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欲盖
    “师父!”

    宋持怀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境地里缓过神来,外边的陈蕴掀了轿帘,嗓音急促:“师父,你没事吧?”

    宋持怀回神敛眉,他的心脏依然跳得很快,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没事。”

    “那就好,刚才吓死我了,师父突然不见,弟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少宫主交代。”

    不知是过于紧张忘了还是怎么样,陈蕴未经允许直接上了轿,他絮絮叨叨地检查了遍宋持怀的情况,忽然一顿:“师父,你的衣服……”

    寒风随掀开的轿帘闯了进来,宋持怀这才感觉到冷,他低身轻咳,漠然道:“我记得我那件银裘好像是你收着了,帮我找来吧。”

    陈蕴看着眼前衣衫凌乱、嘴唇微肿的男人,他关心的并不是宋持怀外衣不见,而是他这么一副才刚刚被人侵犯过的样子实在惹眼,很难让人不心生揣测。

    但见宋持怀不欲多说,他也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没问。

    陈蕴取了银裘亲自为宋持怀系上,手指碰到那人后颈时感到面前的男人微微皱眉,同时指尖传来不同于完整肌肤的不平触感,仿佛才刚刚被人蹂躏。

    他眼神渐深,想要确认什么,却只规矩道:“师父,我在里面陪你吧。”

    宋持怀不喜与人共处一室,出口就是拒绝:“我要休息。”

    “那师父就靠在我身上休息。”陈蕴扮可怜相,柔声道,“不然若师父又不见了,少宫主要来问责,徒儿承担不住。”

    宋持怀:……

    不知为何,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宋持怀竟在陈蕴身上看到了些许魏云深的影子。陈蕴双目明朗,叫人不忍生拒,宋持怀盯着他看,不再辩驳,真就将头抵在陈蕴肩上睡了。

    旁边的呼吸逐渐均匀,陈蕴稍微试探,确定他睡着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撩开宋持怀的头发找到刚才摸到的那一块崎岖,却见身侧人颈后凸着红痕,上头齿印泥泞红肿,一看就是刚刚才被人留下,并且占有欲极强的标记。

    心绪几番流转,陈蕴盯着那处,眸色越来越深,最终吐出一口气来,将睡着的人衣发理好。

    这么点时间都要勾人做那种交合的事,真是……不知检点。

    .

    从万剑宗回天极宫一路甚远,再加上途中不时有妖魔拦路,一行人多费不少时间,等真正到了天极宫,已经是两个月后。

    这两个月宋持怀没再见过魏云深,少年说过的“总会再见”仿佛只是一句玩笑之语,宋持怀却铭记在心,那句话如刀尖一般悬在心上,只要没落下来,他就不敢放松警惕。

    尤其,那天在幻境时魏云深的态度……

    “师父,您怎么了?”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宋持怀回过神,敛眉咳道:“没怎么……你怎么来了?”

    “太虚长老知道您回来了,请您过去说话。”陈蕴一脸担心,“刚才叫了您好几声都没反应,要是不舒服,我请传话的师兄交代一下?”

    “不必。”

    听是太虚找自己,宋持怀起了身,他的目光在门口架子上的披风上停滞两息,想到近日天候回暖,最终还是加外衣,只是吩咐,“叫乌潼晚些做饭,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陈蕴点头,又问:“要我陪师父去吗?”

    “不用。”宋持怀摇头,想到什么,还是松了口,“罢了,一会儿你在外面等我,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进去。”

    陈蕴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了。

    宋持怀跟太虚并没太多私话可说,两人虽是师徒,关系却极其一般。这段师徒关系还是凌微为了给宋持怀找个靠山要来的,后来太虚也惊艳过宋持怀的修行天赋,只不过任何有关宋持怀的事凌微都要亲自管着,从不让别人插手,久而久之,两人交情甚少,师徒名分有名无实。

    这回太虚叫宋持怀来,也不过是为了两件事。

    这第一件,他照例说了不少关切宋持怀身体的话,许多外面千金难求的天材地宝一应送出,宋持怀早有准备,叫守在外头的陈蕴先将这些东西带回鸦影居,省下了自己一会儿的麻烦。

    至于这第二件——

    “宫内已经出现过两起弟子堕魔的情况,这两起都是你身边的人,霁尘,你怎么看?”

    精明锐利的眼神落在宋持怀身上,后者听出太虚的刺探,神色不改:“弟子不知。”

    “没问你知不知道,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太虚的笑看不出多少实意,“毕竟冯岭跟魏云深出事前都与你走得最近,若连你都不知道他们二人在出事前有什么异常,要问别人,恐怕更问不出什么。”

    此话一出,宋持怀立马察觉出自己刚才话里的漏洞,他心念微动:“冯岭的情况弟子的确不知,他当日表面与弟子交好,暗地里却包藏祸心,师父应当记得,他从天极宫逃出去时,是挟持弟子做的人质。”

    这件事但凡早几年入天极宫的弟子都知道,宋持怀当时与冯岭交好,因此在东窗事发之前被骗作人质,后来又意外落水,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若不是凌微没日没夜地守在床头为他煎药看守,宋持怀能不能醒都还是个问题。

    因此从未有人怀疑过冯岭堕魔的事跟宋持怀有关,太虚今日问起,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算不上是一个好兆头。

    太虚显然也想起宋持怀当日惨状,叹了口气:“那魏云深……”

    “我不知道。”宋持怀仍是摇头,“邺城是凡地,照理来说修道者都很鲜见,他更不该有接触魔物的机会才是。”

    两番话都说得无可指摘,太虚认真看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宋持怀的真实想法,忽然问:“凌微在去淮南的路上遭遇了魔族袭击,你知不知道?”

    这事宋持怀是真不知道,他少见地表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怎么会?”

    太虚看他不似装假,才继续缓缓说:“魔族少有持剑者,与他一同前往淮南的弟子身上却有剑伤。”

    宋持怀将诧异掩了下去:“魔族中持剑者少却并非没有,就算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

    太虚道:“有魔族使用了天极宫的剑法。”

    宋持怀皱眉,他正要问,便又听到太虚问:“那日在万剑宗地牢,你确定你杀了魏云深吗?”

    宋持怀:……

    太虚这句质问的含义太明显,就差没直接问他是不是跟魏云深同流合污,宋持怀一时拿不准他什么心思,干脆缄默。

    太虚问:“为何不说话?”

    他声音语气仍然温和,却更多透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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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持怀垂首道:“我亲眼看到他倒在面前,只是如今听师父这样问,也突然不确定了。”

    太虚的嗓音添了审问:“你也会失手?”

    宋持怀抿唇:“药吃多了,脑子迟钝,灵气受损,剑也拿不稳,或许会失手。”

    这话说得毫无怨怼,太虚却想起是自己为凌微牵桥搭线介绍的蔺轻寒,解寒丹的副作用他有所耳闻,虽能最大限度地抑制宋持怀体内寒气,却也消磨吞噬他的意志,于修行有亏。

    责问的话最终没倾倒出来,太虚与凌盛不同,他没个看了宋持怀一眼便被勾得三魂只剩一魄的儿子,对宋持怀也是惜才怜爱之心更甚,若非凌微执着,宋持怀或许会是他最钟爱的徒弟。

    他喟叹一声:“现在也不冷了,药可以停了,若练剑时觉得手生,可来问我。”

    “是。”宋持怀行了一礼,“师父若没其他事,弟子先行告退。”

    太虚摆手:“你回去吧。”

    宋持怀应首,却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山内散漫逛了一圈。

    等回了鸦影居,饭菜早已备好,宋持怀却没了胃口,他叫乌潼把膳食撤下,陈蕴迎上来问:“师父是哪里不舒服?”

    宋持怀摇头,倒不至于不舒服,只是心事重重,连带着对吃的也没了欲望。

    见他不肯说,陈蕴叹了口气:“若是不适,师父先去洗澡吧,水已经热好了,衣服也已备下,师父直接过去就行。”

    宋持怀点头,他往盥洗室走,却见陈蕴也跟了上来,直到到了盥洗室门口都没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停步:“你跟着做什么?”

    “伺候师父沐浴啊。”陈蕴理所当然,反而觉得宋持怀的问话奇怪,“听闻魏师弟在时事事亲力亲为,弟子虽是后来者,也不甘落了下风。”

    宋持怀:……

    虽然魏云深在时他确实借这张脸试探过对方没错,但那只是偶尔,洗澡的事他还是从未假手于人的。

    他道:“不必,我自己来就行了。”

    陈蕴一顿:“师父是嫌弟子手脚不够利落,不如魏师弟做得好吗?”

    宋持怀今日第二次体会了一把哑口无言的感觉。

    平心而论,他对别人卖惨装相相当无感,但陈蕴提到了魏云深,将他跟一个天极宫的叛徒安上“关系匪浅”的名头,这话或许无心,但若传出,就未必是这么回事了。

    宋持怀向来懂得如何避嫌,知道此时解释不如攻破,只好先让一步:“也罢,你替我宽了衣便出来吧。”

    陈蕴一喜,两人进了盥洗室,他才刚将手放到宋持怀衣领上,却突然眼前一晕,随后不省人事,直直倒了下去。

    “陈蕴?”

    宋持怀下意识将他接住,好看的眉头蹙起,“你怎么了?”

    “师父有空关心他,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从前传出,宋持怀错愕抬头,便见魏云深不知何时出现,径直站在了自己面前。

    ……怎么会?他的神识覆盖了整个鸦影居,居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感知,可魏云深的出现……他却一点都没捕捉到。

    魏云深声寒冽冽,他露出个笑,却不像笑,直教人心底发毛:“师父,你们刚才是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