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持木剑,面对面迎向巨盆大口的梼杌,全然不落下风。
但支撑不了多久了。
体内的魔气正不断混乱运行,肆无忌惮地冲击着经脉,与原本温润的灵力相互纠缠、碰撞,如无数细针刺入骨髓。谢辞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边要应付梼杌;另一边,当着唐若珏的面,他绝不能显露出半分魔气。
书架后,祝铃潋命出一张符箓,以极快的速度飞出,如利刃斩在梼杌的尾巴上。她喝道:“断。”
梼杌的皮肤坚硬无比,自是难以被斩断。但它吃痛,左右一摆,将尾巴上汲取灵书力量的符甩了出去。
书架之间,一道道金色流光立刻消断。
祝铃潋舒了一口气,她探出头,正与谢辞的目光对上。
魔的目光:“做得不错。”
祝铃潋回了个眼神:“现在怎么做?”
梼杌的力量虽然明显减弱了几分,但它依然凶猛异常。伴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强大的气息如同风暴一般席卷四周,无数书籍被掀飞破碎,纸屑纷落。
脚底下,整个玲珑塔阁楼亦在它的怒火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一层二层,来参加拍卖会的修士少说有成百人,若是阁楼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谢辞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的体内魔气翻涌,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余光落在了阁楼一角的小窗口上。他将所有灵力汇聚,木剑在他手中,不亚于天地间任何一件无双灵器。
他冷静凝眸,黑色的瞳孔如同一个深渊,仿佛与梼杌对峙:“跟我来!”
梼杌的口中刹那鲜血淋漓,被激怒咆哮着扑过来。谢辞迅速向窗边移动,在祝铃潋的注视,纵身一跃,破窗而出。梼杌不甘示弱,张开双翼,紧随其后。一人一兽的身影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将凶兽引到玲珑塔外,在无人注意到的暗夜里除之,不管是用魔气,还是用灵力。
这是谢辞的计划。前一步已经顺利实施,但他忽略了,阁楼里这么大的震动,已经足够让一二层的修士不顾拍卖会、尽皆涌出。
“出了什么事?”
“是地震了吗?怎么那么大响动?”
“大家快看,那边半空有一只梼杌!”
“好像是从玲珑阁里跑出来的。”
“玲珑阁怎么会有凶兽?”
一众修士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相距甚远、人头攒动。
可谢辞还是仅用一眼,仅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最熟悉的人。
地上人多,亮堂堂的。照不出过往。
只照着孟朔的个子变矮了一点,头发白了,走路也被他的弟子们簇拥着。
天上无月,黑漆漆的。
谢辞慌不择路地戴紧兜帽,靠在梼杌庞大的身躯后,不露出一点身影。
他的大脑忽然空白了一霎,还没来得及看孟朔第二眼,梼杌的前肢猛地插进他的胸膛。
鲜血瞬间在空中迸溅开来。
呼啸的寒风刮过脸颊。但他不能使用魔气,更不能使用灵力。
明明这么远,远到渐渐快要看不清玲珑塔,可谢辞没来由地害怕孟朔看到他使用灵力,看到他的任何姿势。
他的血越流越多,视线越来越模糊。
血腥味愈加刺激着梼杌,它正欲一口咬断谢辞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柄极寒的长剑疾速自后而来,一剑贯穿凶兽的头颅。
玲珑塔内。
邹祉站在窗前,看着渐渐飞远去、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的凶兽,胖如大饼的脸罕见地没有笑意,而露出急色:“梼杌去了哪里,速速派人去追查。”
这剧烈晃动虽然也出乎他的意料,但还不至于吓得逃出去。
一旁的百里羽很是不满:“阁主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没想到百里公子的未婚妻这么厉害。”邹祉擦了把汗,“我的人故意放她进去,本来寻思着她还有段时间才能到书阁,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她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我的机关全都破了。”
“她是唐允持的女儿,是天元峰的少宗主。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百里羽恼气,“我看你也没把我的事情放在心里,你这心里装的都是你的玲珑会。”
“误会误会。”邹祉虚情假意,连连喊冤。心中却想,不知道底下修士走了多少,拍卖的钱还给不给。他的玲珑会还能不能接着办。
眼见着一个下人走上前,邹祉以为他是汇报玲珑会情况的,刚要低低摆手,就听下人道:“阁主,剑在鸣。”
邹祉:“剑鸣?”
“辞仙剑。已经鸣了很久了。”
“剑气大作,没有人能接近那把剑。”
*
辞仙剑在鸣。
血。雪山。
孟朔,允持,秋瞳,昭燃。
师尊。
尸体。三百具尸体。
各大宗门,一重又一重的人,里面有从前的故知,有手下败将,各式各样法宝光芒大作。每个人都正义凛然、将他围在中间。
“谢昱衡,你虽斩灭异鬼,但你也被异鬼所惑,入了魔,残杀同门,还不认罪?你的师尊,玄凌真人羞于你所作所为,已经自刎于天元峰飞来石崖。”
谢昱衡衣衫猎猎、薄唇沾血:“说谎。我师尊不会死。”
“你看这是什么?”
剑。一把染血的剑。
是师尊的剑。
对一个剑修来说,没有人能够拿走他的剑。
除非他死了。
他们问:“现在你相信了吗?”
风雪漫天,落在他的睫毛上、眼睛里。
胸腔里,魔气在四处乱窜。他的身体里,真的有魔气。
难道真的是我,是我杀了那么多修士。
是我害死了师尊?……
冷啊,好冷。
谢辞再睁眼时,看到的是祝铃潋的脸。
她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东撕一块,西撕一块,仔细缠绑在他胸口。看到他醒了,祝铃潋立马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他的手,轻轻贴在她的下颌。
魔道:“好暖和。”
她的体温总是这么暖和,像个小火炉。
他在怕冷吗?也是,失了这么多血。胸膛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飞。
祝铃潋脚踩得地方全是血迹。
树上的鸟叫了几声,喑哑幽涩。
这是一片深山谷的河边,远离人群。
地上的血迹静静地流向河里,溶在水里。
这里,除了谢辞和祝铃潋,还有另外一个人。
祝铃潋低声道:“幸好我和这位姑娘一起跟着跳到梼杌身上。这位姑娘可厉害了,是她一剑杀了梼杌。”
唐若珏目光落到祝铃潋身上,想到刚才她一直抓着自己,依偎着自己,又不由地扭过头去。
她从前没有同伴。今后也不需要。
“你是在等这个吧?”
谢辞靠在松树边,示意祝铃潋从他怀中拿出那本九州游记,递过去。
唐若珏拿到了她想到的东西,自然转身就要走。
她刚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
“师秋瞳是你什么人?”
唐若珏的脚步微顿:“你怎么这么问?”
谢辞面色苍白,语气却尽量寻常平静:“拿书的时候随便一观,看到了著书者的姓名。有些好奇,这本书与你有什么关系,让你这么执着地想拿到?”
司若珏面无表情。
唯有眉心那一点朱砂分外鲜艳,分外清冷。
“她是我母亲。”
他果然猜得不错。
谢辞微微喘气。
果然是故人之女,难怪有故人之姿。她刚才刺杀梼杌的那一剑,颇有允持的风采。允持的剑风,虽然木讷,但是快准狠。
他本不应该打听的,只是方才遥遥见到孟朔一眼。
突然就想知道更多。
而祝铃潋在听到师秋瞳姓名之时,亦想起读本里的:“师秋瞳前辈,是天元峰唐宗主的夫人!姐姐,你是他们俩的女儿。”
唐若珏颔首。
谢辞:“没想到是天元峰宗主之女,失敬。还请姑娘代我们向宗主及宗主夫人问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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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位可好?”
“我会带给我父亲的。”
“你母亲?”
唐若珏:“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
祝铃潋对修真界的事情不熟悉,不过此等大事还是隐隐约约有所耳闻。师秋瞳前辈死于十几年前,据说唐宗主悲伤过度,绝食七天七夜。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孩子,估计也会随之而去。
魔的背部顶在老松树上,褐色的松树皮簌簌地往下掉。有虫蚁嗅到腥味,正从泥洞里快速地钻爬过来。
谢辞:“她,已经不在人间多年?”
“都是因为天元峰那个魔徒。”唐若珏捏紧手中长剑。心中多年的愤怒、憋闷无处诉说,今夜林深天暗,四下无人,竟与两个陌生人脱口倾诉。
“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些人的家族亲属都找上门来,我娘来者不拒,将他们的孩子一一安置在天元峰,悉心照料。她自生下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多年来心力交瘁,才会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因为魔徒,我娘一直怨恨我爹。两人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罅隙也越来越深。”唐若珏望着地上自己的身影,冷冷道,“可我觉得我爹做得没错,亲手杀了魔徒,为天下除害,有什么不对。”
“我娘,却一直念着昔日里那一点朋友情谊。”
所以,她从小就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同伴。
“你爹做得对。”
蚂蚁爬上鲜血的背部,慢慢地啃食。谢辞听到自己笑了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原来,他这条人人喊打沟渠,淹死了那么多人。
害了那么多人的家属亲朋,又害了允持和秋瞳。
唐若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她脸色铁青,转身离开,走入深夜。
“我记得之前问道阁的掌柜告诉我,那本书被全面销毁了。”祝铃潋望着她的背影道,“唐师姐大概是想读一读她母亲留下来的文字吧。我师娘喜欢炼丹,她写过几张丹方,我经常会拿出来看,就像看到我师娘一样亲切。”
炼丹。
刚才孟朔身边的,是顾怀远和楚玉。
风扬起,松针洋洋洒洒地落下,弥漫着一种苦味。
谢辞猛地向前坐起,却因伤口撕裂,一下靠到了祝铃潋的肩头。
“祝铃潋。”他喘着气,虚弱又挣扎着问道,“你师尊,叫什么名字?”
“孟朔。”祝铃潋不明所以,“我都叫他孟老头。”
“那你师娘呢?”
“我师娘名为柳昭燃。”
“你之前说,你师娘怎么了?”
“我师娘,十几年前在炼丹时发生意外。陷入昏迷,至今未醒。我真的好想她。”
十几年前。
也是十几年前。
谢辞明白了。
柳昭燃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她在炼丹的时候最是专心致志、细致严谨,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差池。
她曾与师秋瞳五指相碰,结下过指心誓。
十指连心。结下指心誓的两个人,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生命状况。
当时柳昭燃在炼丹,却猛然感应到秋瞳性命垂危,难免急火攻心、慌乱出错,故此出了事故。
所以,师秋瞳是因为他谢昱衡而死的;
柳昭燃,间接地,也是因为他谢昱衡而死的;
唐允持,孟朔,因他谢昱衡痛失所爱。
只有他谢昱衡,还好好活着,还这么年轻。
他已经能够接受生命是一个溃烂的伤口,在漫长的岁月里持续不堪腐朽;他可以接受暗无天日的山洞,滴水石穿日复一日的寂寥。
在那些日子里,他想着,他们四个会在修真界声誉四起、万流景仰。
可为什么孟朔,成了那么不起眼的一个老头?
祝铃潋感觉到靠在肩头上的人一点点往下沉。河水在旁边静静地流淌,他更像是溺水的人,头发披散,体温近乎为零。
滴答,滴答。
天空中忽然淋淋漓漓地下起了小雨。
躲雨的话还没说出来,魔先开口。
他的语气不知何时重新变得很平淡:“我刚才已看过解开血契的方法。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