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裴厌刚过晌午就和狗儿还有顾兰兴去山上打鸟打兔子了,顾兰时想去挑水,自己一个人的话来回都得锁院门,比较麻烦。
刚好苗秋莲把摘下来的长豇豆都给了徐启儿,他让再摘一些,趁院里有人,又挑了两趟水。
他倒完水,把扁担靠在墙上,挽起打湿的袖子往大菜地走,说道:“娘,你和我大娘怎么不进来。”
苗秋莲已经摘够豇豆了,她笑着朗声说:“不进去了,快到饭时,该回去做饭了,我和你大娘就走。”
见她俩说着就动脚,顾兰时匆匆赶上,笑道:“再过几天丝瓜菜瓜都熟了,大娘记得过来摘。”
刘彩凤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连声答应,又说:“你俩种点菜不容易,大娘跟着沾点光也足够了,哪能老过来拿菜。”
“嗐,你能吃多少,孩子一点心意,受着就好。”苗秋莲嗔道,出了篱笆门,她朝落在后面一步的顾兰时说:“行了,快回去忙,我俩就走了。”
“好。”顾兰时笑着答应,见大黑往河边走,像是要去游水,他没阻拦,对狗说一句:“等会儿记得回来。”
大黑轻晃几下尾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
傍晚,天际一抹柔和的紫红色异常瑰丽,顾兰时站在石子路上看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出去看裴厌回来了没,半掩的篱笆门从外面推开。
“怎么到这会儿。”他迎上去,看见裴厌拎了只兔子和一只山鸡,惊喜道:“打到了。”
裴厌笑着说:“嗯,他俩没打中,我给一人打了只兔子让带回去,运气好,在山上转了半天,又碰见两只山鸡,本想给他俩带回去,不要,说他俩分一只就行。”
弹弓要打准,除了天赋极好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要多练练,他自己也是在外头行军,路上饿了没办法,有时又实在馋肉吃,才练了一手打弹弓的本事。
顾兰时接过兔子看了看,笑道:“他俩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贪玩,弹弓岂是一两天就能打好的。”
他又开口:“今天启儿来过了,要了一钱银子,说想多买点面回去蒸馒头,我交代他要跟里正说一声。”
裴厌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进院子之后,两人把野物放在木柴堆上,大黑看见,忍不住站在木柴上伸长脖子去闻,被骂了一声后才下去。
饭菜已经端上桌了,因摸了野兔子,顾兰时也蹲下洗手,见小竹篮的野澡珠不多了,说道:“明天得了空,该去趟山上。”
“行。”裴厌问道:“鸡和兔子怎么吃?”
顾兰时想了一下,洗干净手上的白沫子说:“明天上山,拔点细笋子,和山鸡炖了,兔子后天再吃,我回家拿点秋辣子和大料什么的,煮一锅辣味的,改改口。”
在山上转了这么久,裴厌已经饿了,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比起自己的手艺,顾兰时做饭炒菜要好吃太多。
“饿了?”顾兰时笑着问道,站起来擦手。
“嗯。”裴厌老实点头。
在饭桌前坐下后,他拿起一个馒头就大口啃。
*
又是山鸡又是兔子,连着吃了两天好的,让他俩十分满足,吃好干活才更有力气。
有几根丝瓜长得快,已经能吃了,顾兰时在菜地摘丝瓜时看见一片黄叶飘落,飘飘乎被风吹进篱笆墙内。
初秋连着夏天的余温,突然察觉到一抹秋意,让他心里有了一点迫切感。
秋时雨水多一点,地面不像夏天那样说干就晒干了,想多晒菜干和野菜干,需得抓紧时日。
他提着竹篮走到菜瓜地里看了看,明天早上应该就能摘头茬,这些东西长起来也挺快的。
裴厌挑了水从外面进来,这几天摘的豇豆没有去卖,全都焯水晒成干,好给过冬留口粮,既要洗菜又要烧水,水用的多一点。
顾兰时走在他旁边,说:“明天菜瓜能摘了,卖不卖?”
“卖,挣一点,后头还结呢。”裴厌早打算好了。
“行,那明天起来早点,我就不去镇上了,眼瞅着入了秋,天也凉了,我出去多挖点野菜,晒干了囤着,还有猪吃的草,都得多晒一些。”
听完这话,裴厌心里有一点点失落,自己一个人赶车没什么意思,一个人卖菜也没意思,可他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第二天清晨,顾兰时帮着把五筐半菜瓜抬上驴车。
篱笆门一打开,外面林子有雾气翻涌,天边渐渐亮了。
还没出去,见裴厌一脸冷淡,他以为是刚睡醒,还有点困倦,于是笑道:“路上吹吹风就清醒了,添衣服没?早起赶车有点冷。”
他今天先起来,没看见裴厌穿衣裳。
“添了。”裴厌语气闷闷的。
顾兰时有点不解,歪头问道:“你怎么了?”
裴厌犹豫一下,没好意思说自己的不高兴,只开口道:“没什么,昨晚没歇好。”
原来这样,顾兰时点点头,笑着说:“卖菜时记得笑一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冷脸,可别人不知道,咱们要挣钱,就委屈委屈你。”
他说着,见裴厌兴致还是不太高,于是上前一步,踮着脚伸长胳膊揉了揉对方脸颊。
裴厌下意识低头弯腰,闻到自己夫郎身上一点野澡珠的味道后,心里才舒坦些。
顾兰时揉了几下带着青胡茬的俊脸,又用手指给他勾出唇角弧度,一番作乱胡闹后,笑道:“这下清醒了吧。”
裴厌想笑但忍住了,见人离得这么近,心底一点念头被勾动。
好一会儿后,顾兰时擦擦嘴巴,红着脸关好篱笆门转身往回走,没有目送已经出去的驴车。
风吹散林间白雾,太阳一出来,雾气很快消退。
顾兰时等天亮之后才背上竹筐往地里走,快到拔豆杆的时候了,秋稻过半个月左右就能割,每天去地里转转才放心。
庄稼快长成了,有一点草也不怕,柴豆荚挺饱满,稻谷穗子也抽了出来,暂时没有别的活,他沿着河岸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打猪草。
“兰时哥哥。”竹哥儿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冲着那边喊道。
顾兰时抬头去看,拎起竹筐往过走,笑道:“你怎么一个人?”
竹哥儿说道:“我和狗儿哥出来早,打了一筐子,他先背回去了,我在这里继续割,他等会儿就来。”
虽然是白天,但河岸大了,弟弟年纪小,又是个双儿,听他这样说,顾兰时才放心。
见竹哥儿突然笑眯眯的,一看就是有什么话,他顺嘴问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顾兰竹就等着他问呢,说道:“昨天娘和金凤婶子说闲话,让给狗儿哥找媳妇呢。”
“有看上的了?”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摇摇头,说:“没呢,就提了一嘴,金凤婶子说她记下了,以后给留神。”
“嗐。”顾兰时白他一眼,说得这样神秘兮兮,还以为已经有看上的人家了。
他放下竹筐,使镰刀割下一把草,开口道:“你狗儿哥都十五了,是该找找,说亲相看都费工夫呢,今年要是能相中一个,估计到明年才能定亲,若是再耽搁一下,一两年工夫也过去了。”
竹哥儿嘿嘿笑了声,说:“我这不是听见了,也没个人去说,好容易才见着你,哪里能忍住。”
顾兰时见弟弟如此憨,只觉讨喜,伸手揉了揉他们竹哥儿脑袋,见他脸颊肉肉的,又摸了摸脸蛋。
“哎呀,摸什么。”竹哥儿推开他的手,抗议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顾兰时笑着说:“才十二,小毛孩子一个,怎么就长大了。”
他俩在河边说说笑笑,没一会儿顾兰瑜过来了,兄弟三人一起在河边割草,时而玩闹一阵,倒像是他成亲之前的光景。
打了两回草后,顾兰时回到家中,估摸着裴厌应该快回来了,他添好泥炉的火将水烧开,冲了一壶热茶。
听见大黑叫声,他往房顶放了两个竹匾,脚下没着急,稳稳从梯子上下来,探头一看,裴厌已经牵着驴车进篱笆门了。
他笑着往外走,说:“今天怎么样?”
比起早上走之前的闷闷不乐,裴厌面带笑容,说:“都卖完了,按一斤三文卖的。”
家里种菜瓜的人多,最近也是这东西上市的时节,价钱略低一点。
“都卖了?”顾兰时有点惊讶。
裴厌说道:“本来没卖完,我往回走的时候,沿路吆喝了几声,有户人家估计要晒菜瓜条子,把剩下两筐都买了。”
这么一说,顾兰时明白了,也是怕冬天没口粮的人家。
进院门后,裴厌先解车套,。
顾兰时在后面把六个空竹筐搬下来,问道:“饿不饿?茶我都冲好了,刚才打猪草回来,路过祖宅,阿奶偷摸给了两块桂花糕,说是前天大姑妈来看她拿的。”
他俩常吃自己蒸的米糕垫肚子,没买过外头的糕点,得了两块没舍得自己先吃。
等裴厌把毛驴栓到后院,洗过手后进来,顾兰时才把桌上的手帕打开,一人拿了一块。
桂花糕比米糕甜,还有桂花香气,用料足,吃着到底不一样。
到最后顾兰时把手心里的渣子都吃完了,一点没剩。
见他如此珍惜,裴厌说道:“你爱吃,过几天咱们去镇上买,卖的这点菜钱干别的不够,买一包糕点怎么也够了。”
他说得这样认真,反而叫顾兰时说不出不买的话,笑眯眯点头道:“好。”
乡下人的日子只有柴米油盐这些俗物,一包桂花糕就足以高兴起来。
顾兰时心想,不止糕点,好好挣钱,以后连肉也要吃得起。
第82章
地头土路上,顾兰时从地上捡起裴厌从对面扔过来的麻绳,麻绳绕过板车底部捆了两圈,把一板车秋柴豆绑好,见捆结实了,他俩才拍拍袖子上的灰土草屑。
太阳早已出来,比不上夏天的炙热,干一早上活,也叫人汗流浃背。
柴豆熟了,田里的豆杆豆叶已经变黄,这两天村里人都在拔豆杆,西边两亩地里周平和刘桂花正弯腰忙碌。
一大早进地碰见时,顾兰时和他俩聊了几句,得知周石头和他媳妇吴小桃在他们家原先的地里干活。
顾兰时两手抓起扁担在右肩上挑好,扁担两头各有一捆柴豆,见周家叔婶离得远,他就没招呼,见裴厌也挑好了扁担,他抬起左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说:“走吧。”
“嗯。”裴厌挑着扁担走在毛驴旁边,大手在驴背上一拍,毛驴就拉着板车跟他往前走。
顾兰时走在板车后面,万一有豆杆掉下来,能及时捡拾。
这已经是第三车了,早上那两趟他和裴厌一个拉车一个推车,把柴豆弄了回去。
田地离村子不算远,费些力气的事,这点路连腿脚都算不上,刚买了毛驴,还舍不得让牲口太累,因此这会儿天热了,人也有点累,他俩才牵驴过来拉车。
毛驴挺聪明,认得主人,也记住了回家的路,它四条腿,到底比人走得快,不过因为主人在旁边,即便没有牵绳子,它随之放慢了步伐。
裴厌在军中时经常赶急路,脚力自然不凡,可这又不是行军打仗,自然不用紧赶慢赶,况且顾兰时在后头跟着,挑了两大捆柴豆,肯定不能走太快。
两人一驴慢悠悠往家走,板车旧了,车轱辘一圈圈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声响。
回去的路上不止他俩,路过别人家田地的时候,要是离得近,免不了说笑两句。
至于旱田同样在这边的赵家人,正巧也在地头捆板车。
看见裴厌后,赵金通脸皮子抽搐一下,十分不自在,他二弟赵金水同样如此,抓耳挠腮,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和裴厌对上视线。
刚才没到跟前时,顾兰时听见赵家人在说话,眼下没有一个出声的,见裴厌没搭理这家人,径直走过去,他同样当做没看见。
赵家其他人不说,他发现赵小吉在地里后,心里也不愿意和赵家人闲聊。
昨天路过梅哥儿家门前,遇到赵小吉在骂保儿,他便让保儿回家去,别听那些混账话。
赵小吉见是他,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是欺软怕硬的,对裴厌可以说十分畏惧,就不再找李保儿的茬,灰溜溜回了家。
赵金通和赵金水虽然比顾兰时大一辈,实际年龄相差只有八九岁,因此赵小吉是他们赵家最大的孙辈,如今下面只有个两岁的双儿弟弟。
赵家原先穷,赵金通赵金水的老爹赵大娶夫郎时年纪已经大了,同辈的人有的连孙子都抱上了,他才有了两个儿子。
赵大还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他夫郎肚子争气,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也是因为男丁多了,赵家日子慢慢好起来,赵金通和赵金水两个有了点家底后,眼里就看不上比他们穷的了。
而自打上次碰到裴厌这块硬茬后,这一家子总算收敛了些,只敢欺负一下同村熟悉的穷苦人家,不知根知底的,他们还害怕会像裴厌那样。
*
院子谷场上,裴厌高高抬起板车手把,让车上剩下的豆杆都倒下去,随后放下胳膊,推着板车到旁边空地上放好。
顾兰时用耙子把豆杆堆铺平,弄薄些晒得快,见裴厌过来,他想了下,把手里的木耙递过去,说:“那你在这里,完了去歇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
“好。”裴厌接过耙子,将早上这三车豆杆全都翻匀后,才逮着空子坐在房檐下喝水。
大菜地里丝瓜、菜瓜还有豇豆每天都能摘不少,他俩最近吃菜一点都不用俭省,甚至换着花样吃都有点腻味,顾兰时有时会上家里挖点别的菜。
除去要晒成菜干子的,他隔几天还给家里拿半筐或一篮子,他大哥二哥那边同样会送,有时直接喊大嫂二嫂过来摘菜,也省得他送过去了。
肚子饿了,顾兰时做的都是简单饭,一把米下锅煮米汤,锅里放上竹蒸架,蒸架上搁好小竹匾,他拿了六个糙馒头放进去,盖好锅盖就添了一把柴用大火烧。
早起摘了一大把豇豆,豇豆从架子上垂下来,比较干净。
他淘洗一遍,用菜刀咔嚓咔嚓切成短截,随后在另一口烧开的锅里焯熟,捞出来撒上盐倒了酱醋,拌一拌就是一大碗有滋有味的菜。
米汤还没煮好,他给灶底添了柴,朝外面喊道:“炒丝瓜吃不吃?”
裴厌歇了一会儿,听见问话走过来,见只有一碗凉拌豇豆,开口道:“吃。”
不用顾兰时吩咐,他往院门外走,摘了四根较嫩的丝瓜回来。
等他洗好切成片后,顾兰时早把锅里焯过菜的水舀了出来,几瓣大蒜也剥好了,灶底有火,锅里的水汽很快蒸发掉。
接过菜刀,顾兰时随便切成蒜片,说道:“这两天忙完,我回家拿一辫子蒜,挑些好的泡一泡,也该种了。”
看见案台上放的猪油罐子,他抬头笑道:“还是用猪油炒,吃点油水干活才有力气,再过几天,又要割稻子了。”
“嗯。”裴厌切完菜没走,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他有时会帮着顾兰时一起做饭。
除了在馆子里做厨子的,汉子大多数都不会忙灶上的活,要说出去,恐怕小河村的人还会觉得诧异。
但他和村里人的往来并不多,平时忙得什么似的,哪有工夫去说闲话,见了顾家人也不会特意把这些事拿出来说道。
猪油热了后,顾兰时把蒜片倒进去,蒜香味道弥漫出来,他又把丝瓜片倒进去炒。
裴厌从他身后绕过,走到灶前看一眼火,给煮米汤的锅底添了几根柴,再站起来见顾兰时缠起来的头发有些松散。
他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见顾兰时正忙着翻炒菜只得作罢。
直到丝瓜盛出来后,裴厌在衣服上蹭蹭手上不存在的土,笑着说:“头发散了,我帮你缠好。”
“嗯?”顾兰时忙得有点迷糊,闻言在原地站定,下意识低了低脑袋,说:“好,快弄,我都饿了。”
他不用低头裴厌也能够着他脑袋,连发顶都能看见。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很快帮自己夫郎重新缠好头发。
*
饱满的稻穗沉甸甸,茎秆被坠的弯下来。
河边成片成片的稻田变得金黄,一眼望去十分开阔。
磨快的镰刀锋利无比,在农人手中割下一束又一束稻子。
入秋后渐渐到了丰收的时节,秋柴豆才晒干打出豆子,稻谷又熟了。
只有两亩水稻,顾兰时和裴厌花了一天就全收回了家,毕竟都年轻,裴厌又是个壮劳力,有的是力气。
这回有毛驴拉板车,明显比之前收麦子时轻松许多。
天刚蒙蒙亮,顾兰时睁开眼,睡在外面的裴厌已经穿好衣裳下炕了。
“这会儿就去?”他打着哈欠坐起来。
“嗯,洗完垫垫肚子就过去。”裴厌说着开了房门,觉察到冷意后,他出去带好了房门,不然顾兰时衣裳还没穿好就受了寒。
昨天他们自己的稻谷收完了,拉稻谷回来的路上碰到顾兰河,说定了今天一早去白水村那边做短工,趁秋收挣点苦力钱。
这会儿不比收麦子的时候炙热,工钱回落到四十文一天,不过白大财主给管两顿饱饭,每一顿都会有碗肉菜,周围各个村的汉子都抢着去。
等顾兰时从房里出来,裴厌已经在灶房点了火烧水顺便热馒头。
他洗了把手,从罐子里捞出一块咸菜疙瘩,边切边说:“最近干的都是力气活,去那边还好点,有肉吃,等忙完这一阵,咱们也买点肉,我给你炖肉,要是想吃骨头棒子,也买点回来,一起炖上。”
裴厌往灶底塞一把柴火,笑着说:“好。”
顾兰时切了几片咸菜,馒头还没热,他和裴厌一起坐在灶火前,笑眯眯说:“估计我爹娘这两天就要打枣,我回去帮忙,给咱们也拿半口袋回来。”
“嗯。”裴厌很喜欢这样依偎靠着,心情很好。
等吃过早食,他拿了镰刀出门,腰间挂着装水的竹筒,外面雾气还没散,山脚下露水比较重,就没让顾兰时送他出来,大黑倒是晃着尾巴送他出了篱笆门。
村子里也有动静,不少人家都往地里赶,田地多的还要再收一两天,也有和他一样去白水村做短工的年轻汉子。
裴厌从周家旁边的斜路往顾兰生顾兰河住的那一排房屋走,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狗儿的声音。
“厌哥。”顾兰瑜笑着,手上也带了一把镰刀。
一看这架势,裴厌问道:“你也去?”
“嗯,家里的稻谷也收完了,晾晒有爹娘在,我出来多少挣点。”顾兰瑜几步追上来说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汇合了顾兰生顾兰河后,一行四人不再耽误,脚下加快,往村子外面赶。
出村的时候碰见其他人,裴厌原本没有在意,不过看到徐启儿之后,目光不免多停留了一下。
徐启儿带着徐瑞儿,跟在他三大爷身后,手里同样只拿了镰刀,没有背竹筐,看样子也是要去做工的。
见裴厌望过来,徐启儿心中紧张,但还是喊了声裴厌哥。
想起顾兰时前两天的念叨,裴厌原本移开的目光又挪了回去,问道:“上哪里去?”
徐启儿赶忙回答:“去隔壁清水村刘顺子家做工。”
挣几个铜板总比靠着那一两银子坐吃山空好。
裴厌点点头,晚上回去告诉他夫郎,就能放心了。
第83章
从村里出去宽敞大路就一条,免不了要一起走一段。
徐启儿三大爷,也就是徐文德,上了点年纪,平日较沉默,黑瘦的脸上是常年劳作的风霜褶皱,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老实人。
他干了一辈子活,力气还是有的,可身板再结实都不如年轻力壮的汉子。
白大财主倒是个乐善好施的人,遇着天灾饥年总会赈济附近村子,不过抢收是大事,秋时又多雨水,不趁着天气好赶紧割完稻谷,泡了水一年收成就没了。
因此在那边做工多是年轻汉子更吃香,像他这样的,除非和田间管事的熟识,不然就只能在田地稍多的小农户家里做几天短工。
见还带着徐瑞儿,顾兰生在旁边问道:“怎么,瑞儿也跟着去?”
“嗯。”徐启儿点点头,说:“我俩算一份工钱。”
他十二岁,经常吃不饱,身量体魄一时比不上其他人,势弱了些,他顿一下开口:“三爷爷说好话求了刘顺子,我俩才得了这个活。”
徐瑞儿小是小,却十分懂事,哥哥让他做什么都去做,今天是去挣工钱,更不会耍小孩脾气,只是从小没娘,死了的爹又是个烂赌鬼,他小小年纪就有几分沉闷,不大说话。
原来这样,几人心中了然,两个小的凑一份工钱,应该是二十文,再管一顿饭。
徐文德有几分懦弱,活了这些年从不惹事,老了之后更是沉默寡言,对裴厌他心中不免有点畏惧,好在经过徐启儿的事后,他知道对方不是胡乱打人惹事的性子,便只在旁边走,没有太过惧怕。
清水村离小河村近,一行人在清水村通往田间的岔路口分开。
徐启儿回头看一眼走远的那几个人,其中裴厌个子最高,分外引人注目。
知道裴厌不是恶人,他心中感激,但每每见了裴厌,总会感到几分紧张惧怕,以至说话都差点变得结巴。
*
顾兰时闲不住,将成堆的稻子铺平,煮完猪食喂了家里禽畜后,太阳不知不觉就爬了上来,。
每天干惯了活不觉得疲惫,他提着竹篮到大菜地摘菜。
一晚过去,又有长大的瓜菜垂吊下来,有的藏在藤蔓叶片后面,因都是绿的,繁茂的地方乍一看还发现不了,得细心翻看翻看,不然要是长老了,味道就不太好。
他摘了几根丝瓜,看见有几条已经长得很大,都老了,依旧没有去动,转而去摘别的。
菜瓜地里也有几颗大的他俩一直没摘,是特意拣着形状品相好的留下,等长老变干黄了,取出籽做种子。
像丝瓜,干了之后的丝瓜络还能刷锅洗碗,甚至搓搓澡,用处大着。
摘了十几根丝瓜和二十多个菜瓜,菜篮沉甸甸的,他用胳膊挎着,另一手护住最上面的菜,脚步匆匆走回院子。
大黑正在喝水,见他坐在灶房门口洗菜,过来绕着他走了几圈,随后就出门在大菜地里到处转,闻闻这片菜,再嗅嗅那边藤蔓竹竿。
顾兰时没有管它,只要别咬菜就好。
洗好的菜放在一个大竹匾里,灶房外面的屋檐下放了两个差不多高的树墩,他起身拿了菜刀和一个木菜板出来,把木板放在树墩上,先拿刀削丝瓜皮和菜瓜皮。
削皮是个细致的活,手里又拿着刀,以前吃过割破手的亏,他没有分心,一根根削好后,放在木板上切成长短差不多的条子,在竹席上平铺一层,两三天就晒得又干又透。
因谷场被稻子占了,还要翻动,不免灰尘较大,他今天摘的菜又少,就没有用竹席。
他拿了几个竹匾过来,将菜条子摆放齐整,爬上木梯把竹匾一个个在屋顶上放好。
干完这些,见天色还早,他喝一碗热茶歇了歇,又拎起一个空竹筐拿了镰刀。
见大黑趴在院门外面,他锁好院门,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我出去打猪草,你就在前面看家。”
大黑跟着他一路从菜地走到篱笆门前,见他要锁门,这才不跟了。
顾兰时背着小半筐菜往家里走,刚进村就看见他爹娘和竹哥儿都背着一筐草正在开门。
“娘。”他脚下急促几分,小跑着近前,笑道:“爹,这么早就去打草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得趁草多的时候多晒点。”苗秋莲说完,又道:“你俩现在也有猪和毛驴了,虽说有麦秸和稻杆能喂,干草也记得多晒点,牲口吃饱吃壮了,来年才好干活,猪养肥点,还要下仔呢。”
顾铁山开了锁,率先跨进门槛里。
顾兰时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笑着说:“娘我知道,这不就是出来打草,顺便给你们送点菜。”
“好好。”苗秋莲在院里空地上放下竹筐,让顾铁山把草掏出来,自己和顾兰时先到灶房放菜。
路过院里枣树时,顾兰时看一眼,已经半红了。
苗秋莲开口道:“看明天后天有工夫的话,趁早打了,后边还忙呢。”
“行,到时我过来帮忙。”顾兰时边说边取筐里的菜,又道:“娘,我今天拿一辫子蒜回去,该种大蒜了。”
苗秋莲点点头,说:“多拿一辫子,菜地大,多种一两行,明年无论蒜薹蒜苗还是大蒜就都多了。”
顾兰时和裴厌种菜她看在眼里,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陆续都会有收获,卖菜挣点钱,虽不能大发一笔,也算是个长久的进项。
“好。”顾兰时答应着,把菜放好后拎起空竹筐往外走,问道:“狗儿不在?”
苗秋莲说:“早起就找你大哥二哥去了,到白水村做几天短工。”
顾兰时说道:“裴厌也去了,估计他们一起。”
竹哥儿把竹筐倒过来拍了几下,开口道:“兰时哥哥,咱们一块儿去打草,不然你一个人。”
顾兰时笑着点头:“嗯,一起去。”
平时打草都在村子附近,不过近来大家都忙着晒草贮存,量也大,想多弄点草,就得沿着河岸走远或是去山上割草,荒郊野地的,一个人到底有些不放心,裴厌前两天还说让他一个人别走太远。
他今天过来,其实是想找弟弟一起出门,这下好了,他爹娘也去,心里越发踏实。
见人多,一筐一筐往回背有点麻烦,顾铁山干脆推了板车出来,如此人就不用背竹筐了。
一家子齐心弄了好几板车草,一天下来,往顾家拉了三车,往顾兰时那边拉了两车,甚至顾兰时两顿饭都顺便在家里吃了。
*
雨水如丝,地上落叶枯黄残破,飘在冷雨水洼中。
秋雨连绵不绝,和夏天下得快晴得快的大白雨不同,有股湿冷之意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一下子凉了。
顾兰时添了件衣裳才出来,雨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下,因此今天早上他多睡了会儿。
裴厌在白大财主那边干了四天活,挣了一百六十文,回来后第二天也没歇息,他俩把冬麦子种了,大蒜前天也种下了,眼下没有太紧要的活。
他刚起来,还没有太清醒,站在堂屋门口看雨,大黑从柴房那边跑过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撒娇意味的低叫。
顾兰时打个哈欠,一阵冷风吹来,方才清醒许多。
院子里的菜也种了不少,如今是完全不缺菜吃,他拿了斗笠正要去挖棵春菜,天冷,早上只啃馒头太干了,煮个春菜汤吃,热乎乎一碗,身上也暖和。
还没走出堂屋,裴厌脚步声响起,从后院喂了牲口过来了。
“看这个。”他大步上前,笑着张开右手,露出里面的东西。
“蛋!”顾兰时眼中迸发出惊喜,情不自禁将鸡蛋拿了过来,小心看了好一会儿。
裴厌笑着说:“喂了鸡鸭,我顺势去鸡窝看了眼,没想到真有一个。”
鸡鸭养了这几个月,喂得都挺肥,本就到该下蛋的时候,最近他俩一直在留意,今天终于有了一个。
“还挺大的。”顾兰时喜不自胜。
裴厌笑着开口:“先留着吃,等以后下的多了,吃不完再去卖。”
鸡蛋是个稀罕东西,乡下人有很多都舍不得吃,拿去镇上卖钱好贴补家用,但他养这些小母鸡,从一开始就说好要给自己夫郎吃蛋,卖不卖钱都是后话。
他看一眼顾兰时,许是从夏到秋都有干不完的活,明显瘦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起没成亲之前,顾兰时那会儿还没出阁,两人在顾家门口碰见,那时候脸颊还有点肉乎乎的。
顾家日子好,别说鸡蛋,猪肉也能吃到,自然会胖一点。
没看见的时候还好,这会儿拿着鸡蛋在手里,顾兰时确实有点馋了,笑着说:“那咱俩先吃几天,解解馋,这个打成蛋花,煮在春菜汤里,怎么样?”
裴厌认真点头:“好,要拔春菜?”
顾兰时很开心,眉眼里带着笑意,说:“嗯,有点冷,不如烧个热乎乎的汤,撒点花椒面,麻麻热热喝一碗,也好驱寒。”
裴厌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听他这样一说,确实有点饿了,转身往菜地走,说:“我去拔菜。”
顾兰时手里握着鸡蛋,既然不用去拔菜,他只在灶房忙碌,就摘了头上斗笠,脸上笑意始终不散。
一共养了十六只小母鸡,当初裴厌买的时候在禽市找了个养鸡老手,那人辨公母很准,果然买回来的都是小母鸡。
有这么多只鸡,一个开始下蛋,其他也会陆续下,以后就有蛋吃了。
细雨绵绵,他一出来,脚步立马加快,等进了灶房,高高兴兴把鸡蛋放在蛋篮子里,先着手点火烧水。
这篮子是他和裴厌五六天之前就备好的,里头垫了厚厚的干净麦秸。
他还特地裁了一片盖鸡蛋的麻布,无论平时盖着还是去镇上卖,都有个遮挡。
下雨外面的活不好干,只能在家里忙一忙,早食很简单,就是馒头和春菜汤,但裴厌还是赖在灶房,殷勤的洗菜切菜。
汤煮好之后,他又帮着端上桌。
顾兰时在桌边坐下,见汤盆里的春菜鲜绿,蛋花也十分漂亮,心里那叫一个高兴,自家鸡蛋,以后就不用花钱买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给裴厌先舀了半碗,笑道:“尝尝,看怎么样。”
裴厌接过,天冷,吹了两下,连勺子也不用,直接用碗喝,花椒味有点麻,咸淡正合适,下肚热乎乎又舒坦,有蛋花更是觉得暖胃,这一碗,倒像是比肉汤还好喝。
“香。”他连碗也不放下,说完又喝一大口,咽下去才觉得有点烫,连忙抬眸说道:“记得吹吹,不然顺着喉咙烫下去了,小口喝。”
顾兰时实在忍不住笑了下,问道:“烫到了?要不要紧?”
裴厌放下碗,拿起一个糙馒头,说:“不要紧,只是我喝的有点急,已经不烫了。”
风吹进来,两人在堂屋吃热乎饭,一点都不觉得冷。
第84章
后院,顾兰时早起头一件事就是摸蛋,铺满麦秸稻杆的鸭舍里,散落五枚偏青色的鸭蛋。
他小心拾起放进篮子里,又进旁边鸡圈转了转,天冷,这会儿又早,还没喂食,有四五只小母鸡窝在鸡舍里没出去,见他走过来,发出几声咕咕叫。
他在稻草里翻找,把小母鸡也扒拉开,看它们屁股底下有没有鸡蛋。
和鸭子不一样,鸡差不多都在白天下蛋,这一阵还没到它们下蛋的时候,没有摸到。
见稻草还算干净,这两天不用换,顾兰时提着蛋篮子出去,关好篱笆门喜滋滋往前院走。
裴厌正在前面扫院子,前两天下过雨后,秋意一下子就蔓延开,树叶渐渐变红变黄,从枝头飘落。
院里没有种树,前面也开垦成了一大片菜地,但昨晚吹风,山崖上的树叶随风飘进来,落在地上也不少。
地面晒了两天,平坦的地方已经干了,不过出了门,外面野地树林里还有些水洼透着湿意。
顾兰时提起小竹篮示意,笑道:“有五个鸭蛋。”
裴厌停下手里的活,一眼就看到篮子里的青皮鸭蛋,说道:“这几天攒了有一二十个。”
“嗯,差不多。”顾兰时往灶房走,说:“加上这五枚,一共是二十二个”
他刚才往前院走的时候就在心里算出来了。
鸭子养得好,基本每天都会下一个,一共六只母鸭,正是“年轻”蛋多的时候,虽比不上村里一些人家养的多,对他俩来说已经足够了。
灶房里,他在案台前蹲下,把小竹篮放在地上,从案台下方小心抱出来一个大陶罐,陶罐里面也铺了稻草,里头有十几枚鸭蛋。
他把这五枚小心放进去,盖上盖子又把陶罐放回原处。
小母鸡有十六只,这几天陆续都下蛋了,多的时候,一个白天能摸十四五枚蛋,吃都吃不过来,连着蒸了两天鸡蛋羹过瘾,又嫩又滑,那叫一个好吃。
有鸡蛋吃,他俩就没动鸭蛋,回头攒多一点,好背去镇上卖。
放好后,顾兰时站起来问道:“今天想吃什么?煮个鸡蛋?”
裴厌扫了前院,放下大扫帚往后院走,后面自有铲粪扫洒的扫帚和铁锨,闻言说道:“好,再切两片咸菜。”
顾兰时答应一声就忙碌起来。
等两人吃过早食,把家里的牲口禽畜全都喂饱,又摘了好些丝瓜豇豆和菜瓜,太阳也大了,明晃晃挂在天上。
见露水潮气退了,他俩把墙边草棚里堆成一堆的稻谷推开铺平。
今年这场秋雨来得早,稻谷还没碾出谷粒就来了,幸好有草棚遮风挡雨。
这棚子里面的地势比谷场高一些,水不会流进去,是之前的人家搭建的,如此谷场上的东西就不必往堂屋和柴房塞。
只是后来破旧了,裴厌一点点修好,如今棚子两边还用密实的篱笆和草席围了墙,省得雨水飘进去。
他俩前天晚上还商量,等闲了还是把两边筑成更结实的泥墙,不然草席被雨水淋湿了会腐烂发霉,泥墙也更厚些。
院子里,裴厌洗菜,顾兰时坐在旁边又是削皮又是切成菜条子。
洗菜到底快一些,裴厌从水里捞出一把豇豆,甩一甩水放在竹匾上,说:“先把这些切了,我去焯水。”
“好。”顾兰时把切了一半的菜瓜放在旁边,拾起豇豆切成短条,倾斜起木板倒在地上的大竹匾里。
裴厌又从木盆里捞一把洗干净的豇豆,直接给他放在木板上,等切完所有豇豆,他端起沉甸甸的竹匾,进灶房下锅焯水。
今天太阳好,雨水带来的潮湿晒了两天也干了,可谓秋高气爽,多晒点菜干子有备无患。
顾兰时一边切菜一边说:“菜正长得繁茂,还能再结一段时日,要是不去卖,都晒成干,我估摸着,够咱俩冬天吃了,西屋不是还有夏天晒的两三麻袋野菜干笋干,还有一点黑木耳和菌子干,差不多够了,不必太着急。”
裴厌给灶底添一把火,听见外头的声音,开口道:“是不着急,不过多一点更放心,秋天雨水多,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连阴雨,万一菜下坏,就只能多挖野菜。”
“也对。”顾兰时点点头,拿起一个菜瓜削皮,家里种的菜已经晒了不少干子,鲜菜份量沉,一晒干就变轻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月吃两麻袋干菜的话,也得有八袋,麻袋又大,想装满的话,无论野菜还是别的,都得多弄点。
虽然院里和外面菜地都种了萝卜和菘菜,不过这会儿还没到长成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今年会是个什么光景,趁这会儿野菜还有,挖笋子也方便,勤快些总不会吃亏。
焯好豇豆,铺薄一点好晒,裴厌舀出来分了三个大竹匾盛放,端出来爬上木梯,把竹匾放在屋顶。
屋顶上头遮挡很少,晒一天不用到处随着太阳挪动。
他弄完这些,拿了把小刀坐在顾兰时旁边,捡起一根丝瓜削皮。
该晒的菜干都晒上了,两人收拾收拾,又拎起竹筐出了门。
下过雨山上有菌子和地皮菜,今天没那么忙,还想再挖几筐笋子背回来。
*
山林里偏冷,树木多,地上残存的雨水走几步就能看见,偶尔还从树叶梢头滴落冰凉的水滴。
顾兰时视线在周围地面巡视一番,抬头道:“没有,往里面走算了。”
前山来的人多,稍微有个野菜菌子之类的东西,早被人采走了,他俩今天出门迟,自然赶不上。
“好。”裴厌同样没找到山货。
他走在前面,遇到草高繁盛的地方,就用手里树枝敲打敲打,以防冷不丁踩到蛇虫,他自己还好,顾兰时很怕这些长虫毒物。
山里树多落叶也多,两人一边走一边寻找,无论灌木丛底下还是树叶底下,多翻翻还真找到一些被掩盖起来的低矮菌子。
捡山货是件靠运气的事,有时一两个时辰就能拾一篮子,有时转大半天都没收获。
他俩没有强求,今天天好,一呼一吸之间十分清新,肺腑里像是有股清气一般,连带着心情也好了。
“有地皮菜。”顾兰时发现旁边黑绿色的东西,连忙对前面正在拔菌子的裴厌说一声。
裴厌把一簇菌子放进小竹筐,说道:“来了。”
他前后背了两个竹筐,前面的筐子小,用来装其他山货,后面的大筐则放竹笋,这样就不怕被压坏菌子和其他东西。
地皮菜里有不少砂砾草叶,在山里只能大概拂掉,回去后才能好好清洗。
他俩捡的还算快,不一会儿就捡完了这一片,都放在裴厌拎着的小竹筐里。
一边捡一边往前走,发现没有了之后,顾兰时原地歇一下,抬头在周围树上看了一圈,他指着一棵树还没说话,裴厌同样看到了树上的黑木耳。
见裴厌在附近找树枝,却尽是些短的,够不到高处,他说道:“忘记带长竹竿了。”
木耳长在较高的地方,即便裴厌个头不矮,手里没家伙也难以够到。
要说爬树,顾兰时上前摸了摸树干。
刚下过雨,这树上有点青苔之类的湿滑东西,不好攀爬,若强行上去,脚下稍一打滑,人就会摔下来。
村里之前就有人这样摔过,运气算好的,下面有人手忙脚乱接着,只是崴了脚。
而且长木耳的树,有的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里头已经开始枯朽了,压上去说不定会断裂。
“先试试。”裴厌捡了根树枝过来,放下两个竹筐,自己一手扶着树干踮起脚,另一手用树枝去戳上面的木耳。
顾兰时在旁边仰头看着,情不自禁说道:“往上一点。”
裴厌努力去够,总算戳下来几片,他退后两步往上面看,上头还有不少呢,于是说道:“这样,我抱着你,你来戳。”
顾兰时捡起掉在地上的几片黑木耳,把根上的脏东西掐掉,闻言想了一下,将背上的空竹筐放在地上,笑道:“好。”
裴厌把树下的土块和树枝踢到旁边,挽起袖口,示意顾兰时过来,随后一把将人抱起。
“哎呀。”顾兰时忽然到了高处,裴厌只抱着他的腿,上半身有点晃,连忙用左手撑着树干。
“小心。”裴厌在下面稳住身形,说道:“扒着树,别怕。”
“嗯,我知道,你别乱动。”顾兰时说着,抬头去看上面,盯准了木耳的位置举起树枝用力戳掉。
一簇木耳掉落的同时,有碎树皮木屑洒下来,他连忙闭上嘴巴和眼睛,等没有东西后才敢睁眼,又试了一下树枝最高能碰到的地方,笑道:“这些都能够到,你稳住,别抬头看,不然脏东西会迷了眼睛。”
“嗯,你小心。”裴厌在下边答应着,照着话没有再抬头,只听着顾兰时指挥往东一小步往西一小步,抱着人慢慢挪动。
木耳被戳下来,簌簌掉落在地,把最上面几片很大的用力戳下来后,顾兰时心满意足,得亏裴厌长得高,不然最上面的还没办法。
“好了。”他把树枝往旁边一扔,手轻扶着树干要下去。
裴厌依言照做。
脚踩在坚实的地面后,顾兰时舒一口气,看见地上掉落的木耳,拉过小竹筐就开始捡。
有的木耳戳烂了,不过不要紧,他俩自己吃,无所谓卖相。
秋天正是成熟丰收的时节,他俩找山货的同时,还发现好些果子,有的挂在枝头,有的是浆果山莓,无论大小,能摘的都摘了下来。
野山樱和野棠果味道都不错,还发现几颗山柿子树,结的柿子果不如家里种的大,但他们家柿子树还没种。
裴厌仗着个子高胳膊长,把树枝拽下来让顾兰时摘。
红了的山柿子不多,拢共就十五六个,顾兰时又挑着黄透带一点红的摘了十来个,回家放一放,也就熟软了。
浆果和山莓低矮,都不用裴厌,他自己就能够到。
“这个甜,你先尝尝。”顾兰时吃了一颗红色浆果,笑眯眯喊旁边采山莓的裴厌过来。
浆果不多,他俩干脆站在树前一边摘一边吃,甜津津的小果子着实让人喜爱。
旁边山莓倒是长得繁茂,虽然没有浆果这么甜,也能当个零嘴吃,他俩下手很快,不一会儿就摘了小半筐。
临走的时候,顾兰时开口道:“过两天再来看看,说不定其他的就长大红了。”
“好。”裴厌答应着,再次在前面开路。
身后,成熟的山莓被搜刮个干净,看不见一点红色。
他们要不摘,别人过来也会摘干净,乡下人零嘴少,好容易碰见,怎么会放过。
在山上转悠一个多时辰后,裴厌身前背的小竹筐已经满了,里头不仅有野菜和果子,还有不少野澡珠,满满当当弄了一筐。
往竹林那边走,顾兰时笑着说:“今天运气好。”
话音刚落,就见裴厌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远处看,他下意识看过去,那边草丛微晃,他看了几眼,才发现可能是只野兔子藏在里面。
不用裴厌说,他闭上嘴巴没敢出声,生怕惊动了。
上山时顺手带了弹弓,这会儿还真用上了。
裴厌从怀里掏出来,身前的小竹筐里有几个方才顺手捡的小石头。
破风声响起,顾兰时再看过去,那只野兔子被打中后没有死,胡乱往旁边逃窜。
他心中紧张,急得差点要过去抓,裴厌把手里另一个小石头绷在弹弓里,再次射了过去。
别看弹弓没有羽箭那样的箭头,只要打得准,威力也不小,野兔受了第二次攻击,一下子打在后腿,明显伤到了,拖着一条腿再也跑不快。
见状,顾兰时跃跃欲试,笑着说:“我去捉。”
他背上竹筐是空的,走路比裴厌更轻松,说着就往前去。
没有错过这只野味,裴厌随手把弹弓放在身前竹筐里,跟在夫郎后面慢悠悠走,笑着开口:“你说对了,咱们今天就是运气好。”
“是吧。”顾兰时很高兴,快步跑过去,见这兔子有点野性,怕被蹬几脚,他试探两下,最后揪着两只兔耳将其拎了起来。
裴厌顺手从地上扯了几根结实有韧性的长草,上前把兔子四条腿捆在一起,随手丢进自己背后竹筐里。
“会不会咬断草跳出来?”顾兰时有点担心,这兔子肥,肉肯定多。
裴厌往竹林走,闻言笑道:“不会,后腿已经伤了,它跳不动。”
顾兰时一下子放心了,今天这运气实在好,他高兴到哼了两句听过的戏,戏词记不太清,只能把调子断断续续哼出来。
裴厌不知道他在哼什么,顾不上问,竖起耳朵专心听了一阵。
第85章
兔子被打中两次,受惊又受伤的情况下,到家已经半死不活了,后腿皮毛渗出一点血迹。
原本还想多背两趟竹笋,见状,顾兰时烧水,裴厌在院里磨柴刀,还是趁新鲜宰杀了。
大黑围着兔子转悠,被裴厌呵斥之后往后退几步趴下,之前杀过几次兔子,掏出来的脏腑会丢给它吃,它已经习惯。
听不到外面磨刀的声音,顾兰时给灶底添一把柴火,大火烧水挺快的,锅里已经滚开了,他朝外面问道:“要杀了?”
“嗯,磨好了。”裴厌起身,拾起地上的兔子,将其倒吊在柴堆旁边的木桩上,这木桩是之前宰兔子剥皮特意竖的,木桩底下有一堆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兔血滴落在草木灰里,弄脏铲走就好,不用污了院里土地。
他随手捡了一根木柴,用力挥打在兔子后脑,他力气大,一下就让野兔子彻底丧了命。
柴刀之前用钝了,眼下磨好十分锋利,他用刀尖割破兔子喉管,血液流了下来。
顾兰时出来看,兔血还在流,不急着剥皮,见狗上前去闻灰堆里的血,他皱眉一摆手,吆喝道:“去!”
家里养的狗,又不是野地山里乱跑的野狗,这些血腥脏污还是少沾为好,万一舔了那些血,就更不好。
大黑被裴厌看了一眼,耳朵登时朝后背,尾巴有点夹着,不敢再上前。
“吃过饭,是去山上挖笋还是磨皮子?”顾兰时问道。
磨皮鞣制的法子,是裴厌随军时看几个老兵弄记下了,回到小河村后自己才上手学着鞣了几次。
手艺不算太好,皮子剥下来也有点损伤,不过前两次鞣好的皮子没发臭也挺软和,自己倒是能用。
那几张兔皮他俩留着,暂时没动,等入冬以后,若皮毛价钱高就卖点钱,要是镇上的人看不上皮子有损,自己做个围脖子或是两双毛靴也好。
裴厌看一眼天色,说:“还是去挖笋,多挖两筐晒笋干,毛皮可以在阴凉处放几天,如今没有夏天那么热,不怕腐臭。”
“好。”顾兰时点点头。
听见后院鸡叫声,他露出个笑,说道:“我去看看。”
他提了小竹篮往后院走,母鸡有时下蛋后会咯咯叫,近来一直留意鸡蛋鸭蛋,听到后免不了上心。
果然,一到后院,还没进鸡圈呢,顾兰时就看见鸡舍前的两颗蛋,有的母鸡下蛋很随意,想不到的地方也会有,因此每次来摸蛋,他都要好好翻找。
母猪在圈里听见人声,以为有吃的,哼哼了一阵,顾兰时一共找了四颗鸡蛋,笑眯眯把蛋放进篮子里,虽然这会儿不到喂食的时候,他还是给猪和毛驴抱了一捆草放进槽里。
回到前院后,裴厌已经在剥皮了,他对这样的血腥场面没有兴趣,放好鸡蛋后,拿起木叉去翻谷场上的稻子。
兔子杀好后,已经到了饭时,忙了一早上,两人都饿了。
顾兰时煮好了米汤,馒头也热好了,等裴厌把兔子剁成块,他直接把兔肉下锅炖煮,放了大蒜老姜还有花椒秋辣子,兔肉新鲜,又有料来配,味道自然不差。
入秋后山里兔子挺肥的,肉块剁了不少,两个人吃的肚饱意足。
*
天公作美,连着半个月都是大晴天,稻子晒干后,今年他们自己有毛驴,不用回家去借,给驴子套上石磙,一圈圈碾场脱粒,最后灌进粮食瓮里。
这期间有差役来收粮税,里正徐承安跟着他们挨家挨户收取,遇到家中贫寒的,帮着说两句好话,想法子拖延拖延。
到了徐启儿这边,因他俩老爹死了,家里没有十五岁以上的壮丁,按他们大夏律法,徐启儿兄弟俩都不用交人头税,他俩只有两亩薄田,这回下来的差役和徐承安有几分远亲关系,看在他的面子上,裁夺着,粮食少收了一点。
顾兰时和裴厌今年可以说丰收了,交粮税没有故意推脱。
只要交了,里正不会为难,差役也不会冷脸找麻烦,以后买田要去盖官印就不会生出事端,他俩不至于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因裴厌以前随过军,又是出力打了胜仗的战兵,按律法免了一部分粮税,倒是有几分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半个月里,他俩不止忙打粮食的事,每天要打猪草囤着,得了空就上山挖野菜和笋子,不断晒菜干,隔几天还要去地里拔拔草浇浇水,没个闲工夫。
忙碌带来的不止劳累,还有装进麻袋里的各种菜干,一点点积攒,竟也有好几袋了。
*
下午,顾兰时拿了镰刀出来割韭菜,之前随便种的,虽然没有春韭菜好,但也能换个口味。
这会儿的秋韭少,昨天早上他和裴厌去卖鸭蛋和鸡蛋时,顺便割了一筐鲜绿的韭菜去镇上卖,还卖了个好价钱,一斤七文钱,一共十八斤,刚进巷子吆喝,就被几个大户买完了。
韭菜一共种了三行,昨天割了两行半,剩下这些足够他俩吃的,家里人来了还能给一点。
一入秋,蛐蛐就冒了头,夜里常常能听到它们躲在缝隙里叫唤。
割韭菜的时候,顾兰时就看见地里有几个蛐蛐蹦跶,他割了两把够炒鸡蛋的,放下镰刀,挽起袖子逮蛐蛐。
最近鸡鸭都在下蛋,鸭子还好,能放进河里让它们自己捉小鱼小虾吃,鸡在圈里不好放出来,就只能他和裴厌给抓虫子挖地龙,像他娘说的,吃点虫子当荤菜给补补。
逮到两只蛐蛐后,他顺手掐了一段细韧的藤蔓,从蛐蛐颈后的一块软肉穿过,将两只串在一起,不然不好拿。
虽然有篱笆墙,但挡不住这些小虫子进来,顾兰时捉蛐蛐的时候发现有菜叶被咬了,登时有点心疼。
看见又有蛐蛐蹦跶,不少呢,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转身回去,把一群小母鸡赶了出来。
他嘴里咕咕咕仿着老鸡叫唤,两个胳膊往前挥,让母鸡进了大菜地。
菜地大,小母鸡四散开来,有的眼尖跑得快,追着蛐蛐虫子啄食,有的在土里刨来刨去,找地下的虫子吃。
已经下午了,不上山也不出远门,倒是有点闲工夫。
裴厌拉了板车去打猪草,他拿了小凳子坐在地里,一边择韭菜一边看着小母鸡,不让它们啄菜叶子。
大黑瞧着凶恶,其实挺聪明,有看家护院的本能,见两只小母鸡快走到篱笆门前了,它一阵风一样跑过去,汪汪叫着,把小母鸡赶了回来。
有的母鸡胆小,被狗叫声吓到,扑棱着翅膀快速朝旁边逃跑。
顾兰时抬头看一眼,母鸡被剪了羽毛,没办法飞起来,不用担心它们会飞过篱笆墙。
见有母鸡啄菜叶,他连忙放下手里的韭菜,拍响双手将母鸡赶走。
大黑从前面跑回来,看了一会儿竟看懂了,只要母鸡啄菜叶子,它就汪汪叫几声吓走。
顾兰时择好菜,原本不放心自己去洗菜做饭,见大黑这么聪明,他十分惊喜,笑着揉揉狗头,说:“那你好好看着,我去做饭,等会儿给你吃蛋壳。”
听裴厌说大黑以前是野狗,又瘦又小,还被别的狗欺负,许是从前吃不饱的缘由,如今给什么吃什么,一点不剩,连鸡蛋壳都很爱吃。
被揉了脑袋,大黑尾巴摇得飞快。
不知不觉过去几个月,它毛发顺了,竟也吃得油光水滑,一点不见以前的脏丑潦草,村里人看见它,除了害怕以外,倒不像以前那么嫌弃。
菜地里小母鸡到处抓蛐蛐,顾兰时双手抱着韭菜进灶房忙碌,最近煮鸡蛋和鸡蛋羹吃的多,今天换个花样,用韭菜炒。
忙起来顾不上外面,等听见裴厌喊他后,才知道人已经进院门了。
裴厌把装满草的板车放好,从草底下掏出十来个红艳艳的柿子,笑着说:“今天打草走得远,路过村里时,岳丈他们正在卸柿子,给了一些。”
“这几个软,已经能吃了,尝尝。”他说着,从中挑出苗秋莲特意给的红软柿子。
柿子树石榴树村里种的人多,不算太稀罕的东西,但他还是很高兴。
小时候柿子一红,他只能趁夜里没人的时候爬上树偷摘一两个,叶金蓉对家里的所有食物看得紧,结的柿子果甚至每天都要数数。
他摸黑随便摘一个最底下的,没变软吃起来是涩的,只有里面稍甜一点,第二天被发现还要挨顿打。
后来他不偷了,到山上去找野柿子,有的变软了,却被鸟儿啄了几个洞。
他没有嫌弃的选择,反倒是鸟儿比人更早知道哪个熟了,他捡着有洞的摘下,抠掉被鸟雀啄烂的地方就能吃。
熟透的柿子又软又甜,汁水也多,他其实挺爱吃的,只是没告诉过别人。
顾兰时笑道:“先别吃,我炒了鸡蛋,等吃过饭,再过两三刻钟吃,不然克化不动。”
“嗯。”裴厌答应着,把十几个柿子在灶房窗沿整整齐齐放了一排,割草手上有绿色的草汁子,他把板车上的草都倒在院里铺平后才洗手歇息。
顾兰时在灶房里炒菜,一抬眼就看见窗外的柿子果,情不自禁笑了下,摆的可真整齐,还是按大小个儿来的。
他们小河村离山林近,鸟雀也多,树上的果子一旦成熟就得赶紧摘,不然全便宜鸟儿和虫子了。
摘下来的柿子大多还是硬的,放几天就软了,做柿饼得看天气,也比较繁琐,为图省事,他娘往年都是切成片切成条晒柿子干,一样能留到冬天吃。
第86章
一片云飘过去,太阳露出来,秋天的早上不冷不热正适宜。
顾兰时坐在屋檐下吃柿子,昨天他娘给的软柿子还剩两个。
汁水只需往嘴里一吸,霎时就尝到醇厚的甜味,里面还有一片片的软籽,连咬都不用,同样能吸着吃。
裴厌坐在他旁边,将一颗柿子吃得干干净净,连蒂上的一点汁水都没放过。
“真甜。”顾兰时吃完后用帕子擦擦手,笑眯眯说:“等下回来,看有没有软的,我再给咱们拿几个。”
泥炉在旁边,煨着陶罐里的水,裴厌顺手把柿子蒂扔进火里,说道:“窗沿上不是还有?”
柿子很甜,汁水流到手上黏糊糊的,帕子也没擦干净,顾兰时起身去洗手,开口道:“那些还得放几天才能软,家里肯定还有软的,少拿两个回来吃,不要紧。”
他舀了一瓢水蹲下洗,抬头看一眼走过来的裴厌,笑道:“这十几个硬的,留几个放软,余下的咱们晒一点柿子干,当零嘴吃甜甜的。”
“好。”裴厌同样蹲下来洗手,想起种树的地方已经规划好了,说道:“等明年开春,咱们要买好些树苗。”
“嗯。”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要说树苗也好买,镇上花木市应该就有,只是这些果树栽下去,最少也得等二三年才能结果子。”
裴厌笑了笑,将手里的野澡珠搓出白沫子,说道:“等几年有什么要紧,往后起码十来年都有果子吃。”
说起这个,顾兰时就高兴了,说:“也对,这几年没果子吃,我就回家去要,反正离得近,过两天石榴也熟了,咱俩回去摘几个,也不多拿,尝尝鲜就好。”
裴厌被他如此理直气壮逗笑,但没说什么,种的菜还会再结,给岳丈家再拿去一些就行。
擦干手,顾兰时回屋取钱,裴厌从后院牵过来毛驴套车,今天要去镇上买点棉花。
板车正放在院里,早起他俩出门打了两回草,车上还有一些草屑没弄干净,他用小扫帚扫了扫,拿了条空麻袋放上去。
顾兰时怀里揣着小荷包,不放心又说道:“还有什么,再想想,走半道上想起来的话,往回赶不值当。”
“也没什么要卖的,鸡蛋鸭蛋倒是有几枚,可惜今天赶车。”裴厌顺嘴说道,想了一想,笑着开口:“西屋里还有一点之前晒的药材,咱们一时用不上,拿去药铺卖了。”
他俩之前卖鸡蛋鸭蛋是背着竹筐提着竹篮走去的,赶车颠簸,要是撞坏了蛋,实在让人心疼。
“行。”顾兰时转身往西屋走,问道:“是那两个有补丁的小布兜?”
裴厌把车套紧了紧,查验一番才放心,闻言答应道:“对,就是那两个。”
药材是他去年晒的,一直没太动,今年比较忙,每次和顾兰时上山都有明确的事要办,路上碰见了就挖几株,也没刻意去找,因此不是很多。
顾兰时拿了出来,这两袋药材他知道,一袋是苦参根,一袋是狼毒根,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之前他还和裴厌在山上挖了几株狼毒花回来晒,不过晒好后收放他没管,都是裴厌在弄。
裴厌牵着毛驴往外走,说道:“秋天了,也到挖药的时候,这两天去山上,别的认不全,再找找这两样,多晒一些,狼毒茎叶晒干捣成粉末留着,就不去卖了,明年翻地的时候往土里洒洒,防防虫。”
“嗯。”顾兰时走在后面,见大黑趴在院里,今天不是很想在大菜地里跑,他就没喊狗出来,锁好院门顺着石子路往前走。
乡下人常常和草木打交道,一些药材也认识,苦参虽然带了个参字,实际茎叶长得很像草,埋在土里的根能做药用。
苦参和狼毒都有驱虫杀灭的效用,以前他爹娘也弄过,有一年虫害较多,就是带上自家碾好的草药粉去,请草药郎中配好方子,带回来洒进土里埋好,虫害就能减弱一些,不至于颗粒无收。
而名贵的药材只有靠采药为生的采药人才愿意涉险,毕竟好摘的药早被人挖走了,那些人迹罕至的山沟和悬崖上,谁知道有什么危险,想挣大钱,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般有田地家舍的汉子种种田做做短工,日子只要能过得下去,鲜少会有人进深山涉险。
当然,也有铤而走险挣了大钱的,顾兰时就听过几件这样的事。
驴车停在门外,见锁好篱笆门了,裴厌说道:“上来。”
顾兰时看一眼林子那边的路,这边只有他俩和家里人常走,不如村里的大路平坦宽阔,说道:“要不等出了村再坐。”
“没事,我在前面牵着,走慢些。”裴厌拍拍板车边沿。
“好。”顾兰时没有再争执,笑眯眯爬上车,他靠着车沿下的坐阶坐好,驴车就慢悠悠往前走。
这时节还不是很冷,估计码头已经有卖棉花的了,要是等到冬天再去买,天一冷只会更贵,今天有空,买了回来,他也好提前把棉衣棉鞋做出来。
路过家门口的时候,见院门锁着,估计他爹娘去打草了,家里养的猪多,可不得多备些干草。
村里的路比较宽敞,裴厌坐在驴车前面,毛驴没有听到鞭子响,依旧慢慢走着,路过祖宅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过方红花在院里看见他俩,连忙喊着走出来。
裴厌拽紧缰绳让毛驴停下,喊了声阿奶。
“阿奶。”顾兰时以为她有事,站起来作势要跳下地。
方红花上前按住他,说:“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摘了几筐柿子,你俩要出门?”
“嗯,去趟镇上。”顾兰时问道:“阿奶你要什么不?”
方红花开口道:“我没什么买的,既然你俩出去,等回来记得在门前停一下,拿几个柿子果回去。”
顾兰时笑眯眯的,点着头说:“好,那阿奶我俩先走了。”
“走吧,路上当心些,别赶太快。”方红花冲他俩摆摆手,叮嘱一句见驴车走远,转身回了家。
他们家兰哥儿种的菜成了后,有事没事就给她拿一篮子,她一个人有时吃不完,还分给关系好的老妇老夫郎一把。
她也不是有意显摆,但一个村的,有两次正巧跟赵老夫郎和李老太太撞上,那两个老东西又酸又眼红,看得她直乐。
知道兰哥儿那边没有柿子树,肯定要分一些给她孙子和孙婿。
一上官道,道路那叫一个平坦,裴厌挥鞭子甩了几下,毛驴拉着板车跑起来,迎着风,他面上不显,但心里很高兴,一个人赶车哪有和夫郎一路说说笑笑来得好。
*
因太早寒意较重,他俩特地等太阳出来才赶车,一到宁水镇,顾兰时从板车上下来,跟着裴厌走进镇里。
街道上人挺多,比乡下更热闹,两人先往药铺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留意有没有卖棉花的。
街边有家酒馆,已经开门了,这么早就几个大汉在里头喝酒。
卖狗皮膏药的在路边支起摊子,经过时能闻到一股子药味。
有人挑了两筐红彤彤的柿子沿路吆喝,顾兰时看了一眼,这东西虽然爱吃,倒也不必花钱买。
一路走到药铺门口,没有碰到卖棉花的,裴厌停下驴车,拿起放在板车上的布兜,说道:“我进去,你就在外面别动,我很快出来。”
“好。”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绳子,防止毛驴乱走。
药铺里大夫在看诊,裴厌找到伙计说明来意,伙计打开布兜抓了两把苦参根翻看,又抓一把狼毒根仔细查看。
苦参根和狼毒根挖出来后都是切成片晒干,见东西不错,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伙计这才点了点头,说:“苦参根一斤两文钱,狼毒根一斤三文钱,都是市价,你若愿意,我这就上秤。”
确实是市价,裴厌点点头,开口道:“好。”
伙计很麻利,拿了秤杆过来,称好后又将准星给他看,说道:“苦参三斤半,狼毒四斤,一共是十九文。”
裴厌没言语,等对方把倒完的布兜还给他,再接过钱就要走,不想药铺伙计喊住了他。
伙计露出个笑,他其实记得裴厌,之前来卖过毒蝎,这么高的个子,脸上又有条长疤,想不记住都难,他开口道:“你晒的药材不错,以后要是还有,只管往这边送,多少我们都收。”
“行。”裴厌口中答应一声,既然有个路子,哪有不应的道理。
他出门之后,伙计叹口气开始收拾药材。
之所以多说这么两句,倒不是他们药铺没有药材可收了,而是早上来了个闹事的汉子,晒好的药材里掺了假,若非他这些年跟着老大夫练出一些眼力见,差点就被糊弄过去,那汉子还在他们药铺吵嚷,被撵出去才消停。
这不一早上了,他心里那股气都没消,眼下碰到个药材晒的干净又不掺假的,两厢一对比,自然愿意给几分好脸色。
瞧瞧,这狼毒根一点泥都没有,可见晒之前就洗干净了,收了这种干净药材,老大夫看见也不会骂他,同样的价钱,果然还是干净人弄出来的好,省事又省心。
他一边整理药材,一边在心里嫌弃早上那个无赖。
*
门外,裴厌不知道伙计心中所想,把手里十九枚铜板给顾兰时看,顺便说了刚才的事。
顾兰时笑道:“挺好,这回斤数不多,以后多弄点,也是一笔进项。”
挖药材不是什么难事,勤快点就好了。
裴厌把钱收起来,牵着毛驴往码头那边走,看见卖酥油饼的摊子,他问道:
“想不想吃?”
上次吃酥油饼,还是两人一起来买毛驴。
顾兰时抿抿嘴巴,笑着点点头,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都成亲了,年纪也不小,可一来镇上,就忍不住吃点东西。
往酥油饼摊子走的时候,他开口道:“一人买一个就行了,还要买棉花呢。”
“嗯。”裴厌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六文钱,张开手示意摊主看一眼,就放进摊上的碗里,说:“来两个。”
“好嘞。”摊主从炉里取出两个刚打好的饼子,手在一沓油纸上一模,一小片油纸就到了手里,随后将两个酥油饼快速包住,递给了裴厌。
对方是个汉子,顾兰时自然不好接,从裴厌手里拿过一个后,笑道:“有点烫。”
尽管如此,酥油饼子趁热吃才香呢,两人往前走,吹一吹就迫不及待咬一口,油酥又软,比糙馒头香多了。
吃完手指上残留有油迹,这回顾兰时没舔手指,拿了帕子擦干净,高高兴兴往前走。
迎面有个人拎了两只捆了脚的兔子,裴厌看过去,那留了两撇胡子的瘦削汉子神色自得。
一个穿长衫的汉子从巷子口走出来,正巧看见他,问道:“郑五,做什么去?哪里得了两只兔子?”
叫郑五的汉子明显是宁水镇人,把手里的兔子往前一甩,神色间全是得意,说:“这不逮了两只,往西边市集上卖去。”
穿长衫的汉子见兔子挺肥,朝郑五招招手,说:“你卖多钱?”
两人说着话,就往巷子里去了,说到价钱时也放低了声音,显然不想让别人听到。
裴厌牵着毛驴走过巷子口,脚下没停,心里却有点活泛,之前打兔子只是自己吃,今年冬天闲了,没有别的事做,也可以试试。
他自己琢磨,暂时没有说出来,如今家里各种活要忙,说了只会让他夫郎多一件操心的事。
*
码头在宁水镇东边,这边人流明显更多,有坐船的有挑卖东西的,更多的是坐船来的货商和贩货买卖的人。
没走多远看见路边有人摆了几麻袋洁白柔软的棉花,顾兰时视线一下子被吸引。
“老板,一斤花多钱?”裴厌上前问道。
那老板从铺子里边出来,说道:“七十文。”
裴厌皱眉:“贵了,人家比你这便宜。”
他昨天听老丈人说了,棉花一斤六十五文,村里有人来买过。
老板脸上一团和气,从麻袋里抓一把棉花给他俩看,说:“货不一样,价钱自然不一样。”
“六十三文如何?”裴厌开口道。
“这太少了,不行不行。”老板摆摆手,说道:“六十八文还差不多,你出这价钱都不够进货的。”
前面还有好几摊卖棉花的,见老板神色不悦,裴厌也懒得和他说价钱,牵起毛驴往前走。
顾兰时跟着他,走出去一段说:“进价怎么可能这么贵,不然挣什么。”
裴厌笑道:“咱们不买他的,这种有铺子的,肯定比摊子贵,也就问问价探路。”
他俩转悠一阵,最后以六十五文的价钱买了十斤棉花。
回去还要做饭喂猪,两人没有耽误,装好软乎乎的白棉花后,掉转驴车往回走。
路上人比较多,顾兰时离裴厌更近,笑着说:“十斤,一人能做两身衣裳了。”
他看看裴厌,又说道:“你腿长胳膊长,费衣料,棉花肯定也要多一点才暖和,做一身棉衣起码得有个一斤三两棉花,想做厚点,两身衣裳就是三斤。”
他边说边掰指头算:“我自己做一身,一斤应该够了,光做衣裳就要五斤棉花,还有棉鞋,鞋子倒是不用太多。”
裴厌想了一下开口道:“既然还有几斤剩余的,给你做衣裳时多扯点棉花,不然入冬后太冷。”
顾兰时笑着说:“我还有旧衣裳呢,也是棉的。”
“旧的不如新的暖和。”裴厌说道。
顾兰时眼睛弯弯,说:“那等做的时候再看,都弄厚一点,反正咱们有棉被,不用做被子。”
“嗯。”裴厌这才满意,棉花这么贵,就是为顾兰时买的,要还是冻到了人,岂不是白花了这笔钱。
第87章
日子在挖野菜、囤猪草和打柴火中过得很快,渐渐的,秋意更浓,满山绿意从叶子红黄变得枯败萧索,天也越发凉了。
不耐寒的菜蔬在秋意弥漫中慢慢枯萎,再不似之前的繁茂。
顾兰时和裴厌在大菜地拔藤蔓,最后一茬豇豆和菜瓜已经收了,都留了菜种,明年好种下。
丝瓜藤上有近十个大丝瓜,已经干黄了,正好留着刷锅洗碗。
西边菜地里的萝卜和菘菜不用担心,这两种菜耐寒,长得也不错,再过大半个月就能收了,刚好赶在立冬前后。
前段时间拔完了院里的春菜后,腾出来的地方全都种上了这两样,如今已经出芽了,因种的有点晚,怕天冷不好好长,他俩晚上会给菜苗盖一层麦秸。
顾兰时抱着一堆拔下来的藤蔓走过来扔在板车上,这些藤蔓已经长老了,叶子也枯黄,禽畜牲口都不爱吃。
前面除了开垦出来的一块块齐整菜地,还有些空余,比如篱笆墙和菜地之间就有一板车宽的空隙
但这些枯藤堆积在一起没什么用,还显得凌乱,不如用板车拉到干涸的河道那边去。
枯叶碎屑粘在衣服上,顾兰时站在旁边拍打,看一眼裴厌,正在拔插进地里的竹竿。
这些竹竿明年还能用,裴厌没有往板车上扔,抱了一大捆往院里走,放在柴房好过在外面风吹雨淋,万一朽掉了,明年还得再上山砍。
“还种萝卜吗?”顾兰时挽起袖子拔剩下的藤蔓。
裴厌从院里出来,听见问话想了一下,说:“天虽然冷了,这几片地空着,少撒点种子,要是能长出来最好,长不出来也无妨,咱们只有两个人,西边种的那些再加上菜干子,足够过冬了。”
菘菜和萝卜很常见,种子不贵,村里人一般都是自己留种换种,就算糟蹋一些,也花不了几个钱。
藤蔓缠竹竿缠得紧,顾兰时双手握紧根部,弯腰撅屁股使劲,百忙之中不忘回答:“行。”
他费力把这一堆东西拔出来,枯叶掉落在头上和肩头,他顾不上拂开,先把竹竿和藤蔓分开,竹竿还能用呢。
忙了好一阵,裴厌把细竹竿都捆到一起,在柴房收好,又拉起板车往外走。
顾兰时锁了篱笆门后,几步赶上去,在后面帮着推车。
回来时板车空了,裴厌一个人拉着也能走快。
顾兰时看一眼空旷高远的蓝天,说:“还早,要不要带点干粮,上山捡两筐毛栗子,还有山核桃,这会儿都该熟了。”
此时还不到做晌午饭的时候,但要是上山,肯定无法按时赶回来做饭吃饭,不过最近村里家家都忙着备过冬的口粮,哪怕菜和米面已经够吃了,裴厌心里同样有些不踏实。
板车被路上的石块颠了几下,他没在意,点着头说:“好,多弄点,顺便看有没有山柿子。”
上回方红花和苗秋莲给的柿子已经晒成了柿子干,这几天顾兰时发现他没事就摸一两个吃零嘴,于是笑道:“行。”
回去没有多耽误,两人背了竹筐就出来,毛栗子林比较深,裴厌带上了弹弓和柴刀防身。
进山后,想着早点到林子里捡,就能比别人快点,顾兰时脚下不自觉变快。
山林较密,到了跟前才看见旁边林子里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是徐启儿和徐瑞儿,兄弟俩正在挖野菜。
顾兰时笑着开口:“启儿。”
徐启儿听见声音,转过身叫了人:“兰哥哥,厌哥哥。”
他身上衣裳不合身,补丁也多,顾兰时一眼看出,那衣裳应该是徐应子以前的。
“挖野菜呢?”顾兰时又问道:“最近米粮还有?”
兄弟俩年纪小,吃得也俭省,如今还有一两银子的整钱没动,他昨天晚上还想起这件事,估摸着应该快吃完了。
果然,徐启儿开口道:“剩的不多了,我还想着下午去管兰哥哥你再要一钱。”
顾兰时说道:“那你傍晚过去,今天有点忙,你要去太早,我俩不一定回去了。”
“好。”徐启儿点点头。
没有别的话说了,顾兰时道一声,和裴厌又快步往山里走。
在他俩身后,徐启儿一想到米粮的事,眉头就皱在一起。
别说他,连弟弟这个年纪都是吃得多的时候,可惜就那么一两银子,一点都不敢多花。
家里只剩一亩水田一亩旱田,都是不太肥沃的薄田,今年打的稻谷,每天只吃稀米汤勉强能撑个半年。
再加上那一两银子,顶了天能混一年吃食。
他知道自己长得瘦小,去做长工人家要不要都不好说。
徐瑞儿年纪还小,过了这个年才九岁,虽然已经能种地锄草了,可到底不如大人手脚利索。
而且等庄稼长出来收割,也得好几个月才能有口粮食吃。
日子实在是艰难。
徐启儿叹口气,背起竹筐又带着弟弟四处挖野菜,眼下能多攒点野菜是一点,其他的再想也没用。
*
山里这片栗子林熟的较晚,两人一进来,就在地上看到有掉落的毛栗球,有的张开了嘴,露出里面的栗子。
顾兰时捡了好几个,一阵风吹来,从树上又啪嗒啪嗒掉落已经成熟的毛栗子。
他当即看过去,顺着掉落的地方捡起新鲜的毛栗子,只掏了里面的栗子,外面的毛球则丢掉,背回去没用,还多一份重量。
有大尾巴的松鼠在林子里窜,看见人后飞快往嘴里塞两个栗子逃走。
应该是有人捡过了,地上的栗子不多。
顾兰时走到旁边低矮的山沟里,有一些毛栗子顺着土坡滚下来,捡了不少。
他俩把周围能找到的好栗子都捡了一遍,随后裴厌抬头看看树梢。
栗子树长得较高,树上倒是有一些栗果繁茂的枝条。
刚好带了柴刀,他爬上树坐在分岔处砍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削去多余的枝条和叶子,将柴刀丢下树,随后又往上爬,够到繁茂的枝条用长树枝敲打。
顾兰时早走远了几步,见毛栗子被打下来,下雨一样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他脸上笑容不断。
没带长竹竿,树枝到底有些局限,有几处够不到,裴厌没有强求,扔了树枝从树上下来,和顾兰时一起把打下的栗子捡进竹筐。
“没了。”顾兰时把掏出来的栗子丢进旁边竹筐,见天色尚早,说道:“再去那边转转?”
“行。”裴厌拎起半筐栗子往背上背,山里有好几片栗子林,离得近的有两片,另一边要继续往北走。
顾兰时的竹筐只有小半筐毛栗子,不是太沉。
去另一片林子的途中,发现了几颗野柿子树,两人不约而同转了方向,径直往那边走。
最高处的柿子果红极了,皮也薄,太阳一照像是能看见里头甜软的果肉,只可惜梢头树枝太细,无法攀爬上去摘。
软了的柿子已经被鸟雀啄烂,完好的就几个,不值得爬太高,也没折断枝条的必要。
顾兰时将竹筐放在地上,踮起脚拽下树枝,裴厌则上了树,去摘较高的果子。
顾兰时一边摘一边笑着说:“毛栗子捡的不多,柿子倒是挺多的,运气还挺好。”
山柿子已经全黄了,没有一个绿的,裴厌挺高兴,站在树上说:“既然碰到,就都摘了,一趟背不完,栗子林那边先不去了,把这些都弄下去。”
“好。”顾兰时答应着,上半身往后倾斜,松开手上这一根树枝,又蹦跶跳起来拽下另一根枝条。
柿子果挑硬的放在下面,偏软的搁在上头,不然会压破皮。
装满筐子后,两人喜滋滋下山。
在山脚下,碰巧遇到吃过晌午饭要上去打柴的顾铁山。
“爹。”顾兰时脸上笑意更甚,问道:“做什么去?”
“岳丈。”裴厌也喊了人,他神色轻松,眉眼里有一点笑意。
顾铁山见是他俩,停下说道:“砍点柴火回去。”
顾兰时正要问他怎么一个人,就见他娘小跑着从后面追来,原是出村子的时候看见村里人,说了几句闲话落在后头。
“兰哥儿,姑爷。”苗秋莲笑着问道:“这是摘了山果子?”
顾兰时高兴开口:“底下还有毛栗子,明儿让竹哥儿来拿,娘,你们捡栗子了没?”
“还没呢,这几天又是打柴又是晒菜干子,想着过两天再去。”苗秋莲看一眼他竹筐里的柿子,比家里种的小一圈,说道:“是该去摘些,你俩又没有柿子树。”
顾兰时说道:“那边还有呢,把这些放回家,要再摘一趟,娘,你去不去?”
苗秋莲怎么能抢他俩的口粮,可怜见的,田地不多也没个果树,于是连忙说道:“娘就不去了,咱家柿子多,你俩去摘,可别耽误了,快回去。”
“知道了娘。”顾兰时说着,和裴厌下了山。
到山下树林子里后,听见有人说话,一回头看见是徐启儿又带着弟弟出来挖野菜,他停下喊道:“启儿。”
等人过来后,他分了十几个柿子还有一些毛栗子给对方,说道:“你家院里的柿子树今年结果怎么样?”
徐启儿仔细将柿子放进竹筐,说:“还行,算繁的一年,晒成柿子干,足够吃了。”
原本觉得山柿子挺多,想让兄弟俩跟他们一起去摘,顾兰时开口道:“那就好,既然柿子够吃,还是多挖点野菜,柿子吃多了克化不动,没法儿当饭菜吃。”
徐启儿背起竹筐,忍不住说道:“兰哥哥,多谢。”
“行了,快去吧。”他冲两人摆摆手,一个村的,哪里用说这些客套话,他背起竹筐和裴厌往家里赶,还要再上去一两趟呢,可不得抓紧时间。
第88章
晌午,天很蓝,云彩较少,太阳洒下热意。
顾兰时用木耙子翻动大竹席上的栗子和山核桃,旁边木架还有柴堆上放了七八个大竹匾,竹匾里是切成条切成片的柿子。
最近上山弄了些山货,打山核桃的时候他俩带了一根长竹竿,比随便削的树枝好用多了。
这些东西都要晒干了贮存,毛栗子倒是能生吃,脆脆甜甜的,他俩这几天没事就抓一把尝。
这张竹席大,角落里特地腾出一块地方晒他今天早上糊的袼褙。
棉花买了回来,趁天冷之前最起码先把裴厌的棉鞋棉衣做出来,不然以前的旧冬衣实在是单薄。
毛栗子还好,山核桃圆溜溜的,翻动时免不了到处滚,他把木耙子靠在土墙上,将滚到竹席外面的核桃丢回去。
核桃砸落的“啪啪”声音让原本趴在地上假寐的大黑抬起脑袋,两只耳朵都竖起,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儿。
顾兰时没留意,家里不少活要忙呢,他拎起一个阔口大竹篮,走到麦秸堆旁边抽了一篮子麦秸,随后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往后院走。
鸡窝鸭舍里垫的干草该换了,不然太脏太湿鸡鸭容易生病。
他把小母鸡从窝里赶出来,先弯腰看里面有没有鸡蛋,果然在角落发现一个。
将鸡蛋放在鸡窝顶上,用木叉把脏了的稻草弄出来,随后塞进去干净的麦秸,厚厚弄了一层铺平整。
鸭舍那边也是如此,换好后,他用木叉把地上的脏干草挑出来,顺势在后院空地上摊开,等晒干了之后,这些干草沾了些粪便,喂牲口不行,当柴火烧倒是可以。
离开之前,他又看了看猪圈和驴棚,猪吃过食,猪圈也扫了,正躺在地上睡觉,又肥又大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顾兰时瞧得心喜,头一年的小母猪,只有养的肥才好配种,太瘦的话不容易生怀。
前天回家时他爹说了,已经喊了文水村的猪倌儿,过几天对方就赶着种猪来配种,到时候花点钱,也给他们的母猪配一窝,明年就能下猪仔了。
母猪在睡觉,他没多打搅,见毛驴水槽里清水不多了,他到前面提了半桶水过来,又抱了一小捆草料放进木槽里。
毛驴喝了几口水就嚼起干草,还眨了下眼睛,一副温顺的模样,顾兰时摸了摸它前额。
等回到前院,就从大开的院门看见裴厌拉着板车进了篱笆门,他匆匆迎上去,帮忙把一板车猪草推进院子里。
两人把一车草倒在院里的晒谷场上,墙边的谷棚里已经存了一堆晒好的干草。
和麦秸稻杆不一样,稻草堆好之后十分紧实,要是碰到下雨天,多抽几下,从里面掏干的就好,无论喂牲口还是当点火引子都能用。
而干草不像麦秸那样能压紧实,总有些空隙,一旦下雨下雪里面也容易淋湿,因此放在有顶的地方,柴房也有一大堆,连杂屋都用破麻袋装了十几袋干草放着。
见裴厌拿了木叉将猪草挑开晾晒,顾兰时说道:“家里没别的活了,我去拿钥匙。”
等他出来后,裴厌把木叉靠在墙上,说:“村子附近的草没了,得顺着河边往山里走走,那边的草多一点,这一车也是从那里割的,离得有点远。”
顾兰时把刚才解开的麻绳扔上板车,笑道:“这下咱俩一起去,远也不怕拉不回来。”
“嗯。”裴厌答应着,拉起板车在前面走。
村里养猪养牲口的人都在囤干草,就算没有牲口的人家,也要囤点干草好过冬,因此最近割草打草的人都走得比较远,不然根本找不到。
秋高气爽,比夏天干活凉快多了,不会一动就出一身汗,连心情都好了很多。
顾兰时跟着裴厌顺着河岸往北边走,天很蓝,他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太阳没那么晒,风吹来也是凉爽的,一年到头,好像就这时候最舒服。
空板车好拉,遇到路上有石头很轻松就碾过去,等两人打了满满一车草,怕路上掉下来,还用麻绳捆了几圈后,拉车就显得笨重了些。
好在裴厌力气大,顾兰时又在后面推车,路虽然远,但天气好,两个人时不时说两句话,干活就显得没那么枯燥和累。
人对冬日严寒有刻在骨子里的惧意,村里家家都在备过冬的东西,连平时爱说闲话的老人都着急起来,得了空不再坐在村口说三道四嚼舌根,提着个篮子到处挖野菜打草,生怕少了东西度不过寒冬。
打猪草哪有嫌多的,天天都得出去弄。
这天下午,顾兰时和裴厌推着板车刚出篱笆门,快走出树林子的顾兰瑜连忙喊住他俩,说:“兰时哥哥,猪倌儿来了,正在家里呢,爹说了,等会儿让他过来。”
“行,那就不去打草了。”顾兰时又问道:“配一头多钱?”
顾兰瑜笑道:“还是老样子,一头三钱,若是来年没下崽,照数全退。”
大黑听见声音跑出来,对顾家人它已经很熟悉。
裴厌掉转方向又把板车推回去,放在篱笆门旁边的空地上,等配完了还得再出去打一车草。
顾兰时往家里走,对狗儿说:“来,昨天运气好,在河边野草堆里摸到几个野鸭蛋,你拿两个回去让娘给你和竹哥儿蒸蛋羹吃。”
闻言,顾兰瑜跟着他往里走,说:“这时候还有呢,我上次在河边想找没找到。”
顾兰时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笑着说:“总有下蛋晚的。”
见他俩说笑,裴厌走在前面,进灶房把装野鸭蛋的小竹篮提出来,里头正有五个鸭蛋。
顾兰时拿了三个递给弟弟。
狗儿接过,笑道:“行,厌哥哥,我先回去了。”
说起蛋羹,确实想吃了,家里的鸡蛋鸭蛋要攒着卖钱,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两个,今天总算能打打牙祭,还是先放回去为好。
家里有到年纪的儿子就是这样,顾兰时知道,他爹娘这几年要攒钱预备狗儿成亲的事宜,后面还有个竹哥儿呢,嫁妆也得备一份。
别的吃食还好,蛋这样能卖钱的东西肯定舍不得多吃。
顾兰瑜走之后,他俩没有干别的活,坐在院里喝热茶歇脚,过了一会儿,大黑冲着篱笆门外吠叫,再看去,戴帽子的猪倌儿赶着大肥猪从篱笆门外走进来,后面跟着顾铁山。
“爹。”顾兰时喊道,和裴厌一起迎出去。
顾铁山说:“这你于江老叔。”
“老叔。”顾兰时和裴厌都喊了人。
于江圆脸宽身板,个子不高,脸上胡子长的长短的短,衣裳瞧着也有几分邋遢,不过养的猪倒是肥,他顺着石子路一边赶猪一边张望,见菜地这么大,他咂咂舌有点羡慕,说道:“这得种不少菜吧。”
顾铁山笑着开口:“今年才弄的,收了些菜不过只够他俩吃。”
大黑看见生人,被喝止后不再吠叫,但看到种猪后呲牙低吼,十分警惕,察觉种猪没有攻击的意图后,才收起尖牙不再敌视。
大肥猪哼唧着,它体型硕大,见了大黑丝毫不畏惧,进了院门后,于江赶着它往后院走,路过晒谷场时,肥猪停下来吃了几口晒的草。
于江用细鞭子在它屁股上抽打两下,它吃痛才继续往前走。
给猪配种顾兰时不好去看,他停在前院,给泥炉底下添了几根柴火。
裴厌跟着顾铁山还有于江往后院去了。
陶罐里有水,大火烧了没一会儿就开了,他拿了两个碗过来舀滚水冲茶。
后院有猪叫声传来,大黑也叫了两声,即便只有自己,顾兰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听,放好两碗茶又端出来一叠甜米糕,随后回了屋子。
等后院的事完了之后,裴厌几人过来,见桌上吃喝都摆好了,于江没有坐下,端起碗仰头喝完一碗茶,抹抹嘴觉得解渴痛快了,说道:“我也不留了,清水村那边还有两家,这就走。”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把准备好的三钱碎银倒出来。
见顾兰时不在院里,几人都知道他进屋避嫌了。
于江接过钱,心情那叫一个好,顺手拿了一块米糕边走边吃,赶着猪往外走,顾铁山和他一起出去,同样没多留,家里还有活呢。
他们走之后,顾兰时没忍住,和裴厌到后院看了看母猪的情况,见它没有不适,才放下心出门打草。
*
天渐渐冷了,日子在忙碌中过得很快。
大菜地和院里的萝卜和菘菜已经收获,菘菜在杂屋垒成菜墙,顾兰时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踏实,这么多,够过冬了。
萝卜怕抽苔空心,同样都拔了出来,他俩在院里挖了一个齐整的长土坑埋入其中,想吃的时候去挖就好。
外面菜地撒了萝卜和菘菜种子的地方傍晚盖上麦秸,白天太阳出来后掀开晒晒,倒是慢慢长出来了。
院子里的菜地光秃秃的,没有再种东西,长了一年的菜蔬,也该让土地歇歇。
顾兰时在柴堆前劈柴火,长斧头虽然沉重,但利用斧子抡下的重量劈柴十分容易。
院子当中的板车堆满了柴火,已经用麻绳捆好了,等裴厌从山上打兔子回来,下午就拉去镇上,连柴火带兔子一起卖。
最近柴价比较高,他俩昨天上山,一个砍柴一个捡柴,忙了一天才弄这一车,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不知不觉间,天有点阴了,早上还时不时露出云层的太阳彻底不见踪影。
见大黑汪汪叫两声往门外跑,顾兰时停下手里的活,擦擦汗朝外面看一眼,果然是裴厌回来了,手上提了三只被捆住脚的灰兔子。
他一下子有点惊喜,竟然打了三只。
裴厌脸上带笑,离得还远就拎起手里的兔子给他看,脚下也加快了。
等他进门,顾兰时笑道:“打了这么多。”
裴厌把兔子放在地上,有一只还没死,在大黑冲着它们叫后,那只兔子腿抽搐了一下,动也不敢动,原地装死。
“挺肥的。”顾兰时看了一会儿越发高兴,打兔子只是想碰碰运气,能打到最好,打不到还能去卖柴火,不想果真有收获。
裴厌笑道:“一只说不定能卖五六十文,三只一钱肯定是有的。”
上次买棉花花了六百五十文,幸好之前卖菜挣了点,足够这份开销,不用动用家底,但到底是从自己手里给出去的铜板,两人都有点心疼,冬天钱更不好挣,这下总算多了点进项。
“累不累?”顾兰时抬头问道。
裴厌笑着开口:“不累,天阴了,我也不歇了,早点去镇上把这一车柴火卖掉。”
说得有道理,顾兰时没有反对,在裴厌去后院牵毛驴的空子,他用布兜给装了几块甜米糕,到镇上万一饿了能垫垫饥。
没多久,套好车的裴厌接过布兜放在车上,他没让顾兰时送,自己牵着驴车出门。
顾兰时歇一下又开始劈柴。
有麻雀落在墙头,大黑盯着它们呜汪叫两声,雀儿扑扇着翅膀飞走。
到晌午后,顾兰时一个人吃了饭,锅里闷着给裴厌留的,在家里等不住,他出门来张望。
人没看到,风刮了起来。
树林和地上不再像夏天那样绿意繁茂,黄土和光秃秃的树一下子有了初冬的萧索。
天越发阴沉,顾兰时在门口望了好几回,当发现有小雪珠落下的时候,他伸手接住,真的下雪了。
正担心雪万一越下越大,路上应该不难走,但裴厌衣裳是不是穿的有点单薄,就听见林子里有了动静。
驴蹄子嗒嗒踏在地上,裴厌牵着驴往家里赶,他同样发现下雪了,当看到顾兰时在等他,不禁露出个笑。
第89章
小雪粒掉在地上,此时还不甚明显,裴厌牵着毛驴进门,顾兰时在后面关好篱笆门,连门闩也上了。
天阴比较重,雪势一看就不会小,下午该歇歇了,没有再出门的必要。
忙碌大半年,雪一下,两人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平时歇息还怕干不完活,总有紧迫感,眼下初雪来临,休养生息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裴厌很高兴,在石子路旁边的平坦土路上缓了缓,等顾兰时近前才笑道:“兔子卖了一百五十文,回来的时候路过猪肉铺子,买了五斤肥瘦相间的肉,还有四根肋条骨,花了一百二十文,柴火卖了六十文。”
比起大户人家用来取暖的木炭,烧灶烧炕用的柴火很便宜,如今天冷涨价了,十斤不过六文钱,一车卖个五六十文,对冬闲时的乡下人来说也算不错了。
顾兰时刚才就看见板车上放了一包用油纸包的东西,这下知道是肉了,他笑着开口:“今天头一场雪,肉先放着,把肋条骨剁了,和萝卜炖着傍晚吃。”
“好。”裴厌满口答应。
兔子肉是好吃,可没有肥猪肉油脂厚,近来隔几天打一只吃,也有点馋猪肉了。
今天他特意买了有肥膘子的,吃起来油多,比什么都香,连猪骨头炖出来的汤,油水都更足些。
进门之后,顾兰时取下油纸包,到灶房放好肉,拿了刀将肋条骨剁成小段。
灶房角落里放了一小堆萝卜和菘菜,他顺手挑了两根大萝卜。
自家种的萝卜很新鲜,生吃微辣,炖汤煮熟后却十分清甜,和骨头肉炖在一起正合适。
裴厌栓好毛驴,回到前面后把板车竖立起来,靠在柴房门旁边,上头有延伸出来的屋檐,能挡一些雨雪。
雪粒还在下,不知不觉,地上覆盖薄薄一层白意。
顾兰时正在剁骨头,见他进来要舀水洗手,连忙用襜衣擦擦手,推开木锅盖说:“锅里有热水,我取了饭菜给你舀。”
晌午炒的菘菜豆腐,还有一碗米汤和几个糙馒头闷在锅里,灶底一直烧着火,这会儿饭菜还是热的,锅底水也是热的,正好用来洗手。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见顾兰时要端饭菜去堂屋,说道:“我坐灶前吃就好了,就两个碗,端来端去没个意思。”
“那好,给你放这里。”顾兰时依言把饭碗放在灶台上,又取了筷子搁在碗上,自己将剩下的两根骨头剁好,又开始削萝卜皮。
他一边干活一边说:“粮食和菜都够吃,柴火也不缺,下了雪,这几天该歇一歇。”
裴厌喝一口热乎乎的米汤,点着头道:“是该歇了、”
大黑闻见肉味,带着一身小雪珠走进来,大尾巴一直摇。
顾兰时看它一眼,笑道:“狗鼻子够灵的。”
他切着萝卜说:“骨头还不到你啃呢,下午肉汤要有多的,给你泡馒头吃。”
大黑显然没有听懂,甚至用脑袋蹭他腿,不断纠缠。
裴厌看见狗在流哈喇子,差点弄到顾兰时裤子上,不喜道:“出去。”
大黑眯着眼睛夹起尾巴走了。
院里有雪花飘下,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灰尘和雪粒,它钻进柴房,在顾兰时新给它装的稻草麻袋上躺下。
自打两人成亲后,它再没挨过饿,今天晌午也已经吃过,肚子一点都不瘪,但还是伸出舌头舔一圈嘴巴,明显馋了。
等裴厌吃完饭,顾兰时洗锅刷碗,拾掇干净灶房后,外面已经下大了,从雪粒变成了雪花片子,风也起来了,呼嚎刮过,像是野兽嘶吼。
上午没有起风的迹象,门窗没关好,被猛烈吹得啪啪直响。
裴厌把灶房窗户闩好,又几步赶出去,想关好柴房门。
柴房只有一扇门,没有窗子,见大黑在里头睡觉,柴房里都是囤好的干木柴和干草,若吹进来风雪淋湿就不好。
更何况柴房门本来就比较破,被风吹的拍在墙上恐怕会撞坏,他撵狗出去,自己关好门出来时,顺便将麻袋拉出来,随意扔到了堂屋角落。
大黑跟着自己睡觉的麻袋走,它畏惧裴厌,以前不怎么进堂屋,在屋檐下犹豫转了几圈后,才走进去找到麻袋趴好,
裴厌没理它,东屋窗子没事,他进西屋查看,西屋里放了许多麻袋和布兜,装的都是菜干子和山货,是他俩过冬的口粮,窗户肯定要关好。
顾兰时关好灶房门,提了个大竹篮,想到麦秸堆那边抽点软柴火,谁知一阵大风吹来,地上灰尘和雪花扑面,差点迷了眼睛。
风挺大,走路都费劲,他抽了些麦秸又捡了半篮子木柴,匆匆进了堂屋。
裴厌关好了所有门窗,把泥炉和陶罐也提了进来。
顾兰时放下竹篮,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风够大的,这会儿没别的事做,咱俩在堂屋点火盆取取暖。”
“好。”裴厌蹲下看泥炉里的火,风大,好在火没有熄灭。
顾兰时拿来了铜盆,两人一起把火点上,拉过椅子围着火盆坐好。
外面风大,不关门窗不行,好在天没有阴的黑沉,从缝隙里透进来光亮,再加上火苗腾起跳动,映在身上脸上热热的。
顾兰时靠在椅子上伸长双腿,以前习惯了家里人多,如今和裴厌只有两个人,却也不觉得冷清。
虽然下雪了,天没有那么冷,只觉这么靠着十分惬意。
见他这么悠闲自得,就差晃晃腿脚,裴厌笑着说:“闲了上山找点好木头,让木匠做把摇椅,能半躺靠着的那种,坐着更舒坦。”
自己带木头去找木匠,就只用掏个工钱,更便宜。
顾兰时眼睛一亮,祖宅那边有个竹制的摇椅,他小时候很爱往祖宅跑,为的就是坐上去摇晃,可惜竹椅年头太久,是他太爷当年找竹匠做的,后来变形坏了,他也渐渐长大,不好再去大伯家坐。
高兴是高兴,他抿了抿唇说道:“又要花钱。”
裴厌眉眼带着笑意,说:“只掏工钱而已,花不了太多,今年除了那些开销,手里也算挣了一点,肯定够做一把摇椅的。”
听罢,顾兰时想了一下,笑眯眯开口:“那好,花一次钱能用好多年呢,不亏。”
说着说着就高兴了,裴厌趁机将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离得更近,装作有事要讲的模样,从怀里掏出荷包,说:“这是今天的钱,九十文。”
“嗯,不算少了。”顾兰时接过,也没打开看,伸长胳膊放在桌子上,离得一近,他莫名也有点高兴。
外面风声呼啸,甚至有雪花从门缝里被吹进来。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无非就是村里那些人那些事,顾兰时昨天回家串门子,和他娘还有同样过去串门子的大伯娘闲话了一阵。
因他住在后山,和村里来往的较少,多数时候都是听他娘和大伯娘在说,这会儿没别的事,就讲给裴厌听听。
不知不觉间,裴厌一边给盆里添柴一边离得更近,顾兰时浑然不觉。
火光跃动,竟烤的有些困倦,他打个哈欠,越发想瘫靠在椅子上。
裴厌眉宇间的阴霾麻木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淡淡笑意,前两年的冬天只觉天冷无趣,如今倒觉得挺好,那些忙碌的日子,他俩哪有闲心这样安逸自在地坐着说说话。
顾兰时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火。
“葡萄秧子找到了,今天买柴火的有两家,卸柴火的时候,有一户院里有葡萄架,我问过主家了,等明年开春过去找他家,花点钱,就给咱们剪些枝条。裴厌说着说着,目光落在自己夫郎手上。
前几天顾兰时切菜时分心和窗外的他说话,不小心切伤了大拇指。
眼下已经愈合了,痂也掉了,留有一点偏红的刀疤,再过一段时日,应该会彻底愈合,再看不见伤口。
长年干活,手不可避免有些粗糙,完全没有养尊处优的细腻柔软。
“这下好了,得了空咱俩就把葡萄架搭好,等明年就能栽种。”顾兰时高兴极了,又道:“过两三年,葡萄藤爬高,就有紫葡萄吃了。”
裴厌喉结微动,他很少留意别人的手,面对双儿和姑娘时,更不可能盯着人家的手看。
他没有比对的心思,眼神有点发直,盯着被火光映出暖色的那双手,连顾兰时的话都没听进去几个字。
没有得到回应,顾兰时转头看过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裴厌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顾兰时突然红了耳朵,低下脑袋支支吾吾没有立即答应。
离上次行房已过去许久,秋时繁忙,算算日子,竟有一两月了,裴厌实在难以忍耐,拉着人从椅子上起来,紧紧攥住夫郎一只手,将人半推半搂带进房里。
天冷了,但他俩还没开始烧炕,这会儿又是白天,着急忙慌拉开被子,被窝再厚实刚进去也有点冷。
不过很快,在裴厌的炙烤下,冷意散去,顾兰时甚至觉得太热,闷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
房门外,火盆还在燃烧,角落里的大黑被默许进来后,甩动的尾巴十分轻快,显然很高兴,而在主人进屋后,它听见一点莫名的动静,歪着脑袋看过去,眼中全是疑惑。
意识到没有危险后,它重新放下脑袋,视线转向热乎乎的火盆。
外面的风声再次呼嚎起来,接连不断,像是停不下来,盖过了房里的动静。
大黑没忍住,蹑手蹑脚悄悄走过来,舒舒服服在火盆旁边躺下,伴随着火光温暖,它眼皮子渐渐合拢,昏昏睡了过去。
第90章
雪还在下,乌云厚重,天比平时黑得快,还没到傍晚,房里已经暗下来。
裴厌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将布巾浸在里面摆洗两遍,拧好后干巴巴开口:“好了。”
顾兰时背对着他躺在炕上,闻言朝后面伸出手,拿到热乎乎的干净布巾后,默不作声掀开被窝擦拭一阵。
夫郎一直没说话,站在炕边有点手足无措的裴厌看见他耳朵越来越红,这才恍然大悟,应该是羞窘,不是生气了。
“头还疼不疼?”裴厌关切问道,恨不得趴到炕上看看,可又怕顾兰时恼怒。
顾兰时头顶之前不小心撞到炕头墙上,当时虽然揉了一阵,可他还是担心。
“不疼。”顾兰时说着,不小心看到布巾上的脏污,身上倒是干爽了,但莫名有点恼,随手就把布巾一丢,自己朝被子里一缩,连脑袋也埋住。
裴厌接住空中甩过来的布巾,见人羞恼了,他拧起眉头有些发愁,随后洗干净布巾,端起盆出去了。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炕上被子底下的人扭动几下,才悄悄露出头。
走了。
顾兰时松一口气。
这种事晚上看不见还好,白天天色再不好,不该看见的都能看见,他实在有点不想面对。
裴厌不过二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体态修长力气又大,一身肌肉精瘦结实,平常穿着衣裳还好,看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只觉瘦高。
也只有顾兰时知道他在这种事上的执着和疯劲,像是怎么也不满足。
之所以不给好脸色,就是怕裴厌得寸进尺,再做出别的“伤风败俗”之举。
顾兰时翻个身,尽量让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只是不小心压到本来就不舒服的腿,连忙又平躺回去。
今天还算好点,没有折腾太过,腰腿难受是难受,不至于疼痛。
想起另一件事,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头顶,刚才只是敷衍裴厌,这会儿轻碰不疼,毕竟真撞到了,手重了还是有点不舒坦,过两天就好了。
裴厌在外面待不住,见天色慢慢暗了,总算找了个借口,他推开房门,见顾兰时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看着没以前那么难受,他眉宇间有了点笑意。
“炖汤先下骨头还是先下萝卜。”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顾兰时下意识看过去,说:“先炖骨头,冷水下锅先焯一遍,捞出来换一锅净水,放老姜和一点大料、花椒,水滚之后多炖一会儿再放萝卜,骨头上的肉炖烂了才好吃。”
骨头是新鲜的,裴厌吃饭那阵他都洗干净了,萝卜也切好了,炖汤很简单。
“好。”裴厌记下,又问道:“吃馒头还是米饭?”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米饭。”
好一阵没吃干米饭了。
没有恼怒没有生气,两人之间心照不宣恢复正常,裴厌没敢多讨嫌,出去做饭了,他其实会炖骨头,只是故意找个借口进来说说话。
顾兰时继续躺着,等闻见肉香味,别说大黑,连他也馋了,不用裴厌喊他,坐起来就穿好衣裳下了炕。
腰腿的不舒服在饥饿面前不再是大事,一出来风停了,大雪还在下,地上和屋檐积了厚厚一层。
院子里,往灶房那边有铲出来的一条路,顾兰时顺着路往前走,比踩进雪里好走多了,他低头看一眼,旁边的雪比脚踝还高一点。
照这样再下一夜,明天估计就有半腿高了。今年这初雪,势头比前几年猛多了。
大黑在门口转来转去,时而呜咽一声,顾兰时还没进灶房,就看见裴厌坐在灶前烧火。
“怎么起来了?”裴厌把手里的木柴塞进灶膛,起身拍掉手上的木屑。
顾兰时笑道:“饿了,闻见肉香过来看看。”
两口锅边都在冒白汽,他用大勺推开外面大锅的木锅盖,见萝卜块已经下进去,煮的半透明了,再过一会儿就透明变软了。
见他看完了,裴厌将锅盖盖好,说:“该多歇歇,等下我给你端进房里吃。”
“不用,都歇了一阵了,没那么要紧。”顾兰时没怎么在意,今天确实还好。
裴厌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开口道:“米饭已经好了,等萝卜熟了就能吃。”
顾兰时更高兴。
裴厌搬了个树墩子坐在灶前烧火,把小凳子递给他让坐下,说:“往近靠靠,灶膛里有火暖和。”
顾兰时依言和他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甚至直接靠在裴厌胳膊上,听见外面风声,说道:“又起风了,头一场雪就这么大,也不知来年是个什么光景。”
“不一定就是灾年,过几天雪停了也就化了,明年兴许是瑞年。”裴厌宽慰道,天气的变化本来就说不准,过分担忧也无济于事,能挣钱的时候加把劲挣钱就好了。
“嗯。”顾兰时坐在小凳子上较矮,他其实只是随口说两句,随后一歪身子,整个人靠在裴厌身上,说:“入冬了,等会儿吃完,要不算算账,看手里还有多少。”
“行。”裴厌答应着,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火。
等灶底这点火烧完,他没让火灭,往里面塞了好几根硬木头,引燃烧一会儿,晚上烧炕就不用费力气擦火石,家里柴火多,没了也能上山去打,丝毫不担心烧多了后面没得用。
热腾腾的骨头萝卜汤端上桌,一人一碗白软甜糯的米饭,这是今年新米,米香味虽不比肉香那么浓郁,却也不输。
裴厌给顾兰时夹了好几块肉骨头,往自己碗里放了几块萝卜,吹一吹,萝卜拌着米饭扒拉进嘴里,不一会儿半碗饭就下去了。
他吃得快,顾兰时笑笑,说:“肉骨头这么多,够咱俩分的,你也多吃,平常干的是重活,也该补补油水。”
“嗯。”裴厌顾不上说别的,嘴里还有饭呢,只点点头,随后就给自己碗里夹一块肉骨头。
他向来听劝,顾兰时不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骨头炖烂了,肉几乎一抿就下来,不用费什么力气,放了足够的盐,吃起来咸香满足。
而肉汤煮的萝卜块也好吃,既有萝卜的清甜又有肉香味。
一动筷子,饭又这么香,两人再顾不上说话。
等到汤盆里的肉和萝卜块都吃完后,竟还有些意犹未满,裴厌站起来,端起汤盆和自己的饭碗,问道:“米饭还要不要?”
顾兰时还有半碗饭没吃,刚才只顾吃菜和肉了,他说道:“不用,你给自己盛就好了。”
裴厌走后,他端起碗扒拉两口饭,米饭浸了肉汤汁,吃起来更香。
再盛了菜和饭过来,两人才不再那么着急。
大黑得了几块骨头,在桌子旁边啃得邦邦响,顾兰时看一眼它,问道:“肉汤多不多?”
裴厌说道:“锅里还有,等下再给它泡馒头。”
天冷,多吃一会儿饭就凉了,他俩没多耽误,趁热乎吃得饱足。
顾兰时放下筷子,他碗里的米和肉都吃完了,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碗肉汤喝
裴厌又吃完一碗米饭,见盆里只剩两块肉,萝卜也不多,他又去盛了一碗饭,过来坐下问道:“汤还喝不喝?”
顾兰时摇摇头:“我这一碗就够了,你吃。”
裴厌吃完肉和萝卜后,就用肉汤泡饭吃,最后还把盆里剩下的汤都喝了,一点没剩。
吃这么多,怕他撑着,顾兰时笑道:“没吃完也不要紧,天冷,肉汤好放,万一撑到。”
裴厌用帕子擦擦嘴,说:“没事,不撑,最近没怎么吃猪肉,尝着香,顶多那点汤水有点撑,也不打紧,过会儿就好了。”
都是大人,不至于像小孩那样不知饥饱。
坐在桌前说两句话,裴厌便收拾碗筷。
他让顾兰时回房歇着,但顾兰时闲不住,刚吃过饭,肉吃得有点饱,浑身也热乎,就跟着他一起进灶房洗碗刷锅煮猪食。
说是一起,其实都是他在做,干活时有夫郎陪着说说话,比吃了肉还要高兴。
雪花簌簌落下,铲开的路径渐渐被覆盖,天色黑了,两人没有再铲雪,喂过禽畜牲口之后,趁还没黑彻底,连忙把炕烧好闷上,这才盥洗。
冬天有热炕睡最是舒坦,顾兰时擦干脚,裴厌端水出去倒,他往被窝里一坐,暖和极了。
想起数钱的事,他有点迫不及待,把炕褥底下的钱和箱子里的钱都堆在被子上。
等裴厌进来,见他这副阵仗,不禁笑笑,端了油灯凑近,好给他照照亮。
家里所有钱都倒了出来,卖菜卖鸡鸭蛋,再加上裴厌做工,最多的是铜板。
碎银子好数,多是一钱一钱的,顾兰时很快数清,一共有六两八钱。
铜板串起来的也好数,他俩每次都是一百文一串,一共有五串,也就是五百文。
剩下的散铜板加上今天的九十文,拢共是三百六十七文钱。
顾兰时数完后说道:“今年主要买了毛驴,花了三两并五十文,还有十斤棉花,是六百五十文。”
裴厌拿了麻绳过来,坐在炕边看顾兰时穿钱,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说:“回头我去镇上,把五百文铜板换成碎银子,和那六两八钱放在一起,就有七两三钱了。”
顾兰时顺口说道:“原先咱们不动的钱有六两三钱,这一年下来,不算铜板的话,赚了一两。”
这么一算,赚的确实不多。
裴厌开口道:“明年抓毒蝎不用买牲口,这一笔就能省下,棉衣要穿几年,棉花不用再买。”
顾兰时认真点头:“嗯,明年咱们肯定能赚更多。”
收好钱后,吹了灯两人安安心心在热被窝里躺好。
裴厌还在盘算,说:“留三百文不动,明年开春买树苗就够了,有树苗的能在山上挖到,还有六十七文,留着这段时日买豆腐吃,等天晴了,我去砍柴打兔子卖,就足够平常的猪肉钱了。”
乡下人开销少,粮食和菜蔬都是自家的,就算去赶集,顶多吃两个零嘴,不会花太多钱。
他俩钱不多,但温饱之余还能买点肉吃,已经算不错了,又有几两银子的家底,起码心里是踏实的。
顾兰时打个哈欠,翻个身往裴厌怀里钻,说:“足够了。”
心里踏实,连带着神思也放松下来,他声音有点困倦,又说道:“米饭还有不少,明天用鸡蛋炒着吃。”
“好。”裴厌答应着,搂着人闭上眼睛。
顾兰时喃喃开口:“咸鸭蛋也能吃了,明天煮熟,想吃的时候切一个就能吃。”
裴厌低低答应:“嗯。”
外面风雪依旧,他俩声音越来越小,依偎在一起进入梦乡。
第91章
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不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一大早,顾兰时和裴厌吃过早食,喂了家里所有张嘴要吃的禽畜牲口,就开始清扫院里的落雪。
杂屋和柴房上头是茅草,尽管挺结实的,裴厌还是架了梯子爬上去,用木耙将积雪都推了下去。
顾兰时离得远,看着积雪落在地上溅开,抬头说道:“小心些。”
“嗯,我知道。”裴厌答应着,又推下一些。
大黑一身皮毛厚实,今年入冬前吃得饱,只要他俩吃肉,它就有骨头啃,皮毛也顺滑,不怎么怕冷。
它从堂屋出来,踩进雪里四条腿陷下去,独自玩了一会儿,这才走到裴厌铲出来的一条道上,甩甩毛上的雪,摇着尾巴往顾兰时那边走。
顾兰时看它一眼,这摇尾巴眯眼睛的谄媚模样,他忍不住笑了笑。
昨天傍晚喂给它的糙馒头是用肉汤泡的,它连食盆底都舔了个干净,刚才干巴巴的糙馒头它甚至都有点不情愿吃。
把杂屋和柴房顶上的积雪全都推下去后,裴厌先将木耙子顺着墙放下去,随后自己沿梯子下来。
顾兰时这才拿着铁锨,他离灶房近,就先从灶房门口铲雪。
每次下雪融化后,院子里都泥泞不堪,走路总是带一鞋底烂泥,他俩铲雪往门外送,外面是自己家的菜地,又没有一个外人,不怕起冲突。
院子两边也有菜地,除了埋萝卜的坑,其他地方不用铲。
铲雪费力气,没一会儿两人都出了汗,用铁锨一下一下往外面运太慢,裴厌将靠在墙上的板车放下来,干脆先往板车上丢,再往门外倒。
今天还没出去,外面菜地被厚雪覆盖,放眼望去,像一整块完好的雪白豆腐。
顾兰时往板车上丢一锨雪,大黑摇着尾巴绕他转,脑袋差点和铁锨撞到,他挥手赶狗:“去,一边去。”
大黑被撵走,出了院门后,看一眼面前的雪地,渐渐起了玩心,撒欢奔跑起来,没一会儿就将雪地的平整破坏殆尽。
前院的雪铲完后,顾兰时拄着铁锨擦擦额上汗水,刚停一下,身上汗水很快变凉了,幸好没有脱衣裳,不然非得生病。
“歇歇。”他把铁锨靠在墙上,先迈步往堂屋走,裴厌跟在后面。
他揭开陶罐盖,从陶罐里舀几勺滚水倒进茶壶,将凉了的茶水掺热,坐下和裴厌一人喝了两碗茶,又顺手把几块甜米糕放在陶罐盖子上。
见状,裴厌往泥炉里添了一把麦秸,炉火登时就烧起来。
米糕冷了也能吃,不过大冬天,还是稍微热一热,吃进肚里才舒坦。
裴厌喝一口热茶,放下碗后说道:“累的话你歇着,我去铲后院。”
他想着昨天做了那种事,腰腿肯定有点不舒服。
顾兰时笑着说:“没事,我帮着铲几下,没什么的。”
乡下人干活惯了,哪有那么金贵,再说歇了一晚,今天早上还睡了懒觉,身上那点不舒坦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裴厌从柴篮里抓一把麦秸塞进泥炉,刚下去的火势又旺起来,他开口道:“那记得少铲一点,一次铲半锨就行了。”
顾兰时笑出声,说:“我给自家干活还要偷懒啊。”
裴厌也笑了,说道:“有我在,你就是偷懒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要紧。”
两人说笑着,顾兰时摸摸米糕,干了这么久活肚子有点饿,也不管另外一面是不是温热了,拿起就吃,顺便还给身边人递了一块。
都不是爱偷懒的,干活赶早不赶晚,早早铲完雪,在家里走动也方便,于是歇过这一阵后,他俩起身拿了铁锨推着板车往后院走。
前院的雪已经铲干净了,往外拉雪就是平地,更好走。
裴厌先把鸡窝和鸭舍上面的雪用耙子搂下来,猪圈和驴棚同样如此,后面等雪融化,滴水就会少点。
*
下午,没看见太阳,不过天色有点亮了。想来不会再下雪。
顾兰时拿了大碗来到西屋,抓了一把干木耳还有两大把晒干的菌子,裴厌买回来的五斤肉还没吃呢,晚饭炒肉片子吃。
昨天吃了肉骨头,今天再连着吃肉有点豪奢,可下雪了,吃点肉才能御寒。
他搀好温热的水,怕灶房冷,给大碗上扣了碟子,随后匆匆走到灶房切肉片。
大蒜是从家里拿来的,他们自己种的明年才能收获,秋辣子倒是他自己种的,晒干贮存了一些。
把蒜片和干辣子备好,又切点姜片,怕一道菜不够吃,他又扒了半颗菘菜叶子切了一小盆,别看这会儿显得多,炒熟也就一碗的菜量。
今天晌午用鸡蛋炒了昨天剩的米饭,晚上热几个糙馒头就行。
弄完这些,还不到做饭的时候,他用热水洗干净手,冰凉的手指头暖和过来。
他走回堂屋,裴厌拖了两根竹子刚进来,准备劈竹子弄些竹篾条,好多编两张竹席。
明年赶着时节种菜,除去要卖的,能晒的菜干子肯定更多,一张竹席显得不太够用。
“这两根不够,过几天路好走了,再上山砍一些竹子。”裴厌说道。
顾兰时笑着开口:“嗯,不着急,还有一个冬天呢,够时间编席子的。”
他拿起桌上放的毽子,已经做好了,用的羽毛鲜艳漂亮,比鸡毛毽子好看多了。
之前在家里时,他和竹哥儿用鸡毛做毽子,成亲后养了些小母鸡,都要下蛋,哪里舍得杀鸡,自然没有鸡毛,不过之前裴厌打了山鸡还有山雀之类的野鸟,宰杀后漂亮的羽毛他都留着。
裴厌看一眼,说:“你先试试,不行再改。”
“嗯。”顾兰时答应着,走到旁边没有遮挡的地方,将毽子往空中一丢,抬脚就踢。
刚才备饭菜的时候,他提了一句想踢踢毽子,正好家里有羽毛,裴厌就取了来做。
做这东西也不难,弄点重东西压毽铊,再把羽毛插上去缠好,差不多就能玩了。
踢了几个后,适应了重量,顾兰时没有停下,一边踢一边说:“好着呢,正合适。”
见他玩得高兴,裴厌笑笑不再打搅,自己拿了刀劈竹条干活。
冬闲的好处就是能玩尽兴,顾兰时数着数踢,这次踢了三十五个才掉下来,他捡起毽子,看向裴厌问道:“你要不要踢?”
裴厌手一顿,神色有点犹豫,小时候只能看别人踢毽子玩耍,长大后他也没那个闲心。
顾兰时笑眯眯的,见他犹豫,贴心道:“这个不难,多踢两下就会了。”
他又说:“你要学会了,咱俩比一比,看谁踢得多,不然我自己耍还有些不得劲。”
既然如此,裴厌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先把毽子丢向空中,随后抬脚去够。
果然,不是什么难事,他踢了几下,用的力气有点大,毽子高高飞起,看得顾兰时不自觉仰起头。
“低一点,万一飞到房梁上,还得找东西戳下来。”顾兰时笑着同他打趣,毽子踢得再高,不过到半空而已,哪能真飞到房梁上去。
裴厌听完,眼神还盯着毽子,脸上露出个笑,再踢了一下,毽子飞远没够着,落在地上。
顾兰时帮他数着数,说道:“不错了,足足七个呢。”
裴厌从中找到一点乐趣,捡起来又开始踢,这回只踢了五个。
倒不怪他,他无意中看见顾兰时脑袋随着毽子上下翻飞而一点一点的,看别人玩耍的模样跟小孩一样认真,一下子就乐了,分了神没接住。
“你笑什么?”顾兰时疑惑问道。
裴厌脸上笑容更大,说:“你怎么跟着毽子抬头低头的。”
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毽子,笑道:“这哪里能忍住,你要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
说着,他一边踢一边给自己数数,当眼神无意中看到裴厌神情后,他抬脚接住毽子,又用力往上一踢,抬头盯着毽子笑出声,说:“你还说我,你看看你,眼睛也不是盯着毽子上下动。”
两人正玩闹,大黑忽然竖起耳朵朝外面吠叫,顾兰时伸手接住下落的毽子,转身朝门外看。
“我去看看。”裴厌说着就往外走。
大黑已经跑在了前面,看架势,篱笆门外肯定有人。
还没开门,外面的人听见狗叫声近了,从门缝里看到有人影,便喊了一声兰哥哥。
裴厌听出对方的声音,反问道:“启儿?”
“是我,裴厌哥哥。”徐启儿连忙答应。
等开了门,一阵风吹来,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裴厌哥哥,我、我想拿一钱银子去买点米。”
裴厌点点头,说:“嗯,进来吧。”
大菜地只有石子路铲开了,别的雪没动,两人顺着路走,等进了院子,顾兰时看徐启儿虽然穿了棉衣,不过棉衣旧了,明显单薄。
兄弟俩孤苦,肯定是没有更厚的衣裳穿,他没多嘴,只说道:“下雪了,你俩米粮可还够吃?”
徐启儿说:“兰哥哥,我正是为了这个来的,米剩的不多了,菜倒是有,我想拿一钱回去,买点米,再买几块豆腐吃。”
乡下人吃不起肉的,煮菘菜时会放些豆腐,豆腐可是好东西,便宜又能补补身子。
顾兰时点点头:“好,菜够吃就行。”
他转身进屋给徐启儿拿钱,这一两银子是单独放的,平时他和裴厌根本不会碰。
把碎银子给徐启儿,他又匆匆进西屋抓了两把红枣出来,说:“家里也没别的,几个枣儿你拿回去和瑞儿吃,舍不得当零嘴,煮稀饭的时候放两个,甜着呢。”
“嗯。”徐启儿用衣摆兜起红枣,心中十分感激。
他明显有点冷,在外面不如回家躲进屋里取暖,顾兰时说道:“起风了,路上也不好走,快回去吧。”
出了篱笆门之后,徐启儿走近林子里,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衣摆,生怕红枣掉出来,他回头看一眼已经闭上的篱笆门。
一到冬天,粮食很金贵,他明白这是顾兰时心善,每次碰到他多少都给点东西,他不识字,除了感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天这场雪下的突然,还刮风,因肚里没油水,两人都不怎么抗冻,他只能和弟弟蜷缩在薄被里。
今天起来一看,米缸里的米不多了,平时做饭都是稀米汤,用水灌个肚圆,好歹不会饿的心慌。
他脚一深一浅在雪里走,脸上是化不开的忧愁,有这一两银子,倒是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想过卖身去做长工,可冬闲地里没有多少活干,哪家愿意收长工,那不是不干活吃白饭吗。
他就只能找个零工做,可去了码头,人家一看他身板瘦弱,都不愿要,求爷爷告奶奶才干了两天活,扛沙袋大包拿了三十多个铜板回来,不想就下雪了。
回到家里后,看见瘦小的弟弟正在劈柴,徐启儿更加忧愁。
明年开春要是运气好,托人帮他找个东家去做长工,到时候他自己能吃上饭,可留弟弟一个人在家种地,让他如何放心。
今天有点晚了,揣着钱上路怕遇到恶人,徐启儿妥善把一钱碎银子藏好,叹了口气让自己先不要去想那些,再愁也没用,还是多编几个竹筐,等天晴了背去集会上卖点钱。
他编竹筐的手艺没那么好,只能贱卖换几个铜板。
寒冬对穷人来说是残酷的,运气好挺过去多活一年,身子差的,冻出病来,家里连抓药的钱都出不起,就只能拖着。
好在徐应子死得早,没把家产赌光,他和弟弟还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屋,躲在家里烧柴烤烤火,不至于雪上加霜生病。
第92章
天气转晴,这几天一到晌午,太阳热意一盛,雪水就被晒得融化,顺着屋檐如下雨一般滴落在地。
初冬还不算太冷,没到结冰溜子的时候,就算有,不过短短一小截,连掰下来都不用。
之前把院里的雪铲到了外面,雪水一融,起码在院里走动时,脚下湿溻溻的烂泥没那么多。
一大早,天色亮起来后,院里才有了动静。
顾兰时起床后先抱了柴火进灶房,见水缸里的水结了一层冰,他取了擀面杖用力捣破冰层。
裴厌搓搓手进来,早起一呼一吸都冒着白气,他顺势接过擀面杖,三两下就把冰层捣开。
顾兰时在他接手后,蹲在灶前用火石擦火,点燃后说道:“水不多了,该去打点水,不知道河里结冰没。”
裴厌拿了葫芦瓢舀起一瓢带着碎冰的水,倒进大锅里,闻言说道:“没到三九,结了冰估计也不是很厚,搬块石头就能砸开。”
“嗯。”顾兰时往灶底添把软柴,火苗一下子旺起来。
锅里水添好后,他放好蒸架,拿了六个糙馒头和两个鸡蛋放上去,盖上锅盖开始烧火。
早食他和裴厌顶多吃三四个馒头,多出来的两个是给大黑热的,冬天冷,馒头有点硬,反正要烧柴,给狗热热也不费事。
顾兰时在灶前小凳子坐下,说道:“明天要是太阳好,蒸几个白面馒头吃,顺便再蒸两屉包子。”
他抬头看向裴厌问道:“想吃什么馅的?”
裴厌提起软柴篮子正要出去抽麦秸,想了一下说:“马齿菜馅的就行,咱们不是还有好多,我再买点豆腐回来,剁碎了加进去。”
夏秋的时候晒了很多马齿菜,包包子挺好吃。
“行。”顾兰时点点头,随后眼睛弯弯,说:“肉还没吃完,包几个萝卜大肉馅的肉包子吃,萝卜少肉多,有肉汁的那种,解解馋,怎么样?”
他说得如此诱人,还没吃仿佛就已经看到了热腾腾、一掰开就流肉汁的包子,连包子皮都是绵软油香的。
裴厌被他说的都饿了,咽了咽口水说:“好,就吃这个。”
顾兰时其实也被自己说饿了,得亏锅里有两个鸡蛋。
等锅里热水烧开,馒头热了鸡蛋熟了,两人先舀水盥洗。
大黑懒洋洋从堂屋出来,站在房檐下抻了个懒腰,随后又甩甩毛,它如今不睡柴房了,麻袋上次被放在离西屋近的墙角,它就在那里安了窝。
吃过早食后,顾兰时往大锅里添水,裴厌在洗野薯,等下切成块好煮猪食。
野薯是之前上山挖的,特地给猪弄的口粮,在柴房角落里用土埋着,冬天只有干草和草根,猪吃了这个才好长膘。
过两天地面晒干后,还要再上山找找,这东西上面的草茎虽然枯萎了,但地下的薯根还在。
有吃不饱饭的人家,冬天会去挖这些充饥。
水烧开后,顾兰时先舀了两瓢给鸡鸭烫谷糠,搅拌前又抓一把磨好的柴豆面丢进去。
牲口禽畜每天要吃两三顿,这些活他俩再熟悉不过。
忙完后,两人出门去河边挑水。
出篱笆门的时候,见大黑也想出来,顾兰时看一眼往河边去的路,外面野地没人铲雪,又是泥又是水的,就赶大黑回去,省得它沾一身泥水脏兮兮,冬天这么冷,弄脏了不好洗。
脚下捡着硬实的地面走,避开水洼,尽管如此,鞋底还是粘了烂泥。
到河边之后,在裴厌铺出来的石头池子前停下,这里的水有石头铺底,显得更干净一点。
顾兰时卸下肩上扁担,石头池子这边的水是引过来的,远比河里的水平缓。
他看一眼河水,有结冰的痕迹,但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冲碎,天没有那么冷,还无法在河面结一层厚实的冰。
而石头池子这边,因水流不够急,结了一大块冰覆盖在水上。
裴厌在岸边找好了一块石头,搬起来随手丢进水里,较薄的冰面被砸个洞穿,水花从洞口溅起来,冰面随着缺口蔓延出道道裂痕。
他打满两桶带着碎冰的水,又接过顾兰时带来的两个木桶打水,都只打了半桶。
见状,顾兰时笑道:“还是打满吧,又没有多沉。”
裴厌没听他的,开口道:“路上有湿泥不好走。”
为这事不值得争执,顾兰时笑眯眯用扁担两头的钩子把木桶勾住,半蹲下一用力,就将两桶水挑起来,跟在裴厌后面往回走。
挑满水缸后,两人才得空歇歇。
见太阳出来了,顾兰时提了针线篮子坐在墙下,晒着太阳纳鞋底。
裴厌没别的事做,抓了把柿子干拎了把椅子出来,在旁边坐下后张开手,示意顾兰时也吃,他自己拿了一根慢慢嚼。
这会儿没有风,太阳越来越暖和,晒得人眯起眼睛,却舍不得离开。
顾兰时纳了几针抬头看看天,说:“今天暖和,要不洗洗头发,好几天没洗了。”
“行。”裴厌答应道,又说:“我吃完就去烧水。”
“嗯,不急。”顾兰时笑一下,低头又干活。
这双鞋是给裴厌做的,没填棉花,打算弄一双单鞋,来年开春后穿。
如今有毛驴了,去镇上不用走路,不过平时上山只能靠走路。
山里草木石头多,蛇虫也有,草鞋会露出脚面,到底不如布鞋。
再说了,走亲戚什么的,也得有一两双没有补丁的好鞋子备着。
裴厌吃完柿子干,起身大步往灶房去烧水。
太阳很大,洗完后两人坐在院里一起晒头发。
见顾兰时一头乌发顺滑厚实,裴厌没忍住,拿了木梳说要给他梳头发。
顾兰时转过身背对着他,一脸轻松笑意,问道:“长不长?太长的话还是剪剪。”
裴厌梳了两下,开口道:“不长,过段时间再剪。”
头发梳开梳顺滑后,越发显得柔软好看,还散发出一股野澡珠的淡淡香气,闻着就干净。
乡下人很少给头发上抹桂花油、茉莉花油之类的东西,哪有那些闲钱。
梳完后,顾兰时笑着说:“我也给你梳梳。”
于是裴厌把木梳给他,乖乖转过身。
等晒干之后,梳好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光滑而柔顺,裴厌头发丝稍硬些,也比顾兰时发丝粗,他率先缠好头发,后颈没有干扰,只觉松快了许多。
顾兰时闲的没事正在打络子,想着打完这个再束发。
见他头发披在后面,裴厌摸了几把,手指插进去从上往下梳,顺滑的细发丝从指缝中滑过,像是软绸子一样。
他越摸越上瘾,到最后捉起一缕头发轻嗅,竟有些痴迷之态。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兰时早习惯了没事时他的动手动脚,因此背着身只管打络子,连头也没回。
裴厌从来不知道,头发竟然也能引诱人心,他情不自禁,插进发间的五指并拢,用上了一点力气,想将这光滑的头发全部抓在手里,一点都不要露出去。
不知不觉间,他气息加重,从心底燃起阵阵燥热。
手里的络子刚打完,顾兰时还没拿起来赏看,头皮忽然一紧,扯得他头往后仰,他轻嘶一声,显然吃痛了。
裴厌陡然回过神,松开手,在他转头看过来后,抿着薄唇低下头,一副干了错事的模样,低声道:“不小心力气大了点,弄疼你了。”
疼就那么一下的事,顾兰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对自己头发这么有兴致,笑着说:“没什么,不疼了,木梳给我,该束起来了。”
裴厌却有点舍不得,他还想摸,甚至从心底涌上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感受,越发焦躁,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乌发。
顾兰时没等到梳子,心中疑惑,正要回头自己拿,不想突然被抱起腾空,他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裴厌没说话,抱着他直接往屋里走。
如此着急忙慌,顾兰时瞧他神色,薄唇微抿,一张俊脸显出几分冷硬,忽然就悟过来,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每次裴厌动情的时候,一开始没什么表情,一旦上了炕进去,神色就又变了,一双眼睛露出欲念,左脸上的红色长疤显出几分狰狞,每次疯劲上来,疤痕带上了别样的凶恶色彩。
这种事顾兰时不敢同别人说,他没念过书,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默默承受,受不住时便哭着去打裴厌,甚至上嘴咬,却常常适得其反,裴厌有一回连眼睛都红了,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为此,他暗地里没少琢磨应对的法子,可无论想了什么办法,每次行房的时候,总被裴厌弄的头脑晕乎昏沉,就什么都忘了。
砰——
房门被重重踢上,很快就有了其他动静。
*
晌午,青烟从烟囱中飘出来,灶房里,裴厌正在添柴烧火,锅上垒了三层笼屉,白汽已经冒出来好一会儿。
加上锅里的一屉,一共是四屉,其中两屉是糙馒头,一屉是马齿菜包子,另外一屉是肉包子和白面馒头。
炕上,顾兰时在歇息,他包完包子后,交代了裴厌烧火的事宜,就进来躺下了。
昨天晚上本来想发火,可一看裴厌那副无措慌张的样子,他只能狠狠闭上眼睛翻个身,眼不见为净。
好在睡一觉醒来没那么难受了,看裴厌也顺眼了。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裴厌用碗端着包子进来。
肉包子用白面包的,碗里一共是四个。
“熟了,快趁热吃。”裴厌很高兴,端着碗坐在炕边。
顾兰时坐起来后,顺手给腰后放了个枕头,他确实饿了,直接拿起一个。
“烫,吹吹。”裴厌坐在炕边叮嘱,眼巴巴看着夫郎,见对方没有生气,心才落回肚子里。
顾兰时咬一口绵软的肉包子,肉馅露出来,登时散发出更浓郁的肉香味道。
肉汁很多,沾在包子上,连包子皮都是香喷喷的。
他来不及咽下就含糊说道:“好吃。”
裴厌露出个笑,自己也拿了个包子尝,果然很香。
有油水的东西谁不爱吃,两人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完一个包子。
“锅里还有,吃完我再去拿。”裴厌说道。
“嗯。”顾兰时哪里顾得上说话,今天一共蒸了八个肉包子,个头不算小,不过照这架势,他俩一顿就能干掉。
肉汁流在手上,顾兰时舔了舔,见裴厌起身,他说道:“一人再吃一个,剩下两个,留着后天吃,不然全吃完了。”
他笑了下又说:“早知道多包几个。”
裴厌说道:“下回再蒸馒头,我去买几斤肉,全包成包子。”
热乎乎的肉包子吃起来十分过瘾,连身上的难受都消减了几分,顾兰时点着头欢快开口:“好,到时候咱们敞开吃。”
见夫郎这么高兴,别说几斤肉,就是把自己身上的肉剜下来,裴厌都能不眨眼,好在顾兰时不吃人。
一吹风,寒意从外面透进来,但两人吃了肉包子,从胃里肚里都是暖的,全然不畏惧寒冷。
第93章
晒了几天,地面又变得坚实干燥,除了山里的背阴处还留有残雪,别处早没了。
脚下的枯叶十分脆弱,踩上去就碎成渣子,下过大雪,林子里有不少被大雪压断的树枝,要么本来就枯朽了,稍微遇到点外力就直接断掉。
顾兰时背着麻绳和裴厌走近树林,见地上有现成的树枝,两人放下麻绳,弯腰先把能用的树枝捡到一起。
“没了,我去那边看看。”他把两根树枝扔过去,空地上已经堆了一堆。
“好,别走远了。”裴厌挑好了一棵树,将柴刀别在腰后,三两下爬上树,找个落脚点站好,抽出柴刀砍下合适的树枝。
顾兰时听着砍柴的声音往林子深处走,把能看见的枯枝都捡了,抱了一堆回来,哐当先扔在柴堆上,抬头看一眼裴厌,叮嘱道:“小心些,站稳了再挥刀。”
“知道了。”裴厌答应道。
见状,顾兰时又往旁边去,地上还有几根呢,都捡回来,弄一车明天好拉去镇上卖。
一边走一边寻找,不知不觉,发现砍柴声明显变小后,他连忙转了方向,不再往深处去,抱着木柴折返。
冬天进山,好处就是不怕踩到蛇,别的虫子也少,都钻进土洞里过冬避寒了。
裴厌站在树上,一手攀着主干,在他走近后开口道:“正说没看见你。”
顾兰时笑着说:“走远了一点。”
他把柴火扔在地上,见裴厌把柴刀扔下来,人从树上滑下,他也过去捡砍落的树枝。
捡完后,顾兰时拍打身上木屑碎渣。
裴厌拾起地上竹筒,打开喝了几口水,说道:“不太热了,赶快喝完,再砍一些就回去。”
“好。”顾兰时接过竹筒,将剩下的温水一饮而尽,他看看四周,最后坐在高处的一棵树底下歇脚。
裴厌再次爬上去砍树枝,山林空旷,砍柴的动静带了一点回音。
不远处,高处的树枝上落下六七只麻雀,冬天树木凋零,树干光秃秃的,和麻雀褐色的羽毛十分相近。
顾兰时眼睛好,坐下没事干就瞧它们在做什么。
砍树的动静没有惊走它们,在枝头蹦跳着,时而啄啄羽毛,没一会儿,便陆续飞下来,落在离人较远的地上,小爪子在土里刨来刨去,不时低头啄两口。
顾兰时猜测,应该是在吃草籽,冬天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好吃。
在树上时离得远还看不太清,这会儿落在地上就十分明显,几只麻雀个个都肥嘟嘟的,也不知是过冬的羽毛太厚,还是秋天草木丰茂时吃的圆滚滚,瞧着有几分讨喜,跟圆球儿似的。
砍下来的树枝倏然掉落,砸下的声响惊动了雀儿,六七只全都拍打翅膀飞远了。
没了麻雀看,顾兰时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枝,随手在旁边地上划来划去。
看见裴厌撂了柴刀,从树上下来后,他丢掉手里穿了好几片枯叶的树枝,起来要捡柴。
裴厌制止了他,说:“不用,我再砍一些,等会儿一起捡。”
于是顾兰时又坐回去,捡起刚才的树枝,用另一头去扎地上的枯叶,弄了厚厚一沓。
裴厌站在树上朝下看一眼,见他独自玩耍,跟小孩一样,情不自禁笑了下,也没打搅,依旧干自己的活。
等砍完柴后,两人用麻绳将树枝捆好,裴厌还用柴刀削了一根长树枝,当做扁担,把两大捆柴火挑起来。
今天弄的柴火不少,他挑的是大头,顾兰时用麻绳背了一捆,不算太沉重。
往山下走,裴厌看一眼天上太阳,说:“吃过晌午饭,我打弹弓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想着在家也没事,顾兰时问道:“我还跟你一起上来?”
裴厌笑着说:“我自己就行,人多动静大,也要往深处走走,我随便转转,能打到最好,打不到就回去了。”
他赶路惯了,多跑几趟不成问题,顾兰时到底是个双儿,不像汉子那样常常在外奔波,今天早上进山捡柴火,就走得挺远了,没必要再上来。
听他这样说,顾兰时点点头:“好,那你记得别走太深,谁知道老林子里有什么,打不到咱们还有柴火卖。”
“嗯。”裴厌答应着,一手护着肩上树枝稳稳走下山坡。
见远处像是有几个人影,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张望两眼,近前后才发现是李梅一家子。
“叔,婶子,也来打柴?”他还没到跟前就出了声,裴厌自然也跟着喊。
李河有点木讷,但别人都问话了,不答应一声实在说不过去,他开口道:“你们来得早。”
“早起没别的事。”裴厌答了一句。
顾兰时看向李梅,说:“梅哥儿,近来没什么事的话,过来转转,咱俩也说说话。”
“好。”李梅点点头答应,又推推弟弟让喊人。
“兰哥哥。”李保儿说完,又去看裴厌,他年纪小,眼里明显带了畏惧,一声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甚至往人后躲,弄的李梅和他娘方小枝有些尴尬。
“年纪小,认生,以后熟了就好了。”顾兰时笑着开口,给了他一家台阶下。
“可不是。”方小枝连忙接了话,说:“这小子,平时在家里还好,一出门就不爱说话。”
“时候也不早了,婶子,我们先回去了。”顾兰时说道。
“好好。”方小枝在他俩走之后,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保儿脑门,随后又叹口气,到底没有责骂。
走远之后,顾兰时转头瞧了一眼裴厌脸色,开口道:“保儿其实挺乖的,可惜被他们隔壁赵家常常欺负,连孩子都不爱说话了,遇着长相稍冷硬的汉子,更不敢凑上前。”
裴厌笑了一声,说:“我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顿一下,问道:“你是说,我长得凶?”
顾兰时不爱扯谎,一听这话,跨过脚下凸起的地方,才笑着开口:“是有一点凶。”
见裴厌眼神有点受伤,连薄唇都抿了下,他笑眯眯说:“可那是别人,我现在看你,一点都不凶。”
“而且……”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裴厌眼巴巴望过来,才弯了弯眼睛,小声说:“你长得也好看。”
裴厌愣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脸,脸上的长疤依旧在,受伤时划得太深,愈合后伤疤就留了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有恢复,也再无恢复的可能。
顾兰时看他摸疤痕,一下子急了:“哎呀,我又没说那个,做什么去摸它,别看那条疤,你本来就长得好,再说了,我看惯了,也不觉得丑,一条疤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裴厌放下手,眼眸微垂,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嗯,没什么要紧的。”
不过一条伤疤而已,再难看,顾兰时不嫌弃就好了。
见他笑了,脸上没有任何勉强之色,顾兰时这才放心,自己早就看惯了,有时甚至会直接忽略那条疤的存在。
平时他俩都不提这件事,没想到今天就说岔了话。
山路崎岖,爬上一个坡又下一个坡,快到前山的时候,顾兰时不放心,转头问道:“真不生气?”
裴厌看向他,以前冷峻的眉宇全是柔和,笑着开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关。”
如此豁达,果然没生气,顾兰时一下子高兴了,笑眯眯赞同:“嗯,咱俩过咱俩的日子,不理会就完了。”
因这条长疤的存在,背地里有些闲话和指指点点,他俩其实知道一点,眼下想开了,心里那点疙瘩也就散了,爱嚼舌根的他们也管不了,何必自寻烦恼。
两人高高兴兴下了山。
一进门,大黑跑过来摇尾巴,只是两个时辰没见而已,它尾巴摇的十分欢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少天没见了。
顾兰时放下木柴,取了甩子站在院门外甩打身上灰尘,弄干净后,将布甩子递给裴厌,他脚步加快,洗把手进灶房就开始忙碌。
晌午饭做的很简单,炒一盆菘菜热了几个馒头,吃饱后歇一歇,又要忙着喂牲口。
裴厌取了弹弓和麻绳,在窗沿上抓一把之前捡的小石块,说道:“如今天短,我现在就上山转转。”
“好,你去,早点回来,别等太阳落山才往下走。”顾兰时答应着,见大黑已经吃完了,他说道:“要不带上狗,好给你做个伴,我在家里,不怕有人来。”
“行。”裴厌说着,吹声口哨,大黑耳朵一竖,立马就跟他往外走。
“记得带上篱笆门,我等会儿要去后院喂猪。”顾兰时站在院门口叮嘱道,听见答应后,自己先把院门关上了。
后山即便来的人少,也得警惕些。
*
太阳往西边走了,顾兰时坐在院里纳鞋底,他开了院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篱笆门关着,没有上门闩,裴厌回来的话推开就行。
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不知道裴厌有没有打到兔子,没打到也该往山下走了。
终于,听到狗叫声后,他放下鞋底,匆匆出门去看。
一打开篱笆门,就看见快出树林的裴厌。
“我就说,也该回来了。”顾兰时笑着开口,视线挪到裴厌右手上的东西,他一下子龇牙咧嘴的,有点惊讶也有点不适。
见他如此神色,裴厌笑出声,看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一捆蛇说:“兔子没找到,估计都缩起来了,看见有土洞,想碰碰运气看是不是兔子洞,不想挖出来一看是蛇洞。”
“这有七八条吧。”顾兰时看着花色不一的蛇纠缠在一起扭动身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裴厌说道:“十条,都是毒蛇,有的毒性不烈。”
随着他靠近,顾兰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裴厌停住脚,笑着说:“没事,都用石头拍晕了,不会咬人,明天拿去药铺卖,有三条不小心拍死了,不过蛇胆肯定好着,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说完又问:“你吃不吃蛇肉?吃的话留两条。”
穷人饿极了什么都吃,尤其缺吃少穿的冬天。
村里年年过冬时都有老少汉子上山挖蛇洞,掏出冬眠的蛇回家就能吃上点肉,要是毒蛇的话,卖给药铺能换点钱。
山上各种野兽虫子很多,土洞树洞很常见,没经验的人上山不一定能找到蛇洞,挖蛇也得看运气和眼力。
裴厌不怕蛇,以前也捉过蛇吃,今天只能说是误打误撞,碰到这么一窝。
这还算少的,有的蛇窝大,挖出来的土洞里足足有几十条,斑斓花色还都不同,看得眼睛都能花了,那扭动的场面才叫悚然。
顾兰时以前在家的时候不缺吃的,再加上他爹有点怕蛇,所以家里很少吃蛇肉,对这个东西也不怎么感兴趣,闻言连忙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不爱吃蛇肉。”
见裴厌还站在对面,他没忍住,催促道:“你先进去,赶快找个麻袋装起来。”
见他害怕,裴厌立马进门,走了一段路后,回头一看,顾兰时还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着他。
大黑不知道顾兰时为什么要在门外,十分忠心地陪着。
等裴厌进了院门后,他才喊上狗一起回来,关好篱笆门上了门闩,一步一操心往里走。
直到看见裴厌把装蛇的麻袋结结实实绑好后,他才跨进院门,隔着袖子摸摸自己胳膊,说:“还是把麻袋放在外面菜地,就算爬出来也不怕它们进门。”
裴厌自然照办,提着麻袋从顾兰时旁边经过时,特地离远了,麻袋也拎在另一只手里。
关上院门后,顾兰时才松一口气,又连忙给他舀水,说:“快洗手,多洗两遍。”
裴厌笑着蹲下,对夫郎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第94章
早起,太阳被云挡住,天色不怎么好,好在没有下雪的迹象。
顾兰时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裴厌正在扫院子。
“怎么没多睡一会儿?”裴厌问道。
顾兰时摇摇头,站在堂屋门口伸个懒腰,带着困倦说道:“不了,总是做梦,几条蛇在梦里扭来扭去的,花色又吓人,我还梦到它们扭在一起,变成一条好粗好粗的蛇,想要咬我,我一跑,就醒来了。”
裴厌笑着,用大扫帚将院里的一点杂物木屑扫成一堆,说道:“没事,今天就去卖了。”
顾兰时担心地问道:“你看了没,没跑出来吧。”
“没有,麻袋没有破洞,口也扎紧了,蛇又没爪子和尖喙,弄不破。”裴厌说道,他起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到院子外面看麻袋,蛇一条不少,都在里头。
树叶早落光了,院子比秋天好扫,他俩平时又不乱扔东西,没几片要扫的,他把大扫帚靠在墙上,抬脚往后院走,一夜过去,牲口圈里的粪该铲干净,也得给毛驴放点草料吃。
顾兰时见院门开了半扇,到底没鼓起勇气出去看一眼,裴厌向来靠谱,他说麻袋好着那肯定就好着。
说服了自己后,他进灶房烧水弄早食,从案台底下的黑陶罐里摸出两枚咸鸭蛋。
裴厌等会儿要赶车去镇上,驴车跑起来肯定会迎风,得吃饱吃暖和了,才不会太冷。
说起赶车,握缰绳的手常常露在外面,冷风一吹冻得慌,甚至可能皲裂,他想起家里那几张鞣制好的兔皮。
他曾在镇上见过有人手上戴着毛皮手套子,能防风御寒,不如给裴厌做一双,以后赶车是常事,万一手冻坏了,那几张皮子卖的钱估计还不够抓药使的。
*
说是冬闲,乡下人总有活干。
两人把昨天打的柴火装车,又用麻绳捆好,裴厌牵了毛驴过来套车。
顾兰时取下木头门槛,好让驴车出去,他这会儿才出了门,往西边一看,麻袋放在土墙下,口果然扎的好好的,没有露出一点。
十条蛇不少呢,还有两条较大的,能明显看到麻袋里有长条状的东西在动。
他心里有点发毛,要是别的东西,不用裴厌动手,他就过去提起来撂车上,今天还是算了,实在没那个胆量。
驶过门前后,裴厌让毛驴停下,自己走过去拎起麻袋。
他这么一动,袋子里的蛇明显没死,好几条都在扭动,看得顾兰时往后退了半步。
顾兰时见他随手把麻袋塞进空隙里,忍不住说道:“往后放放,别离你太近。”
“把口再扎紧点,路上颠簸呢。”他话都多起来,怎么都有点不放心。
“放心,跑不出来。”裴厌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麻袋口紧了紧。
顾兰时看一眼,说:“不行不行,我再拿一条麻袋,倒着装进去,这样这个口子就在另一个麻袋最里面。”
他说完就回去,特地捡了一条没有补丁的麻袋,出来递给裴厌,让他按自己的话又套一层。
裴厌把麻袋放好,笑着说:“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早点卖完就回来了。”
顾兰时点点头,叮嘱道:“去吧,路上慢些,别赶太快,记得把口鼻捂好,省得吸凉气。”
冬天坐车太冷,他缝了两条布巾,比较长也比较大,围起来连脖子都能护住,驴车跑起来风大,刚好用上。
“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牵着毛驴往外走,他自己开了篱笆门,出去后又掩上。
顾兰时回到堂屋,大黑才起,狗嘴大张着打哈欠,和人倒挺像,看见主人过来,它低头弄脑袋蹭了蹭顾兰时腿,喉咙里呜咽两声,显然是要吃的。
“刚睡醒就吃,去吧,盆里有。”顾兰时嘴上嫌弃,实际吃完早食后,就给它的食盆里的掰了两个糙馒头,连水碗也用热水烫开了昨天晚上结的冰。
大黑的食盆在外面屋檐下,它懒洋洋走出去吃,一大早比人还懒。
今天没太阳,炕上有点余温,顾兰时脱了鞋,从角落搬了炕桌放在中间,提来针线篮子剪鞋面。
有狗在家里,他低头忙碌,没有管外面,不一会儿鞋面剪好了,拿过纳好的鞋底开始上鞋面。
等做好两双鞋,他仰起头揉了好一会儿脖子,随后把新鞋子放好,等裴厌回来试试就知道合不合脚。
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他下炕穿好鞋,出来才发现太阳出来了,外头没有风。
去镇上卖柴火,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他闲的没事,干脆拿了钥匙锁门,回家转转。
大黑想跟出来,被他撵回去看家,冬天日子不好过,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做贼呢。
一进村子,好几家门前都有人,有的在门槛上坐着,有的在土墙下坐着,都在晒太阳,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尖叫着,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喊了几声婶子老嬷,顾兰时就进了家门,二黑从后院跑出来冲着外面叫,一看是他,立马摇起尾巴。
“娘。”他朝屋里喊。
“哎,在屋里呢,快进来。”苗秋莲坐在炕上朝外面喊。
等顾兰时进屋,看见竹哥儿也坐在炕上,他脱了鞋上去,竹哥儿分了他一角被子盖住腿脚。
“缝衣裳呢。”顾兰时看着他手里的活说道。
不等竹哥儿说话,苗秋莲开口道:“过了这个年,他也十三了,趁早把针线活学好,不然到了婆家,连衣裳都不会做,人家不得找我。”
她坐在炕桌对面,直起腰板昂着头看一眼,说:“特地给裁了一块布,反正给他自己做,这样才细心呢,不然还得别人穿做坏的衣裳。”
在这些事上他娘较为严厉,竹哥儿很有眼色,没敢说什么,低头认真缝线。
顾兰时见弟弟有点蔫,笑着说:“我看缝的还行,没出错,再练练,手艺就好了。”
他抬头又说:“娘,怎么没出去,外头太阳已经大了。”
苗秋莲纳一针鞋底,说道:“嗐,坐在院里,谁路过都能看见,没事干的,势必要进来说闲话,左一句右一句的,我这不是怕竹哥儿分心,还不如在屋里,人少清净,也省得他偷懒。”
她说完问道:“姑爷做什么?没跟着一起来。”
顾兰时说:“去镇上卖柴火了,昨天想上山打兔子,没打到,挖了一窝蛇,都是毒蛇,药铺里收,他今天顺便带去卖。”
正说着话,顾铁山进屋了,一听蛇,他轻嘶一声,嫌弃又有点怕。
顾兰时笑着问道。“爹,才做什么去了,进门没看见你,狗儿呢?”
顾铁山打开炕尾箱子,从里头的布兜里抓了几把花生出来,放在炕桌上,说:“我刚在后院喂牲口,狗儿跟着你大哥二哥去镇上了,套了驴车去的,三个都是懒蛋,正经事不做,只是去镇上逛,连路也不想走。”
“看我,都忘了还有这东西。”苗秋莲把炕桌上的剪子挪开,又对顾铁山说:“不是还有点黄冰糖,给兰哥儿包了。”
她看着顾兰时说道:“前天去赶大集,买了些,你带回去,和梨子煮,跟姑爷都喝一些,对身子好。”
“知道了娘。”顾兰时笑眯眯答应。
顾铁山包了几块黄冰糖进来,给他放在桌上,虽然怕蛇,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抓了几条?”
“十条呢。”顾兰时想起昨天看到的画面,说道:“爹你是没看见,那蛇扭成一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裴厌一点不怕,也不知胆子怎么长的。”
“胆子是够大的。”顾铁山一听他说起那场面,脸上的皮肉拧巴在一起,在炕沿坐下后又开口道:“不过蛇胆挺值钱的,听人说越毒价越高呢。”
顾兰时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我没敢多问他,昨儿一回来,提着蛇还问我要不要吃蛇肉,我哪里敢,让他都拿去卖,咱们也不少这一口吃的。”
“对,咱们不缺这一口。”这话顾铁山无比赞同。
他小时候差点被蛇咬,还是条毒蛇,要不是他爹,也就是顾兰时爷爷,及时用铁锨拍死那条蛇,他说不定都没了。
从那以后他就十分怕蛇,从来不和村里的汉子去山上抓蛇吃。
顾兰时拿了一个花生剥着吃,一转头见竹哥儿眼巴巴看他,他没忍住笑了,把剥好的花生豆递过去。
早上挨了骂,导致顾兰竹这会儿都不敢看他娘脸色,也没敢伸手拿花生,但又馋,只能用这一招。
苗秋莲瞪他一眼,发话道:“吃吧,作什么妖。”
竹哥儿一下子喜笑颜开,放下手里的活高高兴兴剥起花生。
见他没出息的样儿,苗秋莲笑骂道:“跟你那三个哥哥一模一样,又懒又馋。”
有了吃的,竹哥儿挨骂也不丧气,把剥好的花生放到顾兰时手里,笑完了眼睛,说:“兰时哥哥,十六去赶大集,你去不去?”
顾兰时吃了两粒花生,说:“十六?今天十四了,那就是后天。”
苗秋莲也剥了两个花生,开口道:“听人说镇上来了一帮耍猴耍把式的,热闹,十六那天是大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行。”顾兰时答应道,好久没赶过大集了。
往年只有冬闲时,不用操心地里的活,才能安安心心在集会上闲逛半天。
镇上的大集会可热闹了,不止街上有卖各种东西的,就连镇外的空地上,都会摆长龙般的摊子。
要是运气好,碰见镇上有钱人家过寿或者办喜事,还会散糖饼给众人吃。
至于裴厌,他想都不用想,只要提了,肯定会一起去。
第95章
在屋里说着话,外面二黑忽然叫起来,顾铁山刚起身要出去看,就听见外头李月的声音响起。
“娘。”大着肚子的李月走进院子,二黑认得她,不再叫了。
苗秋莲连忙掀开被子下炕,顾兰时和竹哥儿也下来穿好鞋。
见她一脸笑意,没什么大事,只是过来说说闲话,苗秋莲才放心。
“外头暖和,娘,咱们坐院里。”李月笑着说。
闻言,竹哥儿把手中几粒花生全塞进嘴里,给她搬来了椅子。
儿媳过来,顾铁山不好坐在院里跟他们一起闲聊,同苗秋莲说一声就出了门,二黑摇着尾巴跟他一起出去。
顾兰时把那些花生用碟子端出来,又给几人都倒了一碗热水,在旁边坐下后看看李月肚子,问道:“二嫂,最近胃口怎么样?”
李月摸摸肚子,说:“比夏天好多了,能吃进去,你二哥买了坛腌梅子,吃一吃胃口渐渐好了。”
苗秋莲在旁边说道:“爱吃的话,吃完让狗娃子再给你买一坛。”
人常说酸儿辣女,这么嗜酸,说不定又是个大胖孙子。
竹哥儿偷偷笑了下,狗娃子是他二哥小名,如今长大成亲了,他二哥不喜欢被喊小名,他娘也只有背着他二哥时才这么喊。
“明年正月下旬的日子,虽然过了年,那会儿也还冷,稳婆那边要提早说,到时候只管过去接人就好了。”苗秋莲念叨着。
李月笑道:“前两天他还说呢,赶着过年前去趟稳婆家。”
苗秋莲又道:“天冷了,比不上之前,你肚子大了,不好做饭,等狗娃子回来跟他说一声,你俩带衡儿回来吃饭,要是路不好走,就让狗娃子给你提回去,这么冷的天,切菜手指头冻得慌,手一冷,容易着凉。”
一听不用自己做饭,李月连忙答应:“好好,娘,等他回来我就说。”
和顾兰时裴厌一样,她跟顾兰河分家出去,家里大人只有两个,好在这些年都惯了,挺着大肚子也能干农活,但歇一歇有人搭把手,肯定是最好的。
婆婆既然愿意帮一把,无非就是给老家拿些米面和菜蔬鸡蛋。
几人说着闲话,邻居刘桂花听见动静,带着儿媳妇过来串门子,院里说笑声更大。
顾兰时放下茶碗,余光瞥到院门外有人,他连忙看过去,是裴厌回来了。
他连忙起身,笑道:“娘,婶子,我先回去了。”
“岳母,婶子。”裴厌原本不打算在门外停下,只是听到院里有动静,下意识张望看了一眼,不想顾兰时也在。
“好好,快去。”见他匆匆外面走,苗秋莲忽然想起包好的黄冰糖没拿。
糖到底稀罕,她买的不多,匀给顾兰时一点再分不出给儿媳的,只好当没想起来,回头兰哥儿过来再给他就行了。
驴车碾着土路颠簸往前,一车柴火卖了个精光,车上只有两个叠在一起的空麻袋,长蛇一条都不剩。
很快出了村子,顾兰时走在裴厌旁边,笑着问道:“冷不冷?”
“不冷,今天有太阳,比阴天赶车强多了。”裴厌眼睛里全是笑意,他有点迫不及待,只是在外面不好明说,便压下了心中喜悦,一路只管往前走。
他俩出村之后,坐在土墙下晒暖的几个老人才收回视线。
周平他老娘因和顾家关系好,上回她孙子周石头成亲,裴厌和顾兰时还拿了一坛子白水村的好酒。
她虽老了,但眼不花耳不聋,平时对家里的东西都看得紧,成亲这样的大事,亲戚朋友提来的各式酒水点心,谁家拿了什么,她都一一看着记着,心里门儿清,那天有人拿的东西不怎么值钱,她心里嫌弃,但接礼的手却没停过。
“成了亲就是不一样,稳重了。”周平老娘对旁边两个老太太说道。
对顾兰时她还是挺稀罕的,模样长得好,又是邻居,从小看到大的,要不是顾家没那个意思,前两年她还琢磨着要说给她大孙子周石头呢。
她本意是想顺嘴夸两句裴厌,之前顾兰时给娘家送菜的时候,他们家也跟着沾了光,可旁边两个老太太畏惧裴厌,愣是当自己耳背没听到。
活阎王岂是好惹的,万一长了什么顺风耳,听见她们在这里多嘴,打上门来可不得了,裴厌发起火来,甭管男女老少,逮着就是一顿好打,她俩一把老骨头,哪能受得住一顿毒打。
*
到家之后,驴车停在院里宽敞处,顾兰时看一眼车上的麻袋,说道:“麻袋还是洗洗再用。”
他心里有点膈应,转头看向裴厌说:“你洗吧,我有点不敢动这个。”
裴厌笑着答应:“好,我来洗。”
“饿不饿?”顾兰时说着,就把袖边挽了起来。
裴厌解开车套,一双眼睛很亮,脸上笑意也止不住。
顾兰时没反应过来,带着点疑惑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直接打开让他看。
打开的荷包递到了自己面前,顾兰时蒙蒙的,忘记伸手接,低头从荷包口往里看,当看见几块银锭后,他惊讶极了,把脸凑得更近,以为自己看错了。
要不是荷包挡着,顾兰时的脸都能贴到银子上,裴厌笑出了声,说:“一共十六两八钱,柴火卖了五十文。”
“这么多。”顾兰时再抬起头,眼睛也亮了。
“嗯。”裴厌笑着开口:“运气好,有两条毒性烈的蝮蛇和一条金环,这两样的蛇胆值钱,而且还是活的,一条就值五两。”
“被我砸死的那三条蛇胆也能用,只是不如金环值钱,一条只有二钱,听药铺里的伙计说,毒蛇活着卖给他们,他们要养几天,胆汁才更多,蛇胆就更好入药。”
“还有四条活蛇,也没有金环和麻灰蝮蛇那么值钱,一条卖了三钱。”
他笑意根本止不住,又说:“我特地打听了,最值钱的蛇胆有金环银环蝮蛇还有五步蛇,这几样毒性烈的,伙计还跟我说,之前他们收了几条品相上佳的五步蛇,一条就值十两。”
“十两!”顾兰时瞪大了眼睛,光蛇胆就值十两,那入药之后,那副药该有多贵,当真是他从来没想到的。
裴厌把荷包放在他手里,说:“毒蛇胆是名贵药材,价钱自然高,像山里的人参和灵芝,多少采药人涉险采摘,不就为了发大财。”
这么一说,顾兰时确实理解了,要是不能赚钱,谁愿意冒着被毒蛇咬死的风险去抓蛇呢。
就连村里上山掏蛇吃的汉子,碰到没毒的蛇还有人被咬过。
手心里的荷包沉甸甸的,他下意识掂了掂,越发高兴,只是一抬头,看见裴厌眼睛亮亮的,他连忙说道:“这回运气好,卖了这么多钱,可毒蛇不像蝎子,就算被蛰两下,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抓的时候用筷子夹住,它们就没法蜇人了,刚才我回家,爹还说之前唐家村有人抓蛇被毒蛇咬了,虽然没伤到性命,但也养了许久。”
他说完觉得不妥,立马“呸呸呸”几声,赶忙把荷包放在板车上,合拢两只手闭上眼念叨着:“一时说岔,在此破解,望神佛庇佑,一切顺遂平安。”
“我知道,发财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裴厌等他说完后才开口,又道:“不过是想着,以后上山要是没别的事,抓两条蛇也能换点钱,改天闲了,削个木叉,总比空手去抓蛇来得好。”
而且在前山碰到值钱的毒蛇也要看运气。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山里有一处盘蛇岭,听人说密密麻麻全是蛇窝,好在盘蛇岭在深山之中,离山脚远,才不至于闹蛇患,那里就连捕蛇人都不敢深入,顶多在外围抓几条毒蛇。
知道他有分寸,就算还惦记着抓蛇的事,顾兰时稍稍放心,想了一下说:“要真想去抓,记得带点雄黄,抓不到也不要紧,把它们熏走,人好好的就行了。”
裴厌笑着答应:“嗯,不必太忧心,有这十六两,短时日内我肯定不去乱挖蛇窝,山上土洞那么多,就算去挖,找到的也不一定是蛇窝。”
他牵着毛驴往后院走,说:“快把钱收起来。”
“好。”顾兰时满口答应,拿起荷包就往房里走,进来后把小银锭和铜板都倒出来,白花花的银子像是在发光,乐得他傻笑出声,在手里把玩一会儿才仔细放进箱底。
快到晌午吃饭的点,一出来裴厌已经靠起板车,手也洗干净了。
顾兰时往灶房走,问道:“想吃什么?”
裴厌想了一下说:“鸡蛋羹。”
今天卖了这么多钱,吃点好的也无妨,他又笑道:“回来有点着急,忘了买肉,明天我出门,买点肥油板,贵是贵,但能熬不少猪油,肉也多买几斤,蒸肉包子,以后天天吃炒肉片子都行。”
顾兰时一下子喜笑颜开,说道:“哪有天天吃肉的,有猪油就行了。”
他走进灶房,裴厌跟着他进来,想起竹哥儿说的,他转头问道:“爹娘后天去镇上赶大集,问咱俩去不去。”
“去。”裴厌一口答应,眼睛里的笑意不减,说:“这回去赶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碰到想吃想要的,只管去买。”
花钱的底气一下子足了,两人都很高兴。
顾兰时拿了一颗菘菜剥老皮,待心中波澜稍稍平静后,笑着开口:“花一点,也该攒一点,日子还长着呢。”
“是该如此。”裴厌这会儿也冷静了,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他坐在灶前用火石擦火,待火星子把草绒点燃后,他抓一把麦秸引燃,随后塞进灶膛里,说道:“等水烧热了再洗菜,不然冻手。”
“好。”顾兰时把烂菜叶子扔在门外的旧木盆里,等会儿剁碎了喂鸡鸭。
这份喜悦似乎连大黑都感受到了,它站在灶房门口摇尾巴,见顾兰时出来,吐着舌头咧嘴笑。
如今它皮毛顺滑,也比之前壮了些,再不是之前疯狗般的凌乱消瘦模样。
“鬼精鬼精的,连它也高兴。”顾兰时进来,拿菜刀先把菘菜根切掉,这样叶子就不用一片片扒下来,说:“刚好后天去买肉,多买几根骨头,也给它补补身子,一年到头要看家呢。”
裴厌坐在灶前,转头看一眼门外的大狗,此时此刻,大黑看着竟有几分讨喜,于是他开口道:“好,到时候给它一根没啃过的肉骨头,犒劳犒劳。”
大黑没听懂他俩说的话,要是知道有带肉的骨头吃,早撒开腿疯跑起来。
第96章
冬天黑得早,傍晚要是稍微磨蹭一点,活还没干完呢,天就暗了。
房里,油灯上了亮,顾兰时擦干脚爬上热乎乎的炕,裴厌端着木盆出去倒水。
外头风一吹冷飕飕的,盆里的热水倒在地上很快冷却,等明早起来,地上就结一层冰。
他俩平时倒水都是顺着菜地这边的沟壑,不会在院里乱泼。
裴厌进来关好房门,正要吹灯上炕,被窝里的顾兰时突然坐起来,带了点不好意思说:“我还想再看看银子。”
裴厌笑了下,没有吹灯,走到炕尾打开箱子,从底下摸出十分明显的银锭。
这十六两八钱中,有一枚完整的五两银锭,其余是大小不一的碎银子,都被铰过。
顾兰时捧着银锭摸了又摸,感叹道:“真好看。”
他这么高兴痴迷,裴厌把碎银子都放进他手里,手中登时沉甸甸的,全都是银子。
捧着钱顾兰时笑出声,连眼睛都是亮的,颇有些爱不释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摸这么多银子。
裴厌笑道:“之前说把五百文铜板换成五钱碎银,每次去镇上都忘,不过后天去赶集人太多,还是算了。”
“这样一来,咱们就有,嗯……”顾兰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一共就有二十三两,并十一钱了。”
“也就是二十四两加一钱。”裴厌说道,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再没之前的紧迫感。
“整整二十四两。”顾兰时再次感慨了一句。
他俩把这些银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恋恋不舍在钱袋里装好,塞进箱底藏着。
吹灭油灯,屋里一下子暗了,顾兰时在被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高兴到有点睡不着。
他翻个身,对睡在外面的裴厌说:“二嫂正月下旬的日子,又添一个侄儿,到时办满月酒,咱们提点肉过去。”
正月那会儿地里没粮食没菜,想挣钱只有做些零活,要是没今天的十六两,他俩可能还得动之前的家底,这下好了,不用太俭省。
“好。”裴厌胳膊一伸,将人抱进怀里。
冬天挤在一起暖和,顾兰时总算有了点困意,打个哈欠不再说话,房里安静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
辰时中刻刚过,早上还有点冷,幸好太阳出来了,显然是个大晴天。
天冷,赶集没必要去太早,一会儿太阳暖和了,镇上人一多,各种摊位铺子都开了,那才叫热闹。
后院,裴厌正在猪圈里拾掇,顾兰时提着蛋篮子进了鸭圈。
虽然冬天了,鸡鸭不好好下蛋,但还没到严冬,鸭舍和鸡窝里都垫的暖和,偶尔能摸到一两个。
把鸭舍里厚厚的稻草翻一遍,顾兰时罢手,提起地上的竹篮又往外走,说:“今天没有,等回来再看母鸡有没有下蛋。”
裴厌铲了一锨粪从猪圈里出来,问道:“咱们几时走?”
顾兰时看一眼天色,说道:“我也说不准,等会儿先过去看看,问一下什么时辰出门。”
等他俩把后院打扫干净,洗过手刚在堂屋坐下喝口热茶,竹哥儿就推开篱笆门,在门口远远喊道:“兰时哥哥,车套了没?”
“还没呢,快进来。”顾兰时喊道。
竹哥儿一进院门,笑着说:“得亏咱们有两架车,娘去喊了阿奶,大伯娘二伯娘听见,也都说要一起去。”
“两辆够坐了,这会儿就走?”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点点头:“嗯,爹把车都套好了,让我过来喊你们,让你俩也别太着急,咱们是去逛,不做别的,钥匙什么的都带好,给禽畜放些草料,千万别忘了。”
“好,你回去说,我们套了车就来。”顾兰时把碗里的热茶喝完,放下就往后院走,临走时给猪和鸡鸭放些吃的,大黑也没漏下,万一回来晚了,不会饿到它们。
竹哥儿答应一声就回去了,他俩也很快收拾好,等牵着驴车进村,一行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嬷!”顾安、顾满还有顾衡等不及,叫着跳着都跑过来,拉住顾兰时的手和衣摆七嘴八舌道:“小嬷和小叔可来了。”
顾兰时领着他们三个往前走,笑着说:“就这么盼着去赶集?”
七岁的顾满去过集会,他眼睛睁圆了,两只手忙着比划,说:“可不,二虎子他们前几天从镇上回来,说有耍猴的呢,还有好大好大的糖人。”
一听糖人,顾安和顾衡都噙着手指头流口水,仿佛已经看了那么大的糖人。
顾兰生抱起小儿子顾安往车上放,笑着捏捏他脸蛋,说:“瞧你口水流的。”
张春花掏出手帕,把小儿子手指从嘴里掏出来给他擦干净。
裴厌把板车在平坦处停好,周围几户人家听见动静都出来看,一问是去镇上赶大集,也有人心动,想蹭个驴车,可说话间,顾家人三两下就上去了,人坐的挺满,想张口的人只得作罢。
顾兰时把顾衡抱上他爹的车,问道:“二哥没来?”
“你二嫂肚子大了,家里得留个人看着,再说前天他不是也去镇上逛了一圈。”苗秋莲坐好后,抱了顾衡在怀里。
孩子上了车,张春花也爬上去,将两个孩子都搂着,怕他俩在车上乱蹦跶,万一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铁山在前面牵着驴车走,裴厌看向顾兰时:“上去,不必等出村。”
“好。”顾兰时喊了竹哥儿上车。
狗儿见状,轻轻一步跃上来,在他俩对面坐下说:“兰时哥哥,我跟你俩坐。”
“嗯。”顾兰时笑眯眯点头。
等到了祖宅门口,方红花和两个儿媳早等着了,顾兰生扶着老太太和两个伯娘上车,前面就有点坐不下了,他便上了后面这辆车。
一行人坐在驴车上谈天说地,那叫一个高兴。
各个村里的路有几分颠簸,等上了官道之后,立马平坦起来,顾铁山鞭子一甩,毛驴拉着车跑起来。
裴厌在后面跟上,迎着风,顾兰时蒙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眼中全是笑意。
*
“干果蜜饯——”
“冰糖葫芦哎——”
还没进镇,两旁道路就摆满了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有货郎来得迟了些,推着独轮车找了处空地,费力将车推进去。
小孩最闹腾,听见卖冰糖葫芦的,三个小人都扯着脖子往小贩那边瞅,顾安急得直喊娘。
折腾喊叫一路,张春花早不耐烦:“娘什么娘,叫你安分些都不听,这会儿倒知道我是你娘了,我告诉你,今儿乖些,回去了不打你。”
“娘。”顾满馋冰糖葫芦吃,尽管弟弟被骂了,还是拉着她袖子恳求。
张春花瞪他俩一眼,对走在板车旁边的顾兰生说:“兰生,去买两串。”
转头看见顾衡,她连忙补充道:“买三串,还有衡儿呢。”
苗秋莲正打算给孙子买一串,可怜见的,爹娘没跟来,都不敢要东西吃,一听这话,对大儿媳十分满意,这才是做大伯娘的派头。
“知道。”顾兰生答应一声,衡儿是他亲侄儿,不用说都会给买。
“走,下去。”顾兰时对竹哥儿和狗儿说道,这会儿毛驴走得很慢,不用停,他们三个直接跨下来。
越往里人越多,瞧这架势,驴车都不好过,裴厌有点犹豫,拉着车逛大集,实在有点不方便。
前面顾铁山牵着毛驴也停下来,方红花还有苗秋莲几个带着孩子下了车。
忽然,有个穿棉衣的矮汉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赔着笑同他们搭话:“几位,我这儿看车,你把驴栓那边木桩上,逛到啥时候都行,我们给你看着,给点辛苦钱就成。”
裴厌明显有点谨慎,打量着对方,板车还好,毛驴可不能随便拴在哪里,这人来人往,保不住就有贼。
前面顾铁山听见,转头看过来,同样在思虑。
见他们如此,那汉子连忙道:“我就是宁水镇上人,名陈三儿,家住西街鱼嘴巷第二户,不瞒你们说,打去年起我就干这活儿了,尤其这大集,人多车辆多,挤挤挨挨没法儿过,我们哪里敢做那坑蒙拐骗的事,都是正经人,不信你们看,那边已栓了好几辆驴车骡车了,都是跟你们一样赶了远路来的。”
他这么一说,顾铁山想起来,去年还真听村里人提了一嘴这件事,当时不过感慨会挣钱的人果然头脑精明,今年倒叫他遇上了。
“我就在那边。”矮个汉子指着后方来路一侧说道:“我要是不在,我老婆儿子还有老娘都在那里,你们要想把车放下,只管过去。”
这汉子说完,赔着笑又去招揽其他拉车的人,他身量不高,脚下倒是灵活,在人流中窜来窜去,纵然遭了白眼也不气馁,卖力继续找下一个主顾。
“爹,要不我过去看看。”顾兰生问道。
顾铁山还没答话,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正是刘向和他女人。
刘向是清水村人,和他交情很好,二黑就是从刘向家捉回来的,连钱都不用给。
“今儿得闲了?”刘向上前问道。
“你也赶车来的?”顾铁山答非所问。
刘向看见前头陈三儿,一下子了然了,笑道:“自然,我把骡子栓那边木桩上了,掏了五文钱,拿了半个木牌,回去的时候用木牌取车就好。”
他又说道:“这陈三儿是我村里一个人的远亲,去年弄了这个营生,他们也就冬天赶大集人多出来挣钱,我觉着挺方便。”
顾铁山琢磨一下问道:“五文钱管多久?”
刘向说:“管一天,无论什么时候去取,他们都在。”
既然如此,裴厌看一眼老丈人,他在后面,便先掉转了驴车,另一边陈三儿没拉到别的生意,一看他俩要过去,连忙小跑着赶来,满面喜意在前头带路。
刚才路过时就看到路边野地里拴着驴车,还以为是一些摊贩的,没多留意,过来一看,这片地打了十几二十个木桩,每个木桩之间都有较大的空隙。
裴厌牵着毛驴往里面走,停下后不用他动手,陈三儿儿子十分殷勤,帮着把毛驴栓好,随后从腰上解下一对木牌,露出个讨好的笑,说:“价钱是五文,看到晚上都没问题,您随来随取,不但认人,还认这木牌,若有人敢冒认,人和木牌两样都对不上的,绝不让拉走。”
确实考虑的周到。
裴厌没说话,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文钱给他,指着旁边陈三儿帮忙栓好的车说道:“两辆。”
“好嘞。”陈三儿儿子接过钱,连忙把木牌给他一半,另一半则绑在木桩绳子上。
顾兰时和家里人在原处等,没一会儿裴厌和他爹就过来了,不用拉车,空着手轻快多了。
刘向和他女人已经在前头逛起来,今儿十六,是大集会,冬闲没别的事做,沿路遇到的熟人不少呢,亲戚也遇到好几个。
很久没出来闲逛过,顾兰时看什么都稀奇,路过一个卖干果山货的摊前,有榛子松子还有桃仁杏仁核桃仁。
家里有核桃和毛栗子,不用再买,够吃了。
往前走,路对面卖酒水的摊位很大,没到跟前就能闻到酒香味,摊前好几个汉子在买。
这酒摊还挺讲究,用竹竿挂了幌子。
顾兰时问身后狗儿:“幌子上写的什么?”
顾兰瑜看一眼,说:“李家酒坊。”
看来这摊主姓李。
有卖木梳的怕人看不到他的梳子,用一根短竹竿把木梳绑在上面垂下来,沿路叫卖,另一手还攥了六七把新纨扇。
“借过借过。”
后面有人喊了两声,顾兰时连忙往路边让了让,身后的人推着板车,车上放了好几筐又大又黄的梨子,不知往哪里送去。
往前走,不止有卖竹篮竹筐,还有成捆成捆卖竹竿的。
而最吸引顾兰时的货物,是皮毛摊上的雪白羊皮,也不知人家是怎么弄的,有羊毛的这一面又白又软,一看就是好东西,做衣裳做毛皮被肯定暖和。
羊皮不少呢,放了有二三十张,垒在那里瞧着就软和厚实。
因人流走动,身旁的竹哥儿往他这边凑了凑,省得被人撞到。
裴厌和顾兰瑜跟在他俩后面,一直没远离。
在皮毛摊前,顾兰时脚步放慢,听了一耳朵主顾和摊主的话,乖乖,那最漂亮的白皮子,一张要十五两。
他又听一耳朵,还好,一般的羊皮一张六七两左右,听着就没那么贵了。
看羊皮的人不少,果然镇上的人有钱些,他们几个继续往前,在两个摊子中间的空隙处停下。
年轻人走得快,他们又没带孩子,苗秋莲牵着顾衡,方红花腿脚有点慢,一行人连老带少落在后面。
买了冰糖葫芦以后,三个小猴崽子安分了下来,舔着山楂外面一层糖衣,美滋滋的。
“行了,我抱着,你跟娘多转转。”顾铁山上前抱起顾衡,人渐渐多了,还是抱着为好。
苗秋莲忙不迭点头,又对大儿媳说道:“春花,让兰生抱着。”
落在最后面的顾兰生几步走过来,抱了大儿子顾满在怀里,张春花便抱起小儿子顾安。
没了孩子在旁边绊腿脚,一行人走得快了些。
等张春花过来后,顾兰瑜顺势接过小侄儿,他如今个子长高了,也有力气,和顾安也很熟。
尽管是冬天,张春花一路照看两个毛崽子,额上出了汗,这下总算能歇歇了,她满面笑意,跟顾兰时顾兰竹走在一起。
几个年轻人在前面,苗秋莲妯娌三个跟着方红花。
小老太太这个摊前背着手瞅一眼,那个摊上拿起陶罐茶壶什么的看一看,问问价又放下。
当看见皮毛摊子后,她被雪白的羊皮惊到了,真是漂亮,于是一边伸手一边问道:“这得多钱?”
听到十五两的价钱后,她收回了手,嗐,这么贵,万一摸坏了,岂不是还得赔钱,连忙走了。
“这就要十五两。”苗秋莲在后面和两个妯娌惊讶嘀咕了几句。
浓郁的醋味飘来,顾兰时看见前面摊子摆了好几个醋缸。
大集上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家常吃用的东西应有尽有,棉麻丝绸一匹匹在支起来的桌上摆的齐整。
还有卖狐裘的,做好的裘衣用竹竿挂上,毛看起来顺滑而柔软,旁边挂了几张展开的狐皮。
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汉子粗声粗气要试那件狐裘,摊主连忙给他取下,等壮汉穿好后在旁边不断称赞。
五谷杂粮并干枣干果,各种炭木干柴,到处都是吆喝声。
卖吃食浆饮的也有,油炸肉丸子的味道在其中分外突出,顾兰时目光被吸引,情不自禁看过去。
听见五个肉丸子就要六文钱,他说道:“幸好出门之前吃过了。”
“可不是,这香的,要是肚饥,非得把馋虫勾出来。”竹哥儿话是这么说,但闻着味儿还是咽了咽口水,肉味够香的。
张春花在旁边笑着说:“快走快走,避开下风口,闻不到就不馋了。”
裴厌跟着他们三个快步走过肉丸子摊,在心里数了一下,今天出来有十一个大人三个孩子,一份五个肉丸,买三份也就足够了。
大半年了,顾兰时才出来逛这么一回,于是他喊住前面三人,走到摊前花十八文买了十五个炸肉丸。
张春花拉拉顾兰时袖子,低声说:“兰哥儿,要不劝劝,十八文呢。”
顾兰时张了张嘴,却见摊主已经给碗里啪嗒啪嗒捞了十五个现炸的肉丸子,裴厌也在掏荷包了,他笑笑说:“也不是什么大钱,买了就买了。”
裴厌端起碗看他一眼,他心中明了,看一眼落在后面的几个人,招呼道:“爹,阿奶裴厌买了肉丸子,都快过来。”
孩子年纪小,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一听有肉丸子,急得在大人怀里弓着身子要过去,张春花瞧见大儿子猴急的模样,狠狠瞪了过去。
顾满一激灵,再不敢乱喊了。
“哎呦姑爷,这得花多钱。”苗秋莲有点心疼钱,日子才刚过起来呢,怎的就这样大手大脚。
裴厌笑道:“岳母,一年也不过逛这么一回。”
“是啊娘,管这么多做什么,尝尝就完事了。”顾兰时在旁边说道,在桌上拿了几根摊主削好的竹签子,先递给方红花。
方红花听见摊主和其他主顾说话,知道了价钱,咂咂舌觉得有点贵。
顾兰时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说道:“买都买了,大娘二娘也快吃,热着呢。”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不好意思,也一人扎了一个,轮到他自己后,用小竹签子扎一个圆溜溜的肉丸,一口咬进嘴里,外面炸的酥脆,里面肉馅松嫩,闻着香吃起来更香。
连大带小一共十四个人,碗底还剩一个肉丸子。
方红花在心里一琢磨,花了十八文,都够买一斤肉了,她兰哥儿两口子一人才吃一个,于是扭头走了,谁喊也没停,装着去前面看别人编的竹篮子。
刘彩凤身为大伯娘,哪能一直占小辈的便宜,她看一眼旁边老二媳妇,刘巧香手里竹签子还没放下,一脸的馋样,她心中不喜,于是挽住对方胳膊往外拉,笑着说:“娘都前头去了,咱们也快跟上。”
刘巧香有点着急,可又不好表露出来,心里那叫一个遗憾,她是二伯娘,顾兰时怎么也得让让她,这可是用油炸的肉丸子,平时哪里能吃到,心中不免有点埋怨。
顾铁山几人撂下竹签就走了。
见两个儿子蠢蠢欲动,张春花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他俩嘴里,省得闹起来。
顾兰时原本想让让,见都走得快,人这么多,一喊别人肯定会看过来,为一个肉丸子不值当,只得作罢。
见裴厌用竹签扎起丸子,他笑眯眯的,没有去抢,不想肉丸子递到了自己嘴边。
“你吃……”话还没说完,肉丸子就被塞进张开的嘴里,他只得咬住。
裴厌把签子塞回筷笼里,眉宇带了一点笑意,说:“要还想吃,下回再来买。”
毒蛇卖了钱,不愁这点东西吃。
“好。”顾兰时点着头答应,两人几步追上去,一路逛着,就进了镇子里。
宁水镇能开的铺子全开了,门前挂着写铺名的布幌子,多数人都不识字,往里面一张望也就知道是卖什么的了。
酒馆里生意很好,伙计又是端菜又是报菜名,都顾不上在门前拉客。
干货店里摆出了鹿筋鹿茸这样的稀罕东西,老板坐在门前吆喝,看见汉子多,又喊一声店里有上好的鹿鞭。
顾兰时原本还想瞅瞅鹿茸,长点见识也好,一听这话,目不斜视从干货店门前经过,只当没听到。
铁匠铺里,几个打铁的汉子砸的叮当响。
不远处有两个木匠在铺子门口刨木头,外头摆了好些车轮和木箱木柜,全是新的,有的箱子做工精湛,雕了吉祥纹描了颜色,瞧着就漂亮。
“铛铛铛——”
有人突然敲起锣,是耍把式的在吆喝,一听在东街那边的宽敞地,不少人都朝那边涌。
“爹,去看吗?”顾兰生问道。
顾铁山抱着孙子顾衡笑呵呵的,说:“去,怎么不去,好容易来一趟。”
顾兰生便朝后面喊,让家里人都跟上,生怕走散了。
往东街走的人很多,顾兰时回头叮嘱:“小心些。”
今天出来是裴厌揣着荷包,大集上人多贼也多,他点点头:“嗯,我知道。”
裴厌一直跟着顾兰时和顾兰竹,他长得高,板起脸一副冷硬模样。
在街上游荡的几个无赖视线在路过的女人和双儿脸上流连,人多怕惹起众怒,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敢出言调戏,只用眼睛扫,不少人都下意识远离了几步。
被裴厌冷冷一眼暼过来后,几人都不敢再看顾兰时两个。
第97章
赶集很热闹,却也很累,明明都是走惯路的人。
眼瞅着前面就是放驴车的地方,苗秋莲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明明镇子也不大,才走一圈,腿脚就乏了。”
狗儿搀着方红花,笑着开口:“人多,走路前后都要操心,自然比平时累,上了车就能歇歇。”
拎着一吊肉和几根肉骨头的裴厌和顾兰生走在最前,到了地方后从怀里掏出两块木牌。
陈三儿连忙接过,领着他俩往驴车那边去,他其实记住了这一行人的模样,不过还是和木桩上的半块木牌对了一下,随后帮着把驴车解开。
顾兰时拎了两坛酒,待驴车在路边停下后,一行人陆续爬上板车。
顾铁山赶车惯了,没让其他人接手,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和侄儿顾衡来了后面这辆车坐下,兄弟几个一块儿说笑也热闹。
已经晌午了,太阳正大,明明是冬天,走了一上午,无论他们还是路边行人,不少都出了汗。
这会儿回去的人不少,等前面一架骡子车跑起来后,顾铁山和裴厌才赶毛驴往前跑。
驴车颠簸,晃动不可避免,顾安和顾衡耍了这么久,脸蛋都是红彤彤的,尤其顾安,他年纪最小,车跑起来没一会儿,他在大人怀里直接睡着了。
顾兰生怕儿子睡着了吹风,连忙搂紧了,给顾安把小帽儿的绳子在下巴颌绑好,出门时张春花给两个孩子都围了布围脖,他仔细给儿子把口鼻都围住。
顾衡原本没睡,一看弟弟睡得喊也喊不醒,没人和他玩儿,便靠着身后的小叔顾兰瑜渐渐也闭上了眼睛。
顾兰生看见,对狗儿说道:“给衡儿帽子戴好。”
顾兰瑜答应一声,三两下就把顾衡裹严实了。
别说孩子,大人也累了,来时怕迎风吸凉气,大伙儿都蒙着口鼻,说笑声却不断,这会儿却没人张口,偶尔看见路上的人和事,才说一两句。
远离镇子之后,大集会的喧嚣仿佛一下子隔远了,耳边也清净下来。
今天看了耍猴的,还有耍把式卖艺的,什么金枪锁喉胸口碎大石,还有顶碗走索飞刀叉,都是硬功夫。
就连踢毽子,明明都是鸡毛毽子,在人家脚上踢得那叫一个花样多,不止脚,就连头、脸、胸、背都能接,耍的如同飞舞一般,实在是精彩。
乡下人看耍猴耍戏的,一般只是捧个人场,看看热闹就行了。
他当时看得兴起,只觉眼花缭乱,跟着人群不断喝彩,高兴之下,没忍住扔了三文钱进去。
离镇子越来越远,官道上人没有刚才那么多了,驴车跑起来十分顺畅。
*
小河村,好几个老人在村口晒太阳,嘴上这家长那家短,一到冬闲,越发只剩嚼点闲言碎语了。
他们几个家里能吃饱饭,还算有点闲心,至于穷点儿的老夫郎老太太,再上了年纪也得挖野菜根、草根弄点吃的,亦或是每天上山捡点柴火背下来。
说话间,两辆驴车陆续走进来,正是顾兰时他们。
顾家祖宅离村口不远,一进来前头的顾铁山就让驴车变为走路。
方红花坐在驴车上,今儿她去逛了大集,那叫一个高兴,看见村口几个老人,笑着同他们招呼一句:“晒暖呢。”
孙老夫郎说道:“哎呦,这是去哪儿了?”
方红花一摆手:“嗐,去镇上逛了逛,今儿十六,不是有大集,在家也没事。”
驴车慢慢走过去,她又朝那几人说一声:“走了大半天,腿脚也乏了,先回去了。”
到祖宅之后,板车上的人都下来了,颠了这一路,是该走走。
酒坛放在车上没动,顾兰时空着手下来跺跺脚,一路吹风,坐在车上又不动,穿着棉鞋也觉得腿脚有点子冷。
一大家子各自都买了点肉回来,方红花提了一吊肉和一包点心,肉是顾铁山给她买的,点心是她自己买的。
顾兰生本来要给她掏钱,她手脚快,早把二十个铜板丢给伙计,拎了点心就走。
她好几个孙子,都年轻,分了家之后日子还没那么好,她手里有点钱,哪里用得着小辈掏。
等大娘二娘提了买的肉后,顾兰时几个招呼一声,跟在驴车旁边继续往前走,一路碰到不少人,免不了说些话。
张春花见小儿子睡得小猪一样,摇都摇不醒,便先一步抱回去了,省得再外头着凉。
到家门口了,顾兰时提一坛酒塞给离他最近的狗儿,笑着说:“拿回去,爹娘没事了能喝几盅。”
“成。”顾兰瑜接过。
顾兰时又对苗秋莲说:“娘,我俩不停了,这就回去。”
“好好,回去快歇歇。”苗秋莲说道。
出村之后,看见树林里有人在挖草根,离得远,那人蹲着,也看不出是谁。
顾兰时几步赶上来,走在裴厌旁边,笑着说:“我都饿了,回去简单做点饭。”
“嗯。”裴厌同样饥肠辘辘。
今天在镇上没吃饭,一个两个都说不饿不想吃,他知道是觉得在外面吃饭要花钱,原本想顾兰时要是饿了,他掏一点钱也没什么,吃点便宜的东西也成,可大伙儿心不齐,这个不愿那个不肯,最后只能作罢。
“回来吃也好,吃完喂猪喂狗,都是活儿。”顾兰时说道,他看一眼车上的酒和肉,满心都是喜悦,又开口道:“明天再炖骨头,到时候开了酒,喝一点,有肉有酒,身上就暖和了。”
裴厌也笑了,好一段时间没喝过酒,明天解解馋。
一开篱笆门,大黑迫不及待窜了出来,围着两人摇尾巴,它闻到了肉味,嘤嘤叫着,跑了好几圈撒欢,拦都拦不住。
*
早起,天灰蒙蒙的,阴云较重,到了巳时初也不见太阳破开云层。
昨晚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外头刮风的动静,今儿天就阴了。
笼了一盆火,顾兰时坐在旁边箍绣绷子,他剪了两块布打算绣手帕,绷好后放在旁边穿针,说道:“改天要是来货郎,得记住买几块素绢,绣点花上去,比粗布的漂亮,过年时就用那个,又新又好看。”
丝帕纱帕轻而柔滑,绣上花草也分外好看,但价钱贵,来乡下卖东西的货郎,一般会卖便宜点的素绢。
“嗯。”裴厌添了几根柴火,他没事做,伸出双手在火上烤烤,转头看顾兰时穿好了绣花针,捉住夫郎的手摸了摸,问道:“冷不冷?”
顾兰时笑道:“不冷,离火盆近呢。”
裴厌握着他的手给暖了一会儿才放开,说:“天冷,少做一会儿,等有了太阳坐在太阳底下做针线,到底是暖和的。”
“就两张,绣一两朵小花,多了我也不会,很快就好了。”顾兰时边说边拿起绣绷子。
外头刮风,大黑没在院子和菜地乱跑,见有火盆,蹭过来在他俩对面蹲坐下,当裴厌看过来后,它耳朵朝后翻,眯着眼咧嘴吐舌头,一副讨好的谄媚模样。
裴厌没赶它走,视线掠过看向外面院子,想起种的菘菜和萝卜,一直盖在麦秸底下,也不知如何了,他起身说一声,大步朝菜地走去。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道:“有长出来的,我刨开土看了看,照这样下去,过段时间就算下雪了,还能挑着捡着收几颗长成的。”
“那就好。”顾兰时笑眯眯的,今年开辟菜地当真是件好事,得亏他俩当时没偷懒,把前头拾掇的亭亭当当。
说说话烤烤火,很快到了饭时。
顾兰时放下针线,裴厌闲的没事,说要给他烧火,两人一起进了灶房。
一口锅蒸米饭,另一口大锅添水、放骨头,焯了水再放些大料花椒还有姜块,顾兰时又切了一颗大萝卜用来清炒。
裴厌点火加柴,很快锅底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肉骨头飘出香气之后,大黑在灶房门口团团转,馋的直流口水。
等饭做好端上桌,别说狗,他俩也被肉味勾的够馋。
肉骨头炖的火候刚好,肉一抿就下来了,清炒萝卜加上米饭,有荤也有素,裴厌开了酒,酒香味四溢,顾兰时也要了半碗。
见大黑急得呜呜叫,顾兰时夹起一根带肉的骨头,见用树根做的狗食盆在堂屋外面,他往那边走。
大黑小跑着跟上,仰头一直看着他,直到骨头丢进食盆里后,它一低头整根咬住,肉比骨头好吃多了,它狼吞虎咽啃起来,吃得万分着急。
“慢点吃。”顾兰时没忍住说了句,但大黑早听不见人声了。
他笑着回到桌边坐下,裴厌已经倒好了酒,说道:“先吃肉,吃几口再尝尝酒,肚里没东西垫着容易醉。”
“好。”顾兰时答应着,就从汤盆里捞出一根骨头,今天炖骨头没剁开,都是一整根。
放了盐,肉极香,咬下也不费力气。
不知不觉,他就啃光了一整根,捏着骨头的手指都是油乎乎的,这会儿顾不上擦洗,油就油了,碗筷总归是要洗的,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嘶一声说:“有点辣,不过挺香的。”
“喝慢点,不着急。”裴厌笑着说,他自己一边吃肉一边喝酒,酒碗已经空了。
外头还在刮风,冷飕飕的,但一吃肉一喝酒,浑身都是暖的,一点都不怕。
顾兰时又捞一根骨头,他俩手油嘴也油,可谁都不嫌弃谁,况且只是一点油光而已,多少可怜人做梦都想沾点油星。
吃两口肉尝一小口酒,顾兰时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嚼着,不小心抬眸和裴厌对上视线,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第98章
连着阴了好几天,没下雪也没太阳,时不时刮一阵风,冻得多数人都不愿意出门找罪受。
即便有火盆,在旁边坐着一直不动也会手脚发冷,顾兰时和裴厌掩了门窗,在堂屋踢毽子。
上回看别人玩毽子,踢得灵活翻飞,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练的,他俩只有比谁踢得多。
大黑也在堂屋,羽毛毽子色彩斑斓,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脑袋都跟着毽子转,又绕着两人来回走动,差点绊倒顾兰时,顾兰时就撵它到旁边去,不然他要输给裴厌了。
犯了错,大黑老老实实在火盆旁边趴下,没有再上前讨嫌。
毽子踢得太卖力,渐渐有了热意,轮到裴厌踢了,顾兰时倒了半碗热茶在旁边喝。
他放下茶碗,想着坐下歇一歇,大黑忽然爬起来,冲着外面叫。
上回徐启儿来拿钱是下初雪那阵,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呢,不过这会儿能跑来后山的,应该没有别人了。
院门和篱笆门都关着,他俩往外面走,到菜地中间时,果然听到篱笆门外徐启儿的声音。
“兰哥哥,裴厌哥哥。”
“来了来了。”顾兰时喊一声,脚下快了点。
大黑窜出门,围着徐启儿嗅闻,像是不怎么感兴趣,扭头往旁边去了,在附近的地上和树上闻来闻去,最后抬起腿撒尿圈地盘。
顾兰时笑着问道:“是来拿钱?”
徐启儿点点头:“嗯,天冷了,肚里实在没油水,扛不住冷……”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被骂本来就穷还想吃肉,多少人过年才能吃顿肉。
昨天村里不知谁家炖肉,肉香味都飘到他们家院里了,瑞儿馋的只能嗦手指头,晚上睡觉在梦里哭着喊娘。
他听得心里头不舒坦,才想着今天过来要一钱银子,也不多买,二三两肉够吃两顿解解馋的就行,剩下的钱要好好放起来,买米面粮食这样的正经东西吃。
听完,顾兰时没说什么,转身往里面走,说道:“快进来。”
堂屋里火盆燃着,比外面暖和些,徐启儿站在火盆旁边默默等候。
裴厌进屋取钱去了,顾兰时进了西屋给他抓了两把毛栗子,笑着开口:“这点东西带回去和瑞儿吃。”
他说完想了一下,问道:“家里有蛋没?”
徐启儿双手接住毛栗子,将东西往怀里塞,闻言摇摇头,说:“前两年养了几只鸡,后来被我爹拿去卖了,就再没养过。”
卖掉的钱徐应子要么自己花了要么就拿去赌,想也不会落在他兄弟两人口中,顾兰时心里明白,朝徐启儿招招手,说:“来。”
徐启儿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进了灶房。
顾兰时从大陶罐里捞了两个咸鸭蛋出来,递过去说:“这是煮熟的,切开就能吃,拿去。”
“兰哥哥……”徐启儿有点不敢接。
比起鲜蛋,腌了的咸鸭蛋贵着呢,价钱好时,在镇上一枚能卖七八文。
“自家养的,又不花钱,给你就拿着。”顾兰时往他手里一塞。
裴厌顺着声音走到灶房门口,看见那两枚蛋并没有说什么,对徐启儿说:“这一钱拿了,还有八钱碎银。”
“好好。”徐启儿忙不迭接过,上回买的米面其实还没吃完,再有这一钱,论理还能吃许久。
顾兰时说道:“外头风大,也不留你了,要实在太冷,和瑞儿笼盆火,烤烤就能暖和些。”
“嗯。”徐启儿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纵然心中有千恩万谢,却像是堵在嗓子眼里难以表述。
他走之后,裴厌关好了两道门,回来顾兰时正在堂屋踢毽子。
“给了两个咸鸭蛋。”顾兰时用手接住毽子说道,自家的东西给了别人,多少都得跟裴厌说一声。
而且是咸鸭蛋这样的东西,天一冷,鸡鸭都不好好下蛋,一个冬天就那么些,吃完只能等来年开春。
“嗯,给就给了,两个蛋而已。”裴厌不是很在意,他知道如果不是手里有一点钱心里踏实了,顾兰时肯定不会把自家糊口的东西给出去。
听他这么说,顾兰时就放心了,把毽子丢过去,说:“咱俩离远点,你踢给我我踢给你,看能接多少个。”
闲着也是闲着,有人一起玩乐,比独自一人度过寒冬不知强了多少。
*
冬天草木凋敝,除了竹林还残存一片绿意,其他地方都光秃秃的。
上山砍了几回柴去卖,又捡了一次拐枣,因手里有点钱了,捡回来的拐枣晒好后,一些装进小布兜存着,平时没事当零嘴吃,甜甜的,余下的都用来泡了酒。
日子说忙不忙,说清闲也不清闲,总有些事情做,不知不觉,就到了三九寒天,冬天的威严冷峻悉数显现。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都不见停,这回顾兰时和裴厌没有把院里的雪铲到外面去,雪下个不停,谁有那个力气干这闲活。
屋里,顾兰时坐在烧热的炕上补衣裳,前几天去山上,袖子被硬茬子树枝挂了一下,洗净后好不容易干了。
裴厌从门外进来,身上落了些雪花,他关好房门,房子偏小点,炕一烧热屋子也有了热意,雪花很快融化成水。
“都弄好了,没塌。”他说着脱掉外裤上了炕,怕挡了顾兰时的光亮,靠着炕尾箱子坐下,用被子盖住腿,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晌午要出去做饭吃饭,衣裳要是不脱,到时候直接从被子里出来只会更冷。
他刚才去后院把鸡窝和鸭舍上面积压的厚雪推了下来,驴棚猪圈还好,顶棚都很结实,鸡鸭体型小,万一塌了被砸到,很容易死掉。
“嗯。”顾兰时缝好了衣裳,觉得有点手冷,把针线收拾好后,两手放进被窝暖了暖,看着对面的裴厌笑道:“今年过年迟,都进六九了,算一算连一个月都不到,不过到时候肯定没那么冷。”
他把衣裳叠好放在旁边,又说:“过几天也进了腊月,初五得熬五豆,改天雪停了,咱俩去镇上转转,买几样豆子回来。”
“除了豆子,今年再买点黄米和莲子,煮腊八粥时放进去。”他想了一下,笑着开口:“咱们今年头一回过年,年前也要吃好,腊八那天,早上吃甜口的腊八粥,下午吃咸口的腊八面,到时候切几样菜丁子,还有肉丁子和黄豆黄米,凑个八样,又好吃又吉利。”
“嗯。”裴厌面带笑意,认真听他说话。
顾兰时拿了个枕头竖着靠在身后,又朝对面扔一个,说:“靠箱子上太硬了,垫一垫。”
裴厌照着他的模样舒舒服服靠好,一人半边炕,腿想怎么伸就怎么伸,十分惬意。
顾兰时往下溜了溜,歪靠在炕头,近来没别的事做,总琢磨怎么弄些吃的,冬闲正是养身体的时候。
“想不想吃炖鸡,咱们还有毛栗子呢,到时候一起炖汤,肉好吃汤又好喝。”他说完又犯了愁:“可咱们养的小母鸡年纪还小,起码能下两三年鸡蛋,这会儿杀了,实在不值得。”
裴厌想了下,说:“要不我去村里问问,谁家卖鸡,买一只回来不就行了。”
这样的话就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笑一下,不用说他都知道夫郎怎么想的,说道:“不过三四十文,吃进自己肚里,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顾兰时总算笑了,说:“那好,等雪小一点,咱俩就过去打听打听,看谁家卖鸡。”
冬天日子不好过,总有卖鸡卖鸭弄一点钱的人。
最近经常吃猪肉,菜也用熬出来的猪油炒,连肉骨头也炖了好几次,吃得两人胃暖身上暖。
人总是贪心的,吃惯了一样就想吃另一样换换口。
其实之前上山砍柴时,裴厌又挖到一个蛇窝,这回运气没上次好,七条蛇都是没毒的。
没毒的蛇蛇胆依旧能入药,只是没有金环蛇蝮蛇那么名贵值钱。
裴厌当时问他要不要吃蛇肉,他实在太怕这东西,连忙摇头拒绝了,裴厌便带着蛇到镇上药铺换了一钱多碎银回来。
这会儿想想,就当用卖蛇钱换了一只鸡。
*
听见风声小了,两人穿好衣裳下炕,顾兰时从炕褥底下摸出钥匙,说:“先回家看看,不过娘养的母鸡是去年的小鸡,老鸡已经卖的差不多了,留了一只是给二嫂吃的,当初大嫂生顾安的时候,她给了一只老母鸡,这回二嫂坐月子,肯定不能不给,咱俩先回去,不行问问隔壁桂花婶子。”
“行。”裴厌拿了钱揣进怀里。
顾兰时往外走,说:“今天没买到也不要紧,就当过去串门子了,下了这几天雪,咱俩都没出门。”
外头雪势小了,零星几片雪花飘下来,踩着厚厚的雪地一边走一边玩耍扔雪球,乐得一点都不觉得冷。
等到了家以后,他爹娘几人正在堂屋烤火吃地薯,见他俩来了,连忙从盆里刨出来两个。
热乎乎的地薯带着甜味,顾兰时吃完才出口问,果然那只老母鸡是给李月留的,他便说等会儿去四邻家问问。
苗秋莲伸手烤着火,说道:“对了,我听梅哥儿他娘说,给他踅摸了一门亲事,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媒人回了话,估计就要相看了。”
顾兰时一愣,不过想想也是,梅哥儿只比他小一岁,今年定了亲,明年成亲时,也有十七岁了,他问道:“娘,你知道是哪个村的不?”
苗秋莲说:“听你金凤婶子说,是马家村那边的。”
她顿一下,叹道:“虽然家里也贫寒,不过人老实,这也足够了。“
顾兰时明白她的话,李家家境不好,一家子也都老实,只能找个门当户对的。
苗秋莲愤愤道:“梅哥儿他们倒霉,摊上那么个邻居,天杀的赵家,知道你金凤婶子给梅哥儿找了个婆家,看不惯呢,昨儿还和梅哥儿他爹娘吵了一架发作。”
“那一家嘴毒心也毒,看不惯比他们穷的过上好日子,梅哥儿亲事还没定呢,就恨成这样,昨天吵完以后,村里多少人都骂姓赵的一家子。”
顾兰时和李梅关系好,对此自然生气,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比他们富的,他们巴巴儿高攀,比他们穷的,恨不得踩进泥里去,真是天打雷劈。”
想到梅哥儿性子懦弱,好不容易有了门亲事,又被赵家欺负,他起身说道:“我去李家看看。”
“去吧,问问也好。”苗秋莲说道,他俩从小到大的交情,过去开解开解也好。
顾兰时又对裴厌说:“你在家里玩一阵,我要是没回来,过去喊喊,等会儿还要回去做饭呢。”
“嗯。”裴厌认真点头,头一回得这种差事,他有点新奇又有点高兴。
第99章
大雪下了这几天,地上屋顶上,到处都是厚厚一层积雪,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家门前都爱种柿子树,树上也都是雪。
顾兰时往梅哥儿家里走,听到一声轻响,往前看去一根细树枝被压塌掉了下来。
路上有不少凌乱的脚印,这会儿却没出门的,经过孙安家门口时,他家大黄狗跑了出来,一看是熟人,大黄狗没有乱叫。
梅哥儿家院门半掩着,没有上锁,顾兰时站在门口朝里面喊:“梅哥儿。”
听到里头答应一声,他这才推门进去。
方小枝正在灶房忙碌,腰上系着襜衣,见是他,连忙说道:“是兰哥儿啊,梅哥儿在屋里呢。”
“知道了婶子。”顾兰时笑着答应一句,李家堂屋没人,能听到东边主屋有动静,他没胡乱打量,往西边房子走去,还没推门,李梅就从里面打开了。
“兰时,快进来。”李梅等他进屋后,又关好了门,省得冷风吹进来,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笑,说:“天冷,快上炕。”
顾兰时和他很熟悉,坐在炕边脱了鞋,挪腿上去用被子盖住小腿和脚,看一眼梅哥儿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说道:“听我娘说,你快定亲了,这不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梅哥儿勉强笑了一下,他搬来小炕桌,又倒了两碗热茶,坐上来后才低声开口:“是快定了,等过几天雪停了,挑个好日子就要相看。”
顾兰时没敢问他赵家的事,两人絮叨一阵,不过是几句关于相看的事宜。
顿了一顿,李梅最终没忍住,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顾兰时答应道。
李梅满肚子委屈没地儿讲,终于有个同龄人在跟前,他实在难受,打开话匣子倾诉起来:“昨儿方翠柳在我家门口骂起来,硬赖我们掰了他家门前的树枝,说都掉在地上了,不是我们使坏还能是谁使坏,可那明明是大雪压断的,也不过是三两根细枝,又不是结柿子的大头。”
“还有他家那个老不死的,说、说我是克夫倒霉命,嫁出去也得家离子散。”他说到这儿有点哽咽,低头吸了吸鼻子才继续道:“哪有这样恶毒的话,我娘气不过,和他们在门口骂起来,可哪里是他们一家恶毒东西的对手,差点要动手打我娘,我爹去劝,赵金通兄弟俩摩拳擦掌的,摆架势要打我爹,好在几个叔叔婶子出来劝,他们才没动手。”
“真是丧尽天良!”顾兰时愤愤不平,平时梅哥儿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会儿能用老不死来称呼赵老夫郎,显然是气狠了。
李梅低头默默掉眼泪,时而用手帕擦一下。
顾兰时连忙安慰他:“别看他们现在耀武扬威的,造的孽多了,总有一天遭殃倒大霉,老不死的还骂别人,先不看看他自己,早早就死了汉子,也不知克夫的是谁。”
“他和姓李的老不死,头先不是还在背后这么骂我,什么克夫倒霉,满村就数他俩嘴里没好话,这都是大伙儿都知道的。”
“你放心,这都是他俩黑了心肝嘴里乱扯,胡说的话,自然做不得数,你成亲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气死这些个眼红的老东西。”
“嗯。”李梅声音闷闷的,跟着骂了一句:“老不死的,气死他们不偿命。”
说完还觉得不够,又骂了一阵,心中这才舒坦了些。
开解过后,顾兰时见他不再郁郁寡欢,笑着问道:“忘了问你,嫁衣布料什么的,这些可都商量好了?”
李梅说道:“金凤婶子提了,那边答应,要是相看好了,他们买布送来,我娘说,不拘什么布料,只要染红了能做喜服就好。”
顾兰时点点头,这样就好,李家省了一点钱,镇上布庄铺子卖的红布有点贵,乡下不少人都是扯点好的素料子,回家自己染色。
马家村那边要是能扯得起布料,想来也不会太过穷苦。
“绣线这些备好了没,还有鸳鸯枕呢。”顾兰时又问道。
李梅点着头说:“上回杂货郎过来,我娘就买了些,如今已绣了几针。”
他说着就从炕里取了针线篮子,把东西拿出来给顾兰时看。
闲聊一阵,忽然听到灶房里炒菜的声音,顾兰时说道:“没成想这就到饭时了,我也该回去做饭。”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外头裴厌喊了一声婶子,他登时露出笑容,掀开被子坐在炕边穿棉鞋。
李梅也下来了,小声说:“他来喊你回去?”
“嗯。”顾兰时笑眯眯的,说道:“我怕咱俩聊忘了时辰,随口嘱咐了一句,还真来了。”
想着李梅还没出阁,裴厌是个外姓汉子,他开口道:“不用送了,外头冷,你穿得单薄,我俩这就走了。”
李梅点点头:“好,路上走慢些,雪厚。”
还没走到堂屋,裴厌就看见顾兰时出来了,他脸上带了一点笑意,说:“快到饭时了。”
“嗯,这就回去。”顾兰时说着,朝灶房里喊道:“婶子,我俩回去了。”
“好好。”方小枝正在炒菜,锅底有火抽不开身,只能连声答应。
出来后,顾兰时顺便给他家带上了院门,边走边说:“在家和狗儿他们耍什么了?”
裴厌笑道:“也没做什么,院里全是雪,说一阵闲话,然后我俩去了桂花婶子家,他家刚好有只想卖的老母鸡,我已经掏了钱,三十五文,等会儿路过时去拿。”
“还挺便宜。”顾兰时随口说道。
裴厌开口道:“嗯,一开始说是三十八文,平叔又说不用他们往镇上跑,就抹了那三文。”
“鸡不算瘦,够炖一锅的,刚才我喊岳母他们下午过去吃。”裴厌又说道。
顾兰时笑着开口:“娘肯定说不用不用。”
裴厌露出个笑,说:“是这样,等下午你再喊一遍。”
买鸡的事既然家里都知道了,哪有自己吃独食的道理,不招呼一声,实在太吝啬。
顾兰时踩着雪,想了一下说:“雪挺厚的,我还想给阿奶端一碗,爹娘他们肯定三推四阻的,不愿过去,到时也给他们端一碗,省得一遍遍喊了,各自在家里吃也安分清净。”
“这样好。”裴厌赞同道。
说话间就到了周平家门口,裴厌去拿鸡,顾兰时站在自家门前朝里面喊:“娘,我俩先回去了。”
苗秋莲在灶房切菜,听见动静也没出来,高声喊道:“好,快回去罢,天冷,地上全是雪,别在外头乱跑。”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一声,见周平送裴厌出来,他笑着喊了声。
村里不少人家烟囱里都冒了炊烟,他俩没多停留,抓着老母鸡回家做饭去了,晌午这一顿来不及炖鸡汤,只能留到下午。
*
雪花又飘起来,天色也有点暗。
院子里,大黑踩着雪走来走去,时而甩甩尾巴,闻到喷香的鸡汤味道后,它呜呜叫了两声,走到灶房门口蹲坐着,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渴望,眼巴巴瞅着顾兰时。
裴厌将灶底改为小火,顾兰时先揭开蒸米饭的大锅,夹了一筷子米尝,米饭软硬正好,一粒粒洁白软糯,这是今年的新米,吃起来又香又糯,特意蒸的多,明天早上热一热,直接用鸡汤泡着吃,早食就有了。
他用大勺推开鸡汤锅的锅盖,白汽四溢,他挥手扇了扇,低眉一看,鸡汤正咕嘟咕嘟翻滚,汤色金黄鲜亮,滚动的汤水中有几颗红枣浮着,还有剥好的栗子肉,一颗颗已经炖熟了。
顾兰时舀了一点汤尝咸淡,抿一抿笑道:“正合适。”
闻言裴厌不再往灶底添大柴,开口道:“不如这会儿就送去,回来咱俩再吃。”
“好。”顾兰时答应着,拿了两个碗过来。
这只老母鸡挺肥的,肉块剁了不少,再加上毛栗子,加水直接炖了半锅。
两碗舀好后,顾兰时没忍住,舀了半勺汤吹一吹,自己喝一口又把大勺递给裴厌,让他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钱的缘故,裴厌喝完勺里的鸡汤,只觉比山上那些野鸡山鸡炖出来的好喝。
他轻咂一下舌回味,心想兴许是家养的鸡没有放开,圈着养了两三年,肥油比那些野味要多,炖出来自然更好喝。
见外面雪花大了,他放下大勺,说:“我去送吧,两碗鸡汤而已,何必两个人。”
“行,你路上慢些。”顾兰时把碗放进竹篮里,又盖上一块干净布。
裴厌提了竹篮往外走,大黑闻到肉味,跟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见没有喂自己的意思,它嘤嘤叫了两声,又跑回灶房门口盯着顾兰时。
老母鸡汤确实好喝,顾兰时站在灶台边给自己捞了两块鸡肉,一抬头就看见大黑眼巴巴瞅着自己。
还会卖可怜了。
他笑了下,捏起一块鸡肉丢向了门口,大黑一个抬头接住,跟吞一样就下了肚。
这两块鸡肉恰好都没骨头,他自己吃一块,香的闭上眼睛嚼。
之前打的山鸡野鸡都会分大黑一些肉吃,可今天的肥母鸡是花了钱的,又舀出去两碗,大黑尝一块也足够了,等会儿用鸡汤给它泡点糙馒头就行。
另一边,裴厌先给苗秋莲送了碗鸡汤,也没停留,又往祖宅走。
方红花正坐在炕上吃饭,冬天冷,黑的又早,她早早吃完也就歇下了。
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阿奶,她还没听清是谁,只喊道:“哎,在屋里呢,快进来。”
裴厌进来一看,笑道:“阿奶,兰时让我送碗鸡汤过来,刚出锅的,还热着。”
“哎呦,这大冷天的,外头雪那么厚,难为你跑这一趟。”方红花要下炕,不想裴厌动作快,掀开布就给她放上了炕桌。
“不要紧,阿奶,我先回去了,兰时还等着吃饭呢,你也别下来了,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裴厌说完,同样没有多留,路过灶房时,又对正做饭的大堂嫂道一声,这才离开。
方红花一看碗里鸡汤黄亮,还有红枣和不少栗子,喜得什么似的,也就他们兰哥儿这么惦记自己了,大雪天还让姑爷送鸡汤过来。
刚尝了一口汤,何水儿抱着刚两岁的孩子走进来,笑吟吟的,瞧见了桌上那碗鸡汤,说道:“阿奶,兰哥儿可真孝顺,这鸡汤闻着就香。”
她平时除了嘴馋,倒也没别的,只是每每方红花得了点孝敬,她总想法儿弄几口,回回不落,本想是自己孙子媳妇,吃也就吃了,谁想竟惯出了点毛病。
上次顾兰时二姑妈给拿了一小包冰糖,她想吃也不问一声,直接上手去拆油纸包,自己吃一块,给两个儿子嘴里也一人塞一块。
一小包冰糖能有多少,她母子三个就吃了三块,惹得方红花十分恼火。
方红花眼皮耷拉着,端起碗喝一口热乎乎的鸡汤,随后才说道:“是比这些孙子都孝顺,好歹常常给我送菜送吃的,也不惦记我这点东西,这么多孙子孙女,只有他和厌小子没从我手里抠过东西。”
她说完不再言语,自顾自吃饭。
何水儿被说的有点窘迫,却也没走,怀里儿子虽然只有两岁,但已经知道鸡鸭鱼这些都能吃,伸出一根小手指着鸡汤碗说:“肉、肉。”
方红花照样没搭理曾孙,孩子小,馋嘴还能说得通,无论冰糖还是鸡汤,她都愿意给曾孙吃点,可何水儿之前总拿两个孩子当借口,如今再让她得一回东西,以后只会更惦记。
房间里有点安静,何水儿始终没等来发话,连小儿子都不好使了,只得讪讪抱着孩子离开。
第100章
回去的路上,雪花渐渐又大了,簌簌飘落在地,天本来就黑得早,这会儿阴云厚重,越发暗沉。
裴厌进门之后,顾兰时迫不及待舀了一大碗鸡肉和鸡汤,栗子红枣也没忘记,热腾腾端上桌。
雪沫子被风吹进来,裴厌关上堂屋门。
桌上两碗米饭一大碗鸡汤,杯盏碗碟虽少,对他俩来说却十分丰盛。
大黑也在堂屋里,顾兰时给它用鸡汤泡了糙馒头块,省得人吃饭时它在桌子旁绕来绕去。
顾兰时拿起筷子,眼睛都是亮的,说:“快吃,一会儿凉了,锅里还有呢,没敢都盛出来。”
美食当前,两人再顾不上说别的话,低头吃肉喝汤,只能听见筷著轻响的动静。
裴厌向来饭量大,这一碗鸡肉和栗子都吃干净后,不用说,他端起碗去灶房又舀了热的回来。
这回做的实在好吃,顾兰时都多吃了一些,到最后一起身,立即感到了肚撑。
他傻笑着乐了两声,这样的饱足感虽然有点难受,可心里很满足,鸡汤鸡肉再新鲜不过,炖熟的栗子带着点甘甜,又吸了鸡汤,吃起来十分糯。
他俩连煮熟的红枣都没放过,锅里只剩下一些汤水,别的东西一干二净。
天色比饭前更暗了,裴厌来灶房帮着干活。
吃了肉,胃里一热,身上也暖乎乎的,见顾兰时甚至两颊微红,他一边添柴烧火一边笑,还是得有肉吃。
*
日子过得很快,一进腊月,村里家家户户都比之前忙碌,小孩掰着手指头数过年,一到过年有糖吃有肉吃,甚至还有新衣裳新鞋子穿,可不都盼着。
到了腊月初八这天,顾兰时早上就熬了腊八粥,快到晌午时,拿了一双新做的虎头鞋,和裴厌锁好门先往家里走。
今天要去二姐顾兰秀家里,去年生的大胖小子也满一岁了,今儿过去吃周岁宴,原本打算的腊八面只能明年再给裴厌做。
乡下人有钱的不说,一般人家只有孩子满月和周岁时才会操持办一两回宴席,以后生辰,讲究些的只在自家吃碗长寿面,哪有什么亲戚送贺礼,一说是怕太娇贵了。
唐家好容易得了这么个金孙孙,怕不好养活,还给取了个贱名叫小牛。
这几天太阳大,雪融化了,到处都是水,不少人家屋檐下都结了冰溜子。
路上泥泞,驴车不好赶,唐家村离得不远,走路去就好。
一进家门,竹哥儿和狗儿已经换上了没补丁的好衣裳,顾兰时一边喊娘一边进了东屋。
苗秋莲正在拾掇东西,见他进来,笑着招招手,说:“看看,昨儿你爹才取回来的。”
她手里托着的帕子上,正是一个平安银锁,锁上刻了几个小字,他不认得,也知道是句吉祥话。
顾兰时接过看了看,笑道:“真漂亮。”
这银锁是他爹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钱给小牛打的,外祖不必说,亲娘舅自然得给外甥弄个好的周岁礼,顾兰玉生馨儿的时候都有,到顾兰秀这里肯定不能落下。
他说完还了回去,苗秋莲仔细用干净手帕包好银锁,问道:“东西都带上了?”
顾兰时点点头:“嗯,带了。”
他缝了一双软底的虎头鞋给小外甥穿。
这是家里之前商量好的,大姐顾兰玉那边给缝一个虎头帽,他娘给做了身小衣裳,从头到脚刚好是一整身。
说着话,顾兰生顾兰河几人进了门,都换上了好一点的衣裳,见人齐了,便不再耽搁,锁好院门,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就出了村。
到唐家以后,顾兰秀早候着了,酒菜一大早也都备好了,因之前办了满月酒,周岁宴只有娘舅这些十分亲近的亲戚过来,人虽少了点,但照样热闹。
唐家人还有唐家一些亲戚看到又是平安银锁又是衣裳的,欢喜的也有,眼酸的也有,顾兰秀那叫一个有面子,抱着孩子脸上笑容都没停过。
成亲大半年,平时太忙,就见过外甥一次,顾兰时放下东西后直奔顾兰秀身前,口中小牛儿小牛儿喊着,拍着手想哄外甥进他怀里。
小胖崽子脸颊肉嘟嘟的,因为人多眼神有点蒙,缩在他娘怀里跟个胖团子一样,冬天冷,穿得衣裳厚,尽管如此,也能想到他圆滚滚藕节一般的小胳膊。
顾兰时哄着小外甥,小牛儿盯着他看一会儿,还真往他怀里凑,他立马喜笑颜开接过,抱着说:“还挺沉,小胳膊小腿也有力气呢。”
苗秋莲原本在和亲家母说话,一转头看到那边几人,笑道:“这大胖小子,不认生。”
见裴厌凑过来,顾兰时说道:“你试试,看他要不要你?”
从没抱过孩子,裴厌有点手足无措,学着顾兰时刚才的模样朝小牛儿拍拍手。
小牛听见声音下意识看向他,谁知突然瘪起嘴巴,一副要哭的模样,顾兰时连忙颠着他哄了两下,还给了二姐。
顾兰秀目睹了刚才的一切,抱过儿子直言道:“嗐,这小子,就不爱汉子抱他,别说你,脾气上来连你二姐夫都不让抱,出了门还专挑人家年轻的媳妇和夫郎让抱他,真是丢他爹的脸。”
唐睿文在旁边哈哈哈笑,好像被骂丢脸的不是他,他儿子确实是这样,跟小人精一样,就爱好看的。
苗秋莲离得远,只能瞪二女儿一眼,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看场合,院里这么多人,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啥话都能往外说。
她旁边唐家老娘早习惯了儿媳的大大咧咧,得了大胖孙子实在高兴,还帮着说话:“到底年轻,口上没个遮拦,不是什么大事,亲家母,吃茶吃茶。”
顾兰秀这么一说,狗儿几个听见,都忍不住过来逗小牛。
果然,竹哥儿能抱他,狗儿和他大哥二哥动一下他小胳膊,他一点都不愿意,甚至烦了,扭过小脑袋用后脑勺对着众人。
见裴厌面色如常,甚至看着小牛儿还笑了下,顾兰时这才放心,笑眯眯跟二姐进屋给孩子换虎头鞋虎头帽还有新衣裳。
*
离年关越近,要忙的事也越多,尤其一到腊月二十三,每天都有讲究。
天公作美,这段时日没有下雪,太阳渐渐晒干了地面,驴车好跑,去镇上采买很方便。
赶着年关之前,李梅的亲事说成了。
顾兰时听他娘说,那户人家也穷,好不容易能相看一个夫郎,两家还算门当户对,都是老实本分的,家里名声也都不错,没那些幺蛾子乱七八糟的事,就这么定好了。
他还特地去找了李梅,问起这事的时候见对方略带羞涩,就知道相看之后,梅哥儿是满意那个汉子的,便替对方感到高兴。
*
一大早,顾兰时和裴厌起来吃过早食,就开始忙扫舍的事。
昨天去镇上赶集,不止买了灶糖供灶王爷,还买了两个新的大灯笼和一些瓜子花生点心之类的东西。
他俩太年轻,又没孩子,尤其裴厌和裴家断了个干净,没有小辈来拜年。
即便这样,顾兰时还是买了不少过年的吃用,成亲头一年,总不能随便应付。
顾兰时把两口大锅都搬到院里,见大黑过来嗅闻,他一挥手,将狗撵走,随后又进灶房去铲灶底灰烬。
裴厌在东屋外面掏炕洞里的灰土,这是个灰头土脸的差事,不过他干得很起劲,第一次和夫郎过年,家里到处都得拾掇干净。
灶膛里的灰积多了就会铲,不然烧火不旺,顾兰时没一会儿就弄干净了,他提着装草木灰的篮子往后院走,见裴厌一半身子都钻进炕洞里,在外面笑着说:“小心些,里头灰土大,把口鼻蒙住,不然呛了。”
裴厌钻出来后,头上脸上都有灰和土,答应道:“嗯,这就去取。”
他站起来拍拍衣袖上的脏灰,刚才干活时懒怠去拿布,确实蒙住好受些。
顾兰时把草木灰倒在后院土墙下,回到前院也没停,拿了个木铲坐在大锅前铲锅底灰,一边干活一边说:“不是明儿就是后儿,家里会杀猪,咱也不用去镇上了,拿点钱过去,提几斤就足够过年吃的。”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今年买鱼么?家里倒是还有几条干鱼。”
河里上了冻还没化开,自己去捞实在太冷,镇上每年过年前会有打渔的合力凿冰下网弄鱼来卖,价钱比平时贵一些。
裴厌将掏出来的灰铲进篮子里,说:“买,买三两条就足够了,鲜鱼到底好吃。”
“行。”顾兰时答应一声,如今他俩有点钱在手里,过年也该吃好一点。
他铲着锅底灰在心里盘算家里的各种吃食,忽然意识到寒冬过去一半,这个冬天一点都没饿肚子。
平时除了菘菜和萝卜以外,还有菌子和各种山货干,鱼干肉干也有,隔一两天就换着花样煮干菜干肉吃。
如今西屋里还有好几口袋菜干子,院里埋的萝卜也有,完全够吃两三个月的,等吃完也就到开春暖和了,到时候野菜发上来,照旧不会饿肚子。
心里一高兴,他说道:“明儿提了猪肉回来,咱俩包顿肉饺子吃,再弄个醋碟。”
裴厌拍了拍衣领上的灰,吃肉哪有厌烦的,他连声答应:“好,肉馅多剁一些”
“嗯。”顾兰时想起大肉饺子的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道:“早点拾掇完,下午我回去问一声,看到底哪天杀猪。”
除了扫舍打扫以外,炕褥被子什么的都要洗,他俩又弄了一身灰,都要换下来洗干净。
赶着晌午太阳大,顾兰时烧了几锅热水洗洗涮涮,裴厌拾掇柴房和前后院,两个人也忙得热火朝天,等弄完以后,天色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