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回捏了一把汗，目光向下移去。
“近日仙门忙于正事，无暇顾及我的去留，三日之后，我寻机逃出仙族，想与姐姐在三界说书馆一聚，思念之语不知如何言说，期待相见。秋冉。”
将信纸对折，未回点燃烛台，伸手烧毁此信。
无论如何，不能自乱正脚，眼见不一定为实，需要用心感受，等见到秋冉，真相便将大白。
三日后，未回如约到达说书馆，她将二楼雅间封闭，不准他人随意走动，仅入，留一楼大堂觥筹交错，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掩护。
“未回姐姐。”
推开雅间的门，瞧见贺秋冉端坐在小桌之后，举手抬足间尽显皇女风范。
未回没有立马搭腔，只是压抑自己的情绪，垂眸看向眼前之人，眼中神色让人难以捉摸。
“姐姐，好久不见，秋冉......想你了。”说出此言时，贺秋冉像是在强装镇定，尾音微颤，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未回目光驻足于贺秋冉的脸颊，再观举止，并没有丝毫慌乱迹象，不像是匆忙且带有警惕的从仙族掏出的模样。
“此番出逃，可还顺利？”未回突然开口。
“顺利，仙族今日聚集各族长老开会，我夫君也前往赴约，所以没人会注意到我，再打点一二，出来不难。”
听着似乎没有破绽。
“能有如此良机得以出逃，秋冉，跟我回魔族吧，从此以后跟着我，我护你一辈子。”
未回的言语虽不温柔，但坚定不已，其真心可见一斑。
贺秋冉对上未回的双眸，这次她是认真的，她感受到了。
“姐姐，不行啊。”她缓慢起身，走近未回，又再次俯下身，半跪在未回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你......是认真的吗？”贺秋冉忽然变了脸色，一改先前人畜无害的内敛模样，眼神逐渐失去温度，嘴角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对败者的怜悯。
“......秋冉，你是怀疑我吗？”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贺秋冉，未回心跳加速，试探性地发问。
“我不该怀疑姐姐吗？还是说......姐姐真的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秋冉。”未回一时感到些许窒息，她默默喊着面前陌生面孔的名字。
贺秋冉仍是半跪着，用膝盖支撑着自己向前，跪爬着贴到未回身边，未回忽觉她的炽热呼吸近在咫尺，两人的衣袍早已紧贴在一起。
她有点想逃离，但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后退。
“姐姐看到那留影珠的内容了吧。”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未回的外袍，并不精细的针脚摸起来定不如华贵的丝绸罗缎来的顺滑贴肤，但贺秋冉并不嫌弃，反复摩挲。
“秋冉，直到现在为止，我都希望你告诉我这视频是仙族逼迫你录制的。”
贺秋冉看着面前的未回，克制着的面部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悲伤，被她捕捉到了。
“啊......这视频，是他们逼我录的。”
未回听到了她想听的内容，但很显然，这是假的。
“我说了，姐姐高兴点了吗？”
为什么......我的小公主，你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了这副我看不懂的模样。在过去的某一刻，未回是公主心中的恩人，贺秋冉何尝不是未回生命中的光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成了未回从未料到的模样。
“为什么，要害我们。”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她是未回罕见的以真心相待的人，在下定决心护她周全的那刻起，贺秋冉便是未回日夜挂心之人。
她慢慢攀上未回的肩膀，从背后看，像是半抱住她般，未回并未抗拒，她只是麻木地看着公主殿下靠近自己。
“姐姐，是在伤心吗？”
“为什么......背叛。”
像是听了什么滑稽的笑话，贺秋冉咯咯地笑起来，身体的起伏使未回也有些坐不稳，她伸手推开紧贴她的公主。
不知公主哪来的大劲，她抓住未回的胳膊，不让她推开自己。
“姐姐......你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呢？在当初，你也是不顾我的死活，只管计划能够成功，哪怕我被感染，哪怕我死了，你都不在乎。”
未回心下一惊，不顾她的钳制，微吼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啊。”她收敛了一丝笑容，“其实姐姐，你，包括你的同僚们，都......单纯好骗到没边儿了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未回不敢细想，难道这一切，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吗？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是纯粹坚韧的，还是心思深沉的，未回下不了决断。
贺秋冉看着逐渐控制不住情绪的未回，便放开了她，单手扶着一旁的桌面，目光晦暗不明。
“你以为，我的送嫁车队为什么会被你们截获？怎么就那么巧，他们非要走魔族的路？”
看着未回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起来，她的心情似乎更加好了。
“从被魔族截获开始，便是我设计好的。”
未回感到四肢发软，贺秋冉拿起杯盏，为她倒了一杯茶，递上前。
未回不接。
“说了这么久的话，姐姐的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喝一口吧。”她继续保持着递杯的动作，见面前之人一动不动，便继续以跪地的姿势向前，将杯盏移至未回嘴边，“姐姐懒得自己喝，那秋冉喂姐姐可好？”
未回一把夺过杯子，猛地拍在桌上，四溅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袖。
“说下去。”
她也不恼，轻轻摩挲着半湿的袖口，继续道：“我早说了，我在皇宫之中的日子暗无天日，无尊严，无自由，所以总算有个机会能让我逃出魔掌，我怎会不愿意呢？”
“那你为什么要来魔族。”未回语气冰冷。
“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娇身惯养单纯善良的无知小公主啊，我怎么会信仙族良善魔族邪恶这样如此片面的话语，这只能骗骗懦弱的蠢货罢了，比如我的父皇，我的哥哥们。”
面中笑颜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透着狠厉的沉眸。
“我不信会有一个种族能够做到人人善良，并且似乎众人都对仙族赞口不绝，太假，一旦好人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好，并且开始宣扬起自己的德行高洁，那这颗好心，就被浊气玷污了。”
听了贺秋冉的言语，未回忽觉公主殿下看的透彻，不经意间她再度迎上公主的目光。
“去仙族之前，我就像来魔族碰碰运气，说不准能在魔族找到契机获得自由，再不济，也能为自己找个靠山什么的，为我的目标铺路，要是运气好，就不用去仙族嫁人受人控制了。”
“你看，我就找到姐姐你了。”
未回嗤笑一声：“那你何必要自告奋勇地回仙族，在那时候，我是真被你蛊惑了，说不准你求我两声，我真就不让你去了。”
“你不会的，未回姐姐。”贺秋冉目光坚定地看着未回，似是有些得意地开口，“其实我挺了解姐姐你的，你利己，自己的利益为首，再者便是魔族，至于我，呵，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逗乐的玩具罢了，正巧这玩具还有点作用。”
她目光毫不躲闪，定定地盯着未回：“再者，那时的魔族能帮到我什么？自身都难保了，所以我迟早是要被交还给仙族的，倒不如我自己提，这样未回姐姐和你的几位同僚还会对我心怀愧疚，为我所用。”
未回面部紧绷，随即慢慢松动，忽然开始放声大笑，贺秋冉看着大笑的未回，目光意味不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秋冉，你这么说，姐姐我真的会伤心的。”
“姐姐，不该的，我们俩......充其量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不是吗？”
未回逐渐收敛起笑容，嘴角勾起了似有似无的弧度，这次，她主动靠近贺秋冉。
公主殿下肤如凝脂，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可伸手撩发间，手部的粗糙纹路与隐隐约约的薄茧仍然逃不过未回的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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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回抬起手，抚上贺秋冉的额头，将三两碎发撩于她耳后。
贺秋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冷冰冰的匕首贴上她喉咙的那刻，她再次沉下脸。
“姐姐，要是你杀了我，你觉得你还能顺利逃出魔族吗？大伙可都知晓我的容貌了。”
未回姿势未变，看着贺秋冉的表情变得有些慌乱，她觉得非常有意思。
“哈哈哈，别怕，姐姐可舍不得杀你，不过是......吓吓你罢了。”她故意将手劲加重一分，公主白皙的皮肤上立马出现了红痕，“不过你突然反水，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你怎么还敢单独见我？”
眼看未回并未起杀心，贺秋冉缓缓抬手，握住了未回的手腕，随即竟一用力，脖子上瞬间被划开了一刀，鲜血沿着匕首缓缓滴落。
未回即刻反应过来，守住力气，打开贺秋冉紧握不放的手。这如若用力不当，恐会伤及动脉！
疯了......她发什么疯！未回一脸不可思议，眼底带着愠怒。
“哈哈，这下反倒是姐姐吓到了。”
她不顾鲜血不止，任凭红色侵染衣口。未回无奈，再次抚上她的脖颈，灌注法力将伤口愈合。
未回黑着脸不语。
“虽说谈无的死看似给魔族带来不少好处，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魔族不过是困兽之斗，千万年的偏见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纠正的，只要仙族再使点手段，你们魔族在劫难逃。那我便帮仙族一把，如此一来，我就是仙族的立功者！”
不知为何，她说着说着，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复杂的神情让未回没有头绪，但未回知晓，她定然未能捞着什么好处，不然何苦再来寻她说这许多。
“你还真是冷心冷肺啊秋冉，要我说，你就是天生的魔族人。”
“......是吗。”
“不过我还是天真了，这也怪不得别人。”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背身不看未回，“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不愿你受伤的，就像你一样，在不波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我愿意对你好。”
“我们是一类人。”
未回没有搭腔，只是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见她不理自己，贺秋冉转过身：“下个月......仙族将为我和我夫君补办婚礼大典，在观仙台，姐姐能来吗？”
“你是想让我观礼呢，还是想让仙族抓住我这个偷摸观礼的魔首呢？”未回不露声色的反问。
“仙族......仙族无法助我，我又为何忠于仙。我不会帮任何一族，我只为自己。”
这话未回是相信的。
“既然你是立功者，他们竟不愿帮你达成心愿？可你已经是仙族的媳妇了，人族皇室也无法左右你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些解释起来太复杂，待大婚之日，我再向姐姐解释吧。”
她既不愿说，如此僵持下去也没意思，未回便换了个话题。
“你丈夫是谁？没听你说起过。”
“仙族少掌门。”
竟然是少掌门，谈无留下的信中提到过，少掌门实力强悍，早在百年前，老掌门便已下旨将仙族大小事务交予这位继承人。
“公主与少掌门，旁人看着定然是般配无比。”未回出声。
“是啊，旁人总说，嫁给仙族未来的继承人，风光无限，还有什么不满足。”贺秋冉面无表情的回应。
“那他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愿意花心思逗我开心。”
“那不真挺好的？”
她突然站起身：“最可悲的就是他竟然对我挺好的，什么金贵玩意儿都愿意给我。似乎因为这样，大家都觉得我好幸运啊...所以知足吧，还有什么不满呢？”
无法保持冷静，贺秋冉笑了起来，这无措的笑声传入未回的耳朵。
“可我一定要接受吗？重点不是他对我如何，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这一生一定要被他人摆布？他对我好我就该感恩戴德？这些我根本就不需要！我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