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渐平息。
火炉里偶有木炭迸裂的声响。
烧得火红的炭尖几近透明。
我顺手给火炉添了一块碳。
“殿下别来无恙。”
他身上连同鼻息,都还带着凛冽的寒气。
睫羽上的雪粒渐渐融化成水珠,眼尾就被浸染成了一片红。
“我记得,前年殿下想与闲兴居做交易,现在还作数吗?”
他的食指蜷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
随着温度上升,他身上的酒味也浓郁起来。
是金梧王庭特供的梅子酒的味道。
“赵谖。”他的手指一顿,复又放松,“你现在想我谈交易?”
“储君未定,殿下还有机会。”
我伸手将木制圆盘里倒扣的茶盏搁在面前。
沸水注入杯盏,绕壁击出一道微小的漩涡。
“你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就想与我谈交易?”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疏离淡漠。
他向来没什么表情,我却不觉得害怕。
“殿下此次是奉谁的命呢?”
我将水壶重新放置在火炉上,蒸腾的热气濛濛一片。
像是溶溶月色笼罩下来,他的面容忽明忽现。
屋子里没有熏香,此刻他身上特有的檀香味道就显的尤为明显。
“陛下。”
“戚贵妃。”
我伸手将他面前,宋观棋用过的杯子挪过来。
茶水早被那家伙一饮而尽,杯底唯有茶叶上的浮沫沉淀。
水雾倏然散去,他的脸庞如玉:“你我之间就不用绕弯子了。”
目光灼灼,视线相交时,好像只一瞥,他就已经移开。
我利索地把茶盏推到他面前:“楚国公之子。”
“许骁。”
他的声音与我的一道,两相撞时,好像也只一瞬,就难觅寻踪。
他的手攥成拳,指骨轻轻叩击了下桌面,然后将那盏茶圈入掌心:“这样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帝京城中,达官显贵的内宅事务十之有九,至于其他的,我身处金梧,知之甚少。”我笑道,“不过这件事,难道不是殿下的授意?”
——
十几年的旧事,所有的痕迹几乎都被抹平。
陛下闭口不谈,文武百官更是讳莫如深。
闲兴居百般查探,也只得了一个秦国公府与皇后勾连,做实祈序川谋逆的证据。
但秦国公虽然势大,可总归还有为武将者的血性在。
他在此事之中,至多担了一个落尽下石的罪责。
那此事到底因何而起,至今源头不明。
陛下此时派遣使团出京,我就猜出他是相信了闲兴居散布的传言。
而他指派宋观棋同行,更是要验证宋家一族的忠心。
他赐婚是想昭告天下,他贤德仁善的美名不是作假。
但他上一次赐婚,成功扳倒了我赵家。
这一次,怕又是故技重施。
我便传信给宋淑芸,告诉她我当下的状况,告诉她如今金梧王庭的那位辰妃已另有她人。
我和她倒还真是心有灵犀,我的信刚送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她递来的信就到了我手上。
她信中并未提及宋观棋随使团出京的消息,却说起近日楚国公操办的一场寿宴。
帝京城中达官显贵皆赴宴,给足了楚国公面子。
席上,谢昭送了一幅画。
独钓寒江雪。
楚国公的脸色倏然就变了,还是许骁出来打了个圆场,这事才堪堪揭过。
宋淑芸写到谢昭怕是和楚国公有仇。
帝京城谁人不知,楚国公军功赫赫,但在东境有过一次惨败。
那一战是冬天,楚国公在湖畔扮作渔翁,最后是祈叔叔带兵增援才得已活命。
所以谁家好人在寿宴上给人送这幅图啊。
自我出京后,宋淑芸接替我的位置。
但毕竟她身份特殊,我更怕万一事情暴露,会牵连到她。
所以早在数月前,就指派刘姨接替了她的位置,自此闲兴居查探的消息事务我大多也不与她共享。
但她总能敏锐地把帝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此事刘姨也曾书信与我。
我交待过她,让她务必盯紧楚国公府。
果不其然,查到许骁夜半混入皇城,亲自送信给戚贵妃。
可信中内容却无法查探。
还是宋淑芸写信过来,她说郊游遇到谢昭。
谢昭和一人鬼鬼祟祟地密谋什么。
她耐着性子等他们走了,偷摸寻过去,就发现地上有一封信。
她把那封信连通她写的一道寄来给我。
她慨叹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种惊天大秘密她都能碰上,她绝对是世间能被天雷击中的唯一苦命人。
那封信中,许骁大骂戚贵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自此,我才得知,祈序川谋逆案的幕后推手,竟是毫不起眼的许骁。
可我也知道宋淑芸能碰上谢昭与旁人密谋,且不被发现,根本是不可能。
若还能白捡一封让我和谢晚苦等许久都无法得的信件,那就要比更死回生还要离奇。
所以,此事是谢昭在帮我。
——
谢昭嘴角蓦地一勾:“赵姑娘如此神通广大,那为何猜不出我会先去金梧王庭寻你?”
我张口欲辩,却也不知道作何解释。
天灵盖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思绪倏然混沌,找不到原本要去的方向。
宋观棋说我有一点不好。
我总喜欢逃避他人对我的感情。
“我知道你帮过我。”
呼吸渐渐放缓,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瞳。
如墨的深潭水,落进点点烛光,就有水波潋滟时的温柔。
“早在黑风崖,早在我下江南,甚至在那之前。”
我第一次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他性格强势,冷漠的底色,我与他相处总觉得拘束。
总是害怕他的突然发难,会让我无从招架。
“天元十二年,花朝节。”
——
我跌跌撞撞地将谢晚拽进医馆,已是下半夜。
我把身上的银两尽数扔在医馆,嘱咐了大夫几句,就着急往家赶。
晚风寒急,空荡的街道,值守军官的脚步声总是在耳畔。
湿漉漉的衣摆更是寒凉地让人直打哆嗦。
我猫着腰,只敢瑟缩进巷子。
漆黑的夜晚,幽深狭窄的暗巷,处处碰壁。
我还奇怪,明明这条巷子辗转几道就能摸到家门。
可今日却怎么都寻不到。
突然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径直把我往后拽。
阴渗渗的声音也从头顶飘来。
“小娘子,这么晚还不归家?”
那人瘦骨嶙峋,力气还真是吓人。
我几乎是立刻就被他摁靠在墙上。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今日做男子打扮,头上仅有一根玉骨发钗。
可被他控制着,我根本没机会去拿。
“哟,还真是个水灵的姑娘。”
他生着一双倒吊的三角眼,满口都是劣质的烟土味道,下颌处还有一道狰狞的好像蜈蚣一般的疤痕。
近日帝京城中有好几起良家女子清白被污的案子。
官府张贴了画像,但他的长相并不相似。
他俯身就想来吻我。
我心下一横,一脚踢在他的要害处。
趁着他松懈的那一瞬间,转身就往更深处跑。
男女有别,我可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没一会儿功夫,那人就再次抓到了我。
可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直接把头上的簪子戳进了他的皮肉。
血流如注,他立刻吼叫出声。
完了,要是被巡查官兵抓到。
我就算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人揪着我的衣领,声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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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发颤,却阴冷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小妮子,就算我死,我也定要拉你做垫背的!”
我本就头昏的厉害。
再经这么几番折腾,此刻眼前更是有些模糊不清。
忽然有道寒光拂掠,一阵轻风竟如同春风拂面。
檀香气味比血腥气味更快地席卷我的大脑。
流氓拽着我的手没了力道,直接栽倒在地。
我倚靠着堆叠在角落的杂物,抬眼去看。
模糊不清,只能瞧出来人大致的轮廓。
昏暗的巷子里倏尔出现一道光,皎洁如银丝线扫过他的眼角眉梢。
目光相撞时,他迅速低下头。
长剑入鞘。
甫一旋转,剑柄就转向我。
他握着另一头,莲花金石剑穗垂晃在我眼前。
“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鬼迷心窍地握住剑柄,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其中镌刻的花纹凹凸不平,但终归有些磨损。
可我能辨别出,那是鸢尾花。
——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他的脊背渐渐松弛下来,眉眼愈加柔和,“那天我其实很想问你,想问你见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我没问出口,不是因为我没忍心。”他自嘲般地笑笑,“只是因为那是你。”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庆幸画舫谋划之事不成,我也不敢想我若是晚了一步,你在暗巷之中又该如何。”
“这件事,不算我帮了你。”他话说完时,沉闷地低下头。
睫毛纤长在他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像是阳光穿过春日茂盛的树叶而有的一片阴翳。
我摇摇头,没接他的话:“我也知道,宋观棋能从江南寄信给我,也是在你的庇护之下。”
他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下脑袋。
“我若是说一件你驳一件,那殿下才是胆小鬼。”我轻笑道。
他眉心一顿,捏着杯沿的手松开,放置于膝上。
见状,我继续把话说完:“你早就知道我父亲对我的设计,知道我在帝京城处境艰难,于是你旁敲侧击地告诉宋观棋,想通过他的人脉给我传递消息。”
“你就不曾想过,若我南下,注定会成为击溃你计划的一步。”
“想过。”他少有温和的神情,今夜除外。
“丞相势大,父皇忌惮,而江南水患就是击垮丞相府最好的引子。更何况赵家还与皇长子联姻,虽说父皇心思不明,若是要争皇位,我也得往这火里添把柴。”他嘴角似乎牵出一抹苦涩的笑,但转瞬即逝。
“你父亲官拜丞相,心思缜密,在朝堂之上更是强势。我本以为你父亲最起码要想着保命,可没想到他竟是愚忠,竟真的心甘情愿做那待宰的羔羊。”他顿了顿,有些不忍,“更没想过他会把你也当作棋子,要用你女子的清誉大做文章。”
“我当时对你横眉冷对,现在想来还真是抱歉。”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忽然有些好奇,语调上扬:“如意楼是你的产业?”
如意楼是谢晚的产业,他的产业不就是我的。
思及此,我转动了下手腕间的镯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他没追问,重新起了一个话题:“你可知道,那日在黑风崖上你我相见,我在想什么?”
“那时我可真来不及猜,我差点儿就成了殿下的剑下冤魂。”我笑着与他打趣。
他放在膝上的手轻捻着衣摆,指尖红润,好像也有了温度:“我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只要能够抢占先机,所有的一切都能在我掌握。我曾以为你我之间亦如是。”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他略微停顿,语气却不苦涩,反而有种释怀之后的坦然,“我好像从来都猜不透你要什么,或者说我从来没了解过你。”
我伸手就想将他面前的那盏茶换掉。
他却摆摆手,随后一饮而尽。
“或许我皇兄的名字该给我。”他忽然和我开起玩笑来,“毕竟我才是那个事事皆晚了一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