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下去罢。朕想独自逛逛这皇宫。”南黎生背手而立,原本荒诞暴戾的昏君此时却仰面望月,流光在他身畔镀上一层银边,但又总让人觉得,是一道隔住他与旁人的河流。
小德子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句话说错了便掉脑袋,“皇上....这这这,夜已经深了,您的身子本就.....”
“回去罢。”是多年未听见的,犹如慈父般的嗓音。
小德子愣住了,他看着那层洒下来的月光,最终是拱手行礼,缓缓退去。
“这样好的月光,还能再赏几次呢?”
亭中那人独坐身影映入眼帘,南黎生踱向前,月华如流水倾泻在凉亭拔尖处,分割了阴影后的光就像是窃窃私语般又落入草丛。谢淮安见南黎生来了以后便抱拳行礼,“陛下。”
“谢卿,应是等候多时了吧。”
“鸣玉幼时娇纵跋扈,总爱在外惹是生非。自视将门贵女,把汉阳搅得鸡飞狗跳。不知阿父独自承受官场暗箭,又不分黑白,认贼作父。最终,哪怕父兄,整个将军府一心为民,战功赫赫,也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又因鸣玉嚣张跋扈,遭到落井下石,他人构陷,竟不能为将军府平反,落得遗臭万年的恶名。”宋鸣玉的讲述很平静,这样惨烈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就犹如在讲述他人故事般波澜不惊。
眼前的女人与自己年龄相仿,可经历却是如出一辙。万俟玉音眼眶里的珠泪慢慢滚落,宋鸣玉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躁动的愤懑压下,才又启唇:“我承认,对阿音有过利用,甚至在诊出阿音有孕前,我都在盘算着如何利用阿音谋取更大的利益。”
宋鸣玉不敢抬眸去看万俟玉音,她跪在那,就像是做错事了的孩子,要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晦涩:“万俟玉部复苏的信息,是我透露出去的。目的是为了让娘娘更加依赖我。”宋鸣玉对万俟玉音的称呼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冰冷的“娘娘”上,她听见万俟玉音吸了一口冷气遏制哽咽的声音。也是这样一个月色甚好的夜晚,当时得知朝廷将要再动干戈时,万俟玉音走投无路甚至解衣宽带想要以侍奉“扶礼”换取万俟玉部绝处逢生的机会。
也是那时候,宋鸣玉告诉她,做一辈子的洗衣宫女,就算是恨意滔天也无济于事,只能郁郁寡欢看着族人再被杀戮含恨而终。
万俟玉音的发怒在宋鸣玉的意料之中,凉透了的茶浇在身上却让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灼烧。茶具碎裂的瓷片划破袖口,茶水从宋鸣玉的额头淌下,流过眼角时,像是她落泪了一般。宋鸣玉咬着唇,碎发湿漉漉地耷拉下来,遮住那双本就比夜幕还漆黑的桃花眸。宋鸣玉的耳垂也被瓷片划破,像是灯会她所点的朱砂。
想到朱砂,宋鸣玉才回忆起,今日是汉阳的花灯会。
原本就看不清的眼变得晦暗,宋鸣玉双手抵在腿上良久,才找回力气重新站起。她指腹沾取耳垂殷红逐步上前,在万俟玉音泪光的洗礼下,她微蜷指节,将那抹红点在万俟玉音耳垂。
中原的习俗里,花灯会耳垂点珠都是由亲近之人来做,并且只有女子有资格点珠。寓意是希望被点珠之人能长命百岁,远离灾祸,幸福安康。
宋鸣玉阖上眼睛,一字一句道:“娘娘不必担忧孩子,我会为娘娘处理好一切,答应娘娘的事情,也绝不会食言。只是,鸣玉需要娘娘,这一次,是真心实意。事成以后,任娘娘千刀万剐,鸣玉绝无怨言。”
“娘娘不必再担忧万俟玉部,您的仇,由我来担。”
宋鸣玉从不做承诺,承诺这东西实在是太苍白脆弱,只是嘴上说的东西,又引得多少人深信不疑,最后痛彻心扉。她擦去由耳垂流到颈侧的血准备离去,掀开珠帘时,听见身后人颤抖的声线。
“鸣玉,你见过马兰花吗?”
宋鸣玉放下珠帘,向前走的同时,轻声回应道:“等一切事成后,娘娘再带我亲自去万俟玉部看吧。”
扳倒皇后,是除掉太子的第一步。万俟玉音的孩子,是扳倒皇后的杀手锏。而第二步,则是以身入局,死而后已。最后,才是利用万俟玉音,再给予一次重击。这样,废太子便指日可待。
废黜太子之日,便是射日之时。
从承乾宫出来时,已是丑时。宋鸣玉重新戴上那张人皮面具,不自觉想起了谢淮安的话。
“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会和自己原本的脸皮融合。”原本以为他依旧是在劝自己回头,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他是在提醒自己。
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宋鸣玉有些怅惘,她仰首看着月明星稀的暗穹,像是染了一身污浊如她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算计了呢?
睡醒时身上的衣服不用去猜都知道是谁的,右耳的伤还没好全,左耳也遭了罪。宋鸣玉耳垂的血已经凝固了,用了药,想来不过几日就能好。
宋鸣玉探出手,掌心绵软,若不调动所有力气,恐怕打在人身上要被当做什么情意绵绵拳。
不过,她想,是时候把师父的面具给摘下来了。她有太多要报的仇,宋家的血仇,万俟玉部的血仇,还有师父的血仇。每一仇都是用人命叠出来的百骨山,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宋鸣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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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鸣玉脚步一僵,偏偏在最不想遇见他的时候,两个人碰了个正着。
宋鸣玉万般不情愿回过头便对上了那双戾气沉沉的眼眸,她鲜少见谢淮安眼里的暴戾,而打破了边界的谢淮安仍在步步紧逼。宋鸣玉下意识后退,冰冷的宫墙让她从原本的失神里清醒。
谢淮安死咬着牙,阴鹜的眸色容纳着宫里所有的昏暗,眉眼冷峭,但酡颜纵是夜色阑珊,也掩不住。
宋鸣玉无奈,“谢淮安,眼大肚皮小这种话,没想到有一天也要轮到我来说你。”
谢淮安身形微晃,忽然咧嘴一笑。雪白的利齿转瞬即逝,宋鸣玉只觉得肩膀一沉,这家伙便醉倒在自己怀中。
浓烈的酒气令宋鸣玉不耐咂舌,若是让宫里人瞧见了,指不定要掀起一番大浪。宋鸣玉遂递掌想要轻轻推开谢淮安以此拉开距离。
谁知他一推就倒,整个人都朝后仰去。宋鸣玉反应迅速拽住谢淮安的手将他拉回来,在承乾宫待了许久,宋鸣玉身上也染了合欢香的甜腻。像是喝尽苦药的人,突然发觉面前有一颗蜜饯。谢淮安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袂却扑了空,谢淮安的眼眸沉得更深了。
他借势靠在宋鸣玉的肩头,嘴唇贴在她右耳,吐息温热:“宋鸣玉。”
“谢淮安,男女授受不亲,你若是还——”
宋鸣玉话还未说完,怀中人便一触即离与她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宋鸣玉一怔,似是没搞清楚这人都喝得烂醉如泥了,竟然还能听懂她的话。
谢淮安胸口起伏不断,他喘着粗气偏过头,那合欢香的味道始终萦绕在他身畔,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描摹肌肤的纹理。醉酒时所压抑的一切都会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装载其的银瓶在眸光相碰时乍然破裂,碎裂的瓷片划破所有的神智,拉开一道难填补的欲壑。而溅在身上的水液,又都变成一只只手,推着身体向前。
“谢淮安!”连喊几声都得不到回应的宋鸣玉终于恼了,她不想在谢淮安身上浪费时间,见他还如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宋鸣玉只当仁至义尽,便提着烛灯要走。
就在谢淮安要伸手时宋鸣玉早有所料地躲开,他又一次扑空,但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只是蜷了蜷指尖,去感受残留的余香。
宋鸣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谢淮安紧闭着眼,手撑在墙上想要将头靠过去。他喝得太醉,纵是用手抵在那,仍是狠狠撞了头。谢淮安“唔”地闷哼一声,双膝软的快要跌下去。
就在他想放任自己沉沦时,宋鸣玉一把拽住谢淮安的手腕将他拉至身旁。
“你还真是不怕掉脑袋,谢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