅舅去吃点心,舅舅陪旭儿玩儿风车,好不好?”
裴旭脑袋里只剩下三个字,小妹妹。
路小宝都有个妹妹,长得像块粉糕,他眼馋了好久,也想要个粉嘟嘟的妹妹,于是听话地跟着阿狸迈开小步,离开院子。
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着,庭前一只长尾凤蝶飘飘幽幽,翩然飞过,落在一朵红花上。蝴蝶都来了,妹妹应该也快来了。
屋里战火乱飞。
“这几日应当不危险。”裴云庭说。
裴萝按住他的手:“夫君的意思是,不想要老二了?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吻着她纤细的手指,一脸严肃,对她道:“一个够了。”
“真够了。”
生裴旭那日的一盆盆血水,撕心裂肺胆战心惊,还是不要再来了,想起来他就后怕,要疯,真扛不住。
再则还有裴萝怀着孩子时的种种不便,生产后修复身体的困难,小孩子连绵的夜啼……每一样裴云庭都亲眼见证了,万分心疼却没办法。
实话是,裴萝从怀孕时就格外注意,孩子也养得极健壮极乖,那又如何?孕育一个生命有多伟大,就有多难。
“女儿也不要了?”裴萝逗他,“乖乖的小女儿呢!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吗?”
“坚决不要!养不起!”
“……”
裴萝张口结舌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半天后才吐出一句话:“裴云庭,你怎么还是这么抠门。”
“只对你大方。”他不要脸道。
“好。”她轻抚他的侧脸,声音柔软如水,“都听你的。”
天气愈暖时,裴萝带着裴旭进宫来找百里慧赏花喝茶。
裴旭不常进宫,一则是年纪太小爱哭不好管,二则宫里陌生人多,三则裴云庭平日里带他带的多,他很黏父王,所以除非实在必要,裴萝从不带他来此处。
今日是裴云庭有事,天气也好,她才一同带了过来。
百里慧都念叨了好久了,想让她见见。
三岁多的小家伙晃着小短腿,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咕噜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一看到百里慧就咧着嘴对她笑。
“哎呀!”百里慧实在掩不住嘴角的弧度,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来,裴旭看向裴萝,征求母亲同意。
裴萝接过来给他,裴旭才伸出小手拿住。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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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你这到底是怎么养的?”百里慧眯着眼睛,满眼都是喜爱,转向裴旭,“怎么能这么乖!”
裴旭不说话,又是一个笑容。
裴萝小心拭去他嘴边沾的点心渣滓,道:“这怕是得问齐王了,姐姐也知道,我一向事情多,旭儿一直是他带的。”
百里慧笑容未退:“这倒也是实话,如今齐王已经成了京城里众男子们的典范,宠妻爱子,实在是为人羡慕。”
裴萝摇摇头:“旁人不知道,姐姐还不清楚吗?我与他这期间的种种艰辛,远的不说,若不是因为当时有了旭儿,皇上开了恩,他现在恐怕还留在南疆,编纂医典的这三四年年,我都只能留在这里,与他分隔两地,如今不过是苦尽甘来,着实没什么可羡慕的。”
百里慧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忍,裴萝却陡然转了语气,笑道:“所以这是我和孩子应得的!”
百里慧绷不住笑出来,顺着她的话,连声道:“是是是!仔细想想,照顾好自家夫人和孩子,本来就是身为男人该做的!怎么竟还夸上了?”
若欢捂着嘴笑,也跟着赞同:“是这么回事!”
两人只顾着说,身旁的小凳子上一抹浅蓝色的小影子滑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裴萝。萧蕴在门口晃悠,冲他招手,他也想去玩儿。
“带好弟弟,去吧!”百里慧嘱咐道,“别跑太远。”见孩子们跑远,示意宫人们跟上,随行保护。
萧蕴在前面跑,裴旭在后面呼哧呼哧地追她,一边追一边叫着“姐姐”,追着追着看到一只飞舞的福蝶,视线不由就被勾走了。
等萧蕴察觉身后的小影子不见,裴旭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空荡荡的路上,只有春天飘零的花瓣,心头一急,差点坐到地上,她开始拍着胸口,憋着眼泪四处找。
而此时,裴旭正在一个人怀里。
萧止过来看到丢失的小孩时,正在边走边考问萧肃今日的功课,冷不丁眼角处闪了一下,一个粉雕玉砌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站在路中央,一身漂亮的蓝色,模样神气,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身后是不敢上前的宫人。
萧止差点生了错觉,以为是自己的孩子,随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裴旭,裴家的小世子,裴萝和裴云庭的宝贝儿子。
裴萝两口子一直把孩子藏在家里,密密实实地护着不给人看,只有满月宴时他见过一次,后来,即便是每年的年终节庆,也无缘见到,只知道父子俩长得极像。
而今日见到,他发现,小家伙的脸竟然跟他也有几分相似。
本来就有极近的亲缘关系,相似很正常。
忽然间,萧止似乎弄明白了一件事,裴萝为什么从不让他见到裴旭,如果没猜错,这个孩子或许跟他也有着那么一点点关系,不是表亲一族那种。
裴旭仍是看着萧止,良久不动,也不眨眼。
“别吓到他。”萧止对薛涛道,“朕来。”
他半蹲下身,伸开手臂,嗓子尽量放轻放缓:“旭儿,过来大伯这里,大伯送你去找你母亲。”
裴旭哒哒地朝他跑过来,揽住萧止的肩,坐在他臂弯里。世界忽然变得高了,原来是他站了起来。
“旭儿,叫声大伯。”
裴旭看着萧止的脸,凑过来亲了他一下。触感柔软,萧止愣住了。
“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