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人将院门前面这一片荒草锄完,露出来的空地有些不平,还有石头烂瓦片,裴厌捡起来扔在一旁,等回头平整的时候,把所有杂物一起拉走,
顾兰时拄着锄把歇息,今天这么忙,他属实有点吃不消。
“怎么了?”裴厌转头看他。
顾兰时开口道:“没什么。”
这样子不像没事,裴厌拧着眉头又问他一遍。
顾兰时这才说:“就腿疼。”
他有点恼羞成怒,低声不耐烦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又不是不清楚。”
裴厌沉默一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于是放缓了语气说:“你回去歇着,我来干就好。”
顾兰时一想,锄地这事不着急,于是嘱咐他小心草里的蛇虫,就拿上锄头回去了。
入夜。
顾兰时早就困了,洗完脚打着哈欠上炕躺下,洗脚水自有裴厌去倒。
房里没点灯,他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不想裴厌上炕后,摸索着摸到他腿,竟从上到下按揉起来,连脚也照顾到。
他困到极点,声音都是疲倦的,问道:“你做什么?”
裴厌低声开口:“给你揉揉,今天走了山路,万一明早起来腿疼。”
更要紧的地方其实不是腿脚,他心里清清楚楚,只是不好开口,他夫郎肯定也不愿意,而且就算看了又怎么样,一没药用二没手段缓解,只能尽尽其他心。
顾兰时没力气收回腿,而且裴厌手掌温热有力,也没弄疼他,腿脚一按揉确实舒服放松了许多,就由着对方去了,自己很快舒舒服服进入梦乡,什么也不得知。
*
麦穗晒得差不多,该碾场了,碾完麦粒还要再晒几天,顾兰时得了消息后,和裴厌一起回家帮忙。
顾兰生牵着驴子拉着石碾在麦场上来回碾压,压过后裴厌几人用木叉翻起另一面。
唯有多翻多压几遍,麦粒才脱得干净。
就一头驴,碾一遍场没那么快,太阳正炎热,没必要所有人都在谷场上忙碌,有裴厌、狗儿还有他二哥顾兰河就足够了。
外头灰土大,顾兰时见裴厌三个人停下后,朝院里喊道:“茶水倒好了。”
这几人进来歇凉喝水,大嫂二嫂在灶房忙碌,他端起一碗拿出去给牵驴的大哥。
每年都要干这些活,所有人都习惯了,往年碾完老家的麦子,借驴子的顺序都是顾兰生先用,再给二弟,今年多了顾兰时和裴厌,自然也是如此。
顾兰时虽想早早碾完场,这一摊子活就能收拾了,但不好越过大哥二哥。
裴厌原先只有一亩麦子,收回来后在院里自己拉石磙碾动,如今有两亩麦子,他有心想自己先碾几遍,累是累点,不过多费点力气。
顾兰时一看那石磙太沉重,拦住了他,大石头块子哪有轻的,再等两三天的事,哪有那么着急。
于是两人先去麦田翻地,将麦子根刨出来,还要平整一遍田地。
麦子根也不用扔,运回家晒干了,能当柴火烧。
裴厌干活向来不含糊,两天多时日都在地里忙活,收拾好两亩旱田后,刚好轮到他俩用驴子。
院子里,顾兰时戴着斗笠,用一条布巾蒙了下半张脸,不然一说话一呼吸都是炙热的尘土。
毛驴在太阳底下干了这几天重活,草料和水都得喂好,不然没力气。
眼瞅着越来越热,毛驴有点蔫,顾兰时连忙舀了半桶水给它喝,顺手拍拍驴脖子,说:“要不歇歇,太热了,它虽是牲口,也得缓缓。”
他看一眼裴厌浑身是汗,又说道:“你也歇歇,万一中了暑气,太阳这么好,麦子也晒得够干,过了晌午这阵再碾不迟。”
裴厌擦擦额上汗,天确实好,不用担心下雨的事,便点头应好,等驴子喝完水,牵着它到阴凉处栓好,放了草料让吃。
大黑找了处阴凉趴下,热得直吐舌头。
没有风,院里的菜叶纹丝不动,堂屋里,顾兰时摇着蒲扇,他有点馋果子吃,但最近没上山,也没去赶集,桃李瓜果这些家里都没有。
想起小时候去过一次阿奶的姑妈家,他喊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家里有个葡萄架子,当时去正好是夏末那一阵,葡萄熟了,紫红的葡萄汁水饱满,酸酸甜甜的,他当时很小,老姑奶奶给他摘了一串,他还得两手抱着,只觉那串葡萄可真多真大。
他一边扇凉一边说:“要是能买到葡萄秧子,到时在院里搭个葡萄架,以后就有葡萄吃。”
裴厌知道葡萄,但没吃过,这东西镇上有,附近几个村子种的不多,院里搭架多是栽种些菜蔬,比起果子之类的零嘴,菜蔬显然更要紧。
他放下水碗也拿起蒲扇摇,说:“我回头打听打听。”
太阳渐渐往西边走,没那么热了,两人便起身往院里走,毛驴歇了一阵子,再拉石磙明显有了精神头。
一直忙到傍晚,顾兰时正在灶房做饭,院里裴厌翻麦子,大黑忽然冲着门口叫,见顾铁山进来后它上前闻了几下,又在阴凉处趴好。
“岳丈。”裴厌喊道。
顾兰时听见动静,出来问道:“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顾铁山肩上扛着渔网,看一眼他俩今年的收成,刚才进门时也看见他俩将外面收拾的不错,比原先干净多了,心中还是满意的。
他说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占了前面那片地,这事可行,不过都是一个村的,人家也在村里住了十几年,地咱们占定了,这边老屋虽说当年没有地契,不过多少要同他们知会一声,才是个理,省得叫人家说嘴。”
“我今天上山去下网,让姑爷同我一起去,明天看看收成,要是不多就再叉几条鱼,一家给送去两条,收了东西他们不好说什么。”
顾铁山说着,又看向裴厌,开口道:“要在村里过日子,多少活点人,别的不说,以后日子长了,红白喜事都要村里人帮衬帮衬,咱家亲戚是多,也不能不和村里人往来,又没结仇,对人家客气点,和和气气的,日子久了好处多着呢。”
他思索一下又道:“明天我带你过去,先听听他们口风,若不答应,给个一二十文也就松口了,这边荒了十几年,也不见他们来人拾掇,连地契都没,没必要多给。”
顾兰时听他爹说得在理,看向裴厌点了点头。
裴厌顺着顾铁山的话想了一下,以后有孩子,孩子成亲确实要有亲戚朋友来帮忙来吃席,不然若像他一样,实在太清冷,原先强占这片地盘的想法松动,见顾兰时赞同,他也点了点头:“好。”
顾铁山年轻时也跟人打架,这几年有了年纪,便觉得还是和气些为好,见他俩都点了头,他拍拍肩上渔网,率先转身往外走,说:“趁这会儿天亮早点进山,明天也要早早去收网。”
裴厌放下木叉,说道:“你做饭就好,不用管这些。”
顾兰时答应道:“好,你去。”
水里的游鱼精明,离村近的河段常年有人钓鱼捞鱼,鱼渐渐少了,没有山里的流段多,想好生弄一网子鱼,去山上更容易些,不过也看运气。
*
翌日清晨,草叶还带着露水,山林里的凉意尚未散去,裴厌拎着木桶,和顾铁山踩着草丛上了山。
以前有一次,顾铁山在村子旁边的流段下网,不想夜里被人截了胡,他早上去收网时网被拽到岸边,一条鱼都没有,渔网还破了,气得他和苗秋莲在村里骂了好几天,后来大概知道是哪家干的,不过没当场逮住,自然不好发作。
这回虽是在山上网鱼,村里人夜晚轻易不会上山,也不知他在哪里下的网,找都得找一阵子,但他还是很谨慎。
河水冰凉,两人光着脚在浅水处适应一会儿,才敢往水里走。
今天运气不错,一网子十几条鱼蹦跶着被拉上岸,顾铁山笑道:“足够了。”
裴厌从网里掏出鱼,一条条扔进桶里,他拔了几根结实有韧性的长茎草,穿过鱼嘴等会儿好直接提起来。
一共四家人,太大的鱼留着岳丈家吃,他挑了八条不大不小的,每两条穿在一起。
十四条鱼在木桶里显得有点拥挤,他俩没有多耽误,提着木桶和渔网下了山。
顾兰时在院里将昨晚卷起来的麦子铺平摊开,今天还要再碾几遍,毛驴还没还回去呢。
每晚将麦子收进屋檐下是怕突然下雨,夜里来不及卷收,情愿没睡的时候多费点力气,夜里才好睡个囫囵觉。
听见大黑叫了两声,他朝门外看去,果然见裴厌一手提着木桶进来了,他问道:“爹呢?”
裴厌边走边说:“渔网有水,岳丈先回去晒渔网了,我放两条鱼也过去,趁人家还没出门下地干活,先把鱼送了。”
“好。”顾兰时进灶房给木盆里舀了些水。
木桶里有三条大鱼,他俩只挑了一条,再捉了条小鱼放进盆中,裴厌就提着木桶走了。
等顾铁山摆弄好渔网,两人就先往林荣家去,林荣虽姓林,却和小河村的林家没什么关系,是从别处深山中搬出来的,同姓罢了。
顾铁山和他两家挺熟,带着裴厌刚进院门,就看见林荣老爹坐在西边墙根下抽旱烟,老头子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见有人来也不起身,吸一口烟说:“是铁山小子,过来了。”
十几年前搬过来时,还是林老爹拖家带口,如今他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便是林荣当家。
“老叔起这么早,我过来有点事。”顾铁山又朝里喊道:“他荣叔在家?”
林荣媳妇在灶房,听见声音赶忙出来,说:“在呢在呢。”
看见裴厌后她心中一惊,神色惴惴不安,带着惧意朝屋里喊一声,就见林荣靸着鞋出来。
“谁啊。”林荣扣着眼角,一抬头却见是裴厌,哪怕有顾铁山跟着,他面皮一抖,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这活阎王,难不成是上门兴师问罪的?
顾铁山不等他们想出什么,看出两口子害怕,他没进人家堂屋,就站在院里笑道:“他荣叔,今天过来有事同你商议,你家原先的老屋不是荒了,那边也不是个正经住处,连地契都没有,我姑爷想平了那片地,不然全是乱草,怕有蛇虫在里面,这不托我上门说道说道,今天弄了两条鱼,还活着呢,新鲜,给你们也尝尝鲜。”
林荣几家都是当年搬迁过来,和受了灾逃荒过来的人不同,官府没有优待,能在后山弄一间茅草屋住都算不错,当时盖了茅草屋后,他们没有交钱在官府盖官印办房契,这事儿小河村的人都知道。
一听来意,林荣咽着吐沫干笑两声,搓着手想了一会儿说:“论理,那处地方也不算我们家正经房子,这十年都没去过。”
见裴厌看着他,一张阎王脸瞧着就不好相处,他一咬牙,又道:“你们要用,尽管占了去,我们又不上那边。”
顾铁山说道:“好,那就说定了?”
林荣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忙不迭点头:“说定了。”
“你不反悔?”顾铁山比较谨慎,又问了一遍。
林荣有点着急,说道:“这有什么反悔的,那片地方早就不用了。”
顾铁山这才笑道:“好,多谢。”
裴厌上前几步把手里的两条鱼递过去,缓和了语气开口:“多谢荣叔。”
他这么客气,林荣顿时有点吃惊,也不敢接东西,连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
顾铁山在旁边劝道:“拿着吧,我家姑爷早上特地弄的,怕占了地盘你们不高兴。”
林荣心里直打鼓,听见这句话,心想他又不是缺心眼,何至于跟个活阎王较劲,那片地根本不算他们家的,就是强占去他也不敢说嘴。
裴厌记着顾兰时昨晚的嘱咐,让他客气点,见林荣不收,干脆挂在旁边晾衣架上,说:“这鱼正新鲜。”
顾铁山笑着打着圆场:“你说你,这是孩子一片心意,给你就收下,邻里邻居的,瞎客气什么。”
他没多留,后边还有三家呢,又说道:“他婶子,你们先忙,我们就走了。”
林荣媳妇脸都吓白了,巴不得他俩离开。
林荣忙不迭点头,跟在后头送他俩出门,再转身进门,拍着胸脯子缓过劲来,瞧见木架上挂的两条鱼,同他媳妇嘀咕了几句,最后把鱼收拾了,白得两条鱼吃,除去裴厌比较吓人外,还是挺高兴的。
因裴厌跟着,其他三家人的反应和林荣家差不多,甚至有小孩想起夜里他爹娘吓他的话,直接躲进屋里,不敢看破了相的裴厌,生怕被活阎王抓走喂豺狼。
事情解决后,顾铁山心中暗自好笑,虽说名声吓人,可也有点别的好处,这不连钱都不用花。
第62章
外面这么大一片地是自己家的了,顾兰时很高兴,又听裴厌说没花钱,他笑眯眯道:“我就说村里人都和善,不必同人家硬来,这不送点东西说一声,人家就愿意了。”
对外人的惧怕,裴厌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既然顾兰时愿意这样想,他点头以表赞同,趁早起天凉快,牵了毛驴先碾场。
一通忙碌后,到下午驴子歇息吃草料,他俩用木叉将最上面一层麦秸挑开,在西边墙根下的空地堆成一堆,裴厌又牵了毛驴过来碾麦。
顾兰时放下木叉,喝口水歇一下,这会儿碾场用不上他,他也没闲下,到菜地拔了棵春菜,择去老叶子,舀了盆水将每片菜叶都洗干净。
这几天院里有尘土麦屑,菜地像是蒙了一层尘,吃进嘴里的东西自然要弄干净。
鱼晌午歇息的时候已经杀好了,他看一眼外面热辣辣的天,拿个碗边往外走边说:“我回家拿点绿豆回来,熬点绿豆汤喝,解解暑。”
裴厌手里拿着鞭子,站在麦场中驱使毛驴拉石碾,他鞭子也不打在驴子身上,偶尔在空中抽两下,毛驴也挺聪明,见他人高马大站在旁边,没有尥蹶子偷懒。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太阳大,他眯着眼睛说一声好。
“你喝点水。”顾兰时叮嘱他一句,脚步匆匆出门往村里赶,一出来看见外面这片荒草地,他眼睛弯了弯,忍不住露出笑容,以后吃菜不愁了。
进门看见他娘坐在堂屋补衣裳,他没绕弯子,直说要一点绿豆,苗秋莲放下针线一边答应一边进杂屋给他舀绿豆,顺便还给他用手帕包了两把红豆。
顾兰时笑眼弯弯,说还要碾场扬麦,又匆匆走了。
苗秋莲在后面目送他出门,见他如今苦是苦了点,但好歹吃饭不愁,姑爷也没苛待,整天乐呵呵的,不见烦恼,总算放了心。
麦子反复碾压,最后一层麦秸挑开后,地上就只剩麦粒和混在其中的尘土麦壳。
恰好有风,他俩拿了木掀开始扬麦,轻的尘土被风吹走,麦壳和短的麦秸顺着风落地,在旁边渐渐成了堆,麦粒则落回地面。
农活苦累又脏,但看着麦粒出来,两人心里很踏实。
黄昏已至,太阳在西边染红云层,有风吹来,总算凉快了许多。
顾兰时擦擦汗,看着成堆的麦粒笑道:“先吃饭,吃完再装,来得及。”
“嗯。”裴厌放下木掀,从旁边木柴堆上拿了簸箕放在麦堆旁边,又从杂屋取了一叠麻袋出来,这才洗手脸。
一下午都在干活,肚子饿得直叫,饭菜端上桌后,两人顾不得说话,埋头就吃,待填饱肚子后才觉得那一口气喘过来了。
顾兰时想起一件事,说道:“户籍还没办,这两天说不定差役就下来了,我那份粮税估计要算在爹娘那边,到时得拿过去一些补给他们,回头办好户籍,到秋收时就方便了。”
“好。”裴厌说着,将糙馒头掰成小块,丢进菜碗里拌菜汤。
吃完来不及洗碗,趁天色还亮,两人先把麦子装进麻袋里,最底下的麦粒混着土,裴厌用簸箕颠簸扬动,随着尘土分离,也就干净了。
丰收的喜悦萦绕在心头,睡着后顾兰时梦里都在吃白面条。
夜里起了风,带着一点寒意从窗外吹进来,风势越来越大,裹挟着院里的麦壳扑进屋子。
裴厌下去关了窗子,再上来惊醒了正在梦里吃面的顾兰时。
顾兰时翻个身,连眼睛都没睁开,听见外头风声,低声问道:“起风了?”
“嗯。”裴厌同样累了,闭着眼睛躺好。
窗子一关,屋里没有外面那么凉快,他俩睡前只草草洗漱,头发和身上不可避免都有灰尘,他没讨嫌往顾兰时身上凑。
风后就是雨,到第二天醒来,小雨下了半宿,地面都湿了。
顾兰时在灶房烧水,心想幸好昨天一鼓作气把麦子装了,连着干几天活,又脏又热,出汗把头发都打湿了,他觉得头痒,用手背轻轻蹭了几下,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水烧开就能洗了。
等裴厌还了毛驴打了筐猪草回来,他已经洗了头发正在擦拭。
“锅里水多,你先洗头还是洗澡?”顾兰时问道。
裴厌进堂屋把筐子里的草掏出来,攥一把草站在屋檐下甩掉草叶上的雨水,前两天晒的干草还有一些,和这些湿草混着喂猪。
他边甩水边说:“你先洗,我弄完这些洗头发。”
忙完收麦这一茬,心像是歇了下来,下雨其他活也能缓一缓,顾兰时泡在浴桶里放松了身躯。
*
日子多是些琐碎事,地里一年到头都有活,草要拔柴豆也要种,得了空两人赶去县衙将户籍办好,了结了这件大事。
这日清晨,裴厌没有去地里,拿了锄头将最后一片荒草锄完,前两天锄草遇到几条蛇,不过随着露出来的地面越宽广,蛇虫鼠蚁没有遮蔽的地方,都逃窜走了。
眼前十分开阔,离种菜又近了一步,顾兰时很高兴,将脚下一块石头捡起来扔到板车上,便和裴厌来到一间破草屋前。
他朝里看一眼,说道:“木头都腐朽了,还是别进去。”
“嗯。”裴厌知道利害,挽起衣袖用铁锨顶着泥墙试了试力气,发现这墙摇摇欲坠,干脆和顾兰时一起,用力将泥墙推倒。
眼瞅着泥墙晃动,两人连忙往后退。
土墙和房顶轰然倒塌,溅起一地黄土。
顾兰时用手扇扇面前灰尘,见还有一面残墙没倒,他俩用铁锨用锄头弄倒,不然收拾木头和腐烂的稻草时不放心,全弄倒就没有后顾之忧。
茅草屋成了废墟,裴厌拉着板车上前,看几眼说:“木头生了虫,就不要了。”
“好,咱们也不差这点柴火。”顾兰时答应着,和他一起把烂木头抬上板车,拉到远处已经改道的干涸河沟里倒掉。
四间茅草屋都不大,墙好推,泥墙一倒,房顶也跟着塌了,收拾完木头和黄泥墙后,里面的土炕也要砸,更费力气些,好在裴厌干惯了重活,有顾兰时帮忙,一天半就干完了。
拉完最后一车杂碎东西,回来后一眼就能看到自家院子,一下子有了敞亮的感觉,顾兰时笑眯眯的。
有两户人家屋前屋后栽了梧桐树,裴厌说道:“这几棵树得砍了,不然刚好占在中间。”
地面也不太平,种菜之前不但要平整,还要深翻一遍,全都是活,听见他还要砍树,顾兰时一点不嫌活多,这会子受点累,以后种菜种果树更方便。
第63章
后山这片开阔地恰好坐北朝南,北边被矮山崖挡着,山崖是内陷进去的弯弧形。
里头稍狭窄,但也能建起一座院落,院子两旁还各有三四丈余地,单单一户人家住在这里,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从院子往前,也就是往南走大约八丈,不再受两边弧形山壁阻挡,地界自然宽阔起来。
没了杂草和破屋子,树也砍掉了,连树根都挖干净,光秃秃的地面露出来,这几天风一吹尘土较大。
早起两人先出门打了四筐草,又上柴豆地里转。
尽管地里插了好几个稻草人,还是会有种子被鸟雀野鸡什么的刨出来,发现了得趁早补种,顺便拔拔草。
常常来地里侍弄,野草并不多。
顾兰时揪起两根细草扔在田垄上,等晌午太阳大了,没两天就能晒死,如今地里这点小草苗子还不够猪塞牙缝的,没必要带回去。
两个人一起在地里巡视,拔草没费太多工夫,他跨上地头,跺跺鞋底泥土,说道:“过了晌午再去水田那边?”
“行。”裴厌点点头,知道他一颗热心扑在门口菜地上,这会儿才半早上,回去能干不少活。
两人往回走,顾兰时瞧见前面有个熟悉的人影,是西邻家周平,还没近前,他笑着喊道:“平叔。”
周平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面上一团喜气,逢人就笑,因有太阳,他不自觉眯起眼睛,眼尾和脸上褶皱比较明显,他笑呵呵的:“是兰哥儿,你们回去?”
顾兰时说道:“嗯,刚拔了草,我看你们那边的草也不多。”
这边是裴厌买徐应子的一亩旱田,周平后来也买了徐应子两亩地,都是旱田,恰好就在旁边。
见周平实在高兴,他好奇问道:“平叔,你怎么这样高兴?家里有喜事?”
一句话让周平脸上褶子更多,笑着说:“你石头哥日子算好了,下个月十六,到时都来吃喜酒。”
周石头比顾兰时大,今年十八岁了,家底没有顾家那么好,但也能饱足,前两年说了一门亲事,后来因彩礼数和家产田地稍差一点,那家人有点不情愿,最后黄了,如今总算定了下来。
顾兰时忙不迭点头,笑道:“好好,我俩一定去,这下叔和婶子都安心了,嫂子是哪里人?”
因上一门亲事黄之前,周平和刘桂花太高兴,给村里不少人说周石头快定亲了,后来只觉丢脸,这回便闭了嘴,只有媒人和相熟的亲戚朋友知道,直到落实后才敢在村里说。
顾兰时最近太忙,回家听他娘说了一嘴,具体的不得知。
周平心里高兴,有什么说什么,道:“是十全村的,离咱们也近,我和你婶子都托人打听清楚了,知根知底,家里都是老实本分的,你石头哥见了也愿意,这不就定了。”
他看一眼裴厌,因喜悦也不觉得活阎王那么可怕了,又说道:“酒水我和你婶子都商量好了,管够,到时一定记得来。”
原是十全村的,顾兰时笑道:“嗯,肯定去,那平叔,我俩先走了,你忙着。”
“好好。”周平往地里去拔草,走路腰杆都比平时直。
顾兰时边走边说:“平叔家和我们家关系好,如今咱俩立了一个门户,去吃喜酒自然要送礼。”
他有点忐忑,看向裴厌顿住了,言下之意就是要和村里人有往来,这些来往不止是见面喊人,婚丧嫁娶这些事也都得送礼或是帮忙。
裴厌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到时在白水村买坛酒就好,之前去那边做工,听大哥说那边酿酒的人家手艺不错,虽不如禾笙坊的酒,也足够了。”
成亲哪有不喝酒的,况且酒是好东西,拿去送礼又体面又能帮主家多凑一坛,乡下人家也送不起太多太贵重的贺礼,碰上亲戚朋友家里有喜事,送礼不是酒水就是鱼肉这些。
稍穷些的,能拎份糕点就算不错,再有更穷苦的,送礼多是烧饼或是一两斤米面,家家境况不同,送礼自然有差别。
顾兰时笑道:“好,白宏家的酒我听爹说过,虽也是浊酒,但比别处的好些,之前他曾买过拿去给人送礼,贵是贵了十文,不过平叔和家里关系好,送这个不错的。”
“嗯。”裴厌回应一声。
人情往来,门户之间送礼,以后他们有事别人也要来,都是互相的。
如今有周石头这件事,裴厌能和村里人打交道,顾兰时还是很高兴的,花点钱而已,而且过去了也能吃酒。
等两人回来,看着这么大一片空地,进院门也不用绕路了,直直往前走就是。
裴厌看着地面,思索一下道:“从院门出来是条直路,不如上河里捞些石子,铺成石子路,下雨天走不会太泥泞。”
青石板得找石匠挖凿,找石料也费工夫,用小的石子石块铺一条路,确实比较合适。
顾兰时一看见这片地就笑眯眯的,从河里捞点石子又不要钱,自然愿意。
一开门大黑趴在院里,见它没水了,顾兰时先给它舀水,又去喂了猪和鸡鸭,夏天牲口禽畜都要多喝水,不然要热出毛病。
裴厌拿了铁锨出去平整土地,将凸起的地面铲平,把铲下来的土用铁锨顺手丢进不远处低陷的地方,填土不够,他在西边树林子里挖了些,也就垫平了。
顾兰时伺候完牲口,也拿了铁锨出门,东边地面已经整顿好了,西边只剩一小片地方。
两人合力铲土平地,遇到硬的土疙瘩用锨背一一拍碎,十分细致。
待平整完后,顾兰时抬眼一看,又平又大一片地,满心都是欢喜。
裴厌拎着铁锨往边沿处走,说:“先把线划出来,篱笆插好,再翻地不迟。”
“行。”顾兰时跟着他去划线。
之前他俩商量过了,菜地还是用篱笆圈起来好,以后种的菜多了,村里人要想摘点菜其实没什么,就怕有坏心眼的,趁天黑来毁坏。
圈好篱笆,再给大黑在外面盘个窝,夜里有它看着,万一出了什么动静,立马就能得知。
裴厌在开垦出来的边沿地停下,这片空地已经足够大了,他们只有两个人,若再扩张到树林子里去,实在太贪心了。
他用铁锨在地上划出痕迹,倒退着往后走,一直到南边的边沿处才停下,又转个弯,由西往东开始划线。
三条线和北边山崖最后圈出好大一片空地,种树种菜绝对排的开。
裴厌和顾兰时又从院门前用铁锨划出石子路的线,一人一边,中间留出约莫半丈宽的距离。
这其实是个无用功,从院门口往前是一条直道,铺石子的时候顺着往前就行了,无需多费力气划线。
只是这会儿两人都心热,划出来这边做什么,那里种什么,心里越发高兴。
长长的道路在最前面停下后,顾兰时笑眯眯的,说:“这里留个篱笆门,以后回来先开这个门。”
裴厌顺着他的话开口:“嗯,留宽一点,牲口和板车好进出。”
菜地先不急着分划,顾兰时一点不觉得累,转头说道:“要不这会儿上山砍竹子,地方大,做篱笆肯定要不少竹子。”
时辰还早,裴厌没有扫他的兴,眉宇间有笑意浮现,从他手里接过铁锨,自己扛着两把锨往回走,点头道:“好,喝点水就上去。”
“我跟你一起。”顾兰时兴冲冲的。
两人没有耽误太久,带了两竹筒水,拿了柴刀和麻绳高高兴兴往山上走,到竹林后,裴厌挑一根竹子就砍。
家里柴刀只有一把,顾兰时带的是短斧。
青竹带着风声轰然倒下,他走到竹稍那边砍竹枝,青竹一根这么长,本来就沉,竹枝拖在地上会更沉,砍下来用绳子捆齐整,到时他拖下去就行了,省得裴厌太费力气。
一连砍了四根竹子后,两人一起把竹枝削砍干净,随后才坐在竹子上喝水歇息。
裴厌拿出手帕擦汗,见帕子脏了,他手一顿,盯着手帕觉得有点肉疼。
顾兰时瞥见,放下竹筒擦擦嘴巴上的水,说:“回去换一条,先前的帕子都洗干净了。”
成亲之后,裴厌的旧帕再没用过,顾兰时给他绣了好几条新帕子,他便舍弃了旧帕,颇有些喜新厌旧在。
干活哪有不脏的,新帕子也总有旧的那天,如今有夫郎了,以后肯定还会给他绣。
这么一想,裴厌才把手帕塞进袖子里,不再吝啬心疼。
竹子竹枝都是青湿的,分量不轻,两人一个拖竹子一个拖竹枝,一路边走边歇,费了一番劲总算弄回了家。
已经是晌午,顾兰时匆匆忙忙做饭,裴厌在院里砍竹子。
忽然听见外面狗叫声,裴厌放下柴刀去看,却是苗秋莲来了,二黑跑得快在前面,已经到门口,见他出来,眯起眼睛摇着尾巴讨好,但因大黑的威慑,一时不敢上前。
“去。”裴厌呵斥一声大黑,它往后退去,二黑这才嘤嘤叫着跑来,往他腿上蹭。
“岳母。”裴厌没有理会狗,往前几步迎上去。
苗秋莲笑道:“姑爷忙着呢。”
她看一眼大黑,见对方在阴凉处趴下,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心才放下,看来认人了。
裴厌将她迎进来,匆匆往堂屋去倒茶。
苗秋莲开口道:“姑爷不必忙,我说几句话就走,到做饭的时辰了。”
顾兰时从灶房出来,笑着问道:“娘,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道:“这不是你石头哥要成亲了,我想着你俩立了门户,该去送个礼,和人家打打交道,是下个月十六号的好日子。”
顾兰时捋捋手上的水,说:“我知道,早上在地里碰见平叔了,他同我说了日子,改天裴厌去买白水村买酒水,到时提去就行。”
苗秋莲点点头:“好,这我就放心了。”
她刚过来时看见他俩把门口弄得那么干净敞亮,心里只觉舒坦,她最近忙,没过来,不曾想都拾掇好了,又见院里好几根青竹,问道:“竹子做什么用?”
提起这个,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做篱笆,在外头围一圈,是个遮挡,不然光秃秃的。”
苗秋莲开口道:“是这个理,我才过来,看见地上有划出来的线,是种菜的地盘已经划好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没有多留。
“划好了,以后就在里面种。”顾兰时喜笑颜开,和裴厌送她出门,又指着门口两条线说:“这里以后铺石子,弄一条路。”
他俩日子过得有章法规划,苗秋莲心里越发踏实,不怕人穷,就怕人没打算,如今再看,裴厌也是个会过日子的。
再看看这么大一片地界,以后种什么都不愁,她满意极了,连连点头称好。
第64章
天炎热,地里的活却不能懈怠,稻田里既要拔草又要看看禾苗长势和水位,好决定要不要通渠灌水。
忙碌大半天,到下午,两人打了猪草回来晾在院里空地上,又拿了家伙上山去砍竹子。
地方大,围篱笆要用到的竹子自然就多。
裴厌锁院门,顾兰时背着竹筐往西边山坡走,西边已经有一段篱笆扎好了,深深插进土地里,弄得十分结实。
篱笆也高,编的斜交又密,北边紧挨着山壁,因山壁凹凸不平,山壁和篱笆之间有一点空隙。
裴厌找了几根硬树枝削尖,尖头朝上,恰与篱笆高度齐平,另一端深插入土地里,又用脚踩实地面。
弄好后顾兰时试了试,很难拔出来,如此,大的缝隙便填上了,剩下一点小空当连小野兔都钻不进来。
往前没几步裴厌大步追上来,两人到跟前后绕过篱笆,听见鸟叫声,顾兰时说道:“今天掏几个鸟蛋,下午回来煮了吃。”
家里小鸡还没到下蛋的时候,他俩舍不得花钱买鸡蛋,有时闲了或是上山会顺便摸几个蛋解解馋。
裴厌开口道:“嗯,我在筐子里放了弹弓,看能不能打到竹鸡。”
山里的东西种类多,野鸡也分好几种,因竹鸡多在竹林、草丛里出现,便这样叫了。
这鸡并不大,腿脚却快,山上灌木丛草丛又密实,一旦钻进灌木丛中很难寻到,要捉就得手疾眼快。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说:“我砍几根笋子,要抓到了,和笋子一起炖着吃。”
日子没那么苦,如今又慢慢走上正道,两人眉眼里并无愁绪烦恼,干活是累,但心里高兴
刚走上山坡,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都背着竹筐,边走边转着脑袋在附近地上看,应该是来挖野菜的。
顾兰时辨认一下,认出是徐启儿和徐瑞儿,兄弟俩看见有野蒿,便走过去蹲下挖掘。
他俩到近前后,顾兰时笑道:“启儿,来挖野菜?”
“兰哥哥。”徐启儿听见声音转过头,见是他便叫了声,又戳戳弟弟,徐瑞儿随便用袖子擦一把鼻涕,也跟着叫了人。
和裴厌不熟,又见过对方砍人的场面,徐启儿心中胆怯,没敢多看裴厌。
他兄弟俩没有娘,爹又是赌鬼,成天不着家,衣裳破了没人补,徐启儿还好点,十二岁也知道事了,这几年做饭煮菜拉扯着弟弟没饿死,徐瑞儿八岁,瘦小又黑,流着鼻涕脏兮兮的,谁见了都要说声野猴子。
裴厌不在乎这些,见徐启儿惴惴不安,抬脚先往前去。
顾兰时和他俩比较熟,苗秋莲有时也会接济一下,给口吃的,不止她,村里其他人偶尔看他兄弟可怜,同样会给块糙馒头,徐启儿受了村里这些人的好,见了人嘴还是很乖的。
“你爹呢?”顾兰时问道。
徐启儿摇摇头:“不知道。”
顾兰时便对徐应子越发看不上,这都什么人,连儿子都不管,只顾自己吃喝玩赌。
他看着徐启儿磨烂的衣袖和膝盖说:“改天上你二伯家去,说几句好话,让你二娘给你俩补补衣裳。”
见徐启儿神色有点为难,他大概明白过来,想了一下原本想说改天得了空上后山来,他帮着补补,反正家里还有些碎布头。
但刚才看见徐启儿害怕裴厌,他家里还有个恶名在外的大黑,于是改了口说:“我刚好要去竹林,你若不嫌远,跟着一起去挖些笋子,给你二娘拿几根过去,跟她说想补衣裳,顶多听几句说嘴,衣裳补了才是正事。”
徐启儿二伯和二娘这几年一直在接济他俩,只是家里日子也没那么好,养自家几个孩子就挺吃力的,难免嘴上有点抱怨。
徐启儿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脸皮薄,被二娘训了几回就心灰意冷,不大敢过去了。
听他说得有理,衣裳破破烂烂实在惹人嫌,跟叫花子似的,徐启儿犹豫一会儿才点了头。
顾兰时笑道:“那行,现在就走。”
徐启儿和徐瑞儿背起竹筐跟在他身后,裴厌在前面等着,等三人近前后,他没说什么,独自走在前面。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同徐启儿说几句闲话。
到竹林边上后,还没进去,就见裴厌停下脚步,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有蛇,走那边。”裴厌说道。
顾兰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子底下盘了好几条蛇,他头皮发麻,立即跟着裴厌往远处绕。
进了竹林后,他帮着徐启儿徐瑞儿一起挖竹笋,等兄弟俩走之后,这才砍了五根笋子放进自己竹筐。
这几日天天都要上山砍竹子,很是方便,他要拖竹枝回去,竹笋挖多太沉了。
裴厌砍了三根竹子后,见这几根都够长,试试分量不轻,便坐下歇了一阵。
最近干活没怎么歇过,顾兰时也没急着去砍竹枝,走过来在旁边坐着。
常常干粗活,手指看着细瘦实际该有的力气一点都不少,指腹虽没茧子,但手掌略粗糙。
即便这样,裴厌摸着自己夫郎的手兴味十足,像是逮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翻来覆去摩挲。
顾兰时习惯如此,没有在意这些,他有点想喝水,便从裴厌掌中抽出手,喝完后放下竹筒,见裴厌又来捞他的手,岔开话道:“过两天阿婆寿辰,咱们和我爹娘一起去舅舅家,家里没有渔网,我同爹说一声拿来,你提前一晚在河里下网,到时拎了鱼去,我娘肯定还要买肉和酒,咱们买不买?”
阿婆说的是外祖母,他们家习惯这样喊。
裴厌果然注意力被转移,手顿了一下,但还是抓过来,握在掌心里问道:“大姐二姐往年拿什么?”
见天儿都这么黏糊糊的,像这样抓着手还算好的,夜里稍微凉快一点就钻一个被窝,肉贴着肉裴厌不知道自己身上热,顾兰时却能感受到。
每每想推开人又怕裴厌生闷气,只得默默忍着,要么装作睡迷糊的样子喊一声热,就势从对方怀里滚出去,可这样的小心思一两次还好,多了就不管用,他往炕里滚,裴厌也跟着蹭过来。
顾兰时无声叹口气,说:“寿辰不比平时,要么鱼和酒要么肉和酒,满共两样提去。”
裴厌开口道:“那就买坛酒,和岳母买成一样的。”
“行。”顾兰时点头,说:“她也是在白水村买,不用跑镇上去。”
歇一阵脚,裴厌从筐子里取了弹弓往竹林深处去了,顾兰时留在这里砍竹枝,等他砍完用麻绳捆好,在原地等一阵不见裴厌出来,这里有竹子和竹枝,万一离开了有人过来捡现成,而且竹林很大,也不知道裴厌进了哪个方向,他只好原处等待。
他觉得无聊干脆又砍了几颗笋子,回去焯过水晒成笋干攒着。
过了大概两刻钟,顾兰时听见林子里有动静,果然是裴厌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小竹鸡。
“真打到了。”他十分惊喜。
裴厌同样高兴,将竹鸡递给他,说:“运气好,在里头转了一阵,发现一群十几只,不过窜得都快,这两只够吃了。”
“够了够了。”顾兰时将竹鸡好生放在竹筐里,两人没多耽误,拖着东西高高兴兴往山下赶。
*
篱笆一段一段围上,连接处用竹片竹篾都编紧了,顾铁山得了空过来闲转,见他俩弄得好,心里也就放心了。
到顾兰时阿婆寿辰这天,因要带酒水鱼肉,顾兰生和顾兰河另立了门户,要过去拜寿自然也要带东西。
顾铁山早起就套好了驴车,能坐人也能放东西。
裴厌前一天就上山撒了网,早起收上来六条鱼,给了苗秋莲两条,让她做寿礼。
他和顾兰时带一条鱼和一坛酒,剩下分给顾兰生和顾兰河各一条,也是带去送礼。
还有一条鱼比较小,就巴掌大,留着放在水桶里明天他俩自己吃。
一大家子上午就出了门,因二嫂李月有了身孕,没有跟来,顾衡跟着堂兄弟顾满顾安一起坐在板车上玩闹。
顾兰时有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到外祖家后热热闹闹的,怕裴厌拘谨,还特地同顾兰瑜叮嘱,让带着认人说笑。
顾兰瑜同裴厌渐渐熟悉,知晓他脾气其实没那么坏,是个讲理的人,就再没有之前的惧怕,他向来也靠谱,喝酒吃席都会喊裴厌。
顾兰时不放心,几次三番从屋里出来找裴厌身影,见他不是和舅舅喝酒就是同表哥表弟们坐在一起说笑,说笑的多是其他人,他在旁边听着,听到好笑处眉眼弯起,除了身高,在人群中没那么扎眼,也不会太沉默。
吃过饭又说笑一阵,亲戚陆续走了,顾铁山和苗秋莲也同苗老娘说一声,拖家带口又回去。
顾兰时走在裴厌旁边,见他因喝酒脸上微红,说:“回去喝点茶,解解酒,今日若乏了,先睡会儿歇着。”
“嗯。”裴厌点点头,他今天确实喝的有点多,苗家舅舅多儿子多,都是亲戚,面子肯定要给,不知不觉就灌了不少。
天热,晚了大半天,顾衡几个也累了,坐在板车上你靠我我靠你,垂着小脑袋睡觉,脸蛋都红扑扑的。
车轱辘咯吱咯吱转动,总算回了村,一进村口却见方红花脚步匆匆往北边走,顾铁山喊住他老娘,问是不是有事。
方红花叹着气说:“把个徐应子给死了,他家彻底没了大人,我这不是先过去看看。”
苗秋莲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原来徐应子昨天喝得醉醺醺回了家,他素日一有不顺心常打骂两个儿子,因此徐启儿十分畏惧他,见他回房睡下也不敢惊动。
一直到今天下午,家里实在没米粮了,只吃野菜不是办法,徐启儿便推开房门想问他爹要几个钱,谁知炕上的徐应子连脸色都变了,徐启儿这才发现不对,怎么也喊不醒,上手推也不见醒来,着急就喊邻家过来看。
他年纪小,又没人教,整天绞尽脑汁只为给自己和弟弟弄口吃的,竟连死了人都没发现。
邻居一看脸色不对,当时心就惊了,再一探气息,果然,没了任何动静。
因徐启儿喊人时太慌乱,好几家都听见了,有个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人过来一瞧,伸手掰开徐应子的嘴,却是喝醉了不省人事,就这么躺下,连自己吐了也醒不来,给呛死了。
苗秋莲听得直叹气,这徐应子满村人都不爱搭理,自从染上赌瘾后,好好的家硬是给败光了,就剩两亩薄地,还不好好伺候,只靠徐启儿一个半大的孩子去种。
她素来有点子热心,说道:“娘,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俩走之后,顾兰时听得心惊,徐应子确实可恶,如今却是这么个死法,他看一眼裴厌,心道看来以后喝酒还是要克制,不敢醉成那样。
第65章
傍晚,天有点暗了,顾兰时想了想,没有去徐家,先回家打听消息,一进院门听见灶房里的动静,他喊道:“娘?”
“兰时哥哥,是我。”却是竹哥儿在里面刷锅洗碗。
家里其他人不在,顾兰时进灶房问道:“娘呢?”
竹哥儿一边放碗筷一边说:“爹娘都去徐家了,狗儿哥说出去打猪草,不知他去没去。”
顾兰时点点头,又问道:“娘有没有说什么?”
竹哥儿往灶底添把柴火,顾兰时见状,拎起装麦麸柴豆面的桶倒进锅里,又把案台上一盆切好的野薯倒进去,拿了煮猪食的大勺搅动几下。
竹哥儿站起来,拍拍手上木屑,说:“之前我和娘做饭,她说徐应子真死了,管事的说停三天,这都是小事,最可怜就是启儿和瑞儿,先是没了娘,如今混账爹也死了,往后也不知要怎么活。”
“徐应子一死,启儿大伯二伯还好,村里人都看着,又是亲侄子,他两家没动什么花花肠子,听娘说,就数徐明子最可恶,他不过一个堂叔,撺掇着徐家其他亲戚过继了启儿和瑞儿,要分了徐应子家里那点房屋和田地。”
顾兰时皱眉道:“这黑心的,人还没埋就打起主意。”
竹哥儿也愤愤不平,说:“可不是,娘说徐明子装得像个人,一副为了启儿好的模样,话一出来大伙儿就知道他打什么坏主意了,给人骂了回去才消停。”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道:“可他几家毕竟是亲戚,要真动了这样心思,启儿年纪尚小,独自面对那些大人,说不准要吃亏。”
“这我就不知道了。”竹哥儿擦擦案台,开口道:“娘过去也只听了这么一耳朵,后边的事只能后边再看。”
顾兰时点点头,看天色晚了,他一个人出来,等明天和裴厌一起去徐家看看也不迟,于是同竹哥儿说一声就走了。
说起来下午到家之后,因裴厌喝多了酒,吃了几口茶去躺下,想起徐应子喝醉的事,他三番两次进屋去看,反而闹得裴厌没睡着。
这会儿想想,又没醉的睡过去,还从外祖家一路走回来,肯定没事,是他太忧心了。
穿过树林,远远就看见裴厌在插篱笆,他快步近前帮忙,一边说起徐家的事。
眼瞅着天渐渐黑了,两人没有贪活,弄完这一段就回去关了院门。
到第二天早上,打了几筐猪草和鸡草回来后,两人一起往徐应子家走,
后山这一段路没人,顾兰时说道:“徐明子实在黑心,启儿已是懂事的年龄,再过两三年都能说亲事了,徐应子一死,他又是大儿子,房子田地本就是人家的,还想着过继人家,得亏启儿和瑞儿都是儿子,要是双儿和姑娘,岂不是更吃亏。”
他转头看着裴厌,又说:“你前几年不在,周家村也就是大姐夫那边出了个跟这差不多的事,那家男人比徐应子强,挣了点薄产,死后只留下个女儿和寡母,人为钱和利连良心都不要了,孤女寡母竟被叔叔舅舅一伙亲戚联手算计给卖了,剩下房屋田产被抢了个干净。”
裴厌听着,眉头轻拧,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世人无情,儿子和亲爹娘之间互相猜疑陷害,甚至要命的事都有,何况是为钱财而来的一群豺狼。
但见顾兰时愤怒的模样,他应和一起骂道:“确实丧尽天良,连猪狗都不如了。”
“对,一群黑心烂肠子的。”顾兰时无比赞同。
等他俩到徐应子家,院里坐着徐家一些本家亲戚和村里人,里正徐承安也在。
“叔公。”顾兰时喊了人,顺势走过来询问挖坟埋人的事,裴厌自然跟着他。
徐承安在抽旱烟,瞧着面上有些不快,方才徐明子几个动了歪心思的又来了,闹了一通,若不是他在这里压下去,恐怕今天都不得开交。
见他俩进门,徐承安还是笑了声,说:“你俩来了。”
村里人祖坟都在山上,徐应子的坟自有管事的上去寻地方,等会儿下山才能告诉大伙要埋在哪里。
徐应子一死,只剩个徐启儿徐瑞儿,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光景,来问挖坟的汉子不多,有过来的也只是可怜他兄弟俩年幼,倒不图别的人情往来,只当给自家积德了。
问过之后,顾兰时虽厌恶徐应子平日行径,但还是和裴厌进灵堂烧了柱香,徐启儿徐瑞儿和几个堂兄弟披麻戴孝烧纸钱,见他俩来烧香,都磕头回礼。
见徐启儿眼中全是茫然,他心中有些不忍,可别人家的事不好掺和,不然还要被徐明子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编排他们也看上了徐家家产,只能劝慰两句,好在有里正在,又是徐家人,刚才听徐承安骂徐明子不安好心,可见他应该是要保徐启儿兄弟俩的。
和徐承安说一声,两人就要走,打算等坟地选好再让裴厌帮忙。
刚到门口,正碰上徐启儿大伯娘方美珠。
方美珠系着襜衣,抱了好几颗春菜,显然要去灶上忙,一看见裴厌她心中有点惧怕,忙不迭往旁边退,再看见顾兰时,她犹豫着,还是喊住了人。
“婶子,怎么了?”顾兰时问道。
方美珠有点不安,开口道:“兰哥儿,饭时要是有空,干脆过来帮忙,饭也在这边一并吃了。”
顾兰时明白她意思,想是来徐家帮忙的人少,院里这么多本家的老少爷们坐着,或有来奔丧吊唁的亲朋到了后,自然都要管饭。
他想了一下,实在可怜徐启儿,于是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婶子,快到饭时我就过来。”
“好好,你们先去忙。”方美珠松一口气,总算多了个人手。
于是接下来三天,顾兰时瞅着时辰,到做饭的点就来徐家,村里其他帮忙的人也是如此,毕竟家里地里都有活干,徐家又不是没本家亲戚,一些迎来送往自然有亲戚去做,他们只管帮忙做饭。
裴厌跟着汉子们去挖坟,因有顾兰生顾兰河还有顾兰瑜,到饭点时过来吃饭都是一起的,不用回家再做。
到下葬这日,裴厌扛着铁锨和顾家人一起去埋人,因下葬之前就已经吃过素席,埋完他就下山回家了,别村里其他人离家都近。
顾兰时则留在徐家帮忙善后,拾掇完灶上活计后,又和村里夫郎妇人闲聊几句,就见送葬的一群人回来了。
徐启儿身上孝服还没脱,徐明子就在院里闹了起来,非要将两个侄儿过继一个给他。
徐承安一直坐在院里,见他按捺不住终于跳出来,冷笑着将烟袋锅往墙上磕两下,站起来就骂。
顾兰时原本想走,见院里一伙老少汉子蠢蠢欲动,连院门都堵着了,只好跟其他人一起在旁边看。
徐明子眼红房和地,对徐承安虽有惧怕,还是梗着脖子耍混,到最后竟口不择言,说徐承安是不是吞了钱,把徐承安气得脑门青筋直跳,怒目圆睁。
他说的钱,顾兰时这几天听人说了,当时徐应子死了后,从他身上翻出五两多碎银子,因徐启儿年幼,丧事一概不懂,便由徐承安暂为保管,丧事里的花销一概由这几两银子里出,送葬吃饭都很简单,也省得让徐启儿背上债了。
村里人背地里都说得亏死了,不然就这五六两银子,全都得扔进赌坊。
徐明子自知说错了话,徐承安是里正,又是他们徐家族长一般地位的人,见徐承安当真动了怒,他脑袋一缩,再不敢耍混,脚下挪动着想赶紧溜走。
“站住!”徐承安没给他机会,一声喊徐家其他人便将徐明子架了回来。
“村里大伙儿都在,还请做个见证,这是剩下的钱,头先各种花销,也记了下来。”徐承安从怀里掏出手帕,又对小儿子说:“去,找你永安叔来,让他给大伙儿念念账册。”
许永安认得字,又不是徐家人,并无利益纠葛,找他来没错。
顾兰时见徐启儿嘴唇干裂,无措看着众人,只觉眼前一幕荒唐,连里正都要给自己证清白了,这些人当真可恶。
正觉得没意思,忽然看门口裴厌进来了。
裴厌长得高,脸上没表情时冷冰冰的,一副凶相,原本在门口站着的几个徐家汉子下意识让开。
顾兰时避开妇人和夫郎,走到墙边朝裴厌招手,等人过来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半天没回去,过来看看。”裴厌说着,看一眼院里众人百态各相,他兴趣不大,问道:“走不走?”
顾兰时本就不想待了,可是徐承安一生气,院里其他人都不敢高声说话,他和裴厌要是就这么离开,好像有点扎眼,于是小声道:“等会儿,大伙儿散了时一起走。”
裴厌点点头,两人在墙下低声说几句话,就见许永安来了。
徐承安早问过徐启儿的意思,他不愿过继给别人去当儿子,反正徐应子在的时候,就是他一人带弟弟,如今日子还是一样过,好歹没了打骂他的混账爹。
当着众人面,徐承安把剩下的一两三钱银子交到徐启儿手里,说徐启儿年龄不算小,已能当家,从此就自立了门户,连徐瑞儿都不用过继给旁人,他兄弟二人还有两亩薄地去种,都是能承继家业的儿子,田地房产自然都是他俩的。
众怒难犯,徐明子本就不占理,里正一锤定了音后,他心里不爽快,但没敢出言反驳,之前就已经得罪一次徐承安,他哪里还敢耍嘴皮子,灰溜溜离开了。
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就靠两个半大小子自己过活,确实可怜了些,但这个结果倒是最好的。
顾兰时跟着人群往外走,他回头看了眼,徐启儿神色依旧有些不安,手里紧紧握着那点碎银子。
第66章
未时快过去了,太阳没有正午那么晒,顾兰时头上戴着草帽,裴厌推着板车,两人一起出门。
外头菜地的一圈篱笆已经全围上了,连他们的院子都被围在里头,说是菜地,如今跟前院差不多了。
为把稳起见,没有在东西两边开篱笆门,只有南边有个正门,弄得宽大结实,又好看又牢固。
往后要出去,就抄不了近路,只能先出南边篱笆门。
顾兰时很高兴,今天要去河边捞石头石块,好把菜地中间这条路铺出来。
他看看脚下两条线,又在东西两边瞅瞅,明显东边地界大一点,之前锄地时没丈量,两边土地不对称,不过这也好。
他开口道:“回头路铺出来,把石子路东边的地面拍平了,弄一条道,好走板车,不然太颠了,人走着不费事,车轱辘却不好走。”
他家就是这样,前院也有石子石板铺的路。
“嗯。”裴厌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到河边后,他俩先往东边上游走,河道曲折,上游拐了好几个弯,有坡地有缓地,湍急的流水不好下去,两人停在一处平缓流段,这里石头较多。
裴厌放好板车,顾兰时在一旁挽裤管衣袖,脱了草鞋放在石头上,随后就下了水。
小石头被冲下山,也不知经历了多久,有棱角的少,多是圆润光滑的。
两人都下了河,随手捞随手往岸上抛,准头好了能直接扔在板车上,若失了准头,掉在岸边也不要紧,等会儿上去再捡就好。
站在水里凉快,这活比其他活轻松些。
“鱼!”顾兰时轻呼一声,连忙去抓,但大鱼尾巴一摆,从他眼前溜了,连尾巴都没碰到。
“可惜了,那么大个。”
虽这么说,他脸上笑意不减,边捡石头边看还有没有鱼儿在附近。
游鱼滑溜,在水中更是轻松自得,哪里是人手能捉到的。
试了几次后,顾兰时不再贪玩,专心捡起石头。
河水清澈,翻动河底大小石头的时候,发现了不少田螺,有的个头不小,他拾起来说:“竟忘了这个,没带木桶,这会儿的螺虽不如刚入秋时那样肥,但也不错了,不像春天那会儿肚子里小螺仔很多。”
裴厌也发现不少,因田螺肉少,吃起来麻烦一点,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偶尔有闲心才愿意捞一些。
他也拾起自己跟前的几个田螺,说:“既然下水了,不如捞一些,养两天就能吃。”
“好。”顾兰时点点头,又道:“忘记带木桶了。”
裴厌往岸边走,说:“用树叶包起来就行,等下一趟再来记得带上。”
他从树上摘了几片大叶子,过来递给顾兰时两片。
最近一直都忙,没怎么歇息,今天一边捞石头一边捡田螺就当玩乐了,并不着急。
*
干活哪有不累的,只有两个人,地里的活要忙,猪和鸡鸭要打草喂食,还要收拾这么大一片地界。
每天睁开眼就干活,傍晚天黑才得以歇息,夜里连亲近一番都难得,好容易遇到个雨天,晚上才能早早上炕,做些旖旎之事。
两人越发契合,彼此也渐渐得出些趣味来。
只是顾兰时只敢在心里抱怨,每次自己觉得够了时,裴厌总不知足,他一说对方还生闷气,明明这么大一个人,翻个身背对着他时竟那样可怜,他一心软,裴厌就跟狗啃人一样,总也不消停。
*
农家自己铺石子路,为省钱大多不买油灰,石灰和熟桐油这些东西盖房子时花钱买才合算。
石子路两人自己捞石头,又费力气从河里捞了几车沙,和着黄泥搅在一起铺路嵌石子。
石子镶嵌好,他俩又是拍又是踩的,将石头路面弄结实。
有钱人家铺石子路还会搞些花样,他俩没那个闲心,只要整齐就好了。
等石头路铺完,顾兰时提议歇两天,反正院子里有种菜,眼下不缺菜吃,不着急立马翻地深耕。
于是就这么缓了两天。
他俩有各种活干,过得差点忘了日子,还是苗秋莲来这边闲转,提了一句周石头十六日要成亲,就在后天了,顾兰时才一拍大腿想起来,连忙让裴厌去白水村买一坛酒。
十六日成亲,十五日这天周家就忙碌起来。
要和村里人打交道,顾兰时自然也要过去帮忙,他年纪轻,掌不了灶,便和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夫郎一起择菜洗菜,要么就是些别的杂活。
这些活计都不是重活,常常在后山没个人说闲话,和村里婶子阿嬷们说笑半日还挺高兴的。
到十六日这天,顾兰时一早就来帮忙,顺便在这边吃个早食,因不是正式宴席,早食不过糙馒头炒素菜这些。
等上午周家的亲戚朋友陆续提着贺礼到来,和他一般年纪的年轻夫郎和媳妇不是在灶房就是在屋里。
虽然成了亲,他们年轻不经事,脸皮薄,便有些不愿在院里这么多老少汉子跟前抛头露面。
顾兰时因惦记着裴厌,和他娘一起给周石头外祖家端面条时不住往门口看,快进灶房时总算看见人提着酒水进门。
周家在小河村是小姓,本家亲戚不多,只三两户姓周的,因此都认识裴厌,迎来送往的周家人一看是他,不免有些怯场,还是周平快步上前接过酒坛子。
他和顾铁山是邻居,常能看见裴厌跟着顾兰时往这边来,况且裴厌又给他们家面子,来送贺礼,哪有什么惧不惧怕的。
说了两句客套话后,见周平又有亲戚进门,和村里其他人不熟,裴厌就过来找顾兰时。
顾兰时从怀里摸了两个核桃递给他,笑眯眯说:“尝尝,这东西咱们没有,今年秋天也得上山捡些,我倒是知道哪里有野核桃树,不必满山乱转。”
他说着要去找块石头砸开,却被裴厌拦住。
裴厌一手将两个核桃握住,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核桃就捏开了。
“我方才试着捏了两下,还挺硬的,没弄开,灶房又有活干,就赶紧去帮忙了。”顾兰时笑着又道:“刚才我看见二哥来了,你找找他,跟他一起,等会儿狗儿估计也来了,你们一起说笑喝酒,我先去忙。”
“嗯。”裴厌答应着,将核桃壳剥开,趁顾兰时还没转身,将几块完整的核桃仁塞进他手里。
人来人往的,这么多双眼睛,就算别人没看他俩,顾兰时也有点说不上来的羞,他捏起桃仁吃进嘴里,笑着小声道:“我去忙了,你自己找地方坐。”
“嗯。”裴厌看着他进灶房,将自己手里被捏碎的核桃仁吃掉,这才转身搜寻顾家汉子的身影。
周家本家亲戚不算太多,不过成亲这样的大事,连老一辈的亲戚都会过来,院里摆了将近十席,已算很不错。
迎亲的队伍回来后,周石头从披红挂彩的骡子上背下新娘子,在一阵喝彩声中将人背进家门。
周平和刘桂花再没有这般高兴,坐在高堂上等着来拜,周石头几个弟妹也都喜上眉头,踮着脚往外瞧,嘴里不断喊着来了来了。
顾兰时和他娘还有两个嫂嫂凑在人堆里看热闹,见裴厌在堂屋门外,没有往人群中挤,两人视线对上,眉眼里都露出笑意。
这是周石头背着媳妇进来,一群人蜂拥着来看拜堂,裴厌便后退让开。
拜过堂便开席,女眷夫郎还有孩子在院子最里面,用竹编的屏风挡住一二,外头几席全是汉子。
顾兰时因他娘的缘故,在灶上帮忙,没有去吃席,灶房里炒了菜会留几碗,他并没饿着。
刘桂花作为新婆婆,忙得脚不停,生怕大伙儿吃不好,还和两个妯娌提了酒坛往灶房来,让灶上的人得空也能吃碗酒。
因顾兰时年纪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便连声让他吃好喝好,千万别客气,还特意给端了碗肉菜放在跟前。
周家这么热闹喜庆,顾兰时也高兴,等筵席散了,太阳已经落山,天边云彩渐渐熄灭。
越往村后边走,热闹和喧嚣像是被隔开,耳边变得安静,连晚风都是静悄悄吹拂。
顾兰时摸摸肚子笑着说:“都有点吃撑了,又喝些酒,灌得更饱。”
裴厌左手提了根骨头棒,用麻绳绑着,麻绳一头缠在手指上,不然握着骨头一路回去,手上全是油。
这是顾兰时问刘桂花要的,棒子上肉已经没了,但拿回去给大黑磨磨牙啃一啃也好,让它也沾点肉腥。
他转头看向右边,忍不住瞥向顾兰时肚皮,夏天衣裳穿得薄,路上又没外人,顾兰时许是放松了许多,肚子果真是鼓起的。
他没忍住,轻笑一声,眉眼里也全是笑意。
“走慢点。”顾兰时拖着尾音,他心情好,又吃饱喝足了,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憨甜。
裴厌立马放慢脚步,步子也不再迈得那么大,问道:“难受?”
顾兰时拍两下肚皮再不摸了,满足地叹口气,笑着说:“难受倒没有,只是有点撑,慢慢走回去估计就好了。”
晚风不知带来哪里的花香,两人慢慢走着,裴厌心情很好,进了树林子后见四下无人,右手便晃荡着,捉住顾兰时手腕,随后渐渐向下,握着自己夫郎的手。
顾兰时吃饱饭菜又喝了点酒,本就有点微醺,不然说话也不会拖尾音,他没有挣开裴厌的手,走着走着,便被裴厌拽进怀里。
树林里没有人,但他俩都不是能做出伤风败俗事情的人。
裴厌也喝了酒,他比顾兰时喝得多,此时酒意便有点上头,喉结滑动着,也不知怎么一拽,将顾兰时一把抱起,大步朝家里赶。
顾兰时在他怀里颠簸,羞是羞,却没出声阻拦,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开口:“骨头。”
裴厌明白他的意思,说:“放心,没沾到你身上。”
顾兰时这才放心,他甚至不敢探出头看,将脸埋在男人炙热结实的胸膛上逃避。
篱笆门锁着,钥匙在他怀里,裴厌甚至没让他下去,就这样抱着开锁,一进来大黑从对面奔来,裴厌在它快到跟前时直接将手里麻绳一松,骨头掉在地上。
大黑立即叼住,找了个角落趴下就啃,显然骨头比两个主人的吸引大多了。
顾兰时被抱着没有下地,裴厌腾不开手,只能他关门栓好门闩,到院子木门前也是如此。
天渐渐暗下来,本该是盥洗沐浴的时候,两人却有点顾不上,房中春意腾腾,如火如灼,直烧得神志不清。
月亮爬上天幕,星辰闪烁,夜深了。
裴厌只穿了裤子,打着赤膊进灶房烧水,灶火和月光带来亮,隐约照见他腰背上隐秘的抓痕。
他一身蛮力,又常常发狠作弄,顾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逼急了,哭泣着手上无意识抓挠,方才能缓解“窒息”和“绝望”。
*
蝉鸣声扰人,又到捉金蝉的时候。
顾兰时和裴厌白天依旧在忙菜地,深耕翻土要用到犁,一开始他俩自己拉,裴厌出主力,顾兰时帮忙,但地界大了,实在有些累人。
顾兰时便回家借了毛驴来拉犁,无非喂些好草料,起码人能轻松些。
家里毛驴驮东西拉石磙拉犁都很乖,不像有的驴子秉性奸滑会偷懒,别说顾铁山,连顾兰时都十分爱护。
东边菜地翻了一遍,两人和驴子都歇了一阵,到下午才继续犁西边的地。
顾兰时跟在犁旁边,对前面牵驴的裴厌说:“再攒点钱,咱俩也买头驴养着,骡子有点贵,牛就更贵了。”
毛驴虽不如老牛耕田那般更有耐力,但也是十分有用的牲口,裴厌开口道:“以前听人说过,好的驴子要三两,确实要再攒攒。”
平时不花钱还好,一到花钱的地方,六两多银子的家底倒显得不够了。
三两银子,顾兰时在心里咂摸一下,随后轻叹一声,牲口果然贵。
若到秋天收了柴豆,种过冬的小麦之前,说不定要翻地,他爹娘那边有四亩旱田,两个哥哥一共也有四亩,毛驴轮到他用之前,要连着耕作八亩地。
就像之前碾麦子一样,他俩拉回家后毛驴再能吃苦耐劳,也不如刚开始那会儿精神头济。
那六两银子他俩原本想攒着不动,要想早点买牲口早点耕田种地,看来还是得动用一些。
“不过要是今年买了,以后耕地碾场都不用借,人力就能省不少。”裴厌也想到了这点,又说:“咱们刚好有个板车,套上就有驴车使,无论赶路还是拉东西都挺方便。”
这也是乡下人会养牲口的缘由,到底方便许多。
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两人一边犁地一边商量,最终决定在秋收前买一头驴回来,中间这段时日挣一些散钱铜板,就能少动点家底。
第67章
好不容易遇到个阴天,太阳看不见,还有风吹来,不过一干活依旧会流汗。
晌午,顾兰时和裴厌吃过饭后,见天好就没歇息,出来在前院菜地转。
翻过一遍地,这两天就能开沟种菜了,只是还要商量一下种什么。
他俩并肩走在石子路上,顾兰时踩着石子,一阵风吹来,带着山里草木的清新,眼前又开阔,他心情再没有这样好。
裴厌也是如此,整个人放松且自在,眉宇间透着温和,说道:“树栽在前面,菜蔬往后。”
“可以。”顾兰时点点头,两人在离篱笆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两边都看一看,商量起要栽什么果树。
先前顾铁山和苗秋莲特意叮嘱过他俩,一些树不能随便往家里栽,便只能种些常见的。
风越过篱笆,吹起地面一点晒干的灰土,又拂过两人衣摆。
裴厌往石子路西边走了一步,踩着翻好的地说:“这里,种一排柿子树。”
他又往后走了几步,停下后用脚踩了几下地面,弄出一块印子,说:“这里一排石榴树,以后长大了树冠枝叶都大,分开点比较好。”
“嗯,就这样。”顾兰时跟着他走动,两人又来到东边,这回不用裴厌说,他开口道:“还剩下枣树和杏树,枣子就种在这里,前面种一排杏树。”
“好。”裴厌点点头,四排树只要中间有足够的空当,就不怕互相辖制。
顾兰时跟他刚才一样,在要种的地方踩出痕迹,这样十分明了,等明年栽树的时候都不用想了。
余下的地界依旧不小,他俩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思索,顾兰时开口道:“还要有桑树和麻,要不就在这里开一片地种麻。”
他指的正是东边枣树后面。
栽一片苎麻以后有麻线麻布用,买的就能少点。
裴厌点头道:“可以,桑树倒不用特意开一片地,院子两旁不是有些余地,随手栽种几棵就行。”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往北边院落看去,两旁空地离山壁前后左右都有一段距离,地方不算小,太阳也能照到。
他说道:“也行,空地不小呢,明年记得上山挖点发出来的香椿苗,和桑树一起种下,以后开春吃香椿芽就方便了。”
“好。”裴厌应下,在心里也记着了。
树木种这些差不多够了,剩下的大片地都可以用来种菜,顾兰时边想边说:“夏天种菜要么迟了,要么离入秋还早,不过丝瓜、菜瓜还有豇豆都能种。”
菜瓜又叫青瓜,和丝瓜一样要爬架,结出来的菜果比丝瓜粗也比丝瓜短一点。嫩时摘下来清炒就很香,要是摘的晚了,削去老皮照旧也能炒着吃。
“这三样都要搭架。”顾兰时又想到别的,说道:“蒿菜这时候也能种,就是得傍晚凉快了栽,天热的话,天天都要浇水。”
“春菜也能多种点,晒菜干子。”裴厌补充道。
“嗯。”顾兰时点点头,春菜是家家种的家常菜,春夏秋三季都能种,长得又快,多种点没错。
夏天好种的菜就这几样了,他俩也不贪心,敲定后从院里拿了根木棍过来划线。
东边地面宽阔,同一行能划出两块地,中间除了分隔的田垄还要留一条窄道好走路,到时提水浇地就便宜。
西边整块地稍小一点,但同样能从中间分成两半,除了中间留出土路,每两块相邻的地,南北也要留出走路的地方。
等划好后,裴厌走上较高点的石子路,和顾兰时左看看又看看,虽然线划得没那么直,但将土地一块一块分得很明显。
田间阡陌小路纵横交错,因院门正好面朝正南,开垦时的方位也正,这些小路东南西北都通达。
顾兰时眼前几乎看到了以后的场景,只觉高兴,开口道:“地里拔过一遍草,不急,要不这会儿就开沟,先把春菜种了,我记得我家留了不少蒿菜种子,趁这会儿记得,我现在就回去要。”
“行。”裴厌转身往院里走,去拿农具准备开沟下种,今天没太阳,种菜也合适。
顾兰时兴冲冲的,回去后告诉家里人要种菜了,顾铁山和苗秋莲连忙给他装蒿菜种子,还有菜瓜种和豇豆种。
他心里热,连坐都没坐,提着小口袋又匆匆赶回来。
东边留了两块种苎麻的地方,往后面还剩三行也就是六块地,他俩很快商议好,这三行刚好种丝瓜、菜瓜和豇豆,每一行东西有两块地。
西边除了栽树的地方,也分出八块地,和东边齐平,只是稍微窄点,八块地四块种春菜,四块种蒿菜。
地界大,光这些种出来,他两个人饭量再大都吃不完,要么晒成菜干要么挑去买,因此就没用前面种树和苎麻的地方,让空着,不然伺候不过来。
田地里还有活呢,偶尔得了闲工夫,裴厌也想去码头挣点铜板,到时就只剩顾兰时一个人侍弄菜地。
裴厌在前面开沟,顾兰时在后边下种,下好种子后将土覆盖上,下一段舀一瓢水浇一段,浇完又拎着种子袋和水桶往前去。
野草总是长得很快,无论水田还是旱田每天都要去转转拔草,早上还要给猪打草,鸡鸭也要喂,夏天热,天天得赶鸭子下水游一游。
到下午天凉一点才腾出手来种菜,因此花了好几天,才将两边菜地都种满。
丝瓜菜瓜和豇豆都要插竹竿木头搭架,两人又去山上砍了两大捆细长竹子下来。
插竹竿不急,芽还没发出来呢。
因见东边两块地之间空隙大,他俩挨着三个田垄种了三行韭菜,每天浇浇水,能长出来最好,长不出来也不强求。
*
总算忙完这一茬,裴厌得了空,便往码头去找零工干,顾兰时一个人在家照看田地和禽畜,倒也忙得过来。
晌午他一个人吃完饭,给狗用糙馒头拌了菜汤后没看见大黑,于是出来找,却见大黑正在菜地里跑来跑去撵鸟雀。
下了种子后,也不知道麻雀和山里的那些小鸟怎么得知的,趁人不在时刨种子。
他撵了几回被大黑看见,这两天狗就常常看守菜地。
“去!”顾兰时拍响手吆喝,鸟雀又被狗撵,呼啦啦一群飞走了。
他喊大黑回来吃饭,顺便看了几眼菜地,还好,被刨的不多,下午补种就行,等过两天出了芽,长得就快了。
大黑在外边跑得热了,一直吐舌头喘气,埋头先舔水喝,见状,顾兰时又给他添了些水。
煮的猪食晾温后,他提着旧木桶到后院喂猪,母猪正在圈里哼唧哼唧直叫唤。
一天三顿食,到点要是不喂,在前院都能听到它嚎叫,说猪笨也不尽然,起码在吃上,一点都不比其他牲口笨。
他把猪食倒进槽里,就见母猪一头拱进去,吃得那叫一个着急。
他俩喂得好,猪挺肥的。
顾兰时放下木桶,拿了铁锨和大扫帚进去清理猪粪。
之前上山砍竹子,削下来的竹枝晒干后绑了好几个大扫帚,这东西不要钱,放在后院两个,一个用来扫猪圈,一个扫鸡鸭圈。
夏天一到,粪便容易招来蝇虫,不弄干净人和牲口都容易病。
他将粪便铲出来,堆在后院角落里,弄完猪圈,又去把鸡圈鸭圈拾掇干净。
离粪堆不远,有一小堆从灶底掏出来的草木灰,他走过去铲了一锨,盖在粪便上,这样阻隔一下,落在粪堆上的苍蝇就能少些。
这些活干完,他将粪锨和扫帚靠在院墙上,到前院泥炉里抽出一根木柴,到后院点了一大把青药叶熏蝇虫。
药叶刚烧完味道有点冲,但也冲散了后院不好闻的味道,顾兰时甩甩剩下一点茎秆上的火星,怕天干物燥,又在地上戳了几下见彻底灭了,这才扔在粪堆上。
他回到前院洗手,顺带洗了一把胳膊,他脱掉草鞋踩在鞋面上,把洗手水倒出来冲冲脚,一下子凉快许多。
泥炉上煨着水,尽管是夏天,喝生冷水太伤人,尤其刚干完活特别热的时候,在家里有口温水喝才是正理。
天一热人就有点懒,见大黑趴在阴凉处眯眼,他也觉得有点眯瞪,于是关好院门回房打夏盹,也没往炕里睡,就侧躺在炕边,顺手拉过裴厌的枕头枕上。
今天早上裴厌出门时他给了六文钱,让晌午在码头买碗杂卤面吃。
说是杂卤面,面上不过放一小撮切碎的卤猪杂,再抓一把切碎的菜蔬叶子,汤里添点卤猪杂的汤汁,味道就浓郁些,吃起来比较香。
干的是抗卸这些重活,总不能回回去了都啃馒头,多少吃点好的,沾沾肉腥,也不亏待肚子。
想着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
傍晚,大黑撵走麻雀后回来喝水,顾兰时给它倒在树根里让好生喝了一通,自己把饭菜都摆上桌,用碗扣着,只等裴厌回来吃饭。
如今有篱笆围着,离得又远,看不到外面,他便开了篱笆门出来张望。
裴厌不见人,却看见挖了一篮子野菜的徐启儿在不远处徘徊,见他出来立即看向这边。
后山荒草一锄,出门离树林子就近了,顾兰时别无他想,只以为是在跟前挖野菜,笑道:“挖了不少。”
徐启儿看向他身后,见大狗没出来,这才挪着步子过来,方才他听见里面狗叫声,就没敢上前敲门。
看出他的犹豫,顾兰时不解道:“你怎么了?”
徐启儿正要说话,却看见大黑从篱笆门里窜出来,吓得再不敢动。
“回来。”顾兰时喝止一声。
大黑便不再往前,看几眼生人,轻甩两下尾巴退回顾兰时腿边。
原以为只有裴厌才能制住疯狗,还好顾兰时也可以,徐启儿这才找到声音,看一眼大狗脸上有点畏惧,又看向顾兰时开口:“兰哥哥,我想,把银子烦你拿着,明叔这几天见着我,想逼我将银子给他保管。”
他脸上凝结着一股郁结之气,全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沉闷闷的,又说:“以后我买米面,你再给我。”
他说完看着顾兰时,满眼都是忐忑。
徐明子贪心,总想从他手里把一两多碎银掏进自己兜里,虽然不敢明抢或是偷盗,可徐启儿一个半大的孩子,如今是立了门户,但面对好几个大人时,自然弱了一头。
他心中苦闷不已,银子带在身上一刻都不敢松懈,又怕自己在逼迫下松了口,若被拿走钱,以后连饭都吃不上。
思来想去,若交给亲戚,被徐明子知道的话,肯定会过去闹,对里正他天然有种敬畏感,更何况他爹下葬那天,徐明子连里正都敢冲撞,因此也有点不敢去找徐承安,生怕给人家添麻烦招来厌弃。
下午徐明子又在他家门口堵他,他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心一横就来找顾兰时。
苗秋莲向来对他很照顾,他心里虽然没底,也不知道自己的钱会不会被昧掉,毕竟连自家亲戚都是那样,但还是开了口。
顾兰时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两银子对乡下人来说也金贵,他看着徐启儿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得叹口气,问道:“你就放心给我?不怕我花了不给你?”
这话一出,徐启儿也说不上来,却莫名觉得顾兰时能这么说,反而不会花自己的钱,他眼中带着愁苦,恳求道:“兰哥哥,我实在没办法了,钱在我这里可能守不住。”
他低声求了好一会儿,
顾兰时拿不定主意,又看他实在凄惨,轻叹一声说:“先不急,等我晚上问问你裴厌哥哥,看他怎么说,若行的话,明天我去你家里找你,若不行,我就不过去了。”
“好,我明天一天都在家。”徐启儿带着一腔忐忑走了。
第68章
裴厌回来天色已经暗了,见他狼吞虎咽往嘴里扒饭,明显饿了,顾兰时没提徐启儿的事,让他先吃饭。
填饱肚子之后,裴厌放下筷子,从怀里取出荷包递过去,说:“三十文,不多。”
顾兰时接过,也没数,晃一晃听听里面铜钱响动,笑着问道:“给你的六文钱买面吃了?”
裴厌点头,开口道:“买了,今天我一提,二哥也过去吃了。”
早起去码头时他顺路喊了顾兰生顾兰河,顾兰生今天要陪张春花回娘家,没有去,他便和顾兰河一起去码头找活干。
他又说道:“包袱上蹭到一点泥,好在没弄脏里面。”
顾兰时顺手从旁边椅子上拿过包看,说道:“不要紧,要是觉得脏,我这会儿先去洗,明天一早就干了。”
这包是他特地给裴厌缝的,之前用一块布打包袱装干粮,一路都要拎在手里,装的馒头一多,夏天衣裳薄,不好揣进怀里,到了码头还得找管事的存放,不然会有顺手牵羊的。
有时扛东西离开码头,饿了想垫一垫没法立即吃到嘴,到底不方便。
听裴厌说了一次后,他干脆将布缝成一个小口袋,能装四五个馒头,开口做的和香囊一样,用两条细绳穿了,要想把口收起来绳子一拽绑结实就好了。
他又缝上一条宽布,如此就有一条能背在肩上的带子。
因裴厌在码头要抗重东西,褡裢搭在肩上虽说能护一下肩膀头,可行动之间要是把褡裢蹭掉,馒头摔在地上得不偿失。
这个小包挂在肩上,垂在腰侧或放在身后都行,不会碍着干活,馒头干粮背在身上,就不用到处找地方存放。
顾兰时起身往院里走,见裴厌跟过来,他笑着说道:“明天得了空我再缝一个,两个好换洗。”
“嗯。”裴厌答应一声,既然下意识跟出来了,他不好硬蹭在自己夫郎身边,装着给大黑舀水忙碌了一下,这才在旁边蹲下。
顾兰时浸湿布包,他十分有眼力见,给递了个野澡珠。
“对了,今天启儿过来找我。”顾兰时突然想起这件事,说道:“他说徐明子逼他拿出那一两银子,嘴上说得好听,要帮他保管,他没了办法,说想把钱放在咱们这儿,他若想买米面时,再过来要。”
裴厌眉头微皱,心里有点不想沾上麻烦。
顾兰时看他一眼,继续搓洗手里的布包,说:“我看他可怜,当时没答应,只说等你回来商议。”
裴厌开口道:“他怎么没去找里正?里正恰好是他们徐家人,做长辈的,也该照顾他兄弟一二,交给里正想来徐明子也不敢过去耍混。”
见顾兰时像是有些可怜对方,他同人分析利弊,说道:“咱们若拿了人家的钱,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说咱们欺负他兄弟俩年幼,连银钱都霸占了去。”
“他求我时也说了,他爹在的时候一直赌,里正都管不住,徐应子一喝酒,嘴上又没个把门的,给里正气的再不管他,自那以后关系就闹得不好。”
顾兰时一边洗一边说:“上回当着那么多人面,徐明子还污蔑里正贪钱,启儿就更不敢去找里正。”
“不过你说的对,传出去被有心人嚼几句舌根,好事都能变成坏事,沾上钱就更说不清。”
他轻声叹口气,说道:“咱们也只好不管了,只是可怜启儿,被几个混蛋逼迫,那么大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为一两银子连孩子都不放过。”
“人为钱什么做不出来。”裴厌说道,又开口:“明天就不去码头了,水田要灌水还有柴豆地里这两天也该浇水了。”
顾兰时点头道:“好,明天我起来早点,一起去。”
*
翌日清晨,村子那边传来一阵鸡鸣,顾兰时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昏暗。
早早下地的话,晌午还能回来歇一会儿,他打着哈欠坐起穿衣。
见旁边裴厌也起来了,他带着朦胧睡意说道:“咱们也该买只公鸡回来养,有只大公鸡的话,以后想育雏也方便。”
“嗯,回头我去禽市看看,有合适的就买一只回来。”裴厌答应着,穿好先下了炕。
盥漱过后,早食吃得简单,几个冷馒头就着咸菜片吃,水倒是烧开的热水,早起还带着凉意,喝点热水也舒坦。
吃完喂好猪和狗,又给鸡鸭剁草,拌些麦麸倒进圈里,两人这才收拾着去下地。
田间灌水浇地不是要往河边走就是往水井那边去,但顾兰时还是舀了一罐热水提上,烧开的水更干净,喝起来放心。
裴厌肩上扛着两根扁担,扁担上挂了四个空桶,一走动水桶轻撞,他率先出门,顾兰时拎着瓦罐在后面锁两道门。
锁院门之前见大黑跑出去,顾兰时没喊它回来,前面菜地大,任它去撒欢奔跑,况且大黑还能赶鸟雀,于是他顺手把狗的树根食盆拿出来,又倒好水,省得它跑渴了没处喝。
锁好篱笆门后,裴厌在前面等着,他快走几步追上,两人一边说几句家常话一边往地里走。
路过家门口时,顾兰时朝里看一眼,院里没人,却听见他娘在灶房喊竹哥儿,于是他喊了声娘。
苗秋莲从灶房出来,见他俩在门口也没往外走,天天路过也没多少正事要说,只问道:“你俩去地里?”
顾兰时笑着点头:“嗯,天旱,去浇地。”
苗秋莲便冲他俩抬抬手,说:“快去吧,我和你爹过会儿也下地。”
“那我走了娘。”顾兰时说着,又和裴厌往前走。
他俩起得早,肚子都垫过了,村里有的人家才陆续开院门,最近天旱没怎么下雨,也有和他俩一样扛着扁担去浇地的,碰见了免不了问候几声,随后各走各的。
走到村子中间,看见徐明子迎面过来,他家并不在这边,而在东边这一排人家后面,一大清早不去下地,也不知过来做什么。
想起昨天徐启儿找他,顾兰时下意识停了脚步,见徐明子果真停在徐启儿家门前,他眉头一皱,心想这混蛋是不是又要使坏了。
果然,徐明子一进去,就听见院里徐启儿警惕而尖锐的声音,问他有什么事。
顾兰时看一眼裴厌,两人便快步上前,在徐家门口停下朝里张望。
徐明子背对着他俩,语气倒是和蔼:“叔这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小,哪里知事,恐怕被人哄了都不知道,那点钱我也不缺,不过是替你管着,要买什么吃什么,到时候尽管同叔和婶子说,我俩一定给你买来,绝不叫你吃亏。”
徐启儿这些天被逼得无法,又被上门堵着,他神色有些崩溃,勉强稳住心神道:“我自己不用你管。”
因他俩驻足在这里,像是在看热闹,其他人瞧见被勾起好奇心,也忍不住停下,只是离裴厌远了几步。
听见徐明子如此无耻,连姓徐的本家都有些忍不了。
徐世文将手里扁担一头杵在地上,站在后面一脸鄙夷开口:“我说明子叔,那钱是人家的,人家又不是没长手,你何必费心。”
“要你多嘴!”徐明子想发点小横财,徐世文也是他堂侄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于是骂骂咧咧转过身:“狗娘养的,就你张了嘴,看老子不收拾你……”
他大字不识一个,也是个混不吝的混账,常常把脏话挂在嘴边,但在转头看见裴厌面无表情瞅着他后,脏话戛然而止。
徐启儿也看见了顾兰时,他心中燃起一份希望,一时却不知要怎么开口询问。
徐世文年轻,被骂的这样难听也冷了脸:“叫你声叔不过看你是长辈,你可别太得意。”
见裴厌只是站在那里看热闹,没有别的动静,徐明子放下心,这是他们徐家事,谁也管不着,便又骂道:“小王八羔子,在你明子叔跟前也这样张狂,别说是你,你爹妈来了我也不怕,今儿就看谁刮了谁的皮。”
他挽袖子握拳头,在别人家也一副横样,气得徐世文再顾不上他是个长辈,破口大骂:“老王八蛋,丧尽天良,连孩子钱都抢,你活该遭雷劈。”
徐明子脑门青筋直蹦,喘着粗气咬牙,恶狠狠瞪徐世文一眼:“你且等着,要说抢钱,今儿不坐实了这骂名,岂不是冤屈,叫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小看了我。”
说着,他竟先转身要去抢徐启儿的钱。
这一出连徐世文都愣住了,他原本握了扁担,就算拼着被里正责罚和长辈打架也要出了这口恶气,不曾想徐明子竟借着他的话去抢钱。
竟如此不要脸,顾兰时几乎被气笑,又十分着急,生怕钱真被抢了,赶忙对吓住的徐启儿说:“快跑,别叫他抓着。”
徐启儿吓怕了,下意识一手紧紧捂着怀,却叫人一眼看出钱就在他怀里,他想跑出来,徐明子却堵着他,一大一小便在院里你追我撵,活像耍猴。
到底年纪小,徐启儿慌乱之中被徐明子扯着后衣领抓住。
实在太欺负人了,徐世文咬牙拿了扁担冲进去,不想躲在柴房的徐瑞儿先他一步跑到跟前,哭着去咬徐明子。
可他比徐启儿还小,不过八岁,被徐明子一脚踹开,在地上滚了两滚满身狼狈,徐世文连忙扶起他。
徐启儿打不过徐明子,一时慌乱失了理智,嘴里也不知喊的什么,见弟弟被打更是尖叫一声。
他兄弟二人着实凄惨,门外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了,本就孤苦,还被这样欺负,气得都要进来打抱不平。
顾兰时着急,晃一晃裴厌胳膊,气到说不出话,就见裴厌放下扁担和木桶,大步走进去。
他一沉下脸,左边那条长疤透着狰狞。
有几个汉子原本都进门了,瞧见他神色,目目相觑止住脚步。
徐明子还在殴打徐启儿,后脑勺忽然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扯着徐启儿的手也就松了些。
他还没回过神,就被拽着后退几步,脚下踉跄还没稳住,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口中当即有血腥味蔓延,人也不知怎么就倒在地上,眼前直发昏。
这回裴厌没有按住人暴打,而是从柴堆那边捡了根趁手的木棍,他看向徐启儿,伸胳膊将木棍递向对方,意思很明显。
然而徐启儿受惊吓太多,徐明子又是长辈,一时不敢接。
见状,裴厌没了耐心,自己走到徐明子跟前,乱棍就打了下去,他抡棍子时的破风声直响,可见力度有多大。
“哎呦哎呦,这可不得了。”
“活该!谁叫他坏了心肠,我看咱们都不要过去,打一顿才好呢。”
“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还是尽早拉开。”
有人不断惊呼,可都怕裴厌万一连拉架的一起打,为徐明子这样的人不值当,没看徐世文拿着扁担离得最近都不敢上前吗。
顾兰时生怕惹上人命官司,连忙过来阻止。
裴厌并未打红眼,顾兰时跑过来还没开口,他就扔掉了棍子。
木棍“哐当”掉在地上,徐启儿盯着,忽然就扑过去,抓在手里朝徐明子身上招呼。
一旁徐瑞儿看见,像个又黑又瘦的小狗,也扑过来对倒在地上的徐明子又踢又打。
苗秋莲看见这边动静,又听人低声说什么活阎王,连忙挤进人堆里,一看还真是她兰哥儿和活阎王姑爷,急得连声道:“哎呦,怎么这样冲动。”
见顾兰时担心不已,又是看裴厌手又是看胳膊,打架哪有不青伤的,她也没过脑子,顺嘴关怀道:“兰哥儿,姑爷伤着没?”
一听这话,门外一群人顿时没了话说,有人撇着嘴翻个白眼,徐明子能伤着裴厌才怪,也就他顾家人不知被什么蒙了眼,竟说出这种话。
第69章
徐明子挨了一通好打,抱着头在地上蜷缩,又被两个小崽子扑上来厮打,他原想还手,打不过活阎王也就算了,小毛崽子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裴厌力气大,打得他浑身疼痛难忍,哪里还有余力,更何况看见裴厌脸色后,他心里一激灵,哪里敢动手,只剩在原地哎呦喘气的劲儿。
徐启儿出了一口恶气,扔掉棍子后又拉住弟弟,不让再打了。
他看向裴厌,因自己之前没敢接木棍,心中越发畏惧。
“岳母,我没事。”裴厌说道。
顾兰时见他身上没伤,也就放了心。
苗秋莲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看一眼地上的徐明子,都是裴厌打别人,哪有别人打他的,还把人打成那样,于是干笑两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之前的事她没看着,生怕裴厌又落个不好的名声,心里有点着急,徐明子这几天干的好事她只略知一二,便当着众人面问道:“姑爷是遇着混账事了?为人家打个抱不平?”
顾兰时气愤道:“娘,不怪裴厌,他欺负启儿,要抢启儿钱,大伙儿都看见了。”
徐世文已经掺和到其中,又挨了通好骂,对徐明子没有好脸色,自然同仇敌忾,说道:“是啊婶子,还真不是乱说,咱们都是讲理的人,若不是我这叔叔去抢启儿钱,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苗秋莲这才放心,只要理在自家这边就好,最起码不会落个仗势欺人的凶名,她看着徐世文连忙开口:“这么说,我家姑爷是做了好事。”
徐世文下意识看了眼裴厌,点头道:“可不是。”
不但他,院里的几个汉子也纷纷开口,说这回确实是徐明子过分,简直不给自己侄儿留活路,直接上手明抢。
门外围看的人都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有数。
见大伙儿多少向着裴厌,没说他打架闹事不好,苗秋莲心里就踏实了。
徐启儿脸上挨了几下,有明显青伤,脸颊也有点肿,他说道:“婶子,是兰哥哥和裴厌哥哥帮我。”
他畏惧裴厌,带上顾兰时才能安心。
“可怜见的。”苗秋莲叹息道,又说:“好在没给他得逞,快带瑞儿去洗洗。”
“嗯。”徐启儿却没立即去做,他小心翼翼看向裴厌,又将视线转向顾兰时,谨慎开口道:“兰哥哥,我昨天跟你说的事……”
顾兰时不知要怎么开口,昨晚和裴厌说好不管这事了,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见他为难,徐启儿大概明白了,除徐明子以外,还有两个本家亲戚惦记过他怀里的银钱,虽说今日裴厌为他出了头,可难保日后又生出事来。
于是他心一横,恳求道:“这钱我拿着总招事,万一又有来抢钱的……兰哥哥,你帮我管着,我若有用钱的地儿,就去找你。”
苗秋莲听见,心里有些打鼓,若叫人以为她兰哥儿和姑爷昧了人家钱怎么办,这启儿也是的,怎么敢把钱给别人。
不过再看一眼还在低声唉叫的徐明子,就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徐世文和其他人也想通了这点,他看向徐启儿若有所思,别说,这好像真是个法子,就裴厌这脾气,谁敢在他跟前耍横。
只是有一点,谁知道这钱给出去还能不能要回来。
徐启儿急中生智,开口道:“兰哥哥,我把钱交你保管,是信你才这样,你就答应了吧,算我求你了。”
他不断恳请说好话,围观的人也觉得可怜。
顾兰时有点为难,只好去看裴厌,他心里也知道徐启儿其实是在求裴厌。
“还剩多钱?”裴厌面无表情问道。
徐启儿有点发怵,咽了咽口水说道:“一两二钱,上回、上回花一钱买了米面。”
裴厌记得当初里正给他时是一两三钱,数目对的上,开口道:“我们帮你管着也行,但有个条件,这钱我收了之后,你每次来要,要了多少,回来都得告诉四邻或里正一声,要完为止。”
徐启儿立即点头:“好好。”
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散碎银子递过去,眼瞅着裴厌接了以后,才堪堪喘过一口气,心里也安定下来。
苗秋莲有点不放心,可她不好开口,见事情说定了,只得作罢。
“走走,散了散了,该下地下地,再耽误太阳都出来了。”徐世文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嘻嘻同相熟的人招呼,至于地上的徐明子,他才没那么好心去搀扶。
“还不快滚。”裴厌走之前看一眼徐明子,声音冷厉。
徐明子常常惹是生非,也跟不少人打过架,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势弱,心里知道厉害,连嘴皮子都不敢耍,忍着疼痛爬起来灰溜溜跑了。
回家之后,他夫郎于香草等着他要钱回来,地也没下,看见他如此狼狈,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徐明子一下子恼火起来,骂道:“死娼妇,若非你撺掇,老子也不至于挨顿打。”
于香草冷笑一声,不甘示弱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倒撇个干净,走时的威风霸道哪里去了,还不是给人打了嘴,倒拿我撒气,混账汉子,我真做了娼妇,看你头上有几顶帽子戴!”
徐明子气得一伸手打在他脸上,于香草早就防着这一手,急得往后退一步,脸颊只堪堪蹭到手指头,但也划了一下。
徐明子抻到受伤的胳膊,倒吸一口凉气直骂娘,捂着胳膊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实在疼得厉害。
于香草见状,知道他身上必定有伤,一下子得了势,怒目圆睁,叉腰骂道:“没脸的王八羔子!只会拿我出气,我倒问你,平日来的厉害哪里去了,叫人打成这样跑回来,你也不怕臊!”
他口中脏话还夹着下三路的腌臜东西,指着徐明子鼻子一通谩骂揭短,最后怒气冲冲问是谁打的,还阴阳怪气说自己嫁个汉子不中用,还得他这个夫郎上门去骂,架势十分蛮横。
然而在听到徐明子十分不痛快地说出裴厌两个字后,一下子就如被掐住脖子,气焰登时就灭了。
他二人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好一阵,终究不敢去找裴厌茬,至于徐启儿手里那点钱,再眼红也只能嘘声叹气作罢。
*
晌午,听说这件事后,徐连子一开始怒不可遏,在心中暗骂,徐明子嘴上说得好听,一起要了钱平分,却一大早背着他自己跑去了,王八狗东西,竟想独吞这笔钱。
他俩曾一起找到徐启儿说帮他拿着钱,只是一直没要到手。
然而在听到徐明子被裴厌打了后,徐启儿也上赶着,巴巴儿把钱给了裴厌保管,小算盘一下子破灭了,他心中十分惋惜,但还是歇了心思,哪里敢去问裴厌要钱,还要不要命了。
至此,蠢蠢欲动想欺负徐启儿兄弟俩年幼的人,都不敢再打主意。
*
山坡上,顾兰时打着火把往上走,听见山下树林里一些半大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
树林葱郁,只能看见树荫缝隙里有不少火把闪过,人影看不太清。
夏天晚上比冬天热闹多了,都是来摸知了牛的。
裴厌胆子大,拎起柴刀说山下林子人太多,还得抢着摸,于是他俩就带着防身的家伙往山上走。
一到晚上,村里不少人都会叮嘱家里小辈不要往山上跑,万一碰见野兽,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兰时跟上前面裴厌的脚步,他俩也不往深山里走,进山一段路后就停下,往旁边树林里一边走一边用火把在地上树上都照照,时不时就能发现刚出洞的幼蝉。
山坡上不止他俩,还有别的人,能看见远处好几个火把影子,估计都是大人,小孩若敢随便上山,回家挨顿打都是轻的。
见状,他心里就安定许多,若真遇到危险,还能呼救求人下山报信。
其实前山野兽很少,近些年连山鸡野兔也躲着人,要往里面走才能抓到,一般野兽也都在老林子里。
看见地上指头粗的土洞里有一只,顾兰时蹲下一边挖一边笑道:“果然这里摸的人少,知了牛比山下多。”
想起去年和狗儿竹哥儿一起摸,他又开口:“也不知兰瑜兰竹出没出来,他俩要出来逮,估计都在山下,明天过去看看,要是少,分他俩一点去吃。”
“好。”裴厌举着火把往旁边树上看去,见树干上有幼蝉在爬,爬的还比较高,于是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戳下来。
他在草丛里找到知了牛,丢进放在地上的竹筐,火把一闪,见有往上爬的,于是拍拍筐子,让知了牛都掉下去。
出门之前谁也不知道能抓多少,就背了一个竹筐。
顾兰时见不一会儿抓满了筐底一层,高兴道:“果然还得大筐子,就算只摸上半筐,也不少了,顶得上去年我和狗儿两三天摸的。”
火把从草丛上面扫过,裴厌看见一根草尖上挂着只蝉蜕,蝉蜕将草枝压弯一点,随风晃晃悠悠。
他顺手取下蝉蜕扔进筐子里,回去了再分拣,攒多一点好去药铺卖钱。
知了牛夜晚出洞,爬上树才蜕壳生羽,白天在树上找蝉蜕既方便又多,有时草里也能发现。
顾兰时又在树下找到个蝉洞,找了根短树枝蹲下挖,说:“去年爹在药铺卖蝉蜕的时候,说看见你在卖蝎子蜈蚣。”
他神色好奇,抬头看了眼走过来的裴厌。
这件事裴厌没有忘记,开口道:“是,夏天毒物也多,我捉了些。”
想起当时自己没有理会顾铁山两人,他顿了顿,不知要说什么。
好在顾兰时没有在意这点,从土洞里扒拉出知了牛后问道:“蝎子蜈蚣是不是比这些值钱?”
裴厌点头,说:“是值钱些,知了牛价钱好时,在镇上一斤最多能卖三十文,活蝎子一斤是八十文,土崖下的蝎子体型还算可以,一晚上凑两斤没问题,只是土崖土沟那边去的人少,晚上又静寂,我一个夏天只去几次而已。”
原是这样,顾兰时一听价钱有点心动,问他:“是在哪里的土崖?”
裴厌指向山里东北边,说:“从那边缓坡下去,底下就是,再往前还有几条背阴的山沟,也有一些毒物。”
顾兰时沉吟一下,说道:“今年咱们有两个人,我给你打火把,你用筷子去夹,咱们也不贪多,有个一两斤就赶紧爬上来下山。”
裴厌有点犹豫,他自己不怕蝎子蜈蚣这些,只是顾兰时一个双儿,胆子本来就不大,若看见那些东西盘踞在土崖下,吓到了还能宽慰定神,若不小心被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开口道:“到底是毒物,我去就行了,你不必跟着,要是闲不住,就找狗儿和竹哥儿在山下摸蝉。”
“可你一个人又要打火把又要用筷子夹。”顾兰时有点不放心,他鼓足勇气,说:“我又不是没见过蝎子,再不济买点雄黄粉带上。”
裴厌想了一下才点头,说:“也行,土崖下蝎子虽多,也不至于满地都是,都躲在缝隙里,到时你记得换上布鞋,别穿草鞋。”
“好。”顾兰时答应着,两人又往前面走。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都快亥时中刻了,见山坡上再没了其他火把的影子,顾兰时往竹筐里塞一把草,阻拦幼蝉往外爬。
裴厌背起整整半筐知了牛,分量不轻,可见收获颇丰。
下了山坡之后往东边走,林子里的人也散了,比方才安静许多。
顾兰时举着火把照路,他十分高兴,说明天早上就炒一盘解解馋,裴厌自然应好。
第70章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顾兰时热了几个馒头,从盆里捞出一大碗知了牛,昨晚一回来就全倒清水里泡着了,不然过一夜大部分都会蜕壳。
他一手按住碗口,把碗里的水倒掉,又将知了牛淘洗两遍,在另一口锅里用热油爆炒至熟。
裴厌早洗漱完等着了,闻见香气两人都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夹。
知了牛吃起来咸淡正好,外壳干香,里头肉又有嚼劲。
吃完后顾兰时笑道:“趁早挑去卖了,应该能卖到二十几文一斤,不知道这两天行价如何,有二十五文就不错。”
他又说:“之前在家里时,若捉得少,我和狗儿要攒一两天才去卖,有时没浸水,便都蜕了壳,不过刚蜕壳的金蝉只要没变黑,肉也嫩呢,拔去蝉翼就好了,价钱少点,但能卖点蝉蜕。”
他想起什么,笑着说:“这买主也实在捉摸不透,泡过水的嫌带了水沉重,要压价,不泡水又觉得蝉没有知了牛好吃,还要压价,他们也不想想,都是夜里捉蝉,要是不泡在水里,第二天可不就蜕壳了。”
裴厌放下筷子,说:“他们事再多,这东西紧俏,不少有点小钱的人家都爱吃,不愁卖,上那些高门大院前吆喝,挑去十几斤还不够两三户人家一顿吃的。”
“也是。”顾兰时弯了弯眼睛,顾不上洗碗,先往院里装知了牛。
因有水,背在竹筐上恐怕弄湿后背,用扁担挑着大篮子比较好。
把桶里盆里的知了牛捞出来,见不少腿在动还活着,顾兰时放了心,留够给家里和他们两人吃的后,裴厌挑起扁担往外走。
一开院门,大黑从麻袋上爬起来,抖抖身体,又往前几步抻懒腰打哈欠。
他们小河村离宁水镇远,脚程快也得走三四刻钟,一来一回耗费腿脚体力。
因此送裴厌出门后,顾兰时先进灶房看米糕还剩多少,等人回来肯定要垫垫肚子,见还有七八块,明天再蒸不迟。
今天要紧的是浇前面菜地,十几块地里菜苗差不多都长出来了,后来补种的刚冒出小芽。
趁早起凉快,喂了猪禽后他独自一人去河边挑水,因菜地大,等裴厌卖了知了牛回来还没浇完。
裴厌坐在堂屋歇脚,吃了两块米糕垫饥,他也跟着歇息喝水,担扁担来回许多趟,不乏也有点累。
“二十七文一斤,卖了八斤,余下还有一二十只,当饶头给买主添了。”裴厌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荷包和一个纸包递过去。
他喝口水,放下碗又道:“一共是二百一十六文,里头有二钱碎银,那十六枚铜板我买了一小包雄黄粉。”
顾兰时笑眯眯打开荷包,将碎银倒在手心。
一趟出去弄了这些,比在码头累一天效益要好,不过每年也就夏天一小段时间能卖,等过了这几天新鲜劲,价钱也会变低。
裴厌同样高兴,眉眼里带着一点笑意,说:“我一进巷子吆喝,看见里头有个人正在卖,一斤二十六文,他挑的少,也明显比咱们的个头小,那户人家看见我挑的这些,出二十六文要买两斤,我说二十七文,他不愿出,我正要走,隔了几户的人家也出来看,出了二十七文,还全都要了,看那两家针锋相对的样子,大概是不对付,一个故意给另一个没脸,说话也夹枪带棒的,我当听不懂,卖了钱才是正事。”
顾兰时笑道:“倒便宜咱们了。”
“嗯。”裴厌开口道:“今儿卖了这些钱,比去码头强多了,不过那边也有好处,天天去多少都有活,山里这些东西要看时令。”
他心劲上来,说:“好容易最近能挣钱,今晚就去抓毒虫,趁这时节多挣点,买驴子的钱就有了。”
之前去抓蝎子蜈蚣,他没多少奔头,一个夏天去几次挣够糊口钱就作罢,如今既然能看到挣钱的苗头,又有什么不去的道理,劳累一点,天天晚上抓个一两斤,二三十天下来,少说也能挣半头驴。
“好。”顾兰时同样干劲十足,对毒虫他心里其实有点畏惧,直说道:“要是那些东西实在害怕,我白天得了空,上山摸点蝉蜕,你要去卖蝎子,把这个也捎带上一起卖。”
他坦白直率,还没见到蝎子就先给自己留了退路,惹得裴厌轻笑一声,开口道:“行,你要害怕就不用去,我把火把插在地上或者土崖缝隙里,照样能抓到。”
浇菜地要紧,等太阳大了,只能到傍晚再浇,今天他们还有事呢。
两人没有多歇息,一起去河边挑水浇菜。
大黑今天不知怎么很高兴,在菜地里撒欢跑,尽管它很有眼色,但还是踩到了几颗菜苗,被裴厌骂了之后就守在篱笆门前趴着,在他俩进门或者出门的时候摇摇尾巴,倒也自在。
*
傍晚,顾兰时喂猪早了两刻钟,收拾完就和裴厌锁了门去抓蝎子。
天色还没暗,他俩手里的火把已经点上了,不然还得带上火石。
天要说黑起来还是很快的,直接点上就不用再操心。
上山坡之前,裴厌指着西边说:“那边转过去不是有个土崖,我在那里抓过毒虫,那边比山里的少,今天先不用过去。”
他想起去年自己在那边抓毒虫的时候,一转头看见顾兰瑜和村里几个小子从那边往山上走,没走这边的正经路,开口问道:“岳丈岳母准狗儿上山摸知了牛?”
顾兰时笑道:“以前不准,一听见他说往山上来我娘就找到处扫帚,如今大了,去年偶尔往山上跑,回去了说是好几个人一起,就没打他。”
“怎么,你在山上见过他?”他笑着问道。
裴厌开口:“嗯,去年抓毒虫时见过。”
顾兰时弯了下眼睛,说:“半大不大的年纪,心野,和几个小子混在一起就乱窜,保不准以前也偷着往山上跑呢,只是没给我们知道罢了。”
要说顾兰瑜靠谱是靠谱,但免不了有些小孩心性,和关系好的在一块儿玩耍有时也挺闹腾。
他俩闲聊着,脚下一点都不慢,一进山明显有点冷,好在出门时都换了布鞋也添了衣裳。
很快到了土崖上面,裴厌知道路,先让顾兰时给鞋袜上撒些雄黄粉,又在裤管衣袖上抹一些,多少是个保障。
等弄好后他才在前面用柴刀劈砍草丛,一是为了开路,二是为了防草里有蛇或其他毒虫。
顾兰时跟着他的脚步,天还没彻底黑,林子里鸟叫声不如早上多。
“前面是陡坡,小心些,我先探探路。”裴厌叮嘱道,先一步下去,走了几步见土石结实,没有往下滑或坍塌的迹象,这才转身伸手:“来。”
顾兰时从小在山上在野地里摔打惯了,没那么娇气,不过偶尔被妥帖照顾几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里没一个旁人,他也没矫情,直接搭上裴厌手,被牵着一步步从坡上走下去。
下到山沟底下后,他四下看了看,这里石头挺多,一来人发出动静,能看到石头缝或是土里有些微动静,明显就是毒虫。
这土崖下较宽阔,不算狭窄,因是背阴处,喜阴的草木还算茂盛,又有毒虫盘踞,不免有几分阴凉寒意。
裴厌背着带盖的竹篓,从里面拿出一双树枝做的长筷子,筷子很长,取出来后盖子才吧嗒一声合下去。
他将自己手里的火把递给顾兰时,说道:“你先拿着,看我怎么抓,要实在不敢,就别上手了。”
方才在路上,顾兰时好奇,便说也想试试,这会儿接了火把帮裴厌照明,点着头说:“好。”
随后全神贯注低头一起寻找蝎子的踪影。
裴厌踢开一块石头,果然底下藏了一只活蝎子,蝎子受惊,尾巴竖起示威,两个钳子也举起来,一边示威一边想往旁边窜。
顾兰时便看到裴厌手疾眼快,一双长筷子伸向蝎子,立即就夹住了,随后蝎子被丢进篓子里。
胆大的人敢上手抓活蝎子,可他们只为卖钱,用手还得十分小心,被钳子夹一下还好,要是被尾巴蛰了得不偿失,用筷子就好了,既稳妥又快。
“有的蝎子胆子其实很小,受惊后便四散逃开,也怕火光,若用火把去吓,逃得也很快。”裴厌一边在缝隙里找蝎子一边说话给顾兰时宽心,毒虫只是有毒,不一定就敢直接上来咬人。
雄黄粉味道大,虽说走下来有些都被蹭掉了,但依旧有味,顾兰时用火把照明,看到离他近的蝎子从石头缝里出来飞快逃窜,他立即指着喊道:“那儿,有只大的。”
裴厌眼力好,早就看到了,长筷子一伸将其夹住,蝎子便落入竹篓里。
一连抓了十几只后,裴厌把筷子递给他,让他也试试。
因见裴厌捉的轻松,顾兰时没多想,轻轻踢开一块石头后,看见有一只较小的蝎子赶紧去夹,谁知那小蝎子却十分灵活,飞快挤进另一块石头缝里。
这筷子是树枝做的,比较粗也比较长,没用惯还觉得不太趁手,他心里这么想,用筷子别开那块小石头,总算逮着这只半大的蝎子。
他接过火把,将筷子递过去说道:“还是你来,照我这样下去就耽搁了。”
裴厌笑笑没说话,土崖下毒虫盘踞,又阴冷,待久了终归不好。
有顾兰时给他打火把,他一边寻找一边抓,很快弄了将近一篓子。
蝎子大小不同,一斤的数目自然也不同,他俩就没计数。
裴厌记性好,之前抓过几次,不用掂量,这竹篓大,装满差不多有三斤,他抬头看一眼夜幕,说道:“足够了,天色也晚了,明天再来。”
“好。”顾兰时等他扣好竹篓盖子,才把一支火把递过去。
上坡时同样是裴厌在前,拽着顾兰时一只手一路上去才松开。
裴厌一边留神四周动静,一边说道:“蝎子比知了牛好些,就算蜕壳也不怕,养几天不成问题,去镇上路远,多攒几天再去。”
顾兰时点点头,问道:“那给它们吃什么?若不给吃,饿死了不好卖价。”
裴厌说道:“挖些地龙,剁碎了丢进去,蛐蛐蚂蚱也吃,这东西不怎么吃素。”
“好。”顾兰时认真记下,蝎子一斤八十文呢,三斤就是二百四十文,可不能饿死他们这两百多铜板。
药材铺里干蝎子也收,价钱甚至还要高一点,毕竟活蝎子收了还要他们弄成干蝎子才好贮藏。
可炮制晒干的方法各有不同,让他二人晒些草药还行,炮制活物到底生疏,万一出岔子弄坏了,一晚就算白干,还是去卖活的不会出错。
第71章
鸡是蝎子克星,如今十八只小母鸡也大了,都在后院的圈舍里养着,裴厌没把这一篓子毒蝎往后院放。
一回来他俩借着火光先找了两个大竹筐,分别倒了一半进去,用竹匾盖了,又找了两块石头压住,以防蝎子跑出来。
弄好后查看一番,见没有能让蝎子跑出来的缝隙,两人才放心关上柴房门。
裴厌舀了水洗手,他心情很好,笑着说:“公鸡、小母鸡都爱吃蝎子蜈蚣,对它们来说应该是道荤菜,不过咱们要卖钱,就不喂了。”
顾兰时也蹲在水盆前,拿了野澡珠搓出白沫子,将手洗的干干净净,闻言开口道:“我见过呢,以前我爹在家里看见一只蝎子,个头还挺大,怕它蜇人,我娘用扫帚压住,让他赶紧抱了公鸡过来,大公鸡见着蝎子一口就叨下去,蝎子根本没办法施展毒针和钳子,没几下就给啄死,被大公鸡吃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眉眼也在动,睁大的眼睛仿佛在朝向人诉说那蝎子有多大,公鸡又有多威武。
月光如水,照亮了院子,裴厌在他说话时下意识看过来,看清他神色后,没忍住一直在笑。
顾兰时不解,但被他笑容感染,也弯了弯眉眼,问道:“你笑什么?”
裴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洗干净手上的白沫子,起身到晾衣绳那边拿了白天洗好的布巾,先递给顾兰时擦,自己想了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笑着说:“没什么。”
顾兰时擦干手后把布巾递给他,带笑的眉眼轻皱一下,心道,真奇怪。
他突然想起以前的裴厌,性子其实也挺古怪的,不喜不怒,没什么人味儿,如今能笑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这段时日每天在一起待着,不知不觉之间难以察觉,没想到变化还挺大。
“我去烧水,好歹泡泡脚,那地方阴冷,别受着寒了。”裴厌擦干手,边说边抱了捆柴火进灶房。
顾兰时点点头:“好,那我先盥洗。”
夏天不怕冷,洗脸洁牙可以省些柴火,用冷水就行了。
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听见两人说话耳朵偶尔动一下,只有外面传来大的动静时才抬头张望。
*
有蝎子这个进项,裴厌第二天醒来没有去码头做工,和顾兰时该浇菜浇菜,地里的草也要锄一锄,还要放鸭子打猪草鸡草,平时他一走,顾兰时独自在家干这些琐碎活,论总算起来也不轻呢。
河边。
天一热鸭子更喜水,在水里游来游去,时而啄啄羽毛梳理梳理。
树干旁放了两个装满草的竹筐。
树荫下,顾兰时蹲着用小锄头挖湿泥,在里头寻找地龙,裴厌在几步远的地方,同样在挖地龙,身侧放了个旧鱼篓。
“好大一堆。”顾兰时小声惊呼一下,他有点不愿上手,于是喊裴厌过来。
裴厌向来胆大,饶是这样,看见纠集在一起的一堆地龙,他没言语,而是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折成双长筷,夹起往鱼篓里放。
“我怎么没想到。”顾兰时叹一声,又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你可真聪明。”
他说着,也弄了两根树枝筷子来捉地龙,地龙鸡鸭吃蝎子也能吃,倒是个好东西。
裴厌自然很高兴,只是大白天的,不远处还有人洗衣裳,他明显矜持了很多,笑意不如两人独处时那样灿烂。
顾兰时夹起刚才又掉回地上的地龙,塞进鱼篓后,朝里面看一眼,说:“应该够这两天。”
“够了。”裴厌应和着,弄完这边的,又过去把自己刚才挖出来的地龙弄进篓子里。
顾兰时丢掉树枝,拿了小锄头在河水里洗掉上面的泥,又洗洗手和小臂,挑了块干净大石头坐下歇息,拿出手帕擦擦汗。
裴厌蹲在河边洗手,用长竹竿将快游远的鸭子撵回来,他放下竹竿,瞧见水里有个河蚌,便伸长胳膊捞了起来。
河底泥沙被搅乱,随着水流又很快恢复清澈。
他在水边涮涮河蚌,拿过来笑道:“挺大的,回去了砸开给鸡吃。”
说起这个,顾兰时笑着说:“好,歇一下咱俩摸点螺,一起砸了给它们吃,养肥一点,到秋天时好下蛋。”
裴厌懒得往树干那边走,随手一扔,河蚌恰好被丢进竹筐里的草上,他在顾兰时旁边坐下,说道:“行,把草往里塞一塞,留出点地方,不必再回去拿筐子了。”
一阵风吹来,一下子凉快许多,顾兰时歇了一阵,听见头顶有蝉鸣,便抬头在树干上搜寻。
裴厌也往上看,开口道:“在顶上,不好抓,没弄粘杆。”
“有个蝉蜕。”顾兰时指着树干高处说,又道:“就是太高了,只有一个,不值得特地爬上去。”
见他作罢,裴厌就没起身去摸。
歇了一会儿后,顾兰时打开竹筒喝了两口水,随手递给裴厌,说:“草打了,鸭子也游了这么久,捉点螺就回去,趁知了牛还新鲜,晌午再炒着吃一顿,一年也就这时候能解解馋。”
裴厌喝完竹筒里的水,塞好塞子挂在腰间,脱了草鞋和他一起下水。
农家清闲少,忙碌一天后,到傍晚两人带了防身的柴刀,又点了火把进山抓毒虫。
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一想到能赚钱,顾兰时就没了那些害怕,比起毒虫,还是吃不饱饭更让人忧心。
一连抓了四天,第五天早上,因蝎子之间也有争斗,困在竹筐受了惊,一些性烈的打架撕咬,难免有死伤。
裴厌发现后,便将上面一层有残缺的死尸夹出来,到后院丢给小母鸡吃。
一群母鸡看见蝎子,果然都蜂拥围上去争抢,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
顾兰时拍拍两个扣紧盖子的竹筐,说:“都仔细扣好了,你路上也小心些,刚好去药材铺,要是他们有治蝎毒蜈蚣毒的药,记得买一些回来,就算用不上,放在家里有备无患。”
“好,还要什么?我一并买回来。”裴厌背起双绳竹筐,又把单绳的挎在肩上。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对了,要不打些香麻油回来,一斤半斤都成,我拿点钱,上家里同我娘换几个鸡蛋,不用大老远从镇上买,今天蒸一碗鸡蛋羹吃。”
说完,他进灶房拿了个空的小瓦罐出来。
成亲以来,鸡蛋羹还没吃过呢,虽说时不时掏鸟蛋打几只野鸡山雀什么的,隔三差五有个荤腥打牙祭,但他还是有点馋淋了香油的嫩蛋羹。
“行,我记下了。”裴厌应道,接过瓦罐就往外走。
顾兰时送他出了篱笆门才回来。
提了一桶水给猪倒上,又给鸡鸭和狗都添了干净水,顾兰时趁早起他爹娘还没下地,进屋从枕头底下数了十五个铜板,揣在怀里提了小篮子往家去。
一进院门看见顾兰瑜在劈柴,他笑道:“娘在家?”
“兰时哥哥。”顾兰瑜没停手里的活,捡起一根木头放在墩子上,一边劈一边笑着说:“在后院喂牲口呢。”
“兰时哥哥。”竹哥儿从灶房出来,手里拿了根有火的细柴往屋檐下走,点燃了泥炉火。
“家里还有鸡蛋?”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常在灶房忙,清楚这些,说道:“有呢,这几天攒了一些,爹还没去卖。”
顾兰瑜没事同他闲聊,询问道:“我这两天晚上在林子里摸知了牛,怎么没看见你和我厌哥。”
他俩住在后山,离树林子近,顾兰时笑着说:“这几天我俩没去摸,上土崖底下捉蝎子去了。”
闻言,顾兰瑜握着斧头看过来,说:“真抓着了?”
汉子对这些事总有些兴致,顾兰时见他这么感兴趣,说道:“抓到了,不少呢,刚才背着就去镇上了,他没路过?”
“今天开院门迟。”顾兰瑜说着,想起一件事,又道:“今晚我和兰兴去林子里点火弄金蝉,你俩去不去?”
他又劈起柴,说:“要是多的话,咱们分一分去卖,不多就各自分一点回来炒着吃,也香呢。”
搞这些也不全为卖钱和吃嘴,更主要的是能玩耍嬉闹,成天闷着干活也无趣。
“去,怎么不去。”顾兰时笑眯眯的,找点乐子也好,最重要的,裴厌能跟着他们一起玩。
说几句闲话,他一边喊娘一边往后院走。
“哎,来了来了。”苗秋莲听见动静,连声从后院过来,一听他来意,拍拍手上草屑,一脸笑意接过铜板塞进怀里,说:“你自个儿去拿,六个七个都成,回去也好给你和姑爷补补。”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着,自己在灶房蛋篮子里拿了六个鸡蛋。
天热,鸡鸭都不好好下蛋,比往日稀缺点,一个蛋这会儿怎么也能卖个四五文钱。
就算平时,鸡蛋也是金贵东西,乡下人舍不得吃,平常都是攒一些卖给镇上人家,就这样,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还不够吃呢,采买的到处踅摸蛋户,好供给主子吃喝。
顾兰时虽常常从家里拿东西,但每每和裴厌捉了鱼和别的山货,总会回来送些。
苗秋莲和顾铁山见裴厌不是扶不起来的,不但有力气有本事,还挺孝顺,便乐意接济照顾几分。
提着篮子要走时,苗秋莲想起另一件事,连忙喊竹哥儿给他在大陶罐里捞两个腌好的咸鸭蛋带回去。
顾兰时没有客气,他和裴厌养的鸭子还没到下蛋的时候,上次吃还是问大姐姐要的。
“兰哥哥,我们傍晚就去,记得来。”顾兰瑜在他走时叮嘱道。
顾兰时笑着答应:“好,肯定去。”
他来时就高兴,回去更高兴,不但有鸡蛋吃,还有意外之喜,乐得什么似的,一回去就把咸鸭蛋煮了,过两天熬点稠米粥,好和裴厌一起拌粥吃,连红油都不能放过。
第72章
裴厌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顾兰时捞了咸鸭蛋后看看天色,没有云,太阳也挺大的,他想在家里等裴厌,于是到后院赶了鸭子出来,对趴在院里的大黑说:“去放鸭子。”
鸭子每天在家里和河边来回,已经认识路,不过担心它们被贼人抓走,每次放出去都不离人。
大黑能听懂“放鸭子”三个字,当即起身往院门外走。
篱笆门关着,顾兰时和它们一起经过菜地,开了篱笆门后又觉得不放心,关上门跟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大黑始终走在六只鸭子旁边,不紧不慢的,明显知道要做什么,这才放心。
天热,让大黑在河里游游水也好。
顾兰时这么想着,还是一路跟去了河边,见鸭子依旧从平时下水的地方游进水里,大黑竖着耳朵警惕,他这才原路返回。
家里人手少就是这样,哪儿哪儿都显得有点不够用,好在大黑聪明,能帮忙看鸭子。
回来之后,大白天的,在院里干活不怕来人,他虚掩了篱笆门没上门闩,里面院门也开着,从西屋抱了一卷竹席出来,铺在平整的晒谷场上。
昨天挖了两筐野菜还没来得及晒,这会儿他从杂屋拎出竹筐,在院里淘洗一番,甩甩水往竹席上放。
两筐野菜不少,不过竹席裴厌编的比较大,没有放满,见院里春菜长得好,有一行已经很大了,他过去挖了一些。
这一行一共十颗菜,连根拔起后抖抖根须上的泥土,顾兰时将菜抱到灶房门口打理。
择下来的老叶子放在一旁,大片的鲜绿的叶子和小孩胳膊粗的绿茎都能吃,他舀水仔细洗干净。
随后他端起木盆在灶房案上将叶子切成三节,绿茎切成片,又端出来铺在竹席上晒。
如今晒的各种野菜干都装了不少,最多的马齿菜有整整一口袋了,家里种的菜也晒了些菜干子,但没有野菜那么多。
等前面大菜地里的菜长成后,到时才是晒菜干的大头。
喂鸡吃的老叶子也洗了一遍,他双手抱起,到后院剁碎了丢进鸡圈和猪圈里。
再出来看一眼门外,裴厌没有回来。
想起缸里的水只剩一小半,他拿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和两个空桶,带上钥匙锁好门到河边挑水。
“汪!”
大黑看见他叫了一声,随后又哼哼唧唧摇尾巴。
鸭子好好在水里游着,顾兰时笑着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大黑尾巴摇的更欢。
顾兰时拍拍狗头说道:“你好好看着,我挑几趟水。”
也不知道大黑听懂没有,但只要鸭子在河里,它就不会乱跑。
一个人挑满水,又干几件别的活,正准备拎上两人换下的草鞋去河边洗洗,不然缝隙里夹着泥屑太脏了。
他顺手往怀里揣几颗野澡珠,又拿起棒槌,好将野澡珠捣碎了再捶打草鞋,如此就能洗干净。
正要出门,就看见篱笆门前有人影,裴厌回来了。
顾兰时放下手里的东西,情不自禁露出笑脸,他快步迎出去,在石子路当中接过裴厌身侧的单绳筐,问道:“渴不渴?先喝点水歇歇。”
裴厌把手里的小瓦罐递给他,笑道:“半斤香麻油,天热,先吃着,吃完了再去打,等天冷后多买点回来放着。”
瓦罐一提起来,顾兰时就闻到一缕香油味道,果然香气醇厚,他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多钱?”
裴厌说道:“如今便宜了些,半斤三十五文。”
顾兰时点点头:“确实,去年初冬时我爹去买,八十文一斤,比油盐都贵。”
乡下人偶尔打一点,也是二三两左右,舍不得多买,他俩因卖蝎子,一高兴就想多买点。
顾兰时进灶房先放香油罐,又连忙舀水,说:“先洗洗,米糕我放桌上了,盖了块干净手帕,吃点垫垫。”
裴厌放下竹筐,从筐子里拿出好几个油纸包,放在地上排开,说:“治蝎毒的药粉纸包上点了黑墨,这包点红漆的是拔蛇毒的药,都是磨好的药粉,大夫说了,毒蛇多,或许毒性不一,敷上去可暂时缓解毒性,延缓一二,不至于急发。”
他指着余下两大包说:“这两包,是配好的驱蛇虫药,用滚水烫了搅成稠状,涂在门窗木头上,蛇虫就不敢靠近,药性渗进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两月,都有效用。”
知道顾兰时怕蛇虫,山上遇到不可避免,家里还是防范些为好,他们住的这里离山近,不比村子那边。
果然,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点着头笑道:“好,我等会儿就弄。”
裴厌将药包都放在灶房窗沿上,这才过来洗手,因为太高兴,迫不及待说:“蝎子一共十一斤,一斤八十文,这些药一共是一百二十文,算好后我让药材铺给了七钱碎银和六十个铜板,还有买香麻油的钱,余下二十五文,在怀里呢。”
他说完,起身擦手,抬高胳膊示意从他怀里取。
“这么多。”顾兰时满心喜悦,从他怀里掏出荷包,没忍住直接打开看,还摸出两小块碎银在手里掂掂,乐得见牙不见眼,说:“一下子就挣了七钱。”
裴厌见他欢喜,自己也高兴,说道:“趁夏天还有一段时日,正是捉毒蝎的时候,天天去钱就来了,你要觉得累,我自己去就行。”
“累倒是不累,有时我晌午还眯一会儿呢,不过今晚我和狗儿说好,同他还有兰兴去林子里点火引金蝉,他特地问了你,让你也去呢。”
顾兰时小心把碎银子放回荷包,抬头笑道:“我跟他说你今晚也去,就当玩耍,弄点金蝉,明天养一养吐脏,后天我给你炒着吃。”
裴厌想了想,耽误一天也没什么,于是点头道:“好,那今晚就不上山了。”
他俩一起往堂屋走,顾兰时笑意盈盈,说:“之前咱们攒下六两三钱,加上这七钱,恰好凑足七两整钱。”
裴厌也露出个笑容,开口道:“挣着挣着就有了。”
“嗯。”顾兰时认真点头,看到了回报,挣钱的劲头自然难以消减。
“你坐下歇歇,茶是方才泡好的,应该还没凉。”他叮嘱着,先进屋去放钱。
裴厌坐下喝水吃米糕,这时才发现大黑不在院里,没有看家,开口问道:“狗出去了?”
顾兰时一边开箱子一边说:“我喊它去放鸭子,在河边守着呢。”
他放好钱出来笑道:“刚才我正要出门去洗鞋,顺便看看它们怎么样,不想你回来了。”
他过来帮裴厌续了茶水,又说:“早上我在家里拿了六个鸡蛋,娘腌了咸鸭蛋给咱们拿了两个,都煮熟了,过两天再吃,今天先蒸鸡蛋羹。”
裴厌很少会指明要吃什么,也从不挑剔,无论顾兰时做什么饭,只管吃就好了,偶尔菜没炒好也从不说嘴,照样吃个底朝天。
得了钱,顾兰时很高兴,笑眯眯同裴厌说两句闲话,原本还觉得天热有点疲乏,这会儿简直一扫而光,精神头那叫一个足,惦记着河边鸭子,兴高采烈拎了草鞋去洗。
大黑很机警,在河水里泡着也一直留神鸭子的走向,岸边偶尔有人靠近,它猛地站起来低吼。
附近都是小河村的人,自打裴厌出了名后,连它也“小有名气”,快走到附近的人一看疯狗这般模样,都小心翼翼退走,不敢接近,生怕倒霉被狗咬。
顾兰时过来后,它才恢复了温顺的模样。
*
一缕青烟飘起,伴随着饭菜熟后的香气,又渐渐逸散。
裴厌打了猪草进门。
顾兰时用布巾垫着碗走出来,看见他笑道:“闻着味儿回来了?”
裴厌露出个笑容。
顾兰时往堂屋走,说道:“蛋羹蒸好了,香油也淋上了,既然回来了,快洗手,趁热先吃这个。”
香麻油的味道很浓郁,裴厌早闻到了,快速洗了手,坐下前说:“刚才我碰到李梅了,和他娘还有弟弟在林子里用竹竿粘金蝉。”
顾兰时用勺子将蛋羹划成一块一块,好叫香油透进去,碗里的蛋羹蒸的正好,又嫩又滑,闻言说道:“这会儿林子里人少,没人同他们争,估计是得了空,弄点回去吃也好,他家素日里不大吃肉。”
粘金蝉也不难,找根长长的竹竿,弄点树胶在顶上,见着树上有金蝉,悄摸摸靠近,用树胶一下子粘到蝉翼上,金蝉就飞不了了,只能任人携取。
顾兰时划好后把碗推过去,眉眼带笑说:“傍晚狗儿估计就来树林了,咱们先在林子里试试,要是不多,往山坡上走,不过在山里点火需得谨慎,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盐我也放了。”
裴厌用勺子舀了一块蛋羹,像是嫩豆腐,他尝一口,又滑又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他将碗推过去,笑着说:“好吃,咸淡正好。”
这是他第一次吃鸡蛋羹,但没有贪心多吃,也没表露出来。
以前只见过叶金蓉给裴虎子蒸,他曾经想过蛋羹吃起来应该是什么味道,如今终于吃到,或许因为是自己夫郎做的,远比裴虎子那碗更香。
顾兰时接过碗和勺子,说:“好,我也尝尝。”
让来让去没意思,他接连吃了一小半又推过去,笑道:“我吃好了,你吃,我去端饭。”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起身就往灶房走。
裴厌盯着蛋羹看了几眼,这才端起来认真吃,连一点渣子都没剩下。
放下碗时干干净净的,惹来顾兰时一声轻笑,打趣道:“碗都不用洗了。”
裴厌虽没言语,但满心都是喜悦。
第73章
夕阳渐渐落下去,晚霞满天,河水晃起微波,倒映出一池红霞。
穿着短褂打赤脚的农人牵牛从河边慢悠悠往家去,牛儿甩着尾巴,斜长影子映在地上。
水波和霞光交汇融合,不刺眼,意外的好看。
顾兰时举着点好的火把站在篱笆门前瞧了一眼,便有点出神。
“走吧。”裴厌锁好门,从他手里接过一支火把,他神思这才归拢。
两人往西边树林走,连十几步都没有,就听见顾兰瑜的喊声。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果然,你们才出来。”顾兰瑜同样点好了火把,背了个单绳小篓子,按着昨晚同他交代的,削了一双长长的树枝筷子,省得徒手抓被蝎子蛰了。
“兰兴呢?”顾兰时问道。
顾兰瑜一下子笑了,说:“在那边等着呢,他怕有狗,不敢过来。”
昨晚他们几个连同竹哥儿一起,在林子里点火引金蝉,拢一堆火烧起来,不是用脚踹树就是用长竹竿在树上拍打,金蝉受惊从树上飞离,见着有火光的地方扑过来,就便宜了他们。
林子里常有人来捉,他们也没贪心,弄了些够吃的,各自分一分就回家了,因为好奇捉蝎子的事,顾兰瑜问了不少话,又听他俩说今晚还去山里,便动了心思。
知道他想去玩,顾兰时没藏着掖着,喊他一起去,顾兰兴也是皮实的性子,听了免不了也心动。
只有竹哥儿畏惧毒虫的厉害,不敢和他们去。
裴厌对此没什么异议,晚上进山人多一点也好,一入夜山林黝黑寂静,他自己不怕,顾兰时嘴上说不怕,但心里就不一定了,多个人说说话,起码心里更踏实。
顾兰兴在山坡下等着,时不时踢一脚地上的土块石头,见他们三人过来,挠着头笑一下,喊道:“兰哥哥,厌哥。”
他和裴厌不太熟,不过这个年纪正是虎的时候,因素日好打架的脾性,面对裴厌时,他心中一开始还有畏惧,慢慢说了两句话后,便显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一口一个厌哥。
顾兰时见他愿意和裴厌说话,脚下悄悄慢了些,落在后面几步,和狗儿走在一起。
也不知为何,听见顾兰兴喊厌哥,他总觉得像是外面那些混子无赖喊头头的语气。
顾兰兴也着实像是有些敬重裴厌,他看得发笑,抿了抿唇将笑憋在嘴里没出声。
自己这个堂弟从小就有点一根筋,有时会同一些野小子打架惹事,幸而他二伯二娘管得严,不让和乱七八糟的人厮混。
也幸好顾兰兴如今大了一点,家里人时常提点喝令,没养成游手好闲的性子,这一二年也慢慢懂事,知道利害了,不再与那些愣头愣脑的来往。
正走着,碰见有人下山,顾兰时看一眼,认出是村头许柱子,便喊了声柱子叔。
许柱子挑了一担柴,手里拎了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子,偶尔蹬一下腿,他哼了几句山歌,显然心情很好,瞧见裴厌后,也只是不哼歌了,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野兔子。
顾兰瑜笑着说:“柱子叔,打到兔子了。”
“哈哈,运气好运气好。”许柱子显然很受用,只是嘴上依旧客套,说:“不过是碰见个跑得慢的,也不知是晕了头还是怎么,我看见它在跟前草里,也没带家伙,生怕跑了,急得用手里一根树枝去打,正好抽在脑袋上,它就晕了。”
他往顾兰兴这边走,没敢和裴厌擦肩而过,到几人跟前后特意提起手里的兔子让看。
顾兰瑜说道:“还挺肥。”
许柱子那叫一个高兴,上山打柴还能逮着个野味回去打牙祭,运气好又有口福,炫耀过后他心满意足,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上山?”
他说着,见几人背着有盖的竹篓,还有长筷子,便笑道:“是去捉毒虫?”
也就夏天夜里能抓这个了,不然谁会晚上上山。
“正是。”顾兰瑜点头道,这事根本瞒不过,支支吾吾遮掩反倒不爽快,还惹人猜忌。
“别贪多,天晚了就快些回去。”许柱子叮嘱道,说着便先下了山,又回头说:“路上谨慎些。”
“知道了叔。”顾兰瑜答应着,几人又往前走。
“厌哥,我四叔说了,你打鸟的本事可准了,一弹弓一个,改天也教教我。”顾兰兴对这个堂哥夫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长得高,又是打架好手,这会儿越叫越顺口。
顾兰时觉得他有点像缠着大孩子玩的小孩子,果然没怎么长大,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那时总爱跟在狗儿屁股后面喊哥哥。
他这般热情,话也不停,裴厌停顿一下,随后点头:“可以,这个不难,等空闲了教你。”
“我也跟你们来。”顾兰瑜对这样的事同样有兴致,说道:“厌哥,你可不能只教他。”
“放心吧,还能少了你。”顾兰时在旁边说道,他挺高兴的,裴厌性子偏冷些,话也少,有人找他玩也算开解开解。
“嗯。”裴厌在前面应和他的话,又看看前面的路,就往前天去过的那条土沟走。
顾兰兴和顾兰瑜路上还叽里呱啦的,明显有点激动。
等到了地方,走下斜坡之后,看着裴厌扒拉开的石头缝里有一窝蝎子,石头翻开后蝎子受惊,要么往旁边逃窜,要么竖起有毒针的尾巴做威胁状。
不是没见过蝎子,一个两个还好,突然看见这么多,两人俱是有点怯上,龇牙咧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先动手。
“哥,你先。”顾兰兴撺掇着顾兰瑜打头阵。
狗儿翻个白眼,将火把往前举了举,示意给他照亮,说:“你来,刚才不是说你胆子最大,蛇虫都不怕,岂能怕这个。”
裴厌看惯了这些,在他俩谦让的时候早拿了长筷在手里,胳膊一伸一夹一个准。
这会儿天还没彻底黑,不过土沟底下暗一点,顾兰时手里拿了两支火把,边照边看蝎子都往哪里跑了。
“怕什么,手里不是有筷子,还能夹着你俩?”顾兰时最近跟着裴厌胆子练大了一点,笑骂道:“路上说得震天响,怎么这会儿一个比一个胆小?”
顾兰瑜摸摸鼻子,将手里火把递给顾兰兴,说道:“拿着。”
“好。”顾兰兴立马接过,帮着在旁边照亮,瞅见一只大蝎子慌不择路逃跑,他咋咋呼呼喊道:“快快!在那儿,哥,你快捉啊!”
顾兰瑜一开始还有点手忙脚乱,好在不负所望,将这只逮住了,夹到后举起来,一脸得意让顾兰兴看。
顾兰兴正要往前凑一凑,不曾想自己这个好堂哥手突然往前一戳,吓得他一激灵,一下子蹦得老高,往旁边躲窜,生怕被蝎子蛰了。
见他姿势滑稽,狗儿哈哈大笑,这才不慌不忙把蝎子塞进竹篓里,仔细扣好盖子。
顾兰兴拍拍心口,缓过来后才虎目圆睁,嚷嚷着不行不行,这么大的人了,竟欺负小的,他一定要回去告诉四叔四婶。
顾兰瑜嫌他吵,笑着骂道:“行了行了,哪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去告状,来,火把给我,你也试试怎么抓,再嚷下去,蝎子都能给你吓跑。”
顾兰兴抽出别在后腰带上的长树枝,看准一只蝎子迅速夹住,十分顺利,脸上便也有些得意,他有点想吓唬回去,可没机会,他狗儿哥明显防着他,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作罢。
顾兰时朝裴厌使个眼色,两人往旁边去抓蝎子,没搭理他俩,从小就是这样,这两个野小子凑到一起比谁都闹腾,小时候玩急眼了还打过架。
裴厌听那边两人一边翻石头一边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石头底下有蝎子爬出来又咋咋呼呼的,没忍住笑了下。
他夹住一只蝎子,起身后用力拍拍竹篓盖子和篓身,爬上来的蝎子自然被打落,随后才快速打开盖将蝎子塞进去,又飞快扣上,一气呵成。
顾兰时见他笑了,也露出笑脸,小声说:“他俩就这样,不用理会。”
“嗯。”裴厌也学着他低声答应,没让那边听见。
等手下熟悉了后,顾兰瑜和顾兰兴渐渐正色,专心抓毒蝎,这东西一斤八十文呢,好不容易来一趟,弄上两斤回去才是正事。
他俩不如裴厌那样熟练,没把竹篓背在身上,生怕扣盖子来不及,蝎子爬出来怎么办,就放在地上。
天色黑了之后,他二人也学着顾兰时裴厌,一个打火把一个抓蝎子,抓一会儿就换换人。
抓了大半篓后,裴厌抬头看看天色,土沟两边有山崖树木遮挡,能看到的天狭长而窄。
没看到月亮,连星星也稀疏,被阴云遮蔽,他开口道:“天色不好,捉这些足够了,要是明日还想来,只管过来就是。”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也看一眼天,赞同道:“确实不好,还是快些下山,夜色也深了。”
他俩自己倒是不怕,只是带了两个小的,万一下雨困在山里,不好和家里交代。
“行。”顾兰瑜答应着,将夹到的蝎子塞进竹篓里,随后眼疾手快扣紧盖子。
确定没有缝隙后,他才拎起竹篓将绳子挂在肩上,接过顾兰兴手里的火把,说:“把篓子仔细扣上。”
几人收拾妥当后,便一个接一个从土坡上去。
穿过山林时,偶尔能听到几声厉啸,不知是什么大鸟。
顾兰兴抬头张望,除了他们手里的火把,到处黑漆漆的,一阵冷风吹来,他上山前没添衣裳,冻得口中轻嘶一声。
“怎么,冷了?”顾兰时问道。
“有点。”顾兰兴开口,随即又笑了,拍拍自己腰侧的竹篓,说:“冷倒不怕,抓了这些,明儿一早就去卖。”
见他心热,顾兰时笑笑,说:“你俩捉了多少,能掂出来吗?”
狗儿拎一下自己的篓子,说道:“估计有个一二斤,明天称一称就行了。”
顾兰兴说道:“我也差不多,等明天我俩一起去卖,要是有四斤就发了。”
他俩上山前都商量好了,互相给打火把,一起捉一起卖钱,得了钱对分就行,不必说别的话。
“厌哥,你明天去不去?”顾兰兴问道。
裴厌开口:“我再攒几天,不着急。”
“这东西好养?”顾兰兴好奇询问。
裴厌说道:“嗯,不难,放柴房别总是惊动,喂些地龙就好,别的小虫子也吃,蛐蛐蚂蚱都行。”
进山不深,边走边说话到了前面山坡,从山坡下分开时,顾兰时严肃道:“快回去,直奔家门,都不许贪玩,不然明天给我知道了,非打一顿不可。”
顾兰瑜早比他长得高了,闻言笑了声,完全不像小时候一听要挨打就害怕。
见顾兰时瞪过来,到底有点威慑在,他立马满口答应:“知道了,绝不乱跑,我又不是小孩玩不够,这话哥你该同兰兴说。”
顾兰兴不服,跟着他往村子方向走,说:“怎么就该和我说,我虽比你小一岁,但也不是小猴崽子了,兰哥哥分明是同你叮咛,你非赖我头上。”
“都别给我犟嘴,乖乖回去,不然……”顾兰时想了一下,看见在旁边笑的裴厌,一下子来了底气,说:“不然我让你厌哥揍你俩。”
果然,这话十分好使,顾兰兴立马闭嘴,不再絮叨嚷嚷了。
他比狗儿小一岁,和裴厌也就今晚说了些话,哪里敢触霉头。
见堂弟这般,顾兰瑜边走边憋笑,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顾兰时不过是吓唬他,再说了,裴厌也不像是会打小舅子的人。
第74章
昨晚天色就不好,早上醒来后果然是个阴天,天上阴云较重,也起了风。
夜里比前两天凉快,加之地里的活不是很要紧,他俩多睡了一会儿,起床比平时晚。
一时看不出来会不会下雨,浇菜地和柴豆地的事暂且放一放。
窗扇被吹的胡乱作响,顾兰时在屋里找布头,听见动静大了,过去关好窗户插上销子,见窗户外裴厌在院里劈柴,心想风还挺大,关窗都费劲。
他找了几块零碎的布头,拿了针线往西屋走。
西屋炕上铺着竹席,是裴厌和他一起编的,手艺不太好,但足够用了。
竹席边沿处有点没收好边,卷成一卷抱出去时,偶尔会刺到,有些扎手,还是把扎人的地方用布包起来为好。
他坐在炕沿缝布,院里劈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天一阴,早上又多睡了一会儿,显得其他活都没那么要紧了。
收完线尾巴,他剪短麻线,看一眼放在西屋的各种麻袋,有装麦粒稻谷豆子的,还有装各种菜干和野菜干山货的。
夏天还是多晴天,趁今天不干别的,又不热,上山多挖两趟竹笋,等天晴了晒成笋干放着,心里才踏实。
别看如今攒了一些,一旦入了冬,再想找吃的就难了,若开春晚,过冬的粮吃完,容易续接不上。
村里每年都有人家在刚开春时饿肚子,那个时节连野菜都只发出芽儿,更别说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获的时候。
要是有富余的亲戚还能借一二度日,可乡下人哪儿来那么多余粮,自家吃用还紧巴巴的,少有人敢把一家子口粮借出去。
借不到就得到处挖草根果腹,连树皮都扒着吃。
缝完针线后,顾兰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若从寒月算起,十月、十一月、腊月、一月、二月、三月,足足六个月,到四月份时野菜繁茂,才算不愁吃的。
不过十月有时候不会那么冷,还有十月小阳春的说法呢,菘菜萝卜要是种的迟一点,那会儿才长成呢。
照这么算,应该备足五个月的口粮,过冬就安稳了。
以前在家里他从不操心这个,只管跟着爹娘干活就好,如今自己成了家,头一年过冬,不免有些忧心。
他拿起针线剪子往外走,朝院里喊一声:“裴厌。”
裴厌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询问:“怎么?”
顾兰时说道:“趁这会儿有空,上山多砍些笋子,改明儿天气好了多晒点笋干。”
“好,我收拾收拾。”裴厌说着,顺手把墩子上放好的一根木柴劈开。
两人背上竹筐,一个拿柴刀一个拿小锄头,锁了院门顺着石子路往外走。
两边菜地如今越发绿了,半大的菜蔬长势不错,丝瓜菜瓜这边都已经插上竹竿搭了架,藤蔓自会顺着竹竿往上爬。
大黑跟着他俩一路走到篱笆门,知道要上锁,它没有出去,站在门里摇摇尾巴。
裴厌锁上篱笆门,将钥匙揣好,同顾兰时一起往西边山坡走。
一旦开始干活,心里就变得踏实,不再那么忧心忡忡,顾兰时这会儿又笑了,说:“没太阳就是好,干活不晒。”
“嗯。”裴厌赞同道。
最近林子里每天有人来,都走出路径了,两人下意识顺着土路往前,没有走野草丛生的地方。
看见旁边有马齿菜,顾兰时说:“下午挖点野菜,挑嫩的,咱们蒸野菜馍馍吃。”
裴厌点点头:“行。”
他看一眼高处枝头飞过的鸟儿,说:“顺便打两只山雀,碰到野鸡更好。”
“差点忘了这个。”顾兰时笑眯眯的,边走边朝地上看,想给他找些趁手的小石子打弹弓使。
沿路捡了几个,两人就往山坡上走,他把石子递过去,裴厌立即张开手掌接住。
山风凉爽,洗去好几天的炎热,顾兰时长舒一口气,只觉舒坦,说:“夏天虽然热,可又有知了牛、金蝉吃,又能吃到野鸡山雀,还是挺好的。”
听他这么说,裴厌心里才有点踏实,起码顾兰时跟着他没有饿肚子,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想不想吃鱼?”
山里土里的东西吃了,水里的也不能缺。
不知是苦夏还是最近跟着他晚上去捉毒虫太累,他总觉得顾兰时瘦了,起码,比成亲前要瘦一点,夜里抱着的时候就能摸出来身上肉不多。
顾兰时想了一下,笑道:“要有工夫去捉,那就吃。”
裴厌说道:“离河边又不远,腾出手我下午去叉两条。”
他俩日子过得不算差,没饿肚子,但也不算太好,手里的钱和米粮都得精打细算,不能大手大脚,成日里琢磨的可不就是怎么吃好点。
一路上了山,碰见好几个同样来找山货的村里人,问候两句也就散开。
到竹林后顾兰时放下竹筐,拿了锄头开始挖笋子,这片竹林的笋子口感稍差,但胜在笋子大一点,切成片焯水后能多晒一些。
犯懒很难把日子过好,尤其他们乡下人,没别的本事,只能靠山吃山,在土里地里刨着吃。
两人手下都很利索,裴厌背的竹筐大,装满后沉甸甸的,幸而他力气本就大,一点不见为难。
顾兰时干活的劲也挺大,背回家一趟后,觉得不累,又和裴厌上去挖了一回,跑了两趟,背回家后竹笋在堂屋墙角里堆了好大一堆。
不止有笋子,还有一只竹鸡和两只大山雀,大黑跟进堂屋,在地上禽鸟的尸体旁边不断嗅闻。
“去。”裴厌见它有张嘴啃咬的迹象,一声轻喝将它赶出去。
大黑尾巴有点夹着,出去后在院里转几圈,依旧惦记肉吃,不断朝堂屋张望。
“我烧水做饭,等烧开了,你先舀一盆烫毛。”顾兰时喝两口水,差不多到饭时了,跑了两趟山肚里也饥饿,说完便往灶房走。
“你先点火,我去抱柴。”裴厌跟在他后面说道,顺手拎起三只鸟放在灶房门口。
大黑畏惧裴厌,再馋都没敢偷鸡吃,只在旁边滴口水。
等顾兰时做好饭,裴厌把竹鸡和山雀都拾掇干净了,内脏掏出来后,头尾和心肺肝扔给狗吃,肠子一类的脏物并不多,不值得费事清洗打理,便丢掉了。
饭后,天依旧阴着,少了夏日那种燥热,人也能精神点。
顾兰时在家洗碗筷煮猪食喂鸡鸭,裴厌拎起鱼篓和之前削好的叉鱼木棍出了门。
猪食煮好舀出来,趁晾温的工夫,顾兰时提着大竹篮出去掐野菜,马齿菜有的长老了,他只挑嫩的一截掐下来。
掐了一篮子后,见离河边不远,他起身正要去找找裴厌,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人过来了。
“这么快。”他在原地等着,笑着朝那边喊。
裴厌拍拍腰间鱼篓,边走边说:“抓了三条,足够这两天吃了。”
“够了够了。”顾兰时答应一声,等人到跟前后一起往家里走。
裴厌看了一会儿天色,远处放白了,没有阴云,于是说道:“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过会儿去地里看看,要是地干就得浇水。”
“好。”顾兰时点头道,先一步上去开锁。
进门后两人又各忙各的,一个喂猪扫圈,夏天每天要铲两三次粪,是不能懈怠的活,另一个杀鱼刮鳞,掏出来的鱼脏剁碎了喂给鸡鸭。
在家里忙完,地里的活还等着,忙忙碌碌重复,即便如此,裴厌也没忘了晚上去捉毒虫。
*
申时过半,太阳被云遮住,总算没那么晒了。
裴厌去卖蝎子,顾兰时在家喂完牲口,他一个人有些无聊,心想这几天忙得都没看见他爹娘,干脆锁了门回娘家闲转。
树林里有人在挖野菜,他没放在心上,还想着怎么没看出来是谁,到跟前再喊人不迟。
谁知走近了一看却是形容枯槁衰败的叶金蓉,明明比他娘还小几岁,这会儿瞧着竟有几分苍老,头发都夹白了。
这模样与从前实在不同,连他自己都恍然大悟,怪不得没认出来。
顾兰时没言语,默不作声从旁边过去。
快走出树林时,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金蓉依旧蹲在那里,低着头挖野菜,再没以前的利索和厉害,瞧着有几分可怜。
他心下烦恼起来,觉得自己为对方感到可怜实在不合时宜。
裴厌平时是不爱说话,可相处这么久了,有时候睡觉前两人说说话,聊着聊着就问到以前的事。
裴厌没有瞒着,他问一句答一句,从只言片语中得出小时候的裴厌过得一点都不好,而源头就是那对狠心爹娘。
叶金蓉这会儿老了可怜了,可当初怎么就不知道心软一点,心又狠又毒,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么恨亲儿子。
一想到裴厌小时候吃不饱饭还要挨打,脸上那条疤那么深,也都是两口子作弄出来的,他立马清醒过来,对叶金蓉再无半分同情。
尤其那条疤,他心中十分惋惜,裴厌其实长得很好看,要不是被长疤破了相,不至于以前村里人提起来的时候都说长得狰狞丑恶。
“兰时哥哥。”
刚进院门还没瞅见人呢,就听见竹哥儿喊他,顾兰时定睛一看,原是在葫芦架下。
“来得正好,这几个葫芦你拿回去炒菜。”竹哥儿一边摘葫芦一边说。
见着弟弟后,顾兰时心情好了些,笑道:“行,娘不在?”
竹哥儿站在凳子上,见他走过来,把手里的一个葫芦瓜递下去,说:“在呢,在隔壁桂花婶子家串门,我刚才还听见娘在隔壁笑。”
顾兰时把葫芦放在篮子里,说道:“我路过时没往里面看。”
正说着,他娘和刘桂花的大笑声从隔壁院子里传来,也不知是讲了什么笑话。
他心想自己只是回家闲转,就没喊他娘回来,只和竹哥儿说说话干干活,倒也自在,没一会儿又回去了。
傍晚,饭做好了,顾兰时正打算出门张望,就听见大黑汪汪叫,一看是裴厌回来了,他笑着迎上去,接过两个空竹筐,问道:“饿不饿?”
裴厌很高兴,从怀里拿出小荷包,说:“正好十斤,一共卖了八钱,都在里边了。”
这回什么都没买,八钱自然一文不少。
顾兰时接过荷包,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开口道:“抓毒虫虽险,却比别的赚钱。”
“可不是。”裴厌露出个笑容,说:“再卖两三回,就能去买毛驴了。”
“嗯。”顾兰时重重点头,说道:“今晚咱们再去。”
“好。”裴厌答应着,见他这么高兴,没忍住摸了摸自己夫郎脑袋。
第75章
不知不觉,夏末来临,金蝉踪迹渐渐变少,蝎子又卖了三回。
一个夏天过去,大菜地越发繁茂,开花的开花,长高的长高,其中春菜和蒿菜长得最快,已经能吃了。
裴厌最近白天没有出去做工,和顾兰时一起该浇地浇地,该上肥上肥,锄草更是不偷懒,将菜蔬侍弄得很好,一看就水灵灵的。
蒿菜和春菜各种了四块地方,拿春菜来说,一块地种了六行,一行十一二棵,满总算起来,只这一茬收成就有两百多棵。
从开始拔嫩春菜吃的时候起,顾兰时只要一看见绿汪汪的四块地就忍不住高兴,他两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挖出来洗干净晒成菜干,也给家里送去不少。
橘红朝阳如鸡蛋黄鸭蛋黄一样,从东边天际破云而出,很快染红天边云彩。
早起凉快,顾兰时已经在菜地里忙碌,石子路旁边的板车上堆了半车春菜,他弯腰一棵棵拔春菜,抖抖根茎处的泥土,随后放在田垄上。
裴厌自己拔了一堆,抱着往板车上放,又过来将他这堆抱走。
忙起来顾不上说话,他俩一鼓作气,把剩下三块地的春菜都拔出来,堆积放在板车上。
“放不下,行了,再拉一遍,不着急。”裴厌说着,把手里两棵菜放在最顶上,脸上笑意不断。
“好。”顾兰时拍拍手上泥土,见裴厌拉起板车往院里走,自己在后面跟着,车一颠簸,有两棵春菜掉下来,他连忙过去捡。
这些春菜他俩不打算卖,趁这几天天好,全都晒成菜干子。
用板车拉回院子,比用竹筐一趟趟背快多了。
拉了两回把春菜全部运进来,裴厌去河边挑水,顾兰时在院里洗菜。
正忙着,忽然听见大黑冲着外面叫,一边叫一边往外走,他抬头一看,篱笆门前有人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阿奶。”顾兰时笑着喊一声,起身喝止大黑吠叫。
方红花往里面走,离得这么远还喊道:“兰哥儿,我在外边看看,你忙你的。”
小老太太这么早过来,刚好赶上,顾兰时取了个大篮子,往里头横着放了四棵春菜。
忙了一夏,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方红花一边走一边看,心里直高兴。
前两天他们兰哥儿和姑爷给她去送菜,好家伙,用板车拉的,三十多棵春菜和四大筐鲜嫩嫩的蒿菜,那叫一个显眼。
当然那些菜不止给她一个人,顾兰时想的很周到,三个伯伯都有,伯伯家里分出去的堂兄弟也没忘,还有别的亲戚,最少都给了两棵春菜一大把蒿菜,碰见村里有相熟的婶子叔伯路过,也都让着,给抓了把蒿菜。
这两样菜虽常见,可白得一顿菜吃,哪有人不乐意的。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不,这几天村里不少人都夸上了顾兰时。
他们嘴里,连裴厌都变得亲切起来,不再是活阎王、鬼见愁这样的诨号,成了“厌小子”。
只是吃了人家一点菜,就仿佛他们和裴厌有多熟悉一样。
方红花不用下地干活,每天都和几个老太太老夫郎在一起做做针线说闲话,那几个人也得了顾兰时的好处,常常在她面前夸,她这几天可谓神清气爽,看啥人都顺眼许多。
她一进门,没搭理过来闻她的大黑,只顾问道:“兰哥儿,怎么全都拔了,是要去卖?”
顾兰时给她拿了椅子让坐下,又倒了一碗茶端来,笑道:“这些我俩商量好了,今年先不卖,晒成菜干子,留着好过冬。”
他又坐下洗菜,说:“原本不想一次拔完的,可眼瞅着时节又迟了,前几天就该种萝卜和菘菜,趁早拔完好种这两样。”
方红花点点头,是呢,秋萝卜秋菘菜该种了,长一个秋天刚好成熟。
顾兰时又拿起一棵春菜,摘掉老叶子在旁边扔成一小堆,笑着说:“今年菜地刚开出来,种菜没赶上最好的时令,都有点晚,等明年就摆顺了。”
方红花十分赞同,开口道:“这话有理,地大,以后得多费心。”
“可不是,这绿菜叶子都娇气,不过不止我一个人,还有裴厌呢,肯定能种好。”顾兰时一点都不担心,种菜对他们俩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天公作美,勤快些就好。
方红花闲不住,见这么大一堆菜都要洗,便把茶碗放在灶房窗沿上,帮着一起洗。
顾兰时客套了两句,见她坚持,就不再推辞,多个人也快呢,自己阿奶瞎客气什么。
见裴厌挑了水回来,方红花脸上笑意更甚,她虽厉害泼辣,但笑起来十分慈祥。
“阿奶。”裴厌先喊了人,这才去倒水,见盆里的洗菜水脏了,不用顾兰时吩咐,端起来往外走,倒在了刚拔完的菜地里。
这两天就要种菘菜萝卜,泥土湿润一点好让种子发芽。
将桶里剩下的水倒进木盆,他又挑着扁担出门,干活很利索,看得方红花越发满意。
放干净菜的盆满了,顾兰时起身到西屋抱了竹席出来,在晒谷场上铺平,端着满满一盆菜过来,又取了灶上的小木案板和菜刀过来,边切边摊开。
一老一少在院里忙碌,到最后竹席晾满,十来个竹匾也都铺了一层菜,还是有一半没地方晒。
顾兰时便回家找他娘要晒菜干的竹席,他家一共有两个,他全都抱回来了,一同铺在晒谷场上。
后面这两席子菜铺的比较厚,多晒两天也就干了。
见忙完了,方红花提上给她备好的菜篮子要走。
顾兰时连忙挽留:“阿奶,你就这里,咱俩也说说话,等吃过饭再回去。”
“不了。”方红花摆摆手,离饭时还有一会儿呢,她一个老婆子,帮着洗洗菜就行了,看他们兰哥儿忙成这样,不必在这里多打搅。
“行,那阿奶,再拔点蒿菜回去吃,给我大伯娘也带些。”顾兰时连忙往菜地里走,拔了不少蒿菜,将竹篮塞得沉甸甸。
出了篱笆门后,方红花转身朝后边一摆手:“回去罢,就这几步路,没两步就到了。”
她拎着满满当当的竹篮走一段路换一只手,兰时这心眼也太实在了,这一篮子菜老沉。
不过等进了村后,瞧见路上有人,她也不觉得沉了,满面笑意。
村里人看见她从后面过来还提了这么多菜,都知道是从裴厌那边拿的。
“哎呦,她婶子,去山上?”方红花逢人就问候,特意把竹篮子往前面提,说:“兰哥儿给的菜,你拿点回去炒了。”
刘娥和顾家关系不错,推辞了一下说不要,但方红花抓了一把蒿菜往她篮子里塞,她只得收下,笑着说:“要么说兰哥儿命好,如今这日子,可比多少人都强,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都记得呢,上回还给我了菜,这回又吃你们的情。”
“嗐,什么情不情的,邻里邻居的,吃一点菜算什么。”方红花就爱听人说他兰哥儿命好,喜滋滋的,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
刘娥走了之后,路上她又碰见几个人,交情不错的炫耀一番,也给对方抓一把菜。
看见赵老夫郎还有李老太太后,她哼一声,拎着菜篮子只当没看见,更别说相让。
等她过去之后,李老太太回头看一眼她手里的菜篮子,心里那叫一个酸,朝地上啐一口,那么多菜,便宜这个老妖怪了。
赵老夫郎满村里最讨厌的人除了方红花就是裴厌,方红花和他有仇,裴厌打了他两个儿子和儿媳,他心里一直不自在,但又畏惧活阎王,连明面上骂一句都不敢。
这两家结了亲后,他原本还偷着乐,方红花孙子嫁个穷光蛋,以后方红花脸上也没光彩,总算叫他找到个嘲笑的地方,却没想到裴厌和顾兰时日子竟过好了,连菜都那么多,心里哪能好受。
他这几天没事就想找人说说裴厌和顾兰时坏话,可不少人得了屁大点好处,竟同他翻白眼,嫌弃他背地里嚼舌根。
他再爱戳是非,也知道不能惹众怒,心中那叫一个憋屈。
“数她爱显摆,不就一点菜,也值得这样。”李老太太酸不溜秋地开口,要不是她眼睛黏在那篮子菜上,别人还真以为她不在乎。
“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娼货,呸!”赵老夫郎低声骂道。
他二人常常凑在一起说闲话,有时不过脑子,嘴快舌快,心肠也不怎么样,得罪了不少人,都不爱和他俩来往,如此,就越发只剩他们两个能说到一起。
以方红花对他俩的了解,转过身就知道他俩肯定要背地里谩骂,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一想到那两个老货酸的眼睛都红了,但就是一根菜都吃不上,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没当面笑出来都是好的。
*
顾兰时不知道一篮子菜让他阿奶显摆了一路,等裴厌挑满水缸,他俩坐在堂屋歇息。
他吃着干枣说:“席子不够,这十天半个月没时间,又要收菜又要下种子,后边收秋稻也是事,等入冬闲了,再多编几张,明年就足够用了。”
他顿一下,又高兴道:“蒿菜先不急,这两天晒完春菜再拔。”
“嗯。”裴厌在旁边听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他想了一下,说道:“今天没别的事,去镇上看看,要有合适的驴子就买回来。”
蝎子一共卖了五回,除去那些零头铜板,大数目是三两六钱,买一头好毛驴绰绰有余,还不必动用以前的家底。
一听这话,顾兰时有点兴奋,也动了去镇上的念头。
路上有夫郎陪着再好不过,裴厌满口答应。
第76章
宁水镇离得较远,紧赶着走也得三四刻钟,裴厌怕赶路太急,路上在有树荫的地方,拉着顾兰时坐在树下歇了两回。
他自己赶路惯了不觉得疲累,只是担心顾兰时受不住远路。
夏末的天依旧热,累顾兰时倒不怕,就是有点不耐热,出门的时候因太兴奋,心劲十足,不过这一路走来,浑身冒了汗,也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情绪才稍微下去些。
再次歇过脚后,他把装水的竹筒塞子塞好,见裴厌伸手,就把竹筒递过去,自己空着手站起来。
裴厌将竹筒挂在腰间,说道:“快到了,路上不用再歇,一刻钟就能到。”
“嗯。”顾兰时点点头,他认得路,以前跟爹娘来过宁水镇,次数不多,但路却好记。
往前没走多远,道路右边长了一片梧桐树,里面有几间村舍,树影间隙中,能看见稍矮的篱笆墙里面的屋子,还有屋后探出来的一簇花枝。
离镇子越近,官道上行人越多。
有牵老牛去耕地的,有赶驴车骡车的,挑担卖菜卖果子的,杂货郎也有,不是批了货往乡下村庄去吆喝叫卖,就是往镇上贩售。
沿途渐渐热闹起来,看见毛驴,顾兰时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自己在心里比划,等会儿要买一头比这个大的,和那个一样健壮的,心思十分活泛。
前面有个人牵着头毛驴站在路边,见有人从镇子那边过来,口中拉长了调子吆喝道:“驴子可骑,一里三文,童叟无欺——”
多数人赶路都要靠走,乏了累了找地方歇歇脚,只有路远实在走不动时,遇见个毛驴骡子拉人的,又或是牛车驴车,才愿意掏点钱。
能掏得起钱的也不会是穷人。
顾兰时听见吆喝声没在意,目光只落在毛驴上,这头毛驴喂得好,挺壮实,怪不得来驼人拉客。
有个头发银白的小老太太提着篮子热得气喘吁吁,听见吆喝声后她停下歇脚,用手帕擦擦汗。
瞧她穿着,衣料比寻常老妇要好一点,人也收拾得利索,一头白发拢得十分齐整,两只腕上分别戴着粗口银镯,头上也有根簪子。
“老太太,上哪里去?”牵毛驴的一看有点苗头,连忙问道。
老妇上了年纪,赶路确实不比年轻人,她没答话,想了一想才说:“四里地,拉到泉水村,烦你多走两步,将我送到家门口,我家就在村子中间,如何?”
牵毛驴的今日还没开张,好不容易有趟生意,他瞧了一眼老太太,不像是会赖钱的,于是答应道:“成,只是一里三文,再不议价了。”
老妇觑起眼睛看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了,走下去只会更热,她开口道:“这都不是要紧事。”
她说着,往毛驴这边走两步,将手里篮子先让驴主人拎着,自己借力爬上驴鞍子。
她坐好后,路过他们的顾兰时听到一声长喘气,不说话都明白什么意思,总算不用她自己走路了。
毛驴蹄子吧嗒吧嗒响,背上的小老太太一晃一晃,称心如意回家去了。
*
还没到跟前,顾兰时就看见宁水镇一点轮廓,镇口几间院子错落,不少人进进出出,比官道上更热闹。
想起刚才的情景,裴厌说道:“镇子另一边是去往府城和繁水镇的方向,那边沿路拉车牵驴的更多。”
顾兰时点点头,他没出过宁水镇,但也能想明白,往他们那边去都是乡下,能掏得起钱的人肯定不如另一边多。
有人拉着一头大猪往镇上走,那猪哼唧哼唧叫着,似乎有点不愿走,被后面一个人用树枝抽了几下屁股才往前。
顾兰时看一眼,这猪还挺肥,应该是卖去猪市的。
他们宁水镇有专门的猪市,前街生猪买卖小猪相看,往里头的后街沿街两边有许多猪肉铺子,门前和店里的木架上都挂着一扇扇猪肉,杀猪的屠户卖肉的老板,营生都在那里。
他们要去牲口坊市,和猪市隔了两条街,都在宁水镇西边。
进镇子之后,有汉子推着独轮车,车上麻袋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什么,独轮车瞧着沉重,那汉子因天热,脱了半边衣袖,右胳膊和半边臂膀露在外面。
夏天打赤膊的汉子很常见。
“春菜,一文两斤。”
顾兰时顺着叫卖声看过去,中年汉子用扁担挑了两个大竹筐,筐子里的春菜叶子被太阳晒得有点蔫。
春菜家家都种,市价卖得很便宜,有时一文钱三斤都有,挣的不过是一点辛苦钱,好在一棵大春菜就能有个二三斤,这东西种下去长得也快。
他俩往西边街道走,路两旁各种小摊不少,有锔瓷匠正在补碗,用弓弦将金刚钻拉的吱吱响。
两个妇人结伴卖扇子手绢,从胭脂水粉铺里走出年轻的姑娘和双儿,脸颊施了粉画了眉,身上飘来一股别样的香气。
今年还是头一次来镇上,顾兰时看什么都新鲜。
包子摊前有人买包子,摊主掀开笼屉,露出热腾腾的大包子,看起来又白又软和。
面摊里老板娘正在擀面,她汉子在旁边锅里下面,饿了的食客坐在桌子前抻着脖子看面好没好。
这会儿正到了饭时,前面酒馆饭馆不断有人进去,店小二在门口拉客吆喝。
闻到饭香,顾兰时有点饿了。
裴厌看他舔舔嘴巴,笑了下说:“先吃饭,吃完再去牲口市。”
在外面吃饭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也该填饱肚子,总不能饿着回去。”
回去的话早过了饭点,肯定又饿又累,顾兰时这才嗯一声,他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吃什么好。
裴厌闻到馄饨汤的香气,见馄饨摊上头撑了青布大伞遮太阳,想了一下说:“面条和包子在家里都能吃,不如尝一碗馄饨。”
“多钱?”他上前问道。
摊主一家正在忙碌,包馄饨的年轻妇人百忙之中答道:“大馄饨一碗十文,小馄饨一碗六文,汤水可续。”
顾兰时看一眼竹匾上的馄饨,大馄饨肉馅饱足,小馄饨皮薄面片大,摊主儿子下大馄饨一把抓了八个,小馄饨一把抓了十五六个。
如此抉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各来一碗。”裴厌说完,拉着顾兰时衣袖在空桌子前坐下,这桌子是长条状,两人靠外坐在同一边。
馄饨还没下出来,摊前陆续来了好几个人,四张桌子都坐了人。
顾兰时正拿了竹筒喝水,有两个街上铺子的半大小子来吃馄饨,见其他桌子坐不下了,摊主连忙招呼他俩往这张桌子坐,笑道:“人多,见谅见谅。”
裴厌略点点头没言语,一碗馄饨并不多,他转头说道:“有卖酥油饼的,我去买两个。”
“好。”顾兰时点点头,竹筒里的水喝完了,他塞好盖子放在桌上。
坐在对面的小子看起来十一二岁,无意中看过去发现对方目光躲闪,他疑惑不解,和生人没什么话说,他移开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转头去看裴厌在哪里。
对面两个小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也不知较个什么劲,他俩家里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憋了什么屁。
这会儿挤眉弄眼的,也只有他俩能懂,是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双儿忍不住多瞅两眼,谁知被人家抓了包,就算看出来这人已经成亲,盯着一个双儿看总归失礼,眼神哪里敢和对方接触,自然躲躲闪闪。
卖酥油饼的摊子在不远处,裴厌前面有两个人正掏钱。
只要在附近就好,顾兰时刚收回视线,一个老妇端了两碗馄饨放在他面前,笑呵呵说:“两碗来了,一个大馄饨一个小馄饨,筷子勺子在这儿呢,客人慢吃。”
他点点头,闻见香气后越发饿,先取了勺,没等一会儿裴厌大步走过来。
“你吃哪个?”他递过去勺子问道。
裴厌把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四个金黄的油酥饼,个头不算大,他接过筷子,随便拉过一碗离自己近的,一看是小馄饨,说道:“你先吃大的尝尝。”
“嗯。”顾兰时没有再客气,舀起一个大馄饨尝了尝,肉馅紧实,肉香十足,咸淡也正好,怪不得热天这馄饨摊生意也不错。
他又舀一勺汤,也不错呢,汤清却香浓。
裴厌见状,自己还没开动,又把小馄饨递过来,笑道:“再尝尝这个。”
顾兰时依言尝了尝,小馄饨皮多一点,是另一种感觉,最近没怎么吃过猪肉,还是觉得大馄饨好吃点,肉馅一口咬下去十分满足。
两人已经很熟悉,裴厌从他尝过两碗后的神情就看出他喜欢大的,笑着把小碗挪回自己面前,开口道:“吃吧,不够的话再来一碗。”
“足够了。”顾兰时又问道:“你不尝尝?”
裴厌摇摇头,说:“不必了,肉馅都是一样的,我吃这个正好。”
他说着拿起一个酥油饼,又用眼神示意顾兰时也拿。
酥油饼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咬一口酥软油咸,那叫一个好吃。
顾兰时吃得很高兴,眉眼带着笑意。
等吃完两个饼子后,他才想起来,问道:“如今酥油饼多钱?”
“三文一个。”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六枚铜板放在桌上,同摊主招呼一声,起身拿了空竹筒挂在腰间。
顾兰时和他一同站起来,闻言笑道:“还是以前的价。”
热汤热饭一下肚,顾兰时出了点汗,但心里是满足舒坦的。
既吃饱喝足,两人不再耽误,直奔西边牲口市。
第77章
好几个人在相看一头高骡子,顾兰时跟着裴厌也停下脚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骡子比毛驴跑得快,也更健壮。
听到骡子主人要价六两后,他轻轻咂舌,可真贵。
“走吧,看看毛驴。”裴厌说着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还价到五两,他心里对骡子的市价大概有了底。
如今买一头毛驴回去,三五年内不用买其他牲口,不过多听听看看总没错。
牲口市这边汉子很多,顾兰时发觉之后往裴厌身边凑近一步,心里才踏实一点,放下心去打量市上的各种牲口。
宁水镇有几户财主和一些有钱人家,有的家里养了马,他小时候来镇上见过一匹,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马,因此牲口市上买卖马的很少,只有干农活的牲口最为抢手。
农户养一头耕牛不容易,都当宝贝伺候,因此坊市里卖的耕牛也不算太多,毛驴和骡子最常见。
裴厌直直看向斜前方几道视线,他长得高,脸上长疤狰狞,一冷脸压迫感十足,那几人心中发虚,再不敢看顾兰时。
牲口多的地方不免有些粪便,聚集在一起味道也不怎么样,对乡下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路看过来,问了好几头驴子的价钱,裴厌最终和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还起价。
一来一回说了两句,汉子没吃饭,又热又饿,早有些不耐烦了,他挠挠头,直截了当地说:“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价了,整三两,市价便是如此,我早早卖了也好回家。”
这头驴品相不错,在毛驴中算健壮的,也没生病有伤,裴厌沉吟一下,点头应允道:“好,等我再查看一番就去写契。”
汉子对自己养的驴十分自信,口中道:“你只管看,这驴要是不好,我以后也没脸养了。”
一头驴三两银子,不看好哪能放心,裴厌仔细查验过后说了声不错,见旁边木栏上放了个旧鞍子,他问道:“这是你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说:“是,用了几年旧了,今天拿出来想卖掉,你要不要?”
裴厌说道:“多钱?”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你只添五十文就好,别看旧了,可是完好的,卖去当铺最少都能当八十文,你既诚心买毛驴,多的我也不说了。”
裴厌听完,拿起这副鞍子翻着看了两遍,又让顾兰时看看,使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五十文确实不贵。
“前几天我女人把里外都刷洗干净了,就怕有主顾嫌脏,这你放心,我们从不做那坑蒙拐骗的事。”汉子在旁边说道。
“行。”裴厌见鞍子确实没破没烂,是完好的,不如直接买下来,这样就有现成的用。
牲口市上有写契的人,一张五文钱,比起买卖牲口的价钱,这几个铜板确实不贵,牲口市在宁水镇许多年了,交易买卖之间渐渐有了约定成俗的规矩,一般都由卖家出钱写。
顾兰时看着穿青色长衫的中年汉子蘸墨下笔,不一会儿契约就成了,还给他们念了一遍,裴厌和那叫赵力的汉子都不会写字,便只按了手指印。
契约上人名和卖价都写得齐全,驴鞍子也有写。
裴厌记性好,能认出自己名字,接过契约后见他名字切切实实落在上面,就放了心,仔细折好揣进怀里。
那汉子接过钱后,连毛驴带鞍子都给了他,道一声别就离开了。
裴厌拍一拍鞍子,在驴背上很稳当,正合适,他笑道:“走吧。”
“嗯。”顾兰时跟在旁边,时而转头看一眼自家的驴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镇上人就是多。”他看看周围,脸上笑意不断。
“嗯。”裴厌应和道,眉眼里同样有笑容,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以后耕地拉车就有帮手了。
看见前面有人吆喝卖青梅酿,他心中一动,问道:“想不想喝?”
顾兰时三年前尝过几口这东西,滋味很好,夏天喝最合适,只是今天出来已经花钱吃了一顿饭,再买酒水的话,会不会花太多了。
见他犹豫,裴厌笑着说:“今天高兴,也就喝这一回,今年这一夏卖的蝎子钱足够打一筒尝尝。”
“行。”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确实高兴呢。
到了跟前后,裴厌停下,毛驴也跟着他停下,他摘下腰间的竹筒,说:“来一筒。”
“好嘞。”小贩接过竹筒,掀开木车上的酒桶盖子,用竹酒舀子给他们舀了满满一竹筒,递过来笑道:“十二文。”
裴厌一手拉毛驴一手拿竹筒,就把荷包给了顾兰时,让他数钱。
数了十二枚铜板,因小贩是个汉子,顾兰时当着对方面放在木车上的碗里,说:“可够了?”
小贩在他数钱的时候看着,知道够数,满面笑意说道:“够了够了,慢走。”
太阳大,街上人少了点,连街边几个没生意的摊贩都无精打采的。
今天出门有点着急,也没戴草帽子,顾兰时用手帕擦擦汗。
裴厌把竹筒递给他,笑道:“尝尝。”
顾兰时脚步放慢了,拔出塞子浅尝一口,酸酸甜甜,带了一点酒味,但不浓烈,正合适。
他喝了两口又递给裴厌,说:“等回去了,在凉水里浸一浸,肯定更好喝。”
“嗯。”裴厌尝了一口,又把竹筒塞好。
两人脚下不约而同变快,这时候了,回去还有活干呢。
快出镇子时,他开口道:“坐上去,我牵着。”
刚买的毛驴,顾兰时还有点舍不得,但鞍子是现成的,不坐又显得买了驴子没用,便满心欢喜答应一声。
裴厌扶着他坐好,见人坐稳当了,这才牵驴往前走,他脚程快,毛驴蹄子嗒嗒嗒也变快。
顾兰时坐在驴背上,随着驴子走动身体轻晃,他左看看右看看,出了镇子后两边是树林和野地,视线又落在前面的裴厌身上。
平时哪能看到裴厌发顶,坐高了就是不一样。
*
小河村,大白天的,村里人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出门挖野菜采山货,再不就是在家里忙活,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
顾兰时很高兴,他不是故意显摆,可路过别人院门前时总会被看到。
他和裴厌成亲时虽然有点家底,但外人不知道,看裴厌素日行径,只觉得两人很穷,今日却连毛驴都骑上了,甚至有人以为看错了,还走到院门口来细看。
身后的人顾兰时没发现,等走到家门口时,见院门开着,他太高兴,就喊裴厌说要下来。
裴厌道一声好,让毛驴停住,将人稳稳扶下来。
在地上站定后,顾兰时笑道:“坐了这一路,腿还不大适应。”
他朝里面喊一声:“娘。”
苗秋莲在屋里缝补衣裳,听见声音走出来,探头看一眼,见他俩牵着驴子,边朝外走边询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有头毛驴。”
顾兰时高兴说道:“娘,我和裴厌刚去镇上买的。”
“哎呦。”苗秋莲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喜不自胜道:“驴子都买了。”
她出来摸摸围着毛驴转一圈,又摸摸驴鞍子,笑得眼尾皱起,说:“可真不错,又精神又壮实。”
隔壁刘桂花听见动静好奇出门看,他家新娶的媳妇也跟着出来,瞧着有些腼腆害羞。
因成婚不久,她和村里其他人还不大熟悉,四邻还好点,只是顾兰时这段时日常常在后山,回家也只待一小会儿,很少到隔壁串门子。
“他婶子,快来看,连鞍子都是现成的呢。”苗秋莲高兴的不得了。
刘桂花带着儿媳妇来凑热闹,满嘴里都是夸赞,之前顾兰时给家里送菜时,她家也得了些,对裴厌渐渐也没那么怕了。
东边几户邻居只要在家的也都出来看,孙老夫郎询问道:“兰哥儿,多钱买的?”
“三两。”顾兰时没有隐瞒,毛驴市价如此,说出来没什么。
果然,周围的人听了,都暗自点头,这个价也公道。
只是这几天他俩又是收菜又是买驴子的,有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酸溜溜。
看过一番后,外头太阳大,毛驴不是什么新鲜东西,邻居说两句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苗秋莲笑道:“你爹他们不在家,等回来了,肯定要过去看看。”
“好,我俩今天在家呢。”顾兰时说完,心想驴子驼了他一路也累了,于是笑着说:“娘,那我俩先回去了,还有活呢。”
苗秋莲连声道:“好好,快去。”
顾兰时没有再坐毛驴,和裴厌一起往家走,他笑眯眯的,说:“今天买毛驴着急,牲口棚还没搭呢。”
裴厌开口道:“家里木头和干茅草都有,这两天就能着手搭建。”
顾兰时想一下,说道:“要忙不过来,我喊狗儿来帮帮忙,他如今大了,长了个头,力气也不小呢。”
“行。”裴厌没反驳,趁早搭了牲口棚也好,万一下雨,驴子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到家之后,两人把毛驴牵到后院,裴厌找了根木头,在墙角打了进去当木桩使。
栓好毛驴后,顾兰时说道:“这一路回来,它也累了,等歇歇,落落汗再喂。”
“嗯。”裴厌把绳子栓结实,见不会跑脱放了心,听见猪在哼哼,他笑道:“还是先喂猪,这声音大的。”
顾兰时也笑了,进灶房没忘了先把竹筒浸在干净的凉水里。
傍晚,顾铁山带着狗儿和竹哥儿都来了。
见到狗儿,顾兰时笑道:“正想找你呢,在牲口市上写了张契约,你帮着看看。”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过去。
顾兰瑜仔细看了一阵,嘴里还小声念着,完了抬头笑道:“没错处,都好着呢。”
他们两个都不识字,有家里人帮着把把关更放心。
第78章
在后院看驴看猪,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黑汪汪叫,它声音向来高,几人从后院出来。
怕狗误咬了人,裴厌率先走到前院,见是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进了篱笆门,他喝止一声,大黑便住了嘴。
顾兰生还没到跟前就笑道:“听人说买了毛驴?”
“嗯,晌午去镇上买的,大哥进来坐。”裴厌迎上去。
顾安睁着黑又大的眼睛瞅眼前这个很高的人,一脸好奇。
他和顾兰时很熟悉,也见过裴厌,因那条长疤他一直有点胆怯。
顾兰时也出来了,看见小侄儿先接过来抱,哎呦一声说:“又长肉肉了,小嬷都快抱不动了。”
“太懒了,走几步路都不愿。”顾兰生在旁边抱怨一句,又对小儿子说道:“到小嬷家了,你不是想看驴子,自己下来走,够热的。”
顾安如今快四岁,肉乎乎一团,抱着确实有点热,他一听驴子,小腿动着,连忙就要下来。
顾兰时没拦着,把他放在地上,笑着说:“走,小嬷带你去看。”
见老爹和其他弟弟也在,顾兰生问候一声,没有立即进门,先是在外面看看大菜地,笑道:“春菜都拔了?”
裴厌点点头,说:“到种菘菜和萝卜的时候了,再晚赶不上时令。”
顾铁山和狗儿也走到外面,乡下人没别的可说,对一片菜地都能聊半天。
顾铁山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是欣慰,当初还觉得太穷,这会儿越看姑爷越顺眼,真是个有本事的,短短几个月,连毛驴都买了。
太阳落山了,一阵凉风吹来,舒爽无比。
听他们要走,顾兰时便忙着拔蒿菜,让回去带着。其他菜蔬还没结瓜菜,不到吃的时候。
自家人没必要太客气,顾兰瑜和竹哥儿顺手在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连筐子竹篮也不用,弄成一堆抱起就出了门。
关好篱笆门后,两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回走,顾兰时满足地叹息一声,说:“这下好了,以后去镇上不用你走路,套上驴车就行,驴子跑起来挺快的,光路上就能省好些工夫。”
能看到以后的好日子最让人高兴,心劲也越发足。
凉风习习吹拂,裴厌只觉再没有这般好的时候,胸腔中仿佛透着一股畅快舒坦。
看见东边菜地竹架齐整,枝叶繁茂,他笑道:“过十天半个月,丝瓜豇豆这些长成了,就用驴车拉去卖,多少挣一点。”
这话光是听着就叫人高兴,顾兰时笑眯眯的,院里只有他两个,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喜悦,没忍住抓着裴厌的手晃了晃。
天色暗了,云朵从天上缓缓飘过,两人走得很慢,抓在一起的手轻晃,十分和谐默契。
*
灶房里,锅热油冒起烟,顾兰时将一盆切好的蒿菜倒进去。
滋啦——
他拿了木铲翻炒,没一会儿就熟了,用的是猪油,盛出来的蒿菜又嫩又鲜绿。
随后他擦擦锅,蹲下去给灶底添两根细柴,又舀一点猪油淋在锅里,将两条鲫鱼煎了煎,加水盖锅盖,煮开后又把豆腐下进去。
又给灶底添了一把柴火,他在襜衣上擦擦手,将案台收拾干净,这才往后院去看。
裴厌和顾兰瑜正在搭牲口棚,经过这几天忙碌,就剩最后一点。
裴厌在顶上铺干茅草,顾兰瑜站在下面给他递。
“快好了。”顾兰时看一眼又说道:“鱼已经下锅了,你俩忙完洗手,歇一会儿就能吃。”
“知道了兰时哥哥。”狗儿答应着,手里活没停。
放在地上的水碗都没了水,顾兰时拿起茶壶,也是空的,便到前院续了水。
下午起天就阴了,太阳不是很大,这会儿越晚,天色瞧着有点不太好。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两人把牲口棚搭建好,驴槽拿木板钉了一个,缝隙用昨天狗儿带来的一点油灰还有和的黄泥糊了。
有点起风,裴厌把毛驴牵进去栓好,又给抱了些麦秸和青草混着放进槽里,看一看牲口棚里头比较宽敞,他心里十分踏实。
回来好几天,毛驴对主人已经熟悉了,大口嚼起草料。
他拍拍身上草屑,回到前院洗手,顾兰瑜已经坐下歇息了。
锅里的鱼汤炖好了,顾兰时正在端饭端菜,今天活干完了,他特地蒸了米饭,豆腐也是特地去买的,好犒劳一下干了几天活的两个人。
知道弟弟和裴厌饭量都大,蒿菜炒了许多,舀出来很实在一大碗,鲫鱼豆腐汤也用盆盛着,两样菜足够他们三人吃了。
“吃饭吃饭。”顾兰时招呼道。
狗儿干了一下午活,确实饿了,一点没跟他俩客气,埋头就扒饭。
裴厌笑了下,也端起饭碗开吃。
顾兰时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鱼汤在旁边晾着,笑道:“慢点吃,不急,不够锅里还有,今天蒸的多,多夹点菜吃。”
他自己先尝了点蒿菜,很新鲜,吃起来十分清爽。
一顿饭吃到最后,只剩一点鱼汤没喝完,鱼肉和豆腐都吃了个干净,顾兰时刷锅洗碗,让他俩在堂屋歇息。
“等入秋后,山里的兔子肥了,厌哥,要是有空,咱们去山上逮兔子,要是多了,还能卖几个钱。”顾兰瑜很羡慕他弹弓打得准,玩心又重,便想约定一起上山。
裴厌轻声笑了下,点头道:“好,到时候一起去。”
顾兰瑜得了准话很高兴,又说:“要是不喊兰兴,回头给他知道了,非得同我嚷上几天,到时我叫上他,多少是个人手。”
他俩常常一起玩耍,不免会想着一点堂弟。
说话间外面雨点噼啪就打了下来,落在泥地上溅起片片水迹。
“下雨了。”顾兰瑜站起来看一眼,说:“看这势头,像是场大雨,我先回去了。”
裴厌也起身看了看,说道:“戴上斗笠。”
不等他去拿,顾兰瑜笑着开口:“哪里能用到,离得这样近,我跑回去就行了。”
他没带什么东西,又吃饱喝足了,道一声别就往外跑,路过灶房时喊道:“兰时哥哥,我先回去了。”
顾兰时正在刷锅,闻言匆匆走到灶房门口看,见弟弟已经跑出了院门外,他喊道:“才吃饱了,跑慢些。”
“知道。”顾兰瑜嘴上答应,腿脚依旧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真是的,这么着急,披上蓑衣戴了斗笠,不就不用跑了。”顾兰时碎碎念了几句。
裴厌站在堂屋房檐下,听见后笑着说:“我刚才要给他取,还没拿就跑了出去,腿脚挺快的。”
他看着眼前雨幕,说道:“得亏喊了狗儿帮忙,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搭好。”
“是呢,刚搭好雨就来了。”顾兰时笑道。
见雨势起来了,他心想幸好及时搭了棚子,不然毛驴还得进柴房避雨,柴房里堆着柴火和一些杂物,到底不如牲口棚宽敞。
*
入夜。
外面雨声哗哗,屋子里的人已经上了炕。
下雨有点冷,两人钻进一个被窝,再不像夏天那样热得慌。
顾兰时腿搁在裴厌腿上,他心情甚好,打了个哈欠渗出一点泪水,擦一擦笑着说:“过段时间买点棉花回来,我给你做两身棉衣,过冬时就有的穿了。”
“嗯。”裴厌同样困了,他低低答应一声,右手放在顾兰时肚皮上就闭了眼睛。
“我棉衣冬鞋都有,你冬天鞋子有没有?”顾兰时又问道,肚皮上的大手掌心有点粗糙,但每次抚摸的时候莫名很舒服,因此他并不抗拒这样。
裴厌低声开口:“有一双,之前跟你提过,姑姑给做的。”
“嗯。”顾兰时想了起来,说道:“一双不够,我再给你做一双好换洗,新棉花穿着也更暖和。”
“好。”裴厌应道,翻身变成侧躺,将夫郎的腿夹在自己双腿之间,抱着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渐渐进入了梦乡。
*
卯时初,远处村子鸡叫了几声后,院里渐渐有了动静。
头一遍鸡叫的时候裴厌看了看窗外,离天亮还早,就没起,这会儿才出来盥洗。
豇豆第一茬能摘了,他和顾兰时洗完后,顾不上吃东西,直接开院门在前头菜地里摘豇豆。
柴房里,听见人声的大黑懒洋洋从麻袋上爬起来,抖抖身体,用爪子和嘴巴弄开柴房门,轻晃着尾巴来到菜地。
豇豆长得很好,比小臂还长,顾兰时原本有点困倦,摘了一会儿精神起来。
蒿菜全拔了,西边八块菜地已经种上萝卜和菘菜,一样也是四块地,还没出芽,瞧着光秃秃的。
东边的豇豆、丝瓜和菜瓜陆续都挂了菜果,豇豆长得快一点,丝瓜和菜瓜都是半大,还嫩生着。
顾兰时挑着长的一把把摘,小的短的没动,还能再长两天。
一块地种了六行豇豆,一共十二行,他俩各自在一块地里摘,这头一茬长的繁多,最后竟摘了三大一小四竹筐。
裴厌牵了毛驴在前院套板车,顾兰时放下一大把豇豆,留给他俩自己吃,随后从笼屉里拿出一叠甜米糕。
早上有点冷,泥炉上的陶罐水开了,他给茶壶里放了一把野茶叶,用滚水冲开。
米糕虽然是凉的,配着热茶吃就行了,垫个肚子,吃完好和裴厌一起去镇上卖菜。
吃过东西后,怕赶不回来喂猪,他抱了一大捆半干的草往后院走,见裴厌车套好了,他开口道:“舀一瓢麦麸,剁点草混在一起喂鸡鸭。”
裴厌答应一声,进杂屋舀了一葫芦瓢出来,也往后院去。
禽畜喂好,顾兰时给大黑扔了两个糙馒头,把昨天从家里取来的一杆秤放在板车上。
裴厌给毛驴抱了一捆草料放好,牵着驴子往外走,到菜地跟前时把四个竹筐都搬上车。
等顾兰时锁好门,两人和驴车先往村子走,那边的路常常有人踩,比走河边更平坦。
第79章
日出东方,天色渐渐亮了。
路过家门口时,顾兰时没有进去,喊一声娘,两手抱着一把豇豆放在门槛后面,就和裴厌走了,没有进门说闲话耽误。
“这孩子,急成这样。”苗秋莲匆匆走到门口拾起菜,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他俩是着急去镇上卖,路远呢。
她抬脚跨出门槛,在后面喊道:“路上慢些,别着急。”
“知道了娘。”顾兰时回头,答应着继续往前走。
村里有不少本家亲戚,见门开着院里有人,他才从筐子里抓一把留下,比给苗秋莲放下的豇豆要少。
倒不是他小气,只是这几筐菜是要去卖钱的,给多了自己就挣不了几个,亲戚要是想吃,上他们家菜地摘一些他肯定不说什么。
经过祖宅时,见方红花在院里抱柴火,这是亲阿奶,肯定比别的亲戚更亲近,见大伯娘在堂屋扫地,他抓了两把豇豆进门,一份给阿奶,一份给大伯娘放在灶房窗沿上。
“哎呦。”刘彩凤看见,笑得合不拢嘴,见他放下就出门,连忙送出来,说:“姑爷也在,你俩这是去镇上?”
“嗯,趁这会儿还早,赶去镇上早集卖。”顾兰时笑道,又说:“行了大娘,不用送,我们就走了。”
祖宅离村口近,往前再没有本家亲戚,他上了板车坐好。
裴厌也坐在前面,说道:“大娘,我们先走了。”
“好好,路上慢些。”刘彩凤答应道,见驴车慢慢走远,她进门将窗台上的豇豆收进灶房,刚摘的菜,又是头一茬,果然新鲜。
村外的土路没有官道那么宽敞平坦,毛驴拉着板车往前走,等上了官道以后,裴厌才甩了几下手里的鞭子,他没舍得抽在毛驴屁股上,只用声音吓唬指挥。
驴子在上一任主人家就被训好了,听到动静后下意识跑起来,越跑也越顺畅。
顾兰时坐在竹筐后面,驴车跑起来后两旁有风掠过,不一会儿小河村就落在后面,比平时走路快多了。
他高兴得不行,在家里时也有驴车坐,可这会儿就是好高兴,感受着耳朵两边的风,他没忍住,“哇”一声喊出来。
听出这一嗓子的高兴,坐在前面赶车的裴厌也笑了,他没有回头,只笑着问道:“这么高兴?”
“当然,咱们也有驴车了,跑得这么快,跟一阵风似的。”顾兰时漫天夸奖,一个补了好几次的破旧板车在他眼里简直是顶好的,更别说自家毛驴,简直比马儿都跑得快。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回头一看,果然,顾兰时眼睛是亮的,整个人兴奋到有点手舞足蹈,比小孩还像小孩。
要不是在赶车,他都想上手抱抱人,在心里直感叹,哪有这么讨喜的夫郎,运气好让他捡到了。
“那是清水村?”顾兰时看着西边的村落问道。
裴厌转过头看一眼,说:“是。”
顾兰时忍不住感慨道:“驴车果然快,清水村都到了。”
清水村离他们最近,但走路要好一会儿呢,还是赶车好。
初秋的清晨带了点露水凉意,他坐在板车上,像是才认识沿途的村子,一路都发出感慨,惹得裴厌在前面不停笑。
*
进镇子后驴车慢下来,裴厌在前面牵着走,顾兰时依旧坐在车上。
一大早,宁水镇的铺子陆续开门,街上各种贩夫走卒也都来了,见着人就吆喝。
有妇人提着竹篮匆匆走来,路遇卖菜卖鸡蛋的停下问问。
顾兰时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看见这一幕,立马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嘴里也吆喝起来:“豇豆,新鲜的豇豆,头一茬尖儿。”
他吆喝两声,对前面说道:“我下来吧。”
因街上人来人往,驴车走得慢,都不用停下来,他自己扶着板车边沿就跳下去,走在板车旁边又吆喝起来。
裴厌一看如此,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吆喝。
“豇豆怎么卖?”有个老夫郎拦下了他俩。
顾兰时连忙说道:“一斤六文钱,老嬷你看看,可新鲜了,今年头一茬呢,正是最好的。”
裴厌吁一声,让毛驴在街边停下,见人多,他摸摸毛驴前额和鼻梁以示安抚,省得突然尥蹶子。
“这么贵。”老夫郎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径直过来。
顾兰时笑道:“这价钱哪里贵,老嬷先看看东西。”
他从筐子里取出一根,“啪”一声轻脆响,掰了一小截让老夫郎看,开口道:“看,老嬷,嫩成什么样了,一点都不老,早起刚摘的呢。”
这豇豆确实好,又嫩又绿,常常买菜的人就能看出来。
老夫郎抓了几根在手里看,说道:“五文钱,怎么样?”
顾兰时为难道:“老嬷,我们这是尖儿,特地捡着最好的摘下来,五文钱不行,六文一斤,已经是市价了。”
“市价哪有这么贵,不过是些家常菜,又不是什么山珍稀罕东西,哪里就要六文。”老夫郎继续还价。
顾兰时想一下,笑着说:“我们头一次开张,老嬷既诚心要,五文就五文了,要多少?”
老夫郎从筐子里抓了一大把,打算细挑一挑,其实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根根都新鲜。
他心中暗自满意,但没有流露出来,将手里的一把都给面前这个年轻夫郎,说道:“这些都要了,既新鲜,回去拌着白面蒸一些。”
他上了年纪,蒸的菜才咬得动,清炒也需得炒软烂了。
顾兰时用细麻绳捆了这一把,随后挂在秤上称,看准了星后笑道:“差几根二斤,我给你多拿几根。”
老夫郎伸着脖子看一眼秤杆,她常年给家里买菜,在手里掂一掂能估个差不多,方才又是自己抓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荷包开始数铜板。
“给。”他把钱递过去,见顾兰时给他添了七八根长豇豆,心里满意,什么都没说,接过菜放进篮子走了。
顾兰时把十个铜板倒进另一个手里,听见铜板哗啦啦响,乐得见牙不见眼,随后才从怀里掏出空钱袋,把这些都装进去。
第一笔生意做成,两人心情都很好,
“老嬷还挺好说话。”顾兰时笑道,跟在驴车旁边继续往前走。
裴厌听见,说道:“确实,没乱还价。”
长豇豆的价钱他俩前两天都打听好了,昨天回家借秤的时候还问了他爹娘,好一点的五文六文都有,若老了或是到下午晒蔫了,就只能卖四文钱,甚至更少。
这东西也看卖的人多不多,要是太多,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他俩运气算好的,夏天种豇豆的人少,都是春豇豆或秋豇豆,也幸好他俩夏天时没干别的活,白天常常侍弄菜地,浇水上肥都弄得好,这会儿便有了好收成。
“豇豆,新鲜的豇豆。”
裴厌在前头吆喝着,有人听见下意识看过来,入眼却是个脸上一条长疤的高大汉子,没吓到也被那条破相的疤惊了一下。
有的人能稳住神色,看一眼就略过了,有的人天生神色多变,眼神的变化很明显。
裴厌看到之后不以为意,这些年什么眼神没见过,不至于为这就心灰意冷。他和顾兰时是来卖菜的,更担心的是菜卖不出去,于是缓和了神色,尽量不让自己冷脸。
出来买菜的有很多是妇人和夫郎,吓走主顾不划算。
“卖豇豆,早起刚摘的,蒸着吃炒着吃都新鲜。”
顾兰时沉浸在挣钱的喜悦中,喊得特别起劲,嗓子脆生生的,他在板车旁边走,裴厌在前面牵驴,因此没留意到前面人的神色。
裴厌不禁露出个笑容,从坐上驴车顾兰时就高兴,这会儿连话都多了,一点不见扭捏怯场。
顾兰时本就长得好看,一笑十分讨喜,见他吆喝如此卖力,吸引了两三个卖菜的妇人围过来问价钱。
裴厌的作用此时只剩下牵驴和让驴停下,怕自己搅和了生意,他站在旁边没吭声。
顾兰时小时候跟着他爹娘卖过菜,越喊越熟练,这三个人一起还价,都要买,说了两句他就答应下来,连忙给她们上秤。
东西好又是市价,卖起来很顺当,这回进账三十五文,他转头看向裴厌,眼里全是喜意。
“不错。”裴厌说道。
得了夸赞,顾兰时嘴角弧度就没下去过,一路往早市走一路卖菜。
进早市之前,遇到个只肯出四文钱的老妇,他摆摆手,连话也不想多说,更别提卖给对方。
身后的老妇又不是穷困潦倒吃不起饭的,身上衣裳干净,连补丁都没有,他才不吃这个亏。
早集门口有收市金的衙役,裴厌过去交了三文钱,领了半块小木牌,木牌上用黑墨写着数,等出来后和另一半对上就能走。
进去虽然要钱,好处就是不用再走街串巷,找个地方停下就好,镇子上的人有不少会来这里采买。
他俩来得有点迟,在里面寻摸了一个干净空地后,裴厌让毛驴停下,解了车套,好叫它在旁边歇歇。
板车用棍子撑平,竹筐依旧放在上面,顾兰时站在后头吆喝揽客,干劲满满。
第80章
早集上人来人往,卖东西的也很多。
顾兰时百忙之中看了看周围,左边同样是卖菜的,右边的老汉挑了两筐南瓜,地上放了一小口袋青枣,枣子上有点点微红。
老汉蹲在地上吃糙馒头,时不时吆喝两声“面南瓜、甜枣子”,见有人来看枣儿,他立马把剩下的馒头用布包了放在一旁。
“这会儿的枣子能甜?”带着青色抹额的老太太弯下腰细看。
老汉说道:“树种不一样,我家那棵枣树当年我爷爷的爷爷从别处移栽回来,养了这些年,正是这会儿熟的,带了青最好吃,又脆又甜,若到全红时,挂在树上没几天就干软了。”
见老太太犹豫,他拿起一个递过去,说:“你尝尝,怎么不甜。”
老太太接过去,在袖子上擦擦,用门牙咔嚓咬下来一口,果然脆生,她一口老牙都咬得动。
“如何?”老汉虽这么问,神色却是自信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多钱?给我称上一半斤的。”
老汉开口道:“这枣子别人家都没有,独我一家有,稀罕着呢,过了这几天也没青枣了,因此价钱比较贵,一斤二十文。”
“二十文?”老太太有点惊讶,说道:“便宜点。”
“不行不行,你看就这一小口袋,东西少,便宜不得。”老汉摆摆手。
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说道:“十八文,行了我就称上一斤,不行我就走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旁边顾兰时暂时没生意,便看了过去。
见老太太作势要走,老汉朝她招招手,拿了一个布兜让她自己挑青枣,称完倒进老太太的竹篮里,接了钱后又顺手给她多扔了两个进去。
得了饶头,老太太心满意足。
顾兰时见她往这边走,连忙喊道:“豇豆,新鲜的豇豆。”
老太太看一眼竹筐里的菜,不怎么感兴趣,径直走了。
已经进来小半天了,裴厌正在喂歇过的毛驴吃草料,带的不多,给它垫垫肚子,省得没力气跑。
发现顾兰时对那袋青枣很感兴趣,看了好几眼,他便抓了一把豇豆,走过去说:“老伯,跟你换几个枣,可行?”
“豇豆啊。”老汉说着,去看他手里的菜,见新鲜嫩生,给的也大方,便点了点头,从布袋里抓了六七个枣子递过去。
“多谢。”裴厌接了道一声谢,又走了回来。
顾兰时笑道:“也不说一声,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去哪儿呢。”
“尝尝。”裴厌把青枣都倒在他手里,自己用大拇指压着一个留下。
顾兰时另一手从怀里掏出手帕,见他直接要吃,连忙把帕子递过去,说道:“擦擦再吃,急什么,还能跑了不成。”
裴厌自己也有手帕,但既然顾兰时给他了,就顺手使用。
两人站在板车后面吃青枣,果然甜津津的,水分也足,够脆生。
“好吃。”顾兰时笑眯眯的。
裴厌吃了一个,噙着枣核在嘴里把果肉咂摸干净,闻言笑道:“还有呢,你都吃了。”
旁边老汉听见他俩的话,一脸自傲说道:“青枣我卖了这些年,岂能骗你们两个后生。”
“确实是好东西。”裴厌笑道。
正说着话,有人看见他俩吃青枣,一打量就发现是老汉在卖,便过来询问价钱。
老汉又忙起来,顾兰时和裴厌不再打搅他生意。
随着太阳越大,早集上的人渐渐少了,半个上午快过去,顾兰时看看竹筐里的菜,卖了一筐半出去,还剩下两筐多。
豇豆比较长,一把一把盘在竹筐里,这么嫩的菜,怕挤坏压伤又不能塞的太实在,因此空隙较大,一筐最多就装个二十斤,少一点就十七八斤的样子。
今天过来一斤都是五文钱,差不多卖了有三十斤,具体数还得等回去了再算。
他看向裴厌,太阳晒着,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说道:“要不回去吧,家里还有活呢,咱们好说,禽畜吃不到东西肯定叫翻天了。”
裴厌点点头,将毛驴牵到外边开始套车。
板车上的东西不用收拾,都在竹筐里,顾兰时将筐子往前面挪了挪。
豇豆没卖完不打紧,完全不怕蔫掉变老赔了本,回去了就焯水晾晒,这东西长,能挂在木架上晒。
他俩过冬的干菜还没弄齐呢,原本就要给自家留两茬,今天之所以全都摘了,一个是怕在秧上长老了,摘了这些长的,短的也好继续长,另一个就是不知道能卖多少,干脆都拉来镇上,卖不完再带回去也不费事。
旁边老汉家里离宁水镇近,他不急着回去,依旧这这里吆喝卖南瓜。
裴厌牵着毛驴走之前同他点头示意,老汉也一点头,两人算是混了个熟脸。
出了早市,在街上驴车不好跑起来,顾兰时沿途又吆喝起来,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两个妇人听见,出来喊他俩停下。
又做了笔生意,顾兰时把秤在筐子里放好,路上人多眼杂,钱袋塞在空竹筐最底下,这十个铜板他收进小荷包,省得翻出钱袋叫人看见。
他走在板车旁边看着竹筐和菜,裴厌拉驴又往前走。
等出了镇子后,两人一前一后坐上板车,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就嗒嗒嗒跑起来,一路顺畅回了家。
*
房间里,顾兰时和裴厌坐在桌子前一起数铜板。
卖菜都是铜板,没有零碎银子,他从这一堆拿起一枚小声数,随后放在旁边又堆成一堆。
裴厌在他念数的时候也在心里默念。
顾兰时把最后一枚铜板放在小钱堆上,抬头笑道:“六十。”
旁边一堆是数好的一百个铜板,他笑意吟吟,说:“一共一百六十文,一斤五文,这么多应该卖了……”
裴厌下意识也算起来,想了一会儿开口:“正好三十二斤。”
“嗯,是三十二斤。”顾兰时比他慢一步得出数目。
卖菜进项还不错,就是三两个月才有收成,为菜长得好,也要尽心尽力伺候,卖几茬挣一点钱是该得的。
顾兰时揪断一根麻绳开始穿钱,一百个铜板是数好的,不用再念数,他笑着说:“等过几天,短的又长长了,还能去卖。”
“嗯。”裴厌露出笑容,看着旁边六十文散钱,问道:“这些是放外面?”
顾兰时抬头看一眼,说:“看看炕褥底下还有多少。”
裴厌起身翻开炕褥,拿出一个钱袋子,在手里一掂,听见声音哗哗响,笑道:“之前卖蝎子,我记得有五六十枚铜板放在外面,一直没怎么动。”
“或许能凑一百文整。”他说着,从钱袋里两枚两枚掏出来放在桌上,嘴里念着数。
“上回我买豆腐花了六文钱。”顾兰时说完,见他认真在数数,再没出声打搅。
“五十三。”裴厌把袋子里的钱数完,笑道:“能凑一百文了。”
顾兰时又揪断一根麻绳开始穿钱,裴厌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把铜板递到他手边。
穿好后他看着余下十三个铜板,想了一下说:“家里油盐酱醋都不缺,这十天半个月没有要花钱的地方,留这几个应该够了。”
裴厌点点头:“足够了。”
在家里吃喝不用花钱,菜是现成的,偶尔买几块豆腐,不过如今天气转凉一点,肉也好放,于是他问道:“想不想吃肉?”
上回炒菜把最后一点猪油吃了,猪肉更是早就吃完了,顾兰时点点头,确实有点馋。
“我明天打听一下,看谁家杀猪。”裴厌又说道:“天凉,肉价应该在二十文了,这一串钱都放在外面,买五斤肉回来,再汆一回肉丸子。”
他很少点名要吃什么,顾兰时笑了笑,说:“好,买回来我就做,只是今天刚卖了点钱,就被咱们吃嘴了。”
“后边菜还能摘好几茬,丝瓜和菜瓜到时候也熟了,不打紧。”裴厌安慰他两句,站起身说:“我出去割猪草。”
“嗯,我去做饭,吃完有的忙呢。”顾兰时把其中一串钱塞进箱底藏好,也匆匆出去了。
*
菜地之前上的水肥都足,豇豆长得还挺快,一两天就有长的垂下来。
裴厌隔两三天就会翻看根底下的泥土,要是太干就得浇浇水,好在初秋的太阳没有那么炙烤,土壤干湿正好。
下午酉时初,太阳被云遮住,风一吹越发凉快。
大菜地里传来一阵笑声,苗秋莲和顾兰时大娘正在豇豆地里摘菜,妯娌两个一人一行,挑着长豇豆摘,隔着豇豆藤说笑声也不断。
“大嫂子,就摘这么些。”苗秋莲摘了一大把,足够两天吃的。
她过来一看刘彩凤的竹篮,就在这边又摘了些,说道:“还有他阿奶呢,来都来了,多带点回去。”
刘彩凤不是那种特别爱占便宜的人,更何况顾兰时和裴厌是小辈,吃了人家好几回菜,哪儿好意思摘太多,见状忙说够了够了。
顾兰时挑了两桶水进门,顺着石子路走到跟前,笑道:“大娘,多摘点,还有呢。”
刚才他娘和大娘过来,他正在给水缸挑水,就让她俩自己去摘,摘多少都行。
知道刘彩凤客气,苗秋莲上手,很快给她摘了一大把放进竹篮。
顾兰时倒了水又挑着空桶出来,站在菜地旁边和她俩说闲话,唠了几句家常,跟着他的大黑忽然冲篱笆门外叫。
一看是徐启儿来了,他连忙喝止大黑。
“兰哥哥,婶子也在。”徐启儿看见大狗心中忐忑,走路都不敢快。
知道他来做什么,顾兰时笑道:“来得正好,给你摘点豇豆。”
见徐启儿有点扭捏,苗秋莲把自己篮子里的豇豆都给他,说道:“给你就拿着,也不值什么,不过够两顿吃的。”
顾兰时回去拿了一钱碎银子给他,叮嘱道:“回去了记得同里正说一声,叫他知道。”
徐启儿重重点头,说:“嗯,我回去就说,刚才来的时候碰到隔壁婶子,她问我,我说过来拿钱。”
顾兰时笑着说:“一两二钱,拿了两回了,如今还剩一两,我记得你头一回买米面不是吃了挺久,怎么这回吃得快了些。”
徐启儿兄弟俩就指着这一两多银子过活,初秋同样有野菜能挖,他怕这两人不知轻重,把钱花光了,到冬天可怎么办。
徐启儿说道:“上回买的面还没吃完,我看天气凉了,想再买点,多蒸一屉糙馒头放着,干活累了回去就有的吃。”
原是这样,顾兰时放了心,只要别乱花钱就好。
徐启儿走之后,苗秋莲和徐彩凤又是叹息又是惊讶,他一个半大的小子竟会蒸馒头,没爹没娘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