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你不是故意路过自动售货机,然后遇到在白天已经持续一个月没和你说过话的人的。
灰原喊你来买饮料,他比你先到一步。
你后脚来,在回廊阴影里就听见了他元气满满的声音:“尽自己所能做能做事情,这样就非常好了!”
所以说他喝着前辈请的气泡水,说着傻气的话,然后和你疏远的夏油杰就在旁边听,还说“你说得对。”
两个傻子。
你摇摇头。
但在你决定出现之前,他们本来也快结束的对话多了第三个人。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胃口好的!!”
……
你还没忘记自己是为了饮料而来,因为天气真的很热,现在,你都不愿意出高专走点路去买冰棍了。
九十九由基打乱了你静静等待的计划。
“那边的同学,你在偷听吗?”
“不是的,我在等你们用完自动售货机。”你太腼腆了,不喜欢在别人讨论起咒灵起源的时候窜出来打搅他们兴致。
虽然看起来一直是她在努力寻找话题,不过自从到禅院甚尔以后,夏油杰也入神了起来。
直到你的存在被点破,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
被玻璃窗过滤了一遍的阳光还是很热。
夏油杰还挺能说的呢,马拉松的比喻也很有趣,但你出来以后他就不说话了。
他看着你,眼神复杂。
你觉得九十九由基以后不做咒术师,去做个记者也不错,她很擅长挖掘。
哦,她现在也没在做咒术师,差点忘了。
“不自我介绍可是不礼貌的~”她个子很高,有白金色的长发,直直垂到腰间。表情阳光明媚,声音中气十足。
对比起来,你几乎像是一个没什么生机的木头。
“铃木星夏,目前在读二年级,灰原的同学。误入潮区,我很抱歉,不过我看你和岩守女士或许有的聊。”
“来都来了,你怎么看?”
“有点热。等科学家攻克全球变暖问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九十九由基爽朗地完全没听懂你的幽默。
事实上,你还想起了去年的一桩趣事。
也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天里,你说过人类的性命与咒灵的性命不过是天平两端,你永远选择挥刀向对你伤害更小的那端。
在过去的一年,你做到了。
真是仿佛过去了很久呢,现在你不再动不动见血,也有了熟悉的社交圈。
“不打算回答吗,还是没听懂呢,不管了。正好想起一件事情,夏油君,说起去年的夏天就是星浆体了……”
“不用在意,总是会有新的星浆体。要么是planb,要么是有新的出生。总之天元应该安然无恙。”
九十九由基远比你会安慰人。
她也是挥一挥衣袖就走的类型,你拿着可乐罐出来的时候,只听见摩托的轰鸣。
夏油杰伫立原地,谛视她的背影。
在这种时候,你不打算和他说话,反正按照灰原的性格也早就问过伴手礼偏好之类的人际关系小问题。
铝罐的外壳凝了一层水珠,你抹了点到脖子后头降温,优哉游哉地走了。
在某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前,往往根本不存在征兆。只有好事者从既定的结果探寻其源头时,会牵强附会地给事件加上不切实际的谶语和虚荒诞幻的预言。
假的。
实际上,在坏事发生前,那只是普通的一天。
次日,你将这个任务定性为:
一个简单的二级任务,但很远,辅助监督你也很不喜欢。
岩守知子。
你在车后座的时候,她还通过后视镜恭喜了你和五条悟的交往新闻。
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你缩在座位上:“谢谢。”
你睡了一路。
灰原因为坐在全程合眼的你旁边,只能和副驾驶座上的七海说少少的话,一路上也憋坏了。
他下了车以后就拉着自己的亲亲同期像秋游一样谈天说地。
他们走在前头,你走在后头。
“真是青春啊,不是么?”
你回头往缝合线的地方看去:“我也青春。”
你追了上去。
今天的天空是很漂亮的蓝色,你们找到了村落里的联系人,报告的奇异事件发生点正在村落水源山谷的源头深涧。
“真好,还能去看水。”灰原拿出了自己的照相机。
你也觉得不错:“至少山林里不会有太阳,夏天有水也凉快很多。”
“你们两个……”七海不随身带笔记本,但他很认真在听。
林间山路难走,你很高兴。
因辅助监督不与你们同行。
“里面信号也不一定好,请不要在山林里过久逗留。”
她的叮嘱你听了,但你知道七海一定能认得回来的路。现在,你走在最前面。
一步一步,茂密的林叶遮住你们踪迹,往山里走去。
你在泥土坚实的路上,感受潮湿青苔摩擦鞋底的轻微异样:“山里有什么?”
七海一板一眼问你,像小组长监督组员:“你刚才没听吗?”
“听了,但我没听说过这部分--”你指了指前头突然起的规整石阶,还有红漆褪色斑驳的鸟居:“没听说有人在上头建神社呀。”
风吹雨打又失修,这里的台阶也只比泥土底但常有人踏足的山麓好走一点点。山里多怪谈,这个地方瞧着像某种发源地。
“可能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灰原往上窜了几步,在一尊青蛙雕像之前,用身上带的湿巾擦拭磨损的表面。碧翠的蛙眼褪回灰白的本色。
“这里已经是山里很高的地方,我还看见了地上能吃的蘑菇和树上果子。你要帮我和青蛙神合影吗?”
“青蛙……不觉得有点诡异吗?”它的姿态敦厚,还颇有佛性地双手-爪合十,再说--倒不是说你种族歧视,不过就算真有人愿意供奉青蛙,作为留影对象而言更适合的还是兔子或者狐狸这类毛茸茸的吉祥小动物。
灰原已经比好了耶,睁大眼睛在那边看你一直不开镜头才换回休闲的状态和你解释:“怎么会?青蛙可以保佑平安回家,还可以招财。”
七海也跟你科普:“因为青蛙是【kaelu】,回家也是。我以为你很擅长谐音梗。各个地方都有供奉青蛙的神社。”
“……”大家的信仰真是千奇百怪。“招财是?”
“花出去的钱都会回来。”七海侧过身看你。“因为KA E LU。”
就算是山里的夏天也太冷了。
然后他叮嘱已经又往上面跑的灰原。“即使窗和原住民没有提到,未经供奉的神社在传统意涵中仍然是危险的。”
你懂的,网络怪谈里都这么写。当初上报总监部也是因为这些年断断续续在村里失踪。
--这次是因为前两个月的失踪者以前在东京上过大学,现在他回了乡,昔日同窗,现在也没断联朋友却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学老师,总之在关系网的运作之下,一些民俗学的研究也横插一脚。
这个大学老师带领的调查小队在初步查证资料之后,上网开设了募捐通道。
如此如此,又引发了小规模社会关注。
本来就是观测中近些年略有波动的地区,万一真有什么大不了就不好说了。
如果你是总监部的舆情管控相关工作人员,你也会这么想。
派出了窗--是个二级,他回报说。
适合学生练手的等级。
“但是二级的话,”灰原站在你们上面很多,差不多安全通道里是半层楼高的那么多楼梯距离,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其余握拳。“你们就好好休息,全看我的就可以!”
你在想晚上能不能来得及吃到自备干粮以外的烟火气美食,如果可以,你就自愿放弃中午的压缩饼干。
七海和你讨论起了你作为咒术师竟然不太了解的民俗文化。
“你没看过相关的书吗?”
“兴趣不大。”神神鬼鬼的,到最后发现供奉的是咒灵就老实了。你会劝所有人不要乱信仰。“咒灵见过很多,但你见过神迹吗?”
“我没信仰,只是你竟然连青蛙都不知道。”七海看样子还有点高兴,因此他的话在你耳里就不免有点【这你都不晓得】的得意。“我以为你什么都有所涉猎。”
你不客气地蛐蛐他:“我听出了那种:华生听说福尔摩斯不知晓地球绕太阳公转的喜悦与嘲弄。”
话都说到这份上,不肯承认自己是华生的同期必须要和你斗嘴了。
“你就理所当然把自己放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位置上了?我觉得你不是。”
“那我觉得,”你学他的话,“你不是在否认我的脑子,只是出于立场。你不想做我的助手,觉得屈才了,或者单纯自尊心过意不去。”
七海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
“我-”
“从来没做过你的助手。”
他意识到你在占他便宜了。
你站远两步哈哈大笑。
变故发生的时候正如喷嚏和飓风海啸一样突然。
你先是听见了远处很响亮的一声蛙鸣。
你对青蛙这种皮肤鲜艳光滑,但是黏腻无毛的生物是有些抗拒的,蜥蜴毛糙点,但它们更干燥。
耳闻钟声一样浑厚的咕咕声,你能立刻想象出发出声音的巨大生物咽喉下声囊鼓动,它趾尖的吸盘牢牢扣住树叶和石头……
声带被肌肉和软骨拉紧,于是绵长的叫声也和鼓声一样鼓震起来。
你往七海的方向看。他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维持上台阶的样子。
他嘴唇颤抖,脸色发白,似乎有瞧不见的死魂灵在迫近,向他索命。
你没有感知到任何可以称得上危险的东西。目前最可怕的是他的脸色。
“怎么了?”你问。
可七海没有回答你,四肢动作的时候像运动员冲刺那样发了疯地往阶梯上跑去。
你稍后反应过来,也去上面看灰原--他刚才跑得最快。
几分钟前,浓眉大眼的少年眉飞色舞地担下了打头阵的重任。
等快到山峰的平台时,你比他还快上一些。
于是你先见到了那副血与地面上的粘液还有其他液体混合的模样。
你在水塘边上见到了半个灰原。
他张大着嘴,正在竭力对你……眨眼。
他的胸口被水打湿,还有起伏,但呼吸已经快消磨。你从难以辨识的口型中勉强认出,他在说
重复的三个音节。
快逃走。
你听见了第二声蛙鸣。在潮气很重的平台处透过水雾,直达你的耳朵。沉闷,搭配不知何处的水声滴答,令你联想到水牢里的不佳生态。
下一秒你被七海拽紧后辈的一块校服甩在他肩膀上,世界颠倒。
你放才站的那块地方被从天而降的一截舌头击破纸片一样打碎了。
衣服摩擦的声音盖过了七海急促的脚步声:“快走,快走……”
七海的脚步很快,但舌头和牙齿在打哆嗦。
他扛着你一口气跑了有七八秒,你才听见他说出不一样的话:“灰原他,已经--”现在你的头发垂在他身前,而你像工人的麻袋一样抵在他肩膀上,你换个受力点抬头,能看见他精神恍惚但冷汗直冒的脸。
七海的嘴唇颤抖翕动,说不完整一句话。
关于这个……
你的脑袋里刚刚几秒在权衡另外的事情。
灰原对你一直不错,他还请你喝可乐,吃便利店,在校二级能匀出这么些钱关怀同期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为人温和敦厚,你挺喜欢他的。
而且灰原还有很多家人,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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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在等明年学费的妹妹。
里奈,如果你没记错的话,她就叫这名字。
他的妈妈会做有点好吃的饼干。
他的发型很滑稽,你喜欢在他的头顶发旋的地方打圈,而且他中间露出光溜溜一小点头皮的圆发缝不秃,灰原还很年轻。
总之,你觉得他还没到离开人世的应许之年。
“你还记得……”你的声音因为七海在一截一截下楼梯而颤动,不过你适应良好,而且淡定:“你还记得灰原上次给她妹妹打钱的事情吗?学费。他说还差一半下个月再打,因为他买了游戏机。”
回应你的是完全不减速的脚步啪嗒,还有一声抽噎。
七海是个体面人,他的鼻腔里从来没有鼻涕,即使在他重感冒的时候。
他也很少生病。
这是你第一次听见他快哭了,身体康健。
“哐。”这是你敲七海脑袋的声音。
“我有一个想法。”你说。
“但是你必须要帮我保密,不然我就不得不杀了你。”有违常理的事情总是要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过去一年的记忆流淌如小溪,这本来是个很好很贴切的说法,但今天的山上真的有小溪,里面有血和手和骨头。
总之,当阳光挣脱进树叶,平淡的水溪也会有流光溢彩的梦幻色泽。
你告诉自己,你说,这就像看上了一件6万元的外套,它不一定有用,而且昂贵,但人是要为想要的东西掏钱的。
这是一种为爱付费。
你眯起眼睛,问了七海那个问题:“你想回去吗?就当是为了里奈?”
你们根本就没见过那个只出现在灰原嘴巴里的女孩。
控制七海的发条齿轮降下速来,他僵硬的转头,对上你头发散乱的脸:“你有什么办法?”
他的声音像是从一个刚化冻的人喉咙里发出来的,冒冷气,而他偏欧洲人的脸庞五官立体坚毅,确有寒意。
“灰原还有呼吸,而且我们可以祓除那个咒灵。”时间大约是够的,如果灰原够胆子还愿意用咒力封闭他横截半个身子的伤口。
“我们做不到。”他说话像钢铁一样冷硬。
“我一向不喜欢两栖动物,所以尸体给你来处理,你负责刨开它的肚子。”你充耳不闻,规划起了未来路线:“不过你……如果我们不认识,大可以以后再也不见,可是看起来还有三四年的同窗。”
这才是你最苦恼的事情呀,烦心的善后工作。
“……”
他在担心同窗的命,你在关心自己的安危,听起来不那么高尚。
不过你也不是第一次不合时宜了。
“其实,我是一个来自欧洲的女巫。”
旧瓶新酒,这就是秘密的好处。
七海肩上扛着你--来自欧洲的女巫--往回,登山。
你看见他双眼无神,从中你知道,一部分的他已经放弃了思考。
当你重新登上最高的阶梯时,你在七海的肩膀上,望的更高。
灰原不再眨眼,他的血还在红墨水的池塘里肆意延伸。
它一定是吃掉了他的下半身。你想象巨大的咒灵如同叼虾子一样把灰原抛到半空,然后接住了他的腿--用齿关。
--所以他的手散在小溪里。
灰原手臂并不短。
重新站在地上的时候,你又感受到了鞋底摩擦湿滑青苔的黏腻,回头告诉还站在鸟居下的形影相吊个体:“布个帐。”
七海动了动嘴唇,最后一次提醒你:“这不是我们--这是……产土神。”
“产土什么?”
因为七海现在也只有半个人顶得上用,时间紧迫,你自己设下了帐。
你以前见过一些一级咒灵,现在也没觉得它们很有压迫感。
然而就是这样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东西,险些夺走灰原的性命。
你在抽走七海的刀前再瞥了倒在池塘边的人,和他暗淡无光的眼。身往虚界的个体就不能简单地被你这样的长生者带回。
或许要具名者,不,大概得是司辰才行。
但你也难以验证,首先没有司辰会帮你,就算祂们愿意……你真的要把司辰的一瞥用在灰原身上吗?
不能过度考验自己,你会让他恢复的,在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之前。
蜘蛛之门贪婪,饱饮鲜血,但你今天却不能简单地给它喂食,不然灰原的半个身子就没了着落。你需要它的身体,腹中有灰原的残躯。
狩猎时风声猎猎,胜负高下也只在须臾间。
第一声蛙鸣,你斩断了它的长舌,枯枝一样落地,溅起水花滴滴。
第二声蛙鸣,你皱着眉头划开了它饱胀的皮囊,然后再也没有蛙鸣。
接下来你用呼吸来划分时间。
在咒灵的咒力与你的斩刀之间,你又瞧见了去年夏天刚开始时你无意识发动术式的情景,也许是不想被血污和粘液弄脏激发了你的探索能力。
短兵相接后,它的蹼撕裂开,且无法恢复,你完好无缺。
它垂死挣扎的剧烈震动被帐遮挡,这里植被繁茂,有树木的根系在此不至于水土流失。你刺破它的双眼,脓液般浓稠的咒力泉眼一样汩汩涌流。
最后,庞然大物轰然倒下,在自己的血泊中再没起身。不过咒灵死亡就会消散,你把七海的刀扎在它的咽喉上,巧妙地给它留下了一点。
源自信仰的产物,所以是产土神,你在这刻理解了。
这是一只于泥土中发芽,信仰中壮大的青蛙,状态是濒死的凛冬一样再无声息。
“快点,你去把灰原的腿找出来。”
虽然也只过去了短短的一两分钟,但呆愣在原地可不好,七海身上肩负重担。你晃了晃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七海的额头上有紫色的血。
你去池塘里拣了他的手。顺便洗了洗自己的手。
苍白,碎骨在肉渣中。皮肉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