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府中汇合后,大光头忙不迟疑地介绍道:“我们府里分东西两院。东院住着老爷夫人,夜间巡逻便是在此。”
其他下人及客房都在西院。
他将府中的地形细细讲来。此时一群药童正巧经过,傍晚的落日余晖照着他们稚嫩而严肃的脸,人人手中捧着晒药木藤盖,身上散发着淡淡清香。
走在药童末尾的却是个高个男子,年岁二十多,在一群小孩子之间显得几分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他生得白皙,从侧面只能看见半张脸,仍能看出其清秀不凡的俊美容貌。
双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绷带。
祝铃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大光头注意到,嘿得笑了两声:“这些都是我们家老爷招收的学徒。从小就在府内种药、晒药、分药。老爷说不求别的,这些药童能学到些皮毛,往后离开府里能出去造福别人,也算是他间接积了福了。”
祝铃潋:“那个高个子也是药童?”
“他是老爷从门口捡的。当时不知道受了什么伤,奄奄一息,看起来快死了。也就我家老爷妙手回春,救了他一条命。好了以后他就不肯走了,非要留下来报恩。”光头男心里不屑,他看这小白脸是无家可归,想留这混吃混喝。
“我家老爷心善,就留下他了。”
“我们倒是也听说,癯仙城中的百姓都对朱药老赞不绝口。”
顾怀远所说为实情。依下午从街坊邻居打探的口碑,朱药老经营着城中最大的药馆,不仅收费极低,而且经常收留无处可去的人。
这样的大善人却遭恶妖报复,实在出人意料。
不过妖的逻辑三观往往与人大相径庭,不能以常理度之。
光头男是个粗鄙下人,也不讲究,晚饭时吃的青菜叶还留在大牙间。
他热情豪放,呵斥手下人又恩威并施,青菜叶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横飞,倒显得这人格外真实。
太阳彻底落了山,府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一到夜晚,光头男就控制不住身体发抖,他盯着这硕大宽阔的庭院,觉得哪都不安全,哪都冒着一股邪气,暗暗唾骂了一句“妈的”。
他可不敢待在外面,嘱咐几句今晚值班巡逻的弟兄,就回到西院去了,希望这几个修士是真有本事。
顾怀远和楚玉一边安慰巡逻的新人,一边安排祝铃潋在东院设下符箓,便于围剿追踪。
虽然这妖今夜不一定会来。祝铃潋还是干得异常细致。谢辞也跟着过来了,他的说法是想助一臂之力。
祝铃潋:我不信。您不给添堵添乱就谢谢了。
不过谁能清楚魔的想法呢?
她站在东院草径上,双指夹着一沓厚厚的符箓,向外一扔,口中默念符咒。
十几张符箓上隐隐散发着金光,向上飘到半空,围在她的周围,不断飞快地旋转。
几个孩童和下人经过,见此情景,纷纷驻足侧目,露出新奇的表情,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感受到或远或近聚焦而来的目光,祝铃潋不由得挺直身体,表情也愈加严肃认真。
坐在庭院里的魔,悠闲剥着橘子。深不见底的眸中,倒映着远处聚精会神的少女。
他忽而生出几分闲情雅致,浸润着清香的手指打了个响指,顿时庭院中起了一阵风,将祝铃潋的头发和衣衫微微扬起,愈发显得飒爽英姿,飘逸明媚。
“真好看啊。”
“好厉害,那就是修士吗?”
随着祝铃潋一声“出”令下,十几张符箓以迅疾之势向各个方向散去。埋伏完成,万事俱备,剩下的只有等。
天色越来越暗。云厚无月。
顾怀远和楚玉暗中跟着巡逻的瘦干男,然而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任何异常。瘦干男在他们的示意下,甚至壮着胆子在湖边溜达了一圈。
这妖今晚不会出现了吗?
独自蹲守在长廊柱子后的祝铃潋也同样生此疑惑。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子夜时分,一阵冷风拂过。有人似乎尖叫了一声。
树影重重下,一片凄惨的白色飘过,身法鬼魅,就在祝铃潋眼前。
她双手抱着桃木剑,上树前查看,什么也没有。却是凭空出现一双冰冷的手,在身后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瞬间冷汗惊出,像应激的小野兽转过身子,看见的是谢辞。
“那个光头男死了。”魔与面对面而立,夜风将他额前几缕发漫不经心地飞扬,“你师兄师姐喊你过去。”
祝铃潋的心仍停在嗓子眼:“……谢公子,你以后走路可不可以出点声?”
“可不可以不要对魔要求这么高?”
“你人好嘛。”
“不好。而且很危险。”谢辞饶有兴致地扭过头,“你手里的桃木剑不就是那日为防备我买的?”
灯笼里的烛火摇曳,洒在开满紫藤花的长廊,庭院宁静得仿若梦境。
魔的身材修长,比祝铃潋高出个脑袋。扭头看她,一身黑衣,鼻尖上的浅痣,像符箓上的一滴墨。
“也不主要是为了防你。”祝铃潋礼貌地假笑,“我胆子小,带着辟邪壮胆。”
“要用公鸡的血浇剑,才有辟邪的效用。”
“真的?”
“你相信一个魔的话?”
“要是别的魔,不太相信。你的话,勉勉强强可信。”
祝铃潋想,谢辞的嘴角好像浮现了一丝笑意,但连那丝笑意都有种冷淡的厌世感。
灯光与紫藤花影交织一起,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好似一幅流动的画,每一次微风吹过,画面便轻轻摇曳,变幻出不同的景致。
他们走在流动的景致中。
“说起来,不是说妖的目标是东院巡逻的人么?”祝铃潋有片刻迟顿,“为什么是那个光头死了,他不是去西院了吗?”
“嗯,”谢辞语气没有因为死了人起分毫波澜,平静道,“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
等到了西院,光头男住的屋子外面围了许多人,却没人敢进去。
祝铃潋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师兄师姐正半蹲在地上检查尸体,她就要冲进去,被魔伸手拦住。
谢辞朝她微微摇了摇头。但她下定决心,执意走进去。
眼前的场景让胃中一阵翻呕。
光头男硬挺挺地躺在地上血泊中。一样的凌迟万刀,一样的血肉模糊。他狠恶地瞪着双眼,瞳孔放大,明显地死不瞑目。
黄渍的牙齿上还挂着那半片青色的剩菜叶。
祝铃潋刚听到他死的消息时,恍惚中还没什么感觉,此刻死亡的冲击感迎面而来。
前一刻还神采飞扬活生生的汉子。
下一刻已经开始腥臭。
她明白,魔方才为什么朝她摇头了。
鲜血汩汩流淌着,染着楚玉的衣衫,蔓延向祝铃潋的脚尖。她终于忍不住,跑出来吐了。
边吐边听到顾怀远在向一脸伤悲惋惜的朱药老解释情况,承诺会尽快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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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姐都是听见尖叫声才御风赶过来的,但朱府地大,东西两院相隔甚远。赶来时只见尸体不见其他。
祝铃潋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个鬼魅的白影,但除了她一点记忆外,没有任何线索。
她端坐在房间的桌子前,垂着眉眼,不吃不喝,不停地写符。
客栈的一楼大厅里,顾怀远拎着被祝铃潋拒绝的晚饭,走下木梯向大师姐禀告情况:“小师妹还是坚持说她不饿。”
“她都一天没进食了。”楚玉想了想,找到谢辞,“不知道谢公子能否帮忙劝劝。”
她虽大概猜得出来小师妹低落的原因,但她怕自己心粗,开导不好。想来谢公子一副温文尔雅、饱读诗书的气质,由他来纾解也许更好。
所谓真爱就得走入对方心里,谢公子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白瞎他跟过来这么久。
谢辞却没有拿客栈里打包的饭菜,他迈着步子走到街上,一步步错过纷杂热闹的人群。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幅幅黑白无声的默景。
他停在一家卖杏仁奶糕和芙蓉酥的小摊前。小摊老板忙吆喝道:“公子要来点什么吗?”
谢辞挑了几样,一共十五两银子。
这么贵。怪不得以前孟朔老找他借钱。
“你们明月湖不给弟子发月钱吗?”
一个月被孟朔借了八次钱的谢昱衡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是。是我又又又惹柳昭燃生气了。”孟朔耷拉着脸,“你也知道,柳小姑奶奶是炼丹的,她的脾气就跟她那炉子一样,一点就着。”
“那你就不能少惹她生点气。再借我可也没钱了。”谢昱衡从微薄的口袋里摸出一半。
剩下一半得给师尊买酒喝。
“阿衡,我有一个好办法。你去出卖色相吧。”孟朔笃定道:“我敢打赌,要是听说你没钱了,肯定有很多师姐师妹陪着队给你塞钱。到时候我就让柳姑奶奶拿着炉子去接钱。”
谢昱衡抱着胸,墨黑的高马尾摇晃:“你别毁我名声。”
“反正你又没有喜欢的姑娘。”
“你借钱到底要买什么哄柳昭燃开心?”
“芙蓉酥,杏仁奶糕,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些。我买给柳昭燃,她每次还要分一半给师秋瞳。”孟朔砸吧砸吧嘴,“我陪她吃了几次,发现确实挺好吃的诶。下次我给你带点,你要什么?不用谢。”
拿我的钱给我带?还不用谢。
谢昱衡:“要你个头。”
“也行啊,”孟朔将头伸过来,“阿衡你最喜欢看乱七八糟的杂书,有没有能把头搬下来玩的术法?”
魔拎着糕点,迎面走来一群年轻修士们,叽叽喳喳,意气风发、激昂澎湃,恨不得将当今修真界都要指点一遍,争论着谁是天下第一修士。
没有人注意到逆流走过,罩在长黑袍下不起眼的魔。
麻雀从头顶飞过,他从人群中穿过。
年轻修士中,走在最前方的女子高挑出众,宛如翠竹临风。
她面若寒冰,凤眼琼鼻,朱唇皓齿,淡淡烟眉间一点朱砂,颇有几分冷清观音模样。
发间挽着一支冰玉发簪,一看就知绝非俗物。
路人纷纷往后退,说不清楚是她秋霜般的眼神,还是她手中握的长剑,令人见之心生畏敬。
擦肩而过的时候,魔并未注意到她的面容,只莫名感觉到哪里有几分熟悉。
他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却最终没有回过头。
再不回去,小修士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