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知命安身
    橘黄色的一大片灿烂的晚霞挂在天际,我呆呆地望了很久,望得脖子发酸,手掌发麻才低下头。

    周闻安在廊外等我。

    额际沁出的薄汗还未干透,身上粗布麻衣的皂荚味愈浓,他这人向来话少,有时候真的像块练武用的木桩。

    我索性坐下来,趴在栏杆上同他说话:“我不同你说话,你就一直不吭声?”

    “周闻安,我好累啊。你说明朝这院子会不会热闹些啊。”

    “满院子的花都快落了,咱院子里能不能挖个池塘种些荷花?没有池塘也行,我看人家院子都有两缸水,里头也可以养荷花。”

    “周闻安,我那秋千能不能再挂高一点?我感觉我好像又长高了些。”

    我喋喋不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了好久。

    等到太阳西沉,虫鸣声渐起,月亮细如银线挂在院墙一隅。

    周闻安才挪动几步,他浅褐色的眸子比着月色更浅,澄澈就像是雪后初晴的天空。

    “小姐,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生涩僵硬地吐出这句话,就好像长在他脸上的这张嘴与他自己并不熟络。

    “我知道。”

    我用唾液微微润湿干涸起皮的嘴唇,随后装作不在意地笑起来,“记得帮我把秋千挂高点。”

    ——

    我也没想到及笄后我第二次翻院墙,翻的是李渊家的院墙。

    我更是没想到,我刚翻墙进来,一转身看到的就是他衣衫不整,半卧在塌上,眼神迷离,举着酒壶对着一盏烛火。

    一看见我,他手里握着的那壶酒歪斜着,一滴不剩全喂给了土地。

    怎么说呢,很尴尬,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出去,再换个墙翻进来。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

    我叉腰理直气壮道:“我要进宫!”

    酒,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东西,比如此刻李渊醉醺醺的模样,竟有些愚蠢的可爱。

    “进宫?”

    他愣怔片刻,随后把惊诧和尴尬的神色收敛干净就从榻上爬起来,语气冷冰冰的渗人,“你……还敢来找我?”

    “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不要再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我皱着眉头,学作老夫子教书时的正经模样。

    李渊嗤笑一声,随意把酒壶往地上一摔,眸中清明比月色更甚:“赵姑娘既然想拉我下水,也要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吗?”

    我不想去听他话里的嘲讽,一板一眼地重复道:“我要进宫。”

    “凤栖宫?萝筠殿?”

    他黑着一张脸,那眼神就想要把我盯出个洞来,“我凭什么帮你?”

    我也看着他,嘴边慢慢扯出一抹笑:“太和殿。”

    李渊明显是被我不在意的语气吓住了,那双漆黑的似乎光都照不进的眼有了一点神采,他嘴巴绷成一条直线,锋利的下颌更像是一柄淬了毒的刀锋。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李公子不用管我死活,把我带进去就成。”

    我往前一步,抢先道。

    他掀起眼皮,视线定在我身上一瞬就移开,弯腰拾起搭在塌上的银质镶边牛皮腰带。

    我看着他把衣带系好,把腰带往腰上一扎,看着他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袍,腹诽道,好一个哑巴,给句痛快话不成嘛。

    直到他一脚踢开地上的酒壶,骂骂咧咧:“看什么看!”

    我这才转过身去,忙道:“失礼失礼!”

    “才知道失礼?翻我家院墙,还看男人换衣服,灌什么迷魂汤才会喜欢这种女人,连我妹妹半根手指头也比不过!”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世间千万种方法,他偏偏要选最极端的。

    此刻我站在皇城脚跟儿,整齐厚重的脚步声,甲胄摩擦的混沌声,与我仅仅只隔着一道高高而立的院墙。

    周闻安像只护雏的母鸡把我护在身侧,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搭在剑柄上的手仿若下一瞬就要利刃出鞘。

    我忙探身,谄笑道:“大哥,咱们等人?”

    李渊凉薄的脸庞隐在夜色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传过来:“等。”

    ……

    风急,带着些白日里的尘埃,把李渊身上的酒气吹散了大半。

    我梳着宫中常见的垂耳髻,身上的淡粉色窄袖短襦和同色系下裙,还有着香樟木的味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处翻出来,正好又被我用上。

    峨眉月挂在枝头,细如银线,更衬得夜色醇厚。

    他毫无征兆就来拽我的衣袖,我一个趔趄就被他拖地往前走。

    周闻安也急得一把扯住我的另一只衣袖,剑鞘带起一阵风架在李渊的脖颈。

    他也不恼,只是回眸看了我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周闻安拽着我的手松动了些,他咬紧牙关,额角暴跳的青筋是他的满腔怒意,我反握住他的护腕,示意他松开:“等我。”

    他没再阻拦,脸色瞧着也不好,慢慢收回手,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渊。

    我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渊拽着我又是往前走,我只好压低声音张大嘴巴用气音,朝周闻安挥手喊道:“回家!”

    脚步不停,踉踉跄跄。

    这厮把我扯到左侧宫门口,我突然觉着我今日这般谨慎,着实是有点多余了,心却止不住的顿跳,瑟缩在李渊身后。

    “李校尉。”

    穿着暗黑色的盔甲,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如水般的光泽,那人垂首恭敬道,“今日恐不是校尉当值。”

    一锭元宝在空中划出一道完满的弧线,一阵哐哐当当坠进那个人手里。

    “送人。”

    他把我往他那处又拽了拽,我的头埋的低,直直撞在他的胸口,撞得我脑瓜子疼,也不敢抬头。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是做习惯了,还学做亲呢地模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人麻利地把元宝塞进腰封,躬身笑道:“校尉大人,这还是第一次。”

    说罢上前,竟是想来看我的模样。李渊一偏身,宽大的衣袍罩在我脸上,暗无天光。

    “有些好奇心,最好不要有。”

    他领着我就往前走,我跟着他的步子,亦步亦趋,走了数十丈远,耳边是锵锵的盔甲声,跨过了几扇宫门,他才一把把我丢开。

    宫女和太监常结为对食,我是知道的。

    宫中女官和校尉亦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有钱有势,还有时间,看对眼倒也是不足为怪。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酒味,脚下的青砖有些雕刻着特别的式样,绵绵蜿蜒往前看不到头。

    旁侧挂着的灯笼投下的阴影,和我们两个的影子几乎占据了狭长的宫道。

    他略微侧过身,半晌才说:“我只帮你这一回。”

    “谢谢李公子。”

    我郑重地躬身道谢。

    晚间的虫鸣更甚,连假山石上的水流声也愈加真切。

    手心里是漫溢的薄汗,太和殿灯火通明,每一扇窗都是明黄到发白的通透,就像是上元灯会剔透的花灯。

    皇上在等我。

    他知道我会来。

    两柄银枪横亘在我面前,身侧窜出人来,把我团团围住,胳膊被反剪在身后,发髻上的珠花从耳畔掉将下去,耳环也被扯落一只。

    我平白生出点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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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恍惚间竟觉得了结在这里也好。

    “进来。”

    人群散去,愣怔间眼前就是白玉台阶,明明也就两三阶,但总感觉得走到天边才能抵达。我伸手把另一只耳环也扯下,握在掌心,提裙往前走。

    “皇上。”

    熟悉的香薰气味,熟悉的花纹地毯,熟悉的场景画面。

    “可见到了?”

    他随意地把奏折丢掷在案几,啪嗒一声,朱笔也搁置在砚台上。

    我看着他,平静地问:“皇上问的是谁?”

    连眼神也没飘过来,他又说道:“你母亲。”

    “皇上事忙,怕是忘了,民女的母亲前几日坠崖,未觅寻踪。”我坦声道。

    他这才意犹未尽地哦了一声,重新握起笔,在奏折上勾了几个圈:“这几日你都在停舟府上?”

    “兄长伤重未愈,我留下照料。”

    我斟酌片刻,接着说,“皇长子殿下当夜有急事出府去了,不知是否归家。”

    皇上把刚批好的折子甩出来,哗啦啦刮起一阵风,落在我面前,密密麻麻的字里,朱笔的圆圈分外显眼。

    按律当诛、私德有亏、天神公愤、大难将作。

    “可还满意?”

    淡漠的眼底是倦怠和试探,明黄的衣袍在灯影里有些发红,龙首暗纹衬得栩栩如生。

    劣质的碧石耳坠的耳勾嵌入皮肉,我死死抿住唇,有些颤栗,不敢开口。

    “都说富贵人家出情种,朕的两个儿子确也被你勾了魂。”

    他抬手又批阅奏折,装作无意问道,“外面的那位,你又作何解释?”

    “我错了!”

    我猛然抬起头,我看到他笔尖微顿,唇畔似有一抹笑,又转瞬即逝,“还请皇上开恩,饶恕我这一回。”

    鬓间一点白,在光影里看不真切,皇上饶有兴趣地撑着身子,眼神越过高高的奏折,径直落在我身上。

    他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猎豹,明明是慵懒的姿态,对我而言,却是无法言语的压制。

    “朕给过你机会。”

    他右手手指有意无意点在案几上,和焦促的滴漏声交相呼应,“你和你母亲一样,都要学会认命。”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我感觉全身血液上涌,头昏脑胀地想宣泄,却找不到出口。

    “停舟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们以为能瞒得住我的眼睛?”

    他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我心里却犹如大石落地,无由地松了口气,

    “至于衔青,你又想让他做什么?”

    他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慢条斯理地把那封鼓鼓囊囊的信拿在手里掂量,目光若有似无地点在我身上:“朕给你一晚上的时间。”

    荀公公接过那封信,捧到我面前。

    是宣德殿上,我伪造的那份皇后手书,信封上还残留着踩踏蹂躏后的脏污和褶皱。

    “够吗?”

    他似是好意来问我时间充不充裕,连面目都变得和蔼起来。

    但有又不等我的答案,他紧接着开口道,“还识得弄玉小筑的路?走过去不过半个时辰。”

    他挥挥手,不再和我说话。

    荀公公也适时地伸出手领我出门。

    起风了,从四面吹过来,裹挟着几点丁香花的味道。

    月亮高了些,但是依旧没什么光,只靠着廊下的灯笼照着,我的脸烫得厉害,只觉得口干舌燥。

    “赵姑娘。”

    荀公公微微弓着腰,站在廊下和我说话,

    他的眼眶湿润,有些浑浊,脸上的沟壑在光影摇曳间忽明忽暗,“往前走吧。”

    往前走吧。

    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