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抒弘才要抬手咳一声,手心已经被塞进来了一个温热的重物。
“……”
他深深吐纳,连移舟也好奇追问一句,“大人举的这白菇,只是普通的撒尿菇,虽然有点毒,但是——”
没等她但是结束,应抒弘喊住了卫三,“除了下毒,还做什么?”
罗阿奶显然也愣了,她那天就鬼迷心窍去煮了毒菇。别的,什么也没做啊。
但看到县太爷举了一块闪着亮光的银锭,罗家几个女婿都争着向前,“大人,她杀人跟我们没关系……这个是三叔给我们的租金,是我们的……”
“租子?”罗阿奶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朝天大笑,彻底跪了下去,“好啊,你个罗老三,那天嫂嫂要下葬。我说你怎么一直要我去搭把手,原来是要存了这个心思啊……”
罗家几个女婿霎时也反应过来了,“好啊,三叔,亏我们这么信任你,你竟然偷了我们的银子。”
“就是,还在这儿假装好人,还撺掇我们将田产卖了。大哥一说不可能卖,想到了租出去,也是你算计的?”
“你个老不死的,你是算盘转世啊,这么能算,还把我算进去了……”
做了二十年生意的大姐夫啐了一口,往日他最得意自己的生意经。没想到栽他手里了。
罗三叔还是握着他的拐棍,“你这疯婆子眼红嫂嫂能吃人参,到现在还要弄得家里不安,到老了还变成个搅家精,看我不休你了……你自己杀人还偷银子,不要拉上我们罗家。”
罗阿奶现在有嘴也说不清了。罗大娘中毒后,自己是往她那儿去了几趟。衣裳也是帮着洗的,房间味大,大女儿又金贵,求了她去帮忙,还塞了半串钱。
她前脚去了,后脚这老不死也去了,也不知怎么,外头的人都被支使着去做了别的事。
她不知道的事,罗大娘去世,罗家的每个人都在屋里找东西。
银子。
罗氏布卖了那么多年,罗大娘就是再能吃药,也不能将银子都吃光了,她还偏心小七,一定还存着银子的。
可惜,罗家六个女儿没找到,反而是叫罗三叔悄没声找到了。
案子破了,戏看完了,从罗三叔家还搜出同样带着“七”字刻痕的大银锭,足足还有十七个。
罗七素认得那块布,是家里的一块老布,上头还打着补丁。她哭的不能自已,而三个姐夫还在和应抒弘理论,“大人,这可都是我们家的银子,衙门不能收走吧?”
“这是物证,等衙门升堂判了,将事由理清,才能发回苦主手里。”
“那个娘们……”
“咳咳,我们是说那个姑娘不是已经将案子都问清楚了吗?人是他们杀的,钱也是他们偷的——”
应抒弘只是冷目一扫,三人便讪讪笑着闭了嘴,只是还要找补一句,“大人办案……小民听就是了……只是,大人可不能全将银子给了小七,她是女儿,她还有六个姐姐也是女儿。我们倒是不介意将银子平分,也不计较她没给岳母送终了……”
“你们不计较,那本官来计较。”
应抒弘将其中一份证词摸了出来,递过去让他们自己看。
上面赫然写着:给罗家大女婿、五女婿、六女婿封口费各五两。
“醉香楼拐卖人口,强抢民女,已经收监。而你们,家中有人失踪,不去县衙报案,反而收钱闭口,是为从犯,一同量罪处罚。”
这一下子多了几个犯人,卫三不知道要去拿谁了。
大姐夫也个老奸巨猾的,当即扭头就跑。
看戏的村民已经散了不少,也未必会替县衙拿人。
刘原啐了一口,“爷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我面前逃的……”
没等他手要松,罗三叔也有挣扎的迹象。
“你个老东西,就你这身子骨,也想溜?我可告诉你,你大可以跑了看看,等下小爷我刀一飞,将你斩成两半,你儿子们都不敢给你收尸!”
“官爷饶命,我不跑……”
罗三叔第一次出口求饶,竟是为了这。
刘原越发看不上他,“斩了你,还脏了我的刀。”
应抒弘看着又乱起来的局面,倒是不慌不忙,还给他解释道:“如果只是偷盗,不是死罪……但是,知罪逃走,罪加一等。
老人家可想仔细了,就算人跑了,家中还有家人,也有田产,这都卖了来交罚银,官府还要广发文书,户籍身份都不能用,过城门被搜捕,住店被盘问,最后只能找家黑店住,被拆分成了人肉包子,也是抛妻弃子的人该得的。”
本来也要跟着跑的老五和老六,也生生止住了脚步。就算他们再狠心,能舍弃家中的妻儿,可是县太爷说得对啊,自己心惊胆战过日子也就算了,最后要真的是被一家黑店给害了,被吃了还没落个全尸,甚至也没人替自己报案伸冤。
幸好这些腌臜的心里话没让罗七素听见,不然她定会骂回去:怎么她失踪了,他们就能心安理得收钱不去报案,轮到自己畏罪潜逃,死了还指望大老爷给他们伸冤呢?
不过,要跑也没那么容易,腿脚再利落的大姐夫,那也比不上衙门的捕快。
这一会儿,他已经被人揪着衣领,拖着回来了。
跟着来,是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带头的,正是葛大郎。
他面色黑,这会儿红着脸也看不出来,“大人,这人神色慌张,卑职给抓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从这儿逃的?”
卫三最是开心。大人只带他一人出门,确是不够用,没想到大人还布好了局。真是太英明了,比前几任县官都好。
应抒弘示意他将人抓着,“这人是醉香楼从犯,看紧了。”
一听醉香楼,他们个个是提了精神。大人只是护送罗姑娘回家,怎么还在办醉香楼的案子啊?
家里的案子破了,该抓的人都抓了,罗七素有些不舍看着移舟,“姑娘要住几天吗?”
移舟摇摇头,“衙门里还有事要忙,要是他们敢欺负你……”
话没完,齐婶是头一个保证的,“夫人你放心,我们九桑镇其实没那么多黑心人。”
“呵呵……”
“呵呵……也就他们几个……夫人你尽管放心,真的,我把我齐家的招牌放这儿了,要是有人胆敢再欺负罗小七,我第一个跑去县衙告诉夫人。大家都是要卖布的,再出个什么案子,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放心。”
“好,我相信齐婶……”
移舟刚想说别叫她夫人了,可齐婶偏还扶着她的手,摸了又摸,“罗老三他家那个丫头,鬼灵精的,还晓得让夫人喂肉吃,长大了还不知是什么福气?呵呵,我也摸摸……”
“嘶?”
刘原正好在一旁,就那个眼冒青光吃肉的小丫头,今日说出了那么多话,也不知罗老三那一大家人能不能容得下她——
“七姑姑,我能做你小孩吗?”
萱妹儿只剩下一个完整的羊角辫,但是也不妨碍她甜甜笑着,仿佛刚刚发生过的事都和她没关系。
罗七素心里也为难,移舟先替她回答了,“小丫头,心眼挺多。我告诉你,想吃肉,不如跟着我……”
“不行,你没田。”
“……”
“嘶……”
刘原是又惊又笑。别说,这可怕的小破孩儿还真说着了,罗老三家容不下她,跟着只会摸骨的小周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但罗七素不同啊,她家的田地多,又会纺布,家里一人,怎么着都有肉吃。
“七姑姑,你看,我也能早早去摘桑叶,还能喂鸡捡蘑菇,吃得又少。只要你吃肉的时候不要背着我就好了,我就想吃肉,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就不吃。”
罗七素望着对面同样是几间大宅的罗三叔家。三叔生的都是儿子,这一辈的女儿多一些,轻则被骂,重则不给饭罚站都有的。有时候想帮着求情,都被阿娘拉住了。不过会塞个馒头给她们。
想着自己刚过世的孩子,罗七素才要答应,移舟用眼神示意——要想清楚。
罗七素反而笑笑安慰她,“没事的,我娘去世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谁想害我就动手吧。我知道,小周一定会找到凶手的,我什么也不怕。”
许九痴在一旁也只敢对她说一句:“七妹不是还有我吗?”
“你这么傻,别人一句话就把你骗走了,还没我有用!”
萱妹儿呛声道。罗家养不了那么多人,七姑姑要养只能养她!
“你才傻,吃肉啥都说了,一根肉你就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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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许九痴也同她争辩起来。
“那是我没肉吃,他们都有!”
萱妹儿指着对面的房子,那些伯伯伯母听到她的话,也装着没听到,匆匆拉了孩子回屋去。“你看,他们都有爹娘,我没有,肉也没有。干的活最多,反正都要干活,我给七姑姑干,但吃肉不能不分给我。”
“好。以后,你要和我,还有九哥都住这里,都要做个好人。”
罗七素郑重应下,也提出了她的要求,“反正我要是莫名其妙死了,我就把家里的田产全部捐给县衙,给小周姑娘。”
此言一出,对面似乎传出了摔凳子骂孩子的声音,“眼睛怎么长的?路都不会走了,没用的东西。”
许九痴要捂她的耳朵,萱妹儿却拉了她的手进屋去,“七姑姑,我们先把睡觉的地方打扫干净。”
“这……”
刘原探头去看,又回头,纳闷摸着下巴,无奈去求助大人,“你说,把那小孩放这,安全吗?”
应抒弘没答,难得微微一笑,移舟也跟着笑,“人肉又不好吃,她那么爱吃肉又精明,应该安全的。再说了,还有许九痴在呢。”
*
罗七素被萱妹儿缠着,没能出来,还是许九痴送的客。
因着他的脚伤是移舟包扎,也更愿意面对移舟。
“我不怎么会治伤,你的脚,要想好起来,好好帮着罗姑娘,就在镇上找个正骨的大夫看看,或者是等安顿好了,再进城来找一下大夫。”
移舟的话,声量高,也为了说给屋里头的罗七素听。
“小周——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带九哥去看大夫,等过两天我就进城去看你。”
剩下的话,移舟则是对着许九痴说的,“罗姑娘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吃了很多苦,身子也不是很好,你多照顾一些。”
“她是我七妹,不用你说。”
——他也会做好的。
许九痴皱着眉头,一路把他们往村道上引。
刘原听了直笑,好个傻子,小周一番苦心,险些变成驴肝肺。“对了,你家诬陷你偷银子的事,需要大人过去吗?”
“不用。”
“你就住那个破屋啊,不把你的家产拿回来啊……”
“七妹说我住这里,我不用家产。”
“嘶……”
许九痴还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很嫌弃刘原,“你嘶什么,你又不是蚕,也不会吐丝,我会种桑树,也会养蚕,七妹就愿意让我住。”
“嘶……”
刘原还真是给这大傻子气笑了,软饭硬吃是吧——不对,他还会种树,还会养蚕。
“嘶……”怎么还被这傻子绕进去了!!!
刘原嘶了一路,还在和移舟搭话,“小周,你说,要是许九痴知道罗姑娘……“
话没完,他仿佛是看到罗家那死小孩冒着青光的眼。
移舟平静看着他,也平静解释:“我听我爹说,有个人平日闲着没事,总爱去河边钓鱼……”
“然后呢?”已经忘了罗七素的事了。
“然后,一直烂嘴角。”
“嘶……”
“找了看命的,说是他钓了几百条鱼,那些鱼的怨气散不去,日日拿钓勾在挖他的嘴角。”
“……”
不带这么诅咒人的!
刘原理亏噤声。罗七素的命,确实够苦了,但愿那个大傻子不像他这么迂腐,能一直种树养蚕。
一行人走出九桑镇的时候,天高云淡,桑叶青青,如他们刚来时,村民沿着道路叫卖布匹,“卖布哩……大人买布吗?”
他们人多,罗老三夫妇的腿脚不好,走的慢,天黑之前是走不到县城了。
无奈之下,只能是找了地方过夜。
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不容易找着块空地。
罗三叔还要反驳:“不行,这地方不好。”
“嘶……还给你挑上了是吧?”
刘原是不惯着他,“要不是你们走得慢,这会儿你已经在大牢里了,小爷还能亲自给你挑一间。”
谁知,罗三叔神色灰白,嘴唇干枯也要说一句:“这儿已经靠近鸣飞村……不吉利……大人要不再往前走走,我还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