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周家坳的许多军士已经睡下,还有一些仍在值夜。
徐芃敏穿着盔甲,拿着帕子擦了把脸,忙活了一整天,她只觉得腰酸背疼。
汪常青刚指挥完壁垒的修缮,看徐芃敏似是极累的样子,帮她褪去了沉重的盔甲,又扶着她坐下,帮她捏肩膀。
“相公,你也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徐芃敏只觉得嘴唇有点干,一说话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了。
汪常青心疼地望着她,拍拍她的手背说:“等一下。”
他从包袱里拿了一个帕子,里面包了些菊花茶,这是望春县的乡亲们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便留下来了,唯有给徐芃敏他才舍得。
汪常青帮她泡了茶,让她喝杯茶暖暖身子,他有些歉疚地低下头道:“敏敏,跟着我,你受苦了。”
徐芃敏无所谓地摇摇头,她抓住汪常青的手说:“相公,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比起在深闺之中,只读些虚无缥缈的书卷,我倒宁愿在这里,见苍生,见众生,见民间疾苦。”
在这里,她才知道了什么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什么是“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
那些写在书卷中的遥远的感情,她终于在此刻明白了。
她还是那么爱哭,可是那又怎样?她已经会自己擦干眼泪了。徐芃敏知道,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坚强,这坚强会让她拥有勇气,这勇气能够面对一切困难,让她不再畏惧未知的将来,即使前路再黑暗,她也能从容地走下去。
“壁垒已经修好了吧?”徐芃敏抬眸问道。
“已经全部都加固了,只要上游堤坝不被毁掉,足以应付这暴雨了。”
“接下来就看景姐姐的了。”徐芃敏淡道,她的语气优游自若,好似是对命运的坦然。
她又拿了一个杯子,将茶倒了一半出来。
“相公,境况艰难,可是有你陪着我,我不怕。”她嘴角溢出一个甜甜的笑,将另一个杯子递给汪常青,“来,我们干杯。”
汪常青接过杯子,与她轻轻一碰,二人明明是在喝茶,却仿佛是洞房花烛夜在喝交杯酒。
二人坐在长椅上,徐芃敏将头靠在汪常青的肩上。
这是忙碌中难得的闲暇,也是独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甜蜜时光。
疾雨落,夜未央。
虽长夜未明,但明天总会到来的。
汪常青似乎哽咽了一下,他握住徐芃敏的手,放在掌心中摩挲,说:“敏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无论上天最后给我什么样的宿命,我都会欣然接受,因为老天爷已经将最好的给过我了。”
窗外雨声阵阵,敲打着帐篷的边缘,沙沙作响。
徐芃敏突然说:“以前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听雨了,不瞒你说,当时……当时我喜欢万大人,他最喜欢听雨,所以我也学着他去听雨,可是后来,却不是为他了,我曾一个人爬到了顺天府郊外的小楼上,那儿群山环绕,雾气朦胧,林间的雾气随风涌动,只觉得近处与远处的绿色都不一样,浓绿与浅绿交相辉映,在雨中甚是绝妙,我只觉得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时的我,终于明白了古人笔下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是什么意思了。”
汪常青静静地听着她讲话,他很喜欢她的声音,即使因为有些沙哑而没有以往那般悦耳,他也欣然地听着。
也许不止是声音,她的什么他都喜欢。
“可是现在,我却惟愿这雨赶快停下来,如果望春县之困解了,相公,你想做什么呢?”
“我只想和你一起回家。”他柔声道。
徐芃敏的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对,我们一起回家,我想父亲,也想婆母了。”她的声音带着对往事的追忆,“母亲已死,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可是我们还活着啊,如果能够活着回去的话,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就生个女儿,像我母亲那样泼辣却心善的,该有多好。”
“好,只要能够回去,你说什么我都愿意。”汪常青在她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
第二天早上,景暄和是被雨声吵醒的。
空气中湿漉漉的,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身旁已经没有人了,好像昨夜的缱绻都像是一场梦境。
她推开窗,外面仍然阴雨连绵,天空好像破了口子,这雨怎么都下不尽一般。
她将头发编成一条辫子,穿上布衣便往厨房而去。
厨房外面有几个妇人正在棚子下洗衣服,景暄和来的时候,她们都以一种暧昧的目光望着她,有一妇人打趣道:“呦,气色不错啊,看来你男人来了就是不一样。”
景暄和没有理会她们的打趣,只是随意寒暄了几句,在离开的时候,瞥见了妇人手上的袜子。
袜子还没洗,妇人将它浸湿,只见上面有六道黑指印。
六道……
很明显袜子的主人是六指!
这个发现不由得引起了景暄和的警觉,她突然想起古墓密道中的三具白骨,他们也是六指,难道与袜子的主人有亲戚关系?
景暄和不由得蹲下身,试探着问:“这是谁的袜子呀?姐姐,要不要我来帮你洗。”
妇人用袖子擦了擦汗,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这是大当家的袜子,他很讲究,别人来洗他会不开心的,所以还是我来吧。”
景暄和点点头,陷入了思考。
那三具白骨死亡大约有二十年的时间,而据她所知,鬼面人的父亲与叔叔们也是那个时候死的,传言中他们是投水而死,这也是鬼面人憎恨朝廷的根源,若他们并不是如大家所知地死去,而是死在了古墓密室中呢?
——有人因某种理由故意杀害了他们,伪造了三具投河的尸体,骗大家说他们是因为赋税过重而死的。
这二十年来,鬼面人背上了仇恨的枷锁,却没想到,他一直都恨错了人!
景暄和突然有一个念头,如果……她是说如果,她帮助鬼面人找出了真正的凶手,并以此谈判,那么她是不是没有必要与他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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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死我活了?
也许,有更加和平的方式来解决剿匪的问题。
谁都不用死,该死的,是那真正的凶手。
中午时分,景暄和提着篮子去往难民们修屋子的地方,这儿在半山腰,房屋层层叠叠的,大家有的爬到屋顶,有的在下面砌墙,景暄和只见万灵安在最高的一处屋顶,他袖子挽起,头发随意地高高束起,明明是一身棕褐色的布衣,却显得气质沉静。
他身边的人看到了景暄和,朝他吹了个口哨,说:“哑巴,你的漂亮媳妇来了!”
众人停下活计,都往景暄和的方向望去,目光或惊艳,或欣赏,景暄和打着伞,快步走到万灵安的屋子下。
他从梯子上下来,景暄和说:“夫君,我来给你送饭。”
二人来到了一处芭蕉树下,这儿是山脚,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
“我知道你为什么选那处屋顶,”景暄和靠着石头,开门见山地说:“因为在那里,你可以看到堤坝,对不对?”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现在水势到底怎样了?”景暄和来了兴趣。
“水势已经很高,大约还有两天便会到临界点,那个时候损坏堤坝,那么整个望春县都会毁于一旦。”
两天……
“其实今天,我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景暄和想了想,还是将刚才发现的六指袜子告诉了他。
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助力,现在她能当做盟友的只有他,虽然他们只是短暂的盟友。
万灵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问题的关键解决了,可能兵不血刃就能成功。”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鬼面人不信任我,如果我就这样找他,说不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万灵安走近了一步,道:“也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有了这份助力,你便可以事半功倍。”
“谁?”
万灵安对她耳语了几句,景暄和目光如镜,慎重地点了一下头。
***
半个时辰后,悬崖上的土屋中。
鬼面人茕茕而立,负着手望向窗外,周巡手中拿着画像,“咚咚咚”地敲了好几声门,似乎比雨点还要急迫。
进门后,周巡顾不得拿下斗笠,高声道:“大哥,那女子的画像弄到了!她叫景暄和,如今是从四品的锦衣卫镇抚使。”
他将画像缓缓地展开,只见画中的女子五官精致,轮廓分明,望之脱俗。
特别是她那双眼睛,明眸皓睐,给人一种清澈透明的感觉。
这不是……
果然是那个女人!
鬼面人怒极,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毛笔掉到了地上,溅起了墨色的痕迹。
“大哥,你猜的不错,那个化名为‘小月’的女人就是她!她竟胆子这么大,单枪匹马就敢来黑风寨!”
“不是还有那个男人么?我要这对野鸳鸯有来无回!”
鬼面人说完就抓起画像,怒不可遏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