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昔年·覆霜雪
    其实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只她为史官后,又在宫中出不去,这些衣裳首饰几乎都用不着。

    但见宋宸似乎有些失落,柳如蓁也就笑笑收下,起身道:“江全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九殿下说。”

    江全出去将门顺手带上了。她一步步走向宋宸,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宋宸不知所措反笑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柳如蓁不想想与他扯有的没的:“我也就比你大一岁,眼下就我们两个人在这,别再假惺惺的这样叫了。”

    见柳如蓁一脸严肃,他脸色也变了变,收起性子。

    “宋宸,可以将你所知道有关梅妃的事都同我说吗……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冒犯……”柳如蓁担心他想到逝去的梅妃会伤心,尽量将语气放柔些。

    可她还未说完,就被宋宸打断:“不冒犯,我都可以和你说。”

    谈及梅妃,他的语气依旧是异常平静,要不是柳如蓁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她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冷血的人。

    “关于我母妃之事,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

    自打宋宸有记忆起,他就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怪的人。

    宋宸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常在雪梅轩与江全打打闹闹。但不论这雪梅轩再怎么吵杂,宋宸经过窗前,总是见到梅妃安静地坐在窗边,一坐便是一天,再是一月,然后一年。

    他和这宫里头的人一样,不知母亲何名何姓,也不知母亲的家乡在哪。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时常对着月亮惆怅,对着院子里梅树出神。她的脸上,永远覆着层愁思。

    当时他还小,但他却感受到母亲不喜欢他。也能看出,皇帝虽然一片痴心,但母亲也不喜欢皇帝,甚至于到了厌恶的程度。

    在宋宸的印象中,皇帝每隔一日便会来雪梅轩,每次来都要与母亲吵架。那时,他便会害怕的和江全躲在角落里,等待争吵的结束。

    他还记得,母亲手上,脖子上也时常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江全和他说,有几次趴在门缝里见过梅妃娘娘那小刀划手。

    雪梅轩里都是皇帝的人,日日盯着梅妃,也盯着宋宸,只有去宫邸学念书时,身边才没有人。

    当屋中有血腥味弥漫时,宋宸就知道,母亲又想寻死了。他不敢问母亲为何这么做,也不想问。

    终于,有一天梅妃成功了。

    是宋宸最先发现的。那是一个除夕夜,皇帝去了宴会。宫里也较平日松散了些。梅妃称病缺席,宋宸也就留下来陪着。

    当时他还小,跑到院子玩耍时,看到母亲卧在寒雪中,脖子还在不断渗血。小宋宸哭着闹着便要去找人,可他却被母亲拦住了。

    梅妃无力扯住他衣袍一角,哀求着:“宸儿,别去了。”

    他不懂为什么母亲不让他走,满脸泪水转头,却见梅妃带着从容的笑意。

    长那么大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笑。那抹笑,没让凛冬捂冷,柔如早春暖风,却又哀如晚秋的败死落红。

    那一刻,他似乎懂了什么,他没有再迈开半步,而是转过身,跪在梅妃面前。

    只听见,簌簌雪声中夹杂着梅妃的细细呢喃声:“我来找你了……”

    那夜,他跪在雪中哭了好久,那夜,他原谅了梅妃作为母亲却凉薄的心。

    梅妃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对他亦是如此。母亲不会和他一起玩投壶,也不会同他在睡前讲故事。

    其实他从未怪过母亲,相反,他很心疼母亲。他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对他。幼时的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到皇帝来雪梅轩时,等待他的也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有跪在雪里袖手旁观的小孩

    皇帝抱起梅妃时,怒吼着问宋宸,为什么不救自己的母亲。

    他当时哭的头昏,心里却是清楚的,带着哭腔回皇帝:“儿臣求您放过母妃吧!”

    皇帝听罢,当即给了他一巴掌,自此父子形同陌路,直至今日才算是“冰释前嫌”。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巴掌吧?”

    听得心里发酸,柳如蓁抬眸而望,宋宸半垂眼,目中无光,他努力压着情绪道:“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疯子,真是够恶心。而且……宋鄞可能不是我的生父……”

    “啊!?”柳如蓁瞳孔骤缩,声调不由自主提高:“你说什么?”

    “母妃去世后,我在枕下发现了她留给我的书信。”

    他垂下的手抓着衣袍,垂下的头发掩住他面容,柳如蓁看不真切,只听他颤着声道:“上面只有两句话——‘愧对夫君,愧对宸儿’。当时我还不懂,傻傻的以为她愧于宋鄞,长大后想想,她绝不会对宋鄞有愧意。”

    “在上一年我生辰时,有人在雪梅轩门前塞了字条,上面写着——勿忘尔身死父母。”

    他言语一顿,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是说不下去了,柳如蓁也不懂得如何安慰,此时此刻仿佛说什么都不能抚平世事无常给少年留下的伤疤,一切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好抬手拍拍他肩膀,柔声道:“说不下去就别说了,往事难追,你现在就该好好活着,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和你想做的事,明白吗?”

    是以诸多哀事,他才这般厌恶皇帝的吧,才会将过往藏心,委身为权……

    被柳如蓁拍了拍后,宋宸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一向温婉却坚韧坚强。仅比他大一岁,却比他沉稳自若,有时他只要见到她,便会觉得心安。

    他很想问问她,他应该做什么?母亲死后,又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去宫邸学念书时常被人欺负。皇帝也对他冷漠不关心,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来问他肯不肯道歉。

    打从他渐觉自己身世特殊后,不知为何,他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他要报仇,为母亲,还有未曾谋面的父亲……他要将宋鄞的权势抢走,让那个老家伙也尝尝寄人篱下的下场。因为只有那样,似乎才是最令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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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真得是这样吗……

    “宋宸。”柳如蓁忽而摁住他双肩。迎上他茫然的目光:“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可要答应我,不能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此刻说出来对宋宸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但人总是要面对的,不论好坏。

    宋宸怔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柳如蓁这样和她说话,于是乖乖地点头:“嗯,我答应你。”

    “你母妃很有可能是前朝宰相刘宁之女呢?”

    “刘宁吗?”

    柳如蓁重重点头:“嗯,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宋宸好似比她想的要冷静许多,语气毫无起伏,仿佛早知道一般。

    连她心里想时都觉得可悲。若梅妃真是刘宁之女,她这一生,实在是太身不由己了。

    本为司马徽之妻,却被送给了皇帝。所以梅妃死前心心念念的人和宋宸的生父是司马徽吗?可是不应该啊,司马徽是强娶梅妃的,且将她拱手送人,不该有什么感情才是,那究竟是谁呢?

    宋宸怔怔站了片刻,似乎回想着什么,眼底却逐渐浮现出几丝光芒:“柳如蓁,能将你知道的都同我讲一遍吗?”

    柳如蓁细细的将双联瓶之事和自己的推理同宋宸叙述了一遍,宋宸听后,神情空茫茫,许久后才开口:“柳家被抄的那些散页,我也看过。”

    “你那日夜闯藏文阁竟是去找散页的?!”柳如蓁回想起来,怪不道当时她去偷散页是,箱口上的封条已经被撕毁了。原来是宋宸先她了一步。

    “对不起。”宋宸低着头:“你知道的比我多。刚开始我接近你,就是想探有关散页的事。一是想抓住司马徽的把柄,而是想知刘家的事……”

    “你很早就怀疑梅妃和刘家有关了?那你怎么不说出来?”

    他急着回道:“不是的,刚开始是罗正让我去探你口风,也是之后渐渐才察觉两者间的联系。”

    宋宸越说越声音越小,语气竟有些委屈,到最后都不敢看着她说话。

    柳如蓁觉得好笑:“后来发现我知道的也不多是吧?所以你和罗正为什么还愿意和我结盟呢,我猜猜,莫非还是想让我做你们的眼线,助你们调查或是夺权……”

    听到她的质问,宋宸明显一愣,想开口说话时却被柳如蓁抢在先:“我可以帮你们,眼下皇帝想让我助他修史掩盖当年之事堵住悠悠之口,那么必然不会与我断了联系,反而我还能得知许多常人难知的事。”

    “虽不知罗正大人想要做什么,但是劳烦殿下帮我带句话给他。我既帮了你们,你们也要帮我……”

    将宋宸送走后,柳如蓁收拾好房间后,拿出笔墨纸砚写下一段段关系还有打算。

    既然这担子落在自己肩上,那么便不能逃避,作为柳家人,她必须得扛起。

    翌日点卯未到,她便先一步来到了史馆。原以为尚早,史馆内几位老臣应该还未到。没承想,刚入门,就见四位修撰已是各坐其位等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