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顺天府。
天空有些阴沉,黑压压的似汲满雨滴的棉花,惊雷乍起,刮过一阵疾风。
与之相对的是城东热闹异常的“鹤鸣酒楼”,黛色琉璃瓦下,高挂大红灯笼,宾客满座,似乎谁也没空在意这坏天气。
“掌柜的,赏口饭吃吧!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肚子都饿瘪了!”
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脸上全是煤灰,两只爪子脏兮兮的,他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滚滚滚!臭叫花子,上别处要饭去!”酒楼老板嫌恶地望了他一眼,肥胖的脸上满是鄙夷。
此时正值荒年,南方三省大旱,沦落的流民早已让人见惯不惯了,这灾荒虽说是天灾,伴随而来的却是人祸,赈灾的粮食被官员们层层搜刮,落到百姓手里寥寥无几。
难怪南方诸地流传一首歌谣:“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老板刚要派人把乞丐轰出去,却听他讲话了。
“掌柜的,我看您印堂发亮,满脸福相,简直是天上的启明星转世,地上的财神爷降临啊!小人见到您,就像垂死的人见到活神仙,如果您赏我点吃的,就像神仙洒甘霖到人间,您的生意也会越发红火,小人保证不出一年,您的酒楼就会成为顺天府第一大酒楼!”
这小叫花子,嘴里是吃了蜜吗?可这京师灾民这么多,要救到何年何月去?
却听见小乞丐继续说:“赏我些剩饭就行,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和几个弟弟妹妹呢,我一定待在酒楼的角落,不打扰您做生意!”
店小二倒生了恻隐之心,说厨房还有些剩饭,反正丢了也是可惜,不如给他算了。
掌柜不耐烦地摆手,见一达官贵人来了,又脸上堆着笑地去迎接,也没空管小乞丐了。
……
不一会儿,乞丐拐了个弯,来到一座破桥下。
桥下一人赶忙过来迎接,“老大,里面情况怎么样?”
“有些异常,叫兄弟们做好准备!”乞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来,她便是京师衙门的捕快景暄和所扮。
其实,景暄和是她在21世纪的名字,作为一名996警局探员,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升职了,一觉醒来,却穿越到了大明永熙年间。幸好还有一身刑侦的本事,便女扮男装,用自己本名在顺天府衙门谋了个捕快的职位,反正在这个时代,谁都不知道她是谁,而这个名字,男女通用,正好省事了。
如今他们在追查一起流寇案,流寇团伙有兄弟五人,皆是凶悍异常,半月前更是劫了镇远镖局的买卖,上头催的紧,此事往小了说关乎她捕快的颜面,往大了说关乎整个京师衙门的脸面,景暄和怎敢怠慢?
她在三日前得了线索,说是流寇之一会在“鹤鸣酒楼”接头赃物,便带着手下布好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景暄和冷静道:“鹤鸣酒楼一直是达官显贵附庸风雅的去处,这月新来了几位美艳胡姬,今晚会有歌舞表演,都说上流社会的人总喜欢做点下流的事,贼人选择在此交易无非是想掩人耳目,既已与兄弟们定下摔杯为号,等会儿定要将那杂碎生擒活捉。”
“可是老大,那肥头大耳的老板怎么说都和神仙沾不上关系吧,那么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阿呆挠了挠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只有他家老大能办到。
景暄和下巴微扬,远远地望了老板一眼:“可不是活神仙么?好个天蓬元帅猪八戒哩!”
这时,一阵惊雷劈过,阿呆叫了一声,赶忙埋进景暄和的肩头:“老大,如果等下出了危险,你得保护我,阿呆最怕打雷和强盗了。”
“你呀你,胆子这么小,真不知当初怎么混到衙门来的?”景暄和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
总觉得阿呆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胆小的捕快了,都说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可阿呆却是个例外,当初遴选捕快时,遴选官看阿呆长得好看,每次又稀里糊涂地能找到证据,就让他过了,对此,景暄和将其归结为“傻人有傻福,老天赏饭吃”。
她又指了指靠窗的山羊胡说:“仔细盯着他,流寇的接头者,就是那人!”
阿呆黑黝黝的眼珠一瞪,“可是老大,你不过去酒楼转了一圈,为何便能断定流寇的位置呢?”
“刚才环顾四周,只见那山羊胡戴着黑色手套,而酒楼内甚是温暖,戴手套岂不是自找苦吃?由此我断定,这手套必是他为了遮掩自己只有九根手指而故意佩戴的,流寇之中恰有一名九指神偷,你说巧是不巧?”
“所以呢?”阿呆仍是不解,一双黑眸泛起了疑色。
“九指神偷的左手天生畸形,布满青紫色的筋脉,很是惹眼,那人为了掩盖自己奇异的左手,自是打死也不会摘手套了,所以流寇中的接头者,就是那人。”
阿呆恍然大悟,满脸崇拜:“老大,我当你是肚子饿去酒楼要了点饭菜,没想到却是这般厉害啊!”
“再大的厉害也不如朝臣权相的一句美言,哎,整天对付这些小毛贼,本捕快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崭露头角啊?”
“当然要破一些奇案大案了!”阿呆敦厚一笑。
景暄和道:“眼下顺天府就有一桩大案,连锦衣卫和东厂都束手无策——赫赫有名的夺心案听过吧?”
阿呆摇头如锣鼓。
景暄和压低了声音:“夺心案也称神鸟案,目前已有三人遇难,皆是被夺去了心脏,发现于三处不同地点,死状可怖,奇怪的是,他们肩头皆烙有三足金乌的印记,于是城内人心惶惶,都说神鸟害人呢,上古神话中,三足金乌乃是天神帝俊与日神羲和的儿子,也是太阳的象征。”
史书上,这案子一直都是个悬案,只有草草一行字便盖过了。
“可惜啊,升官靠拍马,发财靠关系,这种级别的大案哪有你我小吏觊觎的份?若真能参与其中破了案,便如攀上了青云梯一般,到时也不必整日对付这些倒胃口的小毛贼了……”
“老大,你看那是什么?”阿呆往远处一指,很是惊异的样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顶奇异的轿子映入眼帘,那轿子华美异常,深紫色的轿顶镶嵌着四颗拳头大的明珠,周身更是绘着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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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前方有两名黑衣侍卫骑着骏马,皆是手中佩剑,英气非凡。
微风将轿帘缓缓吹开,那人横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着美玉。
都说有人粲然若霓虹,有人温润如玉树,可轿内这人却如万年冰雪下蕴着的一只妖,在大片华美的深紫中,染着锥心刺骨的凉意。
这是一个华贵冷艳、高不可攀的人。
似乎千里江山的风华,也不及他眉眼间的灿然生辉,明明在微笑,可他的笑却像万千的星辰被冻在冰河之下,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轿子不偏不倚地停在楼前,那人头戴白玉束发冠,齐眉勒祥云紫金抹额,胸前有仙鹤补子,腰系琵琶型玉带钩,一身深紫宽袍,在万千的注目中,缓缓步入了酒楼。
景暄和一惊,大明官服补子是文官禽,武官兽,而仙鹤图样是一品文官才能享有的殊荣。
莫非,这人便是……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见内阁首辅万大人,万大人单名一个“渊”字,表字“灵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极受圣恩,姑母更是皇上最宠的明贵妃,真是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啊,都说万大人五岁成诗,十岁做千字文,十二岁便写下有名的《告君十论》,这样的通天才学,也只有传说中的怀献太子能与之匹敌了。”
“怀献太子可不得了啊,十五年前大明与倭寇开战,战事胶着,才刚九岁的怀献给当时的李太后献上一方锦囊,用此妙法后,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倭寇投降了。”
“嘘——不要命了,竟敢提已故太子,仔细被东厂的魏公公听到了,剥你一层皮!”
那人脸色都变了,连忙闭嘴。
景暄和双眸微眯,心中已有了思量。
“老大,他怎么进去了?计划还是照常进行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景暄和眸光幽深,含笑道:“机会,终于来了。”
史书上,万灵安最后的结局是在新皇登基之夜突然暴毙,年仅三十五岁,没有人知道这两件事有无关联。新皇并未清算万灵安及其门生,而是将他追封为“上柱国”。
后世很多学者对此事争论不休,一部分人认为两件事只是巧合罢了——如果新皇不待见万灵安,大可将他曝尸荒野,而他却并没这么做。另一部分人却认为,万灵安就是被新皇毒杀的,他的权力太大,遭受了忌惮,新皇念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保存了他最后的脸面。
而万灵安的死对头司礼监秉笔太监魏福忠的下场却凄惨很多,他被新皇凌迟了,由大太监黎振接任了他的位置。黎振上位后,比魏福忠更加丧心病狂,买官卖官,陷害忠良,坏事做尽,大明的百年基业几乎被此人毁坏殆尽。
如果在黎振掌权前就将此獠除掉,那么历史的走向,会不会是另一种方向呢?
景暄和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说:“阿呆你记住,如今咱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那可有可无的小贼了,若真想参与到神鸟夺心案中,便只需盯着一人——”她手指一挑,正指堂中那位,“内阁首辅,万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