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和骆培因一起进门,她走在他旁边。侧过脸瞧了他一眼,他好像比上次见黑了点儿。这个人竟然能对西红柿过敏!西红柿多好吃啊!
骆培因走得很快,谷翘快步跟上他,又用她那把清亮的嗓子说:“表哥,连奶奶不小心摔了一下,现在回家养病去了。不过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骆培因嗯了一声,表示知情。
谷翘又跟上来,继续说:“表哥,连奶奶不在的日子,这些天暂时由我做饭。我听说你喜欢吃鱼,今天我特意买了鱼,你是想吃清蒸鱼还是鱼丸汤呢?”
骆培因想起连奶奶的话,她那么说谷翘,大概是怕谷阿姨这个亲戚把位置占了。他说让连奶奶放心,那意思并不是这个位置会给连奶奶或者她的侄女留着,这是谷阿姨需要决定的事,他不干预;而且连奶奶这个年纪,回家养老也没什么不好。他这个放心指的是以他母亲的作风,对于这个尽职照顾了他们母子的老奶奶,即使连奶奶不做了,母亲也会给她一笔钱足够她来养老的。
他没有说那么明白,是因为一旦说了,连奶奶只会说她想回骆家做,并不是为了钱。那类剖白他不想听。真为了钱又怎样?母亲这点他倒是很认同,做得好的人理所应当应该得到她应得的报酬。
骆培因转过脸对谷翘说:“谢谢。你决定。”他对待服务人员一向很客气的。
谷翘马上说:“好嘞,那我今晚做鱼丸汤。”鱼丸汤复杂一点,她第一次做,正好可以练练手。她没跟骆培因再次介绍自己的身份,她以为骆培因上次已经了解了,毕竟是他把自己送到这里的。
骆培因走到楼梯口,又听见有人叫他:“表哥!”
他有点儿烦,但回头看向谷翘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来:“你还有什么事吗?”他对“表哥”这个称呼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当。年轻小保姆随家里小孩子叫人都是很平常的事,否则怎么称呼?难道像她母亲家的佣人一样张口闭口少爷,仿佛上个世纪的事。何况他们还真有点儿沾亲带故。
“表哥,再占用你半分钟的时间,我跟你确认下你的忌口。”这次没等骆培因说话,谷翘就根据她从骆老四那里了解到的信息报了一串,说完,她抬头看向骆培因,“是这样吗?”
骆培因听完几乎有点儿佩服谷翘了:“没错,谢谢。”
谷翘对骆培因的“谢谢”接受良好,马上笑着说:“不客气!”说完她就转身奔厨房了,步子很轻快。
谷翘的这几声清亮的表哥提醒了其他人,全家人都知道骆培因回家了。
谷翘一个人独自在厨房,研究她的鱼丸汤。
每当沉浸于做菜的时候,谷翘就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开餐馆赚大钱已经近在眼前。
谷翘和娄德裕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就是娄德裕讲他如何发财时。每当娄德裕讲他那些发财致富的故事时,谷翘都很捧场地听,每每为了感激谷翘的捧场,娄德裕就从钱夹里拿出一个大票子给谷翘,很豪横地让她随便去买点儿什么,不够了再管他要。
这些娄德裕讲的财富故事里,就包括谁谁谁去美国唐人街当中餐馆老板,一年挣好几万美刀。好几万,还是美刀。
能挣这么多,她和妈妈还用得着为钱费心吗?这个想法很具有麻痹作用,几乎驱散了她所有的焦虑烦恼。
谷翘之前去职介所登了记,职介所也给了她一些推荐,但是堂姨否决了职介所给谷翘介绍的所有工作。可堂姨看得上的职业,并没有人找她干。堂姨让谷翘不要急,工作的事她来想办法。谷翘一方面相信堂姨是真心为她好,而且堂姨见识阅历也比她多得多;另一方面,堂姨总拿妈妈来压她,堂姨说如果母亲知道她来这里做保姆服务员仓库保管员,是无法接受的。谷翘决定再等一等,如果夏天过去,再没找到堂姨口中的理想工作,她就随便找一份工作先做着。做买卖也是需要本钱的,她得攒点儿钱。
谷翘并不把做饭当作一个麻烦,而是一种事业的准备。技多不压身,多个手艺多条路。有现成的厨具、有可置办一切食物的菜金还有现成可给反馈的食客,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除了骆老四主动提供了他爱吃的一切食材口味,谷翘还问了骆老四他爸妈姐姐哥哥喜欢吃什么。她以一个老板兼大厨的身份要求自己,规划着餐桌上每顿饭的菜品,力图每个人都能吃到他们爱吃的。她努力做出大家爱吃的菜,并拓展餐桌上新的菜品。谷翘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巴结讨好谁,只是对未来事业的一种演练,虽然在外人眼里这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要是能达到讨好其他人的效果,谷翘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这个家的谁能发现她这匹千里马无尽的潜力,投资她一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她现在很需要一个伯乐。
今天食客又多了一位。骆培因的口味很多和家里其他人都冲突。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平衡,绝不厚此薄彼。结合骆培因喜欢吃鱼、又喜欢清淡的,一大早谷翘就去菜市场买了条活鱼。
谷翘现在已经对菜市场很熟悉了。她发现菜市场的菜比店里更便宜,虽然堂姨并没有要求她省钱。堂姨给了她一百块,让她用来买菜,她每天买菜记账,主动找堂姨报账,堂姨听了两天就烦了,让她自己支配。但她还是坚持记账,一方面是为了账目清晰避免误会,另一方面一个未来的老板应该有成本管控能力,她从现在就开始锻炼自己。
她还结识了同片的小保姆。堂姨有次看见她和别的小保姆聊天,很生气,“你怎么和她们混在一起,记住,你不是一个保姆,你怎么看待自己,别人就怎么看待你。”
谷翘完全不认为自己是个保姆。那些小保姆比她有钱多了,她们每月都有工资拿,而她,暂时还处于待业状态。看着小保姆们用发来的工资把自己打扮得五颜六色的,谷翘还有点儿羡慕。当然她的堂姨对这些鲜艳的衣服发卡头绳全不欣赏,只觉得土里土气。
谷翘没把自己当保姆,也没把堂姨家当成自己的家。在家里,她做饭是会让两个妹妹帮她做些事的,妹妹们也都很乐意帮忙。但在这里,她虽然在称呼上叫骆老三骆老四表妹表弟,但她没法理直气壮地让他们帮忙,他们也毫无帮忙的意思。不过这倒没怎么困扰谷翘,既然是暂时寄住人家,多做点儿也是应该的,多做也多学嘛,她对自己说。
此时谷翘的心思完全在鱼丸汤上。她给骆培因提供了清蒸鱼和鱼丸汤两个选择。不过清蒸鱼昨天刚吃过了,这个家的其他人今天应该想换换口味。在问骆培因之前,她的心里就更倾向于鱼丸汤,他让她决定,她就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谷翘读书时都没像研究菜谱这么尽心,她努力在心里勾画了一遍重点。把鱼肉削成泥并不是最难的,重要的是掌握鱼丸投下沸水的速度。
往常晚饭是四菜一汤,这天谷翘因为骆培因回来,又特意加了两个菜。为了保有鱼的鲜味,鱼泥虽然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谷翘决定最后再让鱼丸下锅。饭还没做好,骆老四练完琴就来厨房视察了,他实在喜欢吃鸡,今天谷翘答应给他做鸡翅。
闻到鸡翅的香味,骆老四忍不住问:“表姐,什么时候开饭啊?”
今天菜做得有点儿多,考虑到菜凉了会影响口味。谷翘决定现在就开饭,让大家先吃。
她对骆老四说:“你去把我做好的四个菜都端到餐桌上,再把饭盛好,做完就喊大家吃饭。剩下的菜一会儿就好。”她虽然不好意思让骆老四帮她洗菜择菜,但让他端个菜盛个饭,谷翘觉得是很正常的。
骆老四撇撇嘴,连奶奶在的时候端菜盛饭的事是不用他干的。之前三姐对她说,表姐很可能是来顶替连奶奶的,别人家请乡下亲戚做保姆也是常有的事。骆老四听了大喜,这个连老太太终于走了。而谷翘是母亲这边的亲戚,于情于理都应该更向着自己。但是他现在他并没有感到翘表姐的偏心,二哥回来,她甚至还多加了两个菜。不过即使二哥回来,还是能吃到鸡翅,翘表姐还是比连老太太好太多了。二哥是连老太太那边的,让二哥先尝点儿甜头也好,他就不会坚持让连老太太回来了。骆老四怀疑,以父亲对二哥的偏心程度,如果二哥要求连老太太回来,母亲也不得不同意。
骆老四急着开饭,就没有推辞,马上按谷翘说的做了。
饭桌上,为了将连老太太彻底驱逐出自己家,骆老四特意在他二哥面前替谷翘表功:“二哥,翘表姐因为你回来特意加了两个菜。鱼丸汤就是她特意为你做的。”
谷翘没否认这点,但她马上又加了一句:“昨天喝的鸡汤,今天做鱼也是给大家换换口味。”
骆培因想,连奶奶说得没错,谷翘果然机灵,只一道菜就看上去把大家都照顾到了。他之前对她有点儿误会,还以为她是个愣子,怕她被人给骗了。
就连骆太太也觉得谷翘过于机灵了。连奶奶摔倒后,谷翘倒是帮了她大忙。骆太太虽然对连奶奶不满意,但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找不到合适的,到头还是得让连奶奶回来。现今有谷翘帮忙过渡,她可以从容挑一挑。但现在从骆太太的角度看,谷翘过于努力了,她并没告诉谷翘骆培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她提前摸得这么清楚。都是年龄相当的男女,她怕谷翘生出什么不该生出的心思。她以前怕谷翘没有心气儿,步堂姐的后尘,但太有野心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到头来伤自己的心,场面也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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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瓒的女儿经常来走动,也没见骆培因对她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能选择的太多,谷翘甚至不在这选择里面。
骆太太想着,等以后她要敲打谷翘一下,有心气儿是好的,但人要脚踏实地。以谷翘的资质,踮着脚够个城里家里条件还行的普通大学生还是够得着的。她正在考虑给谷翘谋个大学后勤的工作,以后读夜大提升学历也方便。
谷翘并没猜到堂姨的心思,她的注意力还在她的菜上:“这汤我今天第一次做,还有改进的空间。要是有不满意的,一会儿可以给我提提意见。”骆老四因为很想让谷翘留在自己家,他马上配合道:“我觉得这汤很好,二哥,你觉得呢?”
“鱼丸很鲜。”骆培因不是客气,如果这鱼丸汤是谷翘第一次做的话,那确实很不错。他注意到谷翘并不只是在鱼丸汤上照顾到了他的口味。知道他不吃葱蒜,谷翘炒的马齿苋里并没像一般做法那样放蒜瓣,而是改良了一下。
饭毕,谷翘收拾碗碟,骆家人吃完饭就直接去客厅了。谷翘虽然承担了骆家全部的家务,也觉得刷碗抹桌子这事儿不算什么,能者多劳嘛。但是其他人理所应当地把这些活儿都当成她的,她还是有些不开心。其他人忙工作学业,大头家务她来没问题,琐碎的事儿难道不能主动帮帮忙吗?哪怕假装一下也可以啊。要是骆家的这些孩子是她的姐妹兄弟,她现在就会对他们直接说,“今天也该轮到你们刷碗了。”其实在她的家里,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家里人都不会坐视她自己一个人干活儿的,哪怕是娄德裕,都不会这样做。
但是现在寄住在人家,谷翘觉得计较这些就没意思了。堂姨对她已经远超她期待了,起码她现在待在这里妈妈很放心。能怪谁呢?只能怪娄德裕,这个人现在竟然还不回家承担责任!她在心里痛骂了一遍娄德裕,对自己说找到工作就有机会搬出去了。这么想着,她心里痛快了许多,又麻利把碗碟端到厨房了。
抹桌子的时候,谷翘听见骆培因在给骆家人分他从外面带来的礼物。想家的情绪又冲上了她的脑子,以前娄德裕出门回家一趟也会给家人带礼物,她还为礼物跟娄德裕吵过架。她觉得娄德裕给她买礼物太敷衍了,她都十几岁了,娄德裕还给她买几岁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而妹妹的礼物德裕则考虑了她们的喜好。娄德裕对她好不好另说,起码她能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要求属于自己的权利。但是现在是别人家,礼物是别人的事。
要努力,谷翘对自己说,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她。虽然暂时不知道是哪一天吧,但肯定是在等着她的。
“谷翘。”
谷翘听见人叫她,马上回头,自动带上笑,“表哥。”
骆培因递给她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谷翘惊讶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给我的?”怎么会?难道骆培因未卜先知,知道她会在他家一直住下去。还给她带了礼物?她强压下去自己的惊讶,笑着说:“谢谢表哥。”
骆老四看到表姐还有礼物,忙凑过来,问是什么。
谷翘不知道此时该不该打开,她下意识看了骆培因一眼,骆培因对她说:“打开看看吧。”看着谷翘一个人在那儿擦桌子,骆培因觉得出于礼貌,礼物不应该唯独漏了她。他每次出远门回家都会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一份小礼物,这每个人既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包括连奶奶。这无关感情,只关乎礼仪。
送给谷翘的礼物是他陪母亲在泰国度假时在一家小店买的,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小鸟胸针蛮有意思的,但是料定他母亲不会喜欢,就给母亲挑了一个别的。结账的时候,因为这个小鸟胸针并不贵,他就一并买下了。
挑别的礼物时都有很强的目的性,选完所有礼物也就用了不到五分钟。他并不打算给收到礼物的人什么惊喜,那太费心,符合礼貌不出错就行了。唯独买这个胸针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要送给谁,只是觉得有意思又不贵就买了。
看到谷翘一个人在那儿用力地擦桌子,那架势就跟要移山的,骆培因突然想到了他买的这枚胸针。送给她倒也合适,这个人跟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在骆老四的催促下,谷翘打开了盒子。那是一枚胸针,三只鸟,一个比一个大,呈阶梯状在金色的树枝上站着;三只鸟都是上身白色下身蓝色,鸟嘴和脚下树枝呼应着颜色,也是金的。
谷翘围裙里的衣服就是上白下蓝,堂姨喜欢素色的衣服,也这么建议她。没想到就这么对上了。
骆培因有点儿意外,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此时竟然沉默了,她的头低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她说谢谢。那声“谢谢”倒是跟以前一样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