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温王要把怀里的齐风禾放下来,却发现对方扒得很紧,像粘在上边一样,他尝试扯两下,扯不动,只得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下来。

    “妻。”

    怀里的齐风禾留恋了几下,才依依不舍地下来。

    一起沐浴是不可能的,把齐风禾放下来后,温行便走至屏风后,等待齐风禾洗完。

    冬日里的水容易凉,齐风禾没有磨蹭,动作迅速地洗完,裹上衣服,把自己往被褥里塞。

    在她之后,温王也很快打理完,朝这边走来。

    此时蜡烛未熄,齐风禾看向温王的时候,突然被他身后的窗吸引。

    这扇窗用木头雕刻出骨架,用细纱遮光,遮也不全遮,只是使人无法透过纱窗看见屋里屋外的景象,但是光还是可以透些进来。

    烛火的光照在窗纱上,窗外有重重叠叠的黑影飘过。

    “王,是下雪了吗?”

    正欲上榻的温王脚步一顿,转身,到窗户前,推开一条缝隙。

    “下雪了。”

    温王高大的身影将其挡得严严实实,齐风禾看不见。于是她走下床榻,到窗户前。

    “是下雪了。”

    窗缝开得有些小,齐风禾将它推开多一点,伸出手,去接这一场初雪。

    “要死多少人?”

    雪夜寂静,齐风禾的声音飘入了无尽黑暗里。

    姜国刚经历一场战乱,还未安定,又遇降雪,恐会有不少人冻死于此。

    对于她提出的问题,温王没有回答,而齐风禾也不是想要知道答案。

    “明日,姎会再颁布一条召令,将暂无居所者临时集中,提供临时的食宿,而对于有居所者,则可以通过工作来换去一定的食物,以确保姜国黔首能度过这个严冬。”

    一片又一片雪花落在她手上,时间长了,竟压得她有几分酸累。

    温王看在眼里,将她掌心的积雪推开。

    “明日吾将会对逃离的姜国贵族进行第二批搜捕,妻若是有需要,与吾言。”

    “嗯。”

    齐风禾的手还伸在窗外,温王将她的手拉了回来,将窗户合上。

    “莫染风寒,早些睡。”

    “嗯。”

    -

    温王搜捕的动作非常大,所以城门都关闭,禁止所有人出入。

    搜捕的军士拿着族谱,一个一个对着杀,冬天尸体不易腐烂,又正巧昨夜下了一场雪,他们便将尸体堆在雪地里,反复确认,确保无人狸猫换太子,让真正的贵族逃了出去。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该死的是这些贵族,不是下人,不是奴隶,不是黔首,你们没必要替他们赴死!”

    行刑是在一片宽敞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来观看。

    在行刑前,这些军士都要照例喊出这句话,或许是为了防止其中有偷天换柱的,希望这些人能主动出来交代。

    可行刑的军士想,能用来偷换,愿意赴死的,都是些死士,这些人怎么可能会自己站出来?

    但这是上头的命令,他无权质疑,便每次行刑前,都喊上一遭,无非是废些口水。

    行刑场虽允许所有人来观看,可真正到现场的没有几个人。

    本国战败,王族全灭,入侵者的军队在大街小巷里疯狂搜索,这里的人都死死躲在屋里,生怕出去触了霉头,导致杀身之祸。

    唯一让姜国的黔首庆幸的是,温军入城后,虽逮捕贵族的动作很大,每家每户都被搜索过一番,但他们只是抓逃跑的贵族,没有对黔首下手。

    烧杀抢掠的惨剧,并没有在这里发生。

    因此,某些胆大之人,也敢偷偷摸摸地去刑场观看。

    何繁蹑手蹑脚地靠近,躲在角落里偷看。

    何繁无地无家,每天在街道上流浪,或去山里捡食,以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他以前其实也不这样,五岁之前,他家里还是有地的,虽然不多,可秋收时总能得到一些粮食,有一口饭吃,有一个家住。

    可是五岁那年他们家收成不好,没有足够的粮食交上去,便被抵了田地。

    粮食被收走了,土地也被收走了,没有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会饿死人。

    他们家的人一个个倒下,随后只剩下他和他弟弟活着。后来有次去山里找食,弟弟也死了。

    只剩他活着了。

    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那些被捆住的贵族。

    他们面容惊恐,身抖如筛,哭喊着求饶,就像五岁那年,他的家人压着他,跪向这些贵族和他们的走狗,求他们不要收走他们家的土地一样。

    他们徒劳地求饶着,就像曾经何繁一样,行刑军士手起刀落,雪然后了地上的积雪。

    他躲在角落里看了许久,直到下一批被抓拿的贵族被押过来,一支压着贵族的军队从他身边经过,甲胄相撞声惊醒了他。

    他回过神时,那支军队正从他身侧走过。他们个个身形高大,带着一身杀肃之气。

    何繁夹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领队的将领似乎注意到了他,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小孩?观刑的?”

    何繁不敢动。

    “那边看得清楚。”

    将领随手一指,便不再注意他,押着那批贵族走向行刑场。

    待那支军队走过,何繁在原地缓了许久,才压制住狂跳的心脏。

    他抬起了有些沉重的脚步,想离开,才走两步,又不自觉地转了回来。

    他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又朝方才那将领指的方向走去。

    这里看得确实清楚。

    何繁看着贵族的头在地上滚动,这样想着。

    对贵族的搜捕还在进行着,相较于被活捉,然后被架上行刑场来说,有不少人,是被当场斩杀。

    一般被就地斩杀者,多是挣扎反抗还意图逃跑者,还有些人,意图推身旁的黔首去阻挡。

    阿生此时追捕的这个便是。

    那个贵族将他身旁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娘推了出去,自己趁着这个空档逃跑。

    小女娘被这一下推得几米远,踉踉跄跄地砸在了破箩筐上,藏在胸口的煎饼掉了出来,落到了地上,滚了一层灰。

    她破烂衣服保护不了皮肤,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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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几处皮,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但她好像没有知觉,连滚带爬地去捡起那张煎饼,塞到怀里,躲到一旁将身体蜷缩起来。

    阿生目光一寒,拿起弓箭,瞄准,开弓,放箭。

    随着一声惨叫,那个逃跑的贵族猛地栽地,再也站不起来。

    他走过去,拖起那具尸体,往回走。

    路过那个小女娘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需要食物,可以城东喜明台,王后在那里招工,工作了就有食物拿,什么人都招。”

    他说完,便拖着尸首离开,留下一路血痕。

    他走后许久,巷子里静了下来,只余血腥味还弥漫在空中,昭告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事。

    又过一会儿,小女娘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回家。

    城东喜明台。

    齐风禾从温王那里借来了一支军队,用来维持这里的秩序。

    她昨夜想了一下,战乱方停,肯定有不少人无家无食,又在冬季,定要死不少人。

    温王说,他温国这几年都是丰年,姜国的情况也差不多,谷仓充盈,贵族的私库都满了出来。

    齐风禾去清点的时候,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这些粮仓这么充足,都是从底下黔首那里搜刮出来的,齐风禾去翻了下他们的政策。

    好家伙,课税繁重,对黔首粮食的征收超过了半数,难怪谷仓这么充盈。

    这些多出来的粮食肯定要再发放给他们,要不然,过了这个冬季,不知要死多少人。

    至于怎么发,齐风禾已经想好了,对于有劳动能力的,以工代赈,于无劳动能力者,则保证其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战后的人口还需统计,待解了黔首的基本情况后,她便会将粮食下发。

    而目前,她在做的,便是给出大量劳动岗位,让那些黔首,都有活可做。

    为了让几乎所有都能干活,她甚至定下了“识一草药”、“识一文字”、“背一段文书”这种离谱的“工作”。温王在一旁无言地看着她将这一条写下,没有制止。

    她对这些简单的“工作”并没有做限制,无论是谁,只要能完成,便有食物可拿。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让他们干活,只是找个由头让他们吃饱罢了,若能把扫盲工作一起完成了,也是一件好事。

    军队中识字的人本就少,唯一全员识字识草药的还是齐风禾的医军,但她们都在照顾伤兵,忙得不可开交。

    于是识草药、识文字、背文书这事便由齐风禾承担。

    她在喜明台开坛讲座,若有想学者,便可自行前来,若有贵族及其走狗混入其中意图刺杀,温军的弓箭会教他们做人。

    喜明台上,年轻的女娘平视着底下的黔首,笑容温和地走向中间的石板,手中持着墨笔,腰上配着利剑。

    她敛衣,抬手,提一笔,斜下来,折过去,竖下来,再于斜边画下一笔,于巨大石板上书下一文字。

    几笔简单线条构成的文字,便在石板上展现出来,好似一个在地里躬耕的黔首。

    “这个字,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