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爷不得不踏进听玉苑那扇垂花门的时候,神情是很不愉的。
因为今日是冬至,是禹州城里家家户户都极为重视的节日,禹州有“冬至前后,阎王收人”的说法,容老爷虽时常眠花宿柳,却唯独今日,一定会赶在日头落山前回府。
容老爷要先给菩萨上香,再去祠堂里跪拜小半个时辰,以向菩萨和先人请愿,保佑来年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禹州城的百姓都很信这个。
然而听玉苑里几乎闹翻了天的吵闹声扰乱了容老爷在这个隆重日子里的一切安排。
容渊和长安换好了衣裳,从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容老爷人已经站在院里了。
庭院里乱糟糟跪了一片,被赵嬷嬷领人掀了屋子的田嬷嬷面红耳赤,已然失去了理智,低声啜泣着要容老爷替她做主。
赵嬷嬷则跪伏在青石板上,哆哆嗦嗦地向容老爷陈情,说她只是照大少爷的吩咐办事。
容老爷心烦意乱,不愉道:“大少爷人呢?”
下人们正要回话,这时,晚了一步回府、得知了消息赶过来的方氏匆匆进了听玉苑。
方氏身着华裳,行若轻柳,众人行礼还未起,她已经走到了容老爷身边,柔声唤了声“老爷”,便自然而然地掌过了局面,问:“这是怎么了?”
田嬷嬷哭声一顿,立刻膝行过去,转头向方氏哭诉,添油加醋地将下午的事讲了一遍。
方氏听罢,轻叹了口气,柔声劝道:“都是底下丫鬟婆子们不懂事罢了,将这些人处置了便是,老爷何必为了她们动怒。”
容老爷脸色却一下更阴沉了,怒气冲冲道:“奴才不懂事?奴才不懂事主子也不懂事?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他竟由得这些个奴才们在院里喧哗,心里对我这个父亲可还有半分敬重可言!”
方氏连忙抬起手,柔荑抚了抚容老爷的胸口,轻声细语道:“渊儿到底年纪还小,当年又因江姐姐的事……”
方氏顿了一下,瞧了瞧容老爷的脸色,才又接着说:“又因江姐姐的事,与老爷生了嫌隙,如今才格外顽劣些。”
“老爷放心,妾身今后一定会好好劝劝渊儿,让他明白老爷您的一片苦心。”
“不必了。”容老爷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道:“我供他吃穿,给他过这样舒坦的日子,他既不知足,你今后也不必再惯着他。”
方氏但笑不语,手继续抚着容老爷的胸口,声音放得更柔了些:“说到底,这些都是小事,现下礼佛祭祖的事才是最要紧的,再耽搁下去恐误了时辰,这里就交给妾身料理,老爷您安心去办正事吧。”
方氏在容老爷面前一向是贤惠得体的,一应大小事都料理得极好,从不让容老爷烦心。
容老爷终于神色稍霁,满意地拍了拍方氏的手背,沉声嘱了句“辛苦你了”,便转身打算走了。
方氏低头盈盈一拜,亭亭站在冷风口,面含微笑地目送容老爷离开。
田嬷嬷一口气也松下来,得意洋洋地朝赵嬷嬷瞥去,仿佛已经瞧见了她的凄惨下场一般。
便是在这时,人群后不急不缓地传来了一道有些低哑的嗓音:“拜神祭祖虽重,又哪里比得上即将临头的大祸?”
跪在院中的丫鬟仆从匆匆忙朝两边散开,一片万物凋零的风寒料峭中,容渊身披一件羊毛大氅,由一杂役搀扶着,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他眉目微垂着,神色很淡,目光直直地落在容老爷身上,对他身侧的方氏视若无睹。
方氏攥紧了手指,胸口起伏着,轻声叫了声:“老爷……”
容渊抬脚踹开挡路的田婆子,在方氏惊惧的目光下,再次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毕竟若是被降罪抄家,父亲就顾不上明年是否能如意安康了吧。”
话音落下,满院陷入了一片近乎窒息的死寂。
在这偌大的府中,容老爷便是天,无人敢忤逆反叛,即便是已经稳坐主母之位的方氏,也依旧是要小心讨好着容老爷,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
容老爷家中有娇妻美妾,外头还有莺莺燕燕无数,方氏对此一清二楚,却一怨言也不敢有。
因为容老爷从很早便告诉过方氏,迎她进门是因为喜欢她的温顺听话。
然而众人几乎都忘了,如今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容老爷,曾经也有过一副低眉顺耳,一派好郎君、好官人模样的时候。
乍看见那张脸时,容文钰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江绾绾。
容渊肖母,面容与江绾绾有八分相似,容文钰初次见江绾绾时,她便是如今现在这样,冷冷清清、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容文钰。
仿佛生来高高在上,犹如天上月,轻飘飘地一眼,便能将出生平凡卑微的容文钰踩进尘埃里。
如今江绾绾已经死了,容老爷却仍旧要被头顶那片阴影笼罩。
容老爷手臂颤抖着抬起来,指向容渊,大约是气急了想要训斥,却又畏惧着什么似的,涨红了脸,才压着嗓子吐出来一句不痛不痒的:“你这个……不孝子!”
容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话,便叫容老爷脸色顷刻大变。
容渊说:“‘金玉鸳’失窃了。”
*
冬夜漆黑如墨,寒风刺骨,听玉苑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附近院中所有杂役小厮都被临时调了过来,举着火把,不透一丝缝隙地围着整个院墙。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容老爷坐在四面透风的中庭,面色乍青乍白,十分难看,犹临滔天大祸。
管家领着人一间一间地搜,几乎要将听玉苑翻个底儿掉,即使是墙缝里也不漏掉。
听玉苑七八个丫鬟小厮皆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几乎人人柜子里、床褥底下都搜出来了一两个小物件,算不上多贵重,也算不上什么确凿的证据。
真正的铁证是从听玉苑领头丫鬟的柜子里搜出的,那套“金玉鸳”里一支凤尾钗。
容老爷怒目切齿,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仍还哭闹着狡辩的丫鬟掷过去,在丫鬟犹如嚎丧般的叫屈声中大吼道:“给我打,狠狠地打!若是还不肯交代,就是打死了也无妨!”
满院子的奴仆皆战战兢兢,连方氏都不敢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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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发出凄厉的声响,容老爷喘了几口气,正要再说话,耳边忽的随风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容渊抬了抬手,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土,视线自脚下一众奴仆身上扫过,又轻飘飘地收回,漫不经心道:“只搜听玉苑,怕是不够吧。”
容老爷一愣。
容老爷正要仔细思索容渊话中含义,这时,从搜院后便始终一声未吭的赵嬷嬷突然爬上前来,打断了容老爷的思绪。
“奴才、奴才知道剩下丢失的东西都在哪儿!”赵嬷嬷满面急促,汗珠直往下掉:“田嬷嬷时常和奴才们讲,她这些年在听玉苑捞着了多少油水,大家都知道她在府外还有一处居所,老爷不妨派人去搜搜那处,一定能搜出其他失窃物品……”
冬夜里寒气重,今夜风又似乎格外地大,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在风中站久了,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冰凉。
趁着管家领人出府搜查,容渊悄无声息地带着长安往后走了走,退到漆黑的墙角边。
昏沉的夜色作掩,容渊终于不再克制,略微侧过身,反握住长安扶着他的手,将衣着单薄的长安一把拉到身边,也罩进了羊毛大氅里。
长安吓了一跳,视线下意识往人群望去,本能地想要跑。
却被容渊伸出手搂住了腰,牢牢圈在了臂弯里,他舒展着眉眼,原先在人前的那股子冷冽漠然散了个干净,滚烫着手掌将长安冰凉的手拢在掌心,低笑着问长安:“不冷么?少爷我很冷,帮我暖暖。”
长安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动不敢动,但还是禁不住眼睫一直颤。
圈在他后腰的那只手分明烫得很,隔着两层衣裳,都让长安感觉到了热,耳根子都跟着有些发烫。
长安有点儿慌张,连忙低低地垂下眼,忐忑不安地嗫嚅道:“被人看到了,会说大少爷的闲话的。”
“我一个病秧子,能活着便很不错了,哪管旁人如何说。”容渊忍不住逗弄长安道:“倒是长安,和我一同被人说闲话,会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长安急急忙忙地道。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长安的回答,但真听见长安这样说,容渊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他收拢身上的大氅,将长安稍微暖起来了一点儿的身子裹得更紧了些,低声说:“既然都不在意,那就别管旁人怎么说,咱们自个儿暖和就行了。”
长安默了默,把头埋得更低了,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方氏命奴才搬来了椅子,又命人去泡了茶来,垂首一旁替容老爷掺茶。
容渊倚着身后的红墙,略微抬眼,漫不经心地瞧着不远处的人群,瞧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傲晲得志的容老爷。
静了许久,容渊忽然轻声问长安:“你知不知道,容老爷为什么会因为一套首饰发那样大的怒?”
长安起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经过了片刻的努力思索,又试探着问:“是因为那套首饰很珍贵吗?”
容渊轻轻笑了笑,微微颔首,眼底却划过几分幽暗的凉意:“不仅珍贵,而且要命。”
“金玉鸳”是当朝皇帝的御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