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未央湖畔。
人影渐减,东风滚滚萧瑟。
她眼见水面上用来许愿的青莲灯被风一只只挨个熄灭。
血线交杂。
长街刚消失了一拨悬血刀的蒙面人。
粉衣小娘子双手紧捂着嘴强忍心底的恐惧,四顾张望寻觅。
她摸索着找到一处大石墩子藏身,蹲下后低头用袖口擦泪,赫然在目——
身后明黄金光映出自己颤抖的影子。
又转头一看,花楼成了这条街上唯一亮堂地方。
那群贼人将街头祸害得血色狼藉,街尾的花楼外却空无一人格外寂静,晃眼瞥见花楼门前一滩血水旁有星灯火,便随即想捡了灯笼赶紧离开这里。
她下意识鼓足勇气,飞快跑过去,正要避开血泊伸手要去拾邻边的灯柄,侧边从花楼里传出一阵急促清脆的少年声音。
“闪开,快!”
话音刚落,箭镝程亮直奔她来,旋即眼前晃过一抹深蓝色。
花楼里冲出的人为她挡下了飞来之箭。
身体被他一股巧劲儿托起来,那人将她护在怀中,被深蓝色单布斗篷扫过面庞,惊吓之际,嗅到衣物熏香下溢出浓郁的暖腥气味。
两人脚步凌乱仓促,登时目下眩晕,额首阵阵疼痛。
月色晦暗,逃命之余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
缩在他怀中,不知为何,她没感受到安稳,倒是让她内心忐忑难安,整个人害怕得微微颤抖。
眼前的巷子漆黑一片,少年依旧没有丝毫慌乱,她急忙抽出来手臂,手指拂过斗篷,触碰到深深扎入他后背的箭翎,未料到指尖触及温暖潮湿,低头发现自己竟也沾上了满手鲜血。
她身子一震连连后退,双腿瞬间发软,顺着墙壁缩下去,眼里泛起涟漪,花容惊魂未定,瞪眼凝视着墙边的高大人影。
那身影单薄消瘦,正对她倚在墙边,因是逆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脸。
黑影陡然开口,“你能救我嘛?”
忽而走神,声音飘来她并未听清,目光迎上去,隐约见他嘴唇开阖。
“救救我……”
她听清了,但一头的雾水。
发僵的身体迫使她只能往外一点点蹦字:“你,是谁?”
“我救了你,你本该救我……”
他不断生硬重复同一句话,像失了魂智的怨鬼,心中似乎满是愤懑。
她打起精神,想开口来说些话却害怕得紧,使不上一点劲儿。
片刻,眼前的黑影子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目睹他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救救我,求你。”
沙哑声音咄咄逼人,她只得扑通跌坐在地,模糊看到少年双眼通红,薄唇嘴角略微上扬,不断往外涌着黑血,狞笑恐怖着缓缓朝她走来。
小少女掌心杵在青砖地上,往后退缩,下意识躲闪摇头,心焦得眼泪打转:“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认识你……你要干什么?”
“虞国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
少年并不理睬,铿锵道。
他猛然杵近。
一把抓住她沾满血的手抬起立在眼前,纤长的乌睫羽下掩了一双透彻深邃的赤红眼瞳,那双眸子形虽生得与人无二,却神如地狱恶狼,少年狠戾笑道:
“你同他们一样………一样恶心愚蠢……让我将你也送去为他们,殉葬……”
胸口有东西像要被硬生生扯出来,呼吸骤停。
两眼一黑,她吓得要几乎晕厥,另一只手空空如也,求生欲绝出,朝后倏尔摸到一块石头,猛的握住……
“嘶————————”
怎的,会让人冰入骨髓。
———
“唔,呼——”
将嗓子眼儿被堵住的那口气彻底吐出去,陆柔汐手心握着一枚白玉佩,在被子里浑然惊醒—
讶异着,自己当真做梦时手里攥了这个物事,替她断了恶梦。
身上被子包裹得严实,分明屋内也烘了碳火炉子暖意融融,这玉佩竟还能凉意透心。
侧头而枕,眼角挂着湿哒哒的泪溢,渐渐将乱跳的心脯平静下来。
眼神迷离仿若魂丝被抽去。
她嗓中无声,喃喃自语梦里犹存的那句话:“虞国,大厦,将倾……”
扔下白玉放在枕边,坐起身拍着胸口深吸喘息,按了按手心仍旧蕴着热汗,玉石冷感犹存。
察见窗外的榕树枯败枝丫上打了白皮。
看来昨夜又加了场大雪,今日天气却倒是算不得差。
窗棂被铺上斑斑点点的微薄弱光,窗外也起伏传来啾啾鸟鸣。
终是大亮,梦醒时分……
床榻作响,屋内藕荷色衣裳的丫头听到动静,忙停下摆置簪子珠花的动作,转过身来,恬笑道:“姑娘,您醒了。”
“今日及笄,奴婢恭贺姑娘!”
陆柔汐用中指揉揉颞部,伸了伸懒腰,点头道:“如今几时了?可有误了进宫的时辰?”
今日是她及笄,按照规矩,陆柔汐每年生辰都可以进宫领一份宫里的丰厚赏赐。
也不知今年领的什么。
“也不知今年宫中赏赐有多少,”
心中所想被丫鬟道出。
两人对视而嗤。
冥冥之中,主仆俩倒是想得巧合,宝簪恰好将陆柔汐心底的话讲出来,脸色洋溢着欣喜,上前来替她收拾铺笼,道,“如今已是辰时三刻,姑娘起来得不算晚,咱们要赶着中午府里的及笄宴,倒也合适。”
宝簪将眼光落到陆柔汐身上,止步打眼瞧着,心底赞叹,陆柔汐微微面带了潮红,气血饱满,鹅蛋小脸儿光华如玉,眉眼秀致清灵,及腰青丝半掩里衣,窗外天光大好显得颈项肤肉娇嫩透亮,睡醒后惺忪懵懂的样子倒是有些清素憨态。
宝簪收回眼神,垂头浅笑:“姑娘看着模样,像是睡得香甜。”
陆柔汐一听,心中空有颓唐,笑了笑着鞋起身。
昨夜,是香甜不了一点。
这个梦她已经梦到无数次…………
十二岁那年进京的元夕夜,她确是命悬一线,梦中的经历真实存在过,但救她命的谢三李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模糊,梦境被悄自变幻得也次次越来越离谱惊悚。
纵使谢三李不是妖孽,生前被人平白咒骂才导致他死后在定都冤魂不散,但他也不该偏生一直缠着她。
梦里的画面变得越来越光怪离奇,陆柔汐只能全怪自己倒霉。
刚遇刺那年几乎日日都能梦到,日子长了她逐渐也不想同身边人再论,这些年吃着助眠药调理倒也好去不少,眼盼望及笄,才把药刚停两天,谁知又给魇住。
宝簪向来比璎珞要大落嘴快,说与她听倒又要惹府里操心。
宝簪摸到床榻上的冰凉物事,将石头递到她跟前儿,好奇道:“姑娘,这玉佩我给您收起来?”
陆柔汐低头扫了一眼玉佩。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死人的遗物,光明正大摆着终究晦气。
不过这谢三李也是救了自己,不妨先收着想办法再托人送去他在祁国的陵墓。
她微微颔首道:“好。”
随手翻看桌上新完工的绣样儿,璎珞端水盆子开门进来,神情焦灼,转身见她醒了,忙欣喜:“姑娘醒了,相爷催你快些,宫里遣人来说,今日你进宫去还有桩事情。”
陆渊既然催了,必然要紧。
三人心绪喜乐,来不及细问,陆柔汐收拾规整,戴了斗笠便往穗安堂去。
各庭院落已挂好大红的布绸,换上新的红皮灯笼,每只灯笼贴鎏金圆吉字,半月前容月命下人把整个陆府翻覆一转来,将枯花败草皆仔仔细细剪掉,如今陆府酥雪伴郁红,一派繁华锦绣。
较之年夜的团圆宴席,今日倒显得更加隆重,一路上所见的小厮婢子纷纷朝大小姐道喜。
陆柔汐走走停停不断点头。
宝簪乐滋滋,得意得合不拢嘴,陆柔汐是先帝亲封的和亲使者,虽养在陆府,身份却位同公主,自小受大虞黎民仰重。
陆柔汐往年的生辰,连大内都会过问,为了今日的及笄宴,官家遣匠人专门为陆家再添一所摆宴用的春香楼,陆相也早早儿下帖宴请坐守大虞半壁江山的朝臣。
四处皆是抱了翠色宫花,忙着打扮府邸的小厮仆妇,两个丫鬟替陆柔汐高兴,陆府平日里死气沉沉,今日如此这般实在难得。
璎珞跟在陆柔汐身后悄悄瞟了眼她,微微泛了涟漪:今日及笄意味着和亲在即,也不知往后的大祁姑爷是否好相与。
———
穗安堂外,容月大丫鬟琥珀抱了汤婆子立在屋口,远看三人从游廊过来,同宝簪交过眼色后,确是陆柔汐来了,撩毡帘转身进去报名儿。
堂内燃了青水木的香,混着下人刚放入净瓶内打了霜的红梅,一进来便让人心神安宁,芳菲涤魂。
正堂坐了对儿一黑一棕的中年夫妇。
“浅儿,今日生辰,父母亲祝你福乐安顺,岁岁如意,往后我的小浅儿就是大姑娘了,要学着照顾好自己,不能动不动哭鼻子了。”
容月气色极好,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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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官礼,虽未着诰命服,但身上的棕红牡丹绣袍夺人眼目,衬得她和蔼大气。
继母家世显赫,陆渊却推崇节俭,嫁给他后容月一向喜欢淡雅素衣,这一身的冗服陆柔汐许久未见。
她两岁丧母,容月是陆柔汐亲娘指定的继室。
邹云婧产下陆家双生子气血亏空离世后,是容月随陆渊宦海流转,从未有过抱怨,幼时她们三姊弟同祖母在旬阳,每年只见得一次父母。
邹云婧是她的救命恩人,容月操持陆家,恭敬祖母宽厚后辈,最重要是她一心扑在三姊弟身上,竟不愿给陆渊再添子女。
就连祖母劝她也无济于事,做这一切倒像是容月在报当年邹云婧的救命恩情。
小时长在旬阳,陆柔汐同父母亲都并非亲热。
心底仍微微有些触动,陆柔汐嫣然笑后,朝父母抬臂行礼。
“浅儿见过爹爹,母亲。”
抬头瞥见陆渊手边侧座,竟是中宫娘娘身边的卫大官。
虽说大内历来照拂留意她的生辰,但卫大官是皇后娘娘身边顶重要的内侍,娘娘向来离不开,什么要紧事儿要他亲自来趟陆府。
自她进来,卫大官没拿出一件东西,估摸不是来说赏赐与她听。
陆柔汐欠身,恭谨道:“臣女见过大官。”
卫大官起身朝她回礼,客套夸赞了几句,又转头看向陆渊,愣了片刻挑眉道,
“陆相公,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同姑娘讲罢,咱家好回去复命……”
陆柔汐视线不由落到陆渊身上,咽下唾沫。
容月扬首拿起手边的月牙饼咬上一口,捏住手帕尖端儿,面如土灰擦了擦嘴。
卫大官甫一出声,陆渊手中茶盏晃荡两下,看得众人心中紧张。
陆渊放下茶盏,一边捋了须子,终于笑道:“卫大官今日是奉旨来接你进宫……”
陆柔汐眨眨眼:“女儿晓得。”
陆渊说话吞吞吐吐,听得她肺腑一直背着口气儿。
容月瞟了眼陆柔汐,正襟:“官人还是直接说吧,浅儿也大了,她的婚姻之事关乎国运,自己岂非不晓。”
陆渊点点头,起身朝她走来,顿了顿,遂道:“今日,祁国三皇子齐穆泽携使者来访,点了你,要去接风……”
陆柔汐愣住。
若今日真为齐穆泽接风,她以后多半是非他不嫁,即便命硬能嫁他别的兄弟,在祁国的日子也怕不好捱。
但,嫁给他,她宁可注孤生。
“父亲”,她鼓足勇气,阖眼深呼一口气,微微扯扯嘴角,挤出微笑,柔声:“父亲,今日既是女儿生辰……”
陆渊听到话腔,朝里的步子调转了方向,眉间不解缓缓转过身来。
“可否容浅儿做一次主,浅儿不愿去为齐贼洗尘!求父亲与官家再商议……”
“啪——————!”
陆渊火气瞬间冲上来,没想到平日乖巧懂事的女儿仍旧不明白身上到底是什么担子。
璎珞上前扶住被扇得步态晃悠的陆柔汐,恫恐后脱口而出,
“大相公!齐穆泽可是贼子啊!”
陆柔汐扭头看向她,发红眸子里盈满泪水,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朝她拼命摇头。
璎珞咬牙,权当没看见,上前跪在陆渊脚边,挡住他的步子,举头哭着求道,
“求主君三思!求主君,主君三思啊!齐穆泽是沙场舔血的人,坊间传闻他搜罗各国小娘子玩弄后绞杀……”
“主君,大姑娘是您的亲闺女呐!”
——————“哐!”
“我用你教?!!”
陆渊气得胸口痛,使劲儿一踹将她踢开,璎珞轰然撞到花几的拐角,缓缓滑下,眼神从祈求化成灰暗,额间创口不断涌血。蓦地,呼吸变慢,嘴角也渗出一缕一缕殷红。
宝簪在门外惊叫出声,冲进来与陆渊擦肩而过,将璎珞圈在怀里痛哭。
陆柔汐失魂落魄,泪水早已糊满视线,跪坐在地,扯掉身上斗篷,肩膀抖擞不断抽噎,只欲扑上前去探璎珞气息,胳膊却被容月身边的范姑狠命拽得生痛。
容月上前递茶,陆渊抢过青瓷茶盏,“砰”的一声,瓷片四散迸裂。
陆柔汐抬脚踩了范姑,挣脱开后疯狂朝璎珞爬过去,手肘意外摁过瓷片,伤口迅速溢出来红血。
一道清晰血痕,触目惊现织毯。
陆柔汐眼底朦胧不清,门口的人影转身,指着她怒斥:“陆柔汐,你给我记着,你活着,就是为了延续大虞的江山,你就是死,也得给我嫁到祁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