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宋大人本就寒凛凛的眼神瞬间结冰,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文臣,身上几乎冒出了杀气,这股杀气对于武将之家出身的薛灵儿来说,相当熟悉。
她立刻决定,说实话。
于是作出几分真情实感又恰到好处的害怕样子:“大人你别这样,我害怕,我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就是那天送饭到祠堂,听到你跟婆婆正在说话,我没敢进去打扰,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薛灵儿见宋汝璋绷紧的背脊稍稍松驰了一些,脸色却还迟疑未决,加紧表一轮决心:“大人,我保证对谁都不说。何况你说的究竟是谁,我也根本不知道,不认识。”
宋汝璋仔细想一下那天和母亲的对话,不光没有提名道姓,几乎是什么都没有说,于是舒一口气,脸色慢慢和缓下来:“你今天装神弄鬼的,就是为这件事?”
薛灵儿一见这么轻松过关,这宋大人还真是宠自己,隐隐找到了当年跟父亲安国公相处的感觉,于是扬起笑脸,真心实意说道:“大人这么好的人,我实在忍不住要猜是什么样的姑娘,就比如今天去的那家,姑娘就很不错。”
宋汝璋哑然失笑,决定纵着她随意猜去,反正猜不中就是了,又问道:“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说来听听,有这么好吗?”
如果他爱答不理的,薛灵儿说不定要抢着告诉他,可是一听他真的感了兴趣,那可必须要卖这个关子,坚决不能透露,于是神秘的一笑:“你先告诉我,你和秦……和那个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宋汝璋原本波澜不兴的表情,好像腾起了一点浪花,眼神也如同正午的太阳晒到了冰川上,瞬间有了温度。
沉默半晌,他开口说道:“那一年,我正坐在学堂里读书。”
他一边对薛灵儿讲述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全身心地沉入了自己的回忆之河。
那里充满了气泡一般细腻丰盈的喜悦,日出一样通天彻地的光辉。
……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年少的宋汝璋坐在书堂里,跟着少年郎们一起拖长了腔调,眼神却随着窗外的一只灵燕,飘忽了一瞬。
他立刻觉察到了,赶忙正了正脸色,知道寡母教养不易,平日他总是绷着一根弦,读书从来不曾有半分松懈,今日却不知怎么,有些恍惚,或许是,关内新近吹来的春风,太过柔软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随着少年郎们刻意拖长的声腔,今日分外柔软的春风,吹动了宋汝璋鬓边一缕发丝,发丝拂到面颊,如同一只小手,挠到他心坎上微微的发痒,一丝烦乱之中,忍不住对诗中的旖丽情景,试图生发一种想象。
却如同一张无从下笔的画。
塞北从来不生长桃花。
太过严酷恶劣的风土,更适合朴质无华的杂草。
外头远远的,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响。这也习以为常,没什么的,在关内关外之间奔走行商的旅人,会带着满身的黄沙与疲惫,也会带来对于关外来说昂贵稀缺的江南物产。
茶叶、丝绸、瓷器,娇贵而奢侈,都非宋汝璋这种寒门的少年所能肖想。
可是随着驼铃的脆响越来越近,突然传来了一阵少女欢悦的笑声,声音比骆驼身上的银铃还要清脆。
西北民风野性彪悍,女子们的行止也没中原那么多规矩束缚,少女们无忧无虑,开怀大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今天这远远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好像有什么地方,有点不一样。
经过几番克制,宋汝璋终究还是没忍住心坎上的一点小刺痒,转头向了窗外,望那骆驼队里看了过去。
这远远望去的一眼,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看见了桃花。
桃花如同火焰一般,灼灼绽放在了塞外。
……
薛灵儿听完这一段,看他歇了气,忙不迭地问:“大人,你们多久说的第一句话?”
她天生性子急,就算看戏文话本子,往往也耐不住性子,恨不得手动拉进度,按头入洞房。
宋汝璋认真一想:“在玉门关的时候,没说过一句话。”
薛灵儿听愣了。这不和柳梦梅杜丽娘差不多吗,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就死去活来了?
内心忍不住就冒出了一连串气泡似的涟漪,是珍珠的光泽,蜜糖的味道。
她做梦也想不到,宋大人这么刚硬古板的男子,嘴里心里,还能有这么柔软的文辞,这么多情的腔调。
这人,读圣贤书做八股文,完完全全的一个浪费材料,正应该去写戏文话本子才对。
薛灵儿前世就喜好个听戏看话本子,爱热闹爱八卦,早知道前世做贵妃的时候,就该把这个翰林院编修抓来,好好的给梧桐宫写上几出戏文话本子。
刚才这一段,据她听起来,比汤显祖写那柳梦梅杜丽娘的故事还带劲呢。
要说起来,她原来还存了五分心思,要拿白月光的事整治宋大人,复复仇出出气,现在连一分心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想把这个故事好好听下去,
可惜,宋大人大概是办差太累了,讲了一段之后,宽大手掌托住了额头,遮住了头脸,薛灵儿适时递了一杯热茶,一看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又去关了水榭的窗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然后坐回到餐桌边,热切期盼着宋大人打起精神继续。
谁知宋大人喝了几口热茶之后,精神是缓过来了,眼神一恢复清明理性,话匣子立刻关闭了。
薛灵儿后悔不迭,不应该给他递茶,应该给他倒酒,然而后悔也来不及,只能明天再想法续上。
于是继续装乖献殷勤,给宋大人盛汤布菜,宋大人一看她双眼亮闪闪,就知道她又没好事,果然半晌过后她开了口:“大人,我明天还来吃饭……不,以后天天来。”
宋汝璋倒吸一口凉气。
明天是衙门里休沐的日子,本来说好了,休沐的日子,名义夫妻也要各自休沐两天的。
这不等于全面入侵了吗。
宋汝璋本来犹豫未决,可是一看对面小姑娘充满希冀的眼神,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不就是讲讲故事吗。
况且,这份浓烈情愫多年以来,只能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无人的黑暗中,放任它出来翻涌,发酵,今日意外打开心扉,打开话匣子,在一个让他可以信赖不设防的天真小姑娘面前,也的确是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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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一种异样的松快感。
思及此,宋汝璋轻轻咳嗽一声,痛快地答应:“行,你以后天天来吃饭。”
流云和秋香,在小厨房跟二等奴仆们早早扒拉完饭,就站到了水榭外边,一边看着两个主子谈谈讲讲,一边他们自己兴奋地谈谈讲讲。
眼看两个人连饭都顾不上吃,都掌灯了还在说,两个人在外站得腿酸,加上蚊虫叮咬,实在耐受不住,硬闯进了水榭,正在担忧破坏两个主子间的气氛,谁知道正听见宋大人掷地有声地说,请夫人以后天天来吃饭。
二人忍不住相视一笑,内心都跟着喝了蜜似的甜到了心口,这一晚上的罪,可真没白遭。
灵犀阁里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奴仆多嘴传出去的,总之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掌家夫人苏玉茹的耳朵里。
“……府里头这些日子都传遍了,说长房这二位怕是前世的缘分,长房少夫人是个大大的福星,居然打动了咱们家主,明明老大不小的了,硬是对一个傻姑娘动了真情,老树开了新花。”
这话其实是下人刻薄了,宋大人虽说成亲时候年龄大了些,究竟也才三十来岁,怎么就老树开新花了,但合了苏玉茹的心,忍不住唇边就是一个笑意。
“我看传来传去,连老夫人那样刚硬心肠的人,都有些信了,怕是真要拿她当成个福星对待呢。”
贴身大丫鬟彩蝶把听来的闲言闲语一口气说完,退在一边泡一壶新茶。
苏玉茹正在往指甲上涂抹凤仙花汁,这句话听完就不舒服了,恼的把手往桌面一嗑,一根指甲都折弯了,索性让彩蝶剪了它。心头之恨还是没消,又恨声骂一句。
“什么痴傻!据我看是装傻,扮猪吃老虎,明明就是一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彩蝶这时候哪能不给主子接话凑趣:“咳,男人还不就那么回事,专门吃这一套,女人一装纯,装柔弱,他们才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还有个不上当的?”
这话却又戳中了苏玉茹的心病。她的夫君宋汝琏,一向就抱怨她太精明太厉害,管他管的太多。他整天价往外跑是干什么,那不言而喻。苏玉茹是给大家留点脸面,才没有带着家丁,打到那外宅子里头去。
苏玉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一转眼嫁入宋府三年,她也就剩下手头这点管家权了,要是连这个都失去了……
于是又迅速冷静下来,对着彩蝶吩咐道:“你去跑一趟,今日就把三小姐接过来。”
彩蝶点头答应:“三小姐染了这一场风寒,可真是不凑巧,不然早就进府了。”
苏玉茹冷笑一声:“现下也倒还不晚。那狐狸精再怎么折腾,只要没有圆房,在男人心里那就是蜻蜓点水,什么都不算。三丫头要是有本事抢了先,那还不就等于当着整个宋府的面,扇了她一个大嘴巴?”
彩蝶堆起笑脸逢迎:“二夫人说的是,论起智谋来,满府里也没有能赶上您一根头发尖的。”
这话虽夸张到肉麻的地步,受捧的人往往却不觉得,苏玉茹安之若素受落了,忽然又狐疑道:“三丫头得了势,不会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吧……”
彩蝶换了副表情宽慰道:“您也不必太多虑了,她的娘在咱们夫人手里头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