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玉苑出去后,田嬷嬷立刻去了方氏的院子里,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氏。
方氏坐在妆奁前,丫鬟正给她梳发髻。
她正准备出门,禹州城贵妇人们每年都有无数场大大小小的聚会,今日是冬至,节日宴会也较往常要更隆重些。
方氏对头上的簪子不太满意,叫丫鬟换了另一支,才有空从铜镜里瞥了田嬷嬷一眼:“哦?少爷昨日领了个小杂役回院里,干什么的?”
田嬷嬷忙低下头答:“是外院浆洗房赵婆子那儿的,昨日午后来的,进了大少爷卧房后便再没再见出来了。”
方氏漫不经心道:“就这些?”
田嬷嬷跪趴在地上,额头隐隐冒了汗:“其他的……没什么特别的了。”
田嬷嬷的确不怕容渊,却十分惧怕方氏。她从前跟着听玉苑的女主子,是亲眼见着方氏从身份卑贱的侍妾一步步往上爬,将原本千尊万贵的主母逼到发疯的。
方氏心肠歹毒,手段狠辣,是条名副其实的美人蛇,和她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如今她已经坐上了这府中的主母,还替老爷生下了一儿一女,再没人能高贵得过她。
田嬷嬷绞尽脑汁仔细回想,却发觉实在找不出什么能令方氏满意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又道:“大少爷昨个儿叫了好几次热水。”
“哦?”方氏挑簪子的手突的一顿,似被勾起了兴趣,侧过头来问:“那小杂役生得如何?”
田嬷嬷一愣,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方氏的意思,忙顺着她的意思答:“听赵婆子说,生得很白净,跟个小丫头似的。”
方氏低眉掩唇,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瞧,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忽了,大少爷年岁也到了,是该给他房里安排几个丫头了。”
田嬷嬷低声应和:“……是。”
方氏笑够了,侧头瞧了瞧头上的发髻,又问:“大少爷最近饭吃得如何?”
田嬷嬷答:“大少爷对吃食不怎么挑剔,每日虽用得不多,但也都用了些。”
方氏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愿意吃就好,多吃饭,病才能好不是?”
田嬷嬷也跟着赔笑,心里却觉毛骨悚然。
“行了。”方氏忙得很,急着出门,不待田嬷嬷再说话便摆了摆手:“下去领赏吧。”
从方氏院子里领了赏钱出来,田嬷嬷却依旧十分焦躁。
方氏如今已经不怎么把容渊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容渊就是个病秧子,早晚都要死的,只不过缺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已经不值得她再劳心劳神了。
可对于田嬷嬷来说,事情又远没有这么简单。
方氏把听玉苑交给她,她就必须把方氏吩咐的事办好,不能出任何岔子。
然而现在显然已经出岔子了,在田嬷嬷不知道的时候。
从昨晚开始,大少爷的态度都太反常了,田嬷嬷明显感觉到,大少爷待她十分冷淡,突然没了往日的亲近。
还有那分明已经打好了商量,却半道变卦,一言不发、态度怪异的赵婆子……
骤然出现的种种变数都在提醒田嬷嬷,某些东西已经失去了掌控,田嬷嬷惴惴不安,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岔子到底出在哪儿。
然而她还不知道的是,很快就没时间给她再想这些了。
*
午后,听玉苑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那时小厮正躲在墙角偷懒瞌睡,田嬷嬷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仔仔细细地盘问丫鬟这几日院子里发生的事。
就是在这时,掌管浆洗房的赵嬷嬷领着几个丫头杂役进了听玉苑,旁若无人地闯进了田嬷嬷的屋子。
田嬷嬷原本就因今早的事对赵嬷嬷有些怨气,这把火一点,田嬷嬷顿时炸了。
那圆滚滚的身躯裹着一身棕黄色的毛袄子,犹如被侵入了领地棕熊,冲过去便与赵嬷嬷叫骂扭打起来。
丫鬟小厮们见状忙去拦,却不想赵嬷嬷带来的人都十分刁钻,两相推搡之下,不知谁踩了谁的脚、谁又抓了谁的头发,到了最后,一群人全扭打在了一团。
一时间闹闹哄哄,好不热闹。
长安听见了动静,也想过去凑热闹,却被大少爷揪了回来,裹上了厚袄子和毛绒绒的领子。
容渊领着长安穿过外厅,两人绕过昨晚沐浴的后西厢,便到了小院后门。
长安看着眼前空无一人,什么热闹也看不着的后院墙,表情逐渐茫然。
容渊问:“不是说要抓兔子?”
长安恍然大悟,因为没有看到热闹有些失落的表情一下子又重新变得雀跃起来,他跟容渊保证一定会捉到兔子,便卷起了袖子,一头扎进灌木丛里去了。
长安做事情的时候很认真,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神情看起来专注极了。
他很耐心地顺着墙边转了好几圈,像是只捕猎的小猫,轻手轻脚地,在堆满落叶的草地里摸索。
瞧见那只兔子的时候,长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有点难以置信。
长安以前其实从来没捉过兔子,之所以敢信誓旦旦地向大少爷保证,是因为之前府里仓库闹老鼠的时候,长安抓到过老鼠。
长安原先想,兔子和老鼠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吧,都是小小的、灰扑扑的,跑得很快的。
可他没想到,竟然是那么漂亮的一只小兔子。
通体雪白,耳朵和鼻头是粉粉的,很袖珍,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野外流浪的,倒像是从大兔子身边走丢了,误闯到这儿的。
长安踮起脚,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慢慢地在草丛边猫了下来。
小兔子蹲在灌木丛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长安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伸出两只手,然后毫不犹豫的,整个身子往前一扑,便精准地捉住了兔子耳朵。
一旁的容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长安高兴坏了,托着小兔子胡乱扑腾的两只腿,转身朝容渊跑过去,献宝似的举到容渊面前,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大少爷,我捉住它了!”
容渊却没去看他想要的那只兔子,只不错眼地瞧着笑容灿烂的长安,喉结滚动一下,有些出神地抬起了手,想去碰一下长安粉白的脸。
但很快,容渊回过了神,动作生生滞住。
容渊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低声问长安:“想养吗?”
长安眼睛因为惊喜而亮了起来,摸了摸兔子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容渊故作严肃地问:“是担心我养不起一只小兔子吗?”
长安一个激灵,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容渊眼底止不住地染上笑意,抬起手,指尖擦着长安的手指,摸了摸兔子脑袋,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长安原本是不敢取的,但大少爷一直静静地瞧着他,眼神温柔极了,叫长安几乎忘了害怕,踌躇了片刻,小声说:“它这么小一点,叫……点点,行吗?”
容渊未置可否,却低下了头,笑着对兔子说道:“点点,还不快谢谢你长安哥哥。”
长安脑子里瞬间炸开了烟花,傻乎乎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长安对这只小兔子爱不释手,把它抱在怀里,一会儿摸摸它的耳朵,挠挠它的脑袋,又忍不住摸摸它的肚子,像是能和它玩上一个下午。
但日头很快便西垂,红日半边隐进了山脊后,预示着夜幕即将降临。
容渊理了理衣襟,从软榻上站起了身。
长安赶紧放下怀里的兔子,也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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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站起来。
容渊走过来,先是摸了摸趴在桌上的兔子,才又转身面对着长安,抬起手,顺理成章地,轻轻摸了摸长安柔软的头发,低声对长安说:“和点点一起乖乖待在房里,无论听到了什么动静,都别出去,知道吗?”
长安嘴角的笑慢慢变浅了,直至消失。
他隐隐感觉到了不安,却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大少爷会有危险吗?”长安声音很轻,像是很努力才鼓起勇气问出来的。
“不会。”容渊神情也跟着变得认真,对长安承诺说:“不会有危险。”
长安却没有因此展露出笑颜,他依旧站在容渊面前,雪白的牙齿咬了一下下唇,似有许多的顾虑踌躇,却最终还是开了口:“奴才想跟大少爷一起去,行吗?”
容渊神情有片刻的怔忪。
容渊从没想过,长安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因为他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
在容渊心里,长安就像是一个易碎的、脆弱的瓷器,是需要被人精心呵护的,重生回来后,容渊一直都在想,要如何小心翼翼地将长安捧在手心里,如何竭尽所能地保护他,不想让他再承受半点风雨。
可直到此刻,容渊才发觉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长安并不脆弱。
相反,长安特别、特别地勇敢坚强。
虽然生前遭遇了那样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长安却从未放弃过对生的希望;即使死后遭千刀万剐,长安却未有丝毫怨念,不愿化成凶煞厉鬼。
他的眼睛始终那样亮。
好似一切痛苦皆不能入他眼,好似无论发生了什么,长安都只是长安,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或物而轻易改变。
他仅有的执念只是遗憾,遗憾没能按照原有的轨迹走完原本应当走的路、看到原本想要看到的风景。
所以即使仅有凡人之躯,他也奇迹般地凝聚了几乎不可能能凝聚的破碎残魂,跟着容渊,从遥远的飘渺峰,一路找寻回到了归处。
那原本就是一件奇迹。
容渊竟然忘了,他的长安身躯虽然弱小,灵魂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您对奴才说过,您需要有人能帮您,需有人能站在您身边……”
“奴才不知道像奴才这样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帮到您,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帮到您,奴才也知道,此时可能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可是奴才不想躲在这里,不想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着您的庇护。”
长安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语气却又极为坚定地说:“虽然奴才还没办法能帮到您,可是奴才想要能……站在您的身边,行吗?”
容渊怔怔地看着长安。
容渊昨日对长安说的那些,他自己清楚,那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让长安难过,在情急之下编造出的,哄长安的话。
可长安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是假的,他将容渊说的每个字都听了进去、当了真,他已经在容渊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地思索了很多很多,并坚定不移地开始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容渊伫立在原地,很久很久,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一个长安。
他好到每当你以为你已经足够地了解他,以为你已经深切地明白了对他的亏欠时,你便又会突然发觉……你曾经所知的一切,根本还远远不够。
你自以为的揣测,自以为对他的那些了解,只不过是对他的轻视与污名。
因为他永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更好。
容渊闭了闭眼,他屏住呼吸,很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才终于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了很早就想对长安应的那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