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虞美人兮
    陆柔汐倒吸口冷气入肺,不知怎的骇然冒出这英勇想法来,她“打碎”牙关只敢将话捂死在心窝。

    齐穆泽不是好伺候的主,也绝对不是个她当下就能去靠近的人,这些年四处听到过不少关于齐穆泽的论调。

    大虞衰落将近百年,百年内,昌盛国祚已呈败破之势,小战输完大战败,最近的一次是在六年前。

    历经统共大大小小十多次战役,大虞被强占去三座州府,六年前的祁虞两国博江之役,虞军战败求和,为免割绛州府,主动提出质子赴祁相女和亲的征求,民心溃失,彻彻底底动摇虞国谢王朝之根基。

    大虞百年前在大泽荒风光无限的景象已随旧日烟火缭散,祁国这十年倒是卯足力气乘胜追击,大泽荒已有五国分盘夺食趋势。

    祁国皇帝当真好福气,镇国小元帅就是他幺儿子齐穆泽。

    本应皇子是不该冒险出征的,况且是母恩儿荣,最受君宠的天之骄子,偏偏齐穆泽是个天赋异禀的武将能神。

    自六年前,祁国君将修行化灾毕行的五皇子齐穆泽和周贵妃迎回,祁国域内便莫名传出齐穆泽战骨惊绝,震撼人心的传言,齐穆泽原是寺庙里长大,权当半身小和尚,整个大泽荒只当这是条夸他们自家小子的笑话谈资。

    直到齐穆泽及冠出征,半月余大破羽国,在羽国皇门楼插上祁国军旗叫嚣,大泽荒才开始炸开了锅。

    羽国非贫瘠小国,国境良田产丰,那黄口小儿倾时变成个痴爱打仗的阎罗模样,传说有人亲眼见他赤红双瞳割下羽国君的项首,齐穆泽名堂在虞国便是成了十足的煞神。

    齐穆泽从寺庙归世仅仅操练六年,参与谋划数场战役,坊间传闻齐穆泽火后余生,貌丑而极凶残,是以修罗恶鬼投生,沙场有多风光秉性就有多糟糕。

    陆柔汐听说他半年前一举占得羽国领土后,次月便被册为平安王,五个兄弟里年龄最小,却是祁国第一位封王建府的,仗着父君宠爱贸然硬闯虞国,嚣张跋扈又是先斩后奏才拿出圣旨。

    借口说是为贺新帝继位,还不知他肚里是孕着何样的“好意”呢!

    陆柔汐此刻就想从这门楼假死逃遁,她真不愿嫁给一个史无前例的臭名声贼子,她也不想让风尘弄脏衣裳,去什么千里之外的祁国。

    但她不敢啊,养在定都六年,早把她曾经的胆量养小了,只能空想解气。

    母亲偏要今日遣散家仆,必有个中缘由,黯然回忆方才的恸吓痛楚,揣测父亲恼怒,定非仅是因她顶嘴,可又为何陆家老宅会遭难……

    奈何陆渊从不让她知晓朝中之事。

    陆柔汐纵是担忧急切,面上却也尽力显得淡然,俯视下面的景象,总觉得正街那群流民窜动,如蚂蚁子似的密集黑影团有些离奇。

    先帝崩逝五月已满,按律新帝守孝半年,皇室不得操行国庆礼宴,至今还未登基,江山未正式易主。

    太后不得人心,外患且内忧,陆渊曾在府里抱怨,朝中在处理各州府的大小暴乱。

    此处乃定都皇城外门,按规章,也不应有众多人能轻巧聚于这定金门底下闹事……

    一个个带甲的都护尉竟也全然默示。

    胆子也是忒大,不怕掉了脑袋?

    “我觉着下面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如此发展恐让祁国的人误会他们闹事,你们可晓得正街巷口的人为何越汇越多?”

    陆柔汐转过头斜了点身子,向身边给她盖毡毯侍女,稀奇道:

    “小,小人不知,公公不让婢子们打听这些的,”婢女是个年轻的,心怕说错话,一听打了个颤栗回她。

    宫里戒律森严,她常年待在相府,皇城无亲近人,总归也问不出什么。

    陆柔汐点头拉过她手里的毯子往上提,软榻位居天应楼正中轴,被两三圈宫仆围紧,前面被一排屏风挡着,又有人举两竖圆端仪扇为她掩身,有盖有挡有银丝炭盆,手间还捂了金丝宝炉。

    方才出门时的阵风俱止,想是天祖之佑,定都朝阳的明辉汇聚在天应楼,斜射过来印在她头顶的宽大华盖,身上平添许多舒适暖气。

    听到有人自阁楼出来的动静,扭头一瞧。

    但见容月拨开来人群,身后跟着些端座椅拿东西的宫婢,陆柔汐扫去烦闷,欣喜道:

    “母亲怎的出来了?可是里头憋闷?那公公可为难母亲?”

    “他捡了这个暂离本职的好差事,没人约束他,我便吩咐他要壶酒,同他絮话,他自己边喝边讲,谁知,呵,没多久就睡迷糊过去。”

    容月是京中贵眷常客,名门亲妇皆有用酒习俗,妇孺制酒虽不在烈,然气香浓酒醉人的也不在少数。

    她支弄婢女将座椅放到陆柔汐边上,轻柔和颜道:“我探头出来,这天色也还不错,里头暖阁也是燥热,想出来陪你一起。”

    容月握了她的手,婢女又搬来一架熏笼放在她们脚下,陆柔汐取下帷帽,高长屏风被人后挪,收拢挡住楼下光景。

    “方才,那些黄门举止粗鲁,女儿担心您。”

    陆柔汐往后瞟过立在后面的一众宦官,蹙眉头,望着母亲眸子里荡着一溢光影,楚楚乖巧。

    “这宫里一向如此,他们也是奉主子命令办事,自己多聪明隐忍些方能解决,”容月将食盒里的红枣燕窝羹递与她,弯唇一笑道。

    “我过往同你讲的又忘了?”

    “母亲,浅儿都好久没出府,哪里用的到这些,用不到自然也就忘了。”陆柔汐呶呶嘴,容月兀自在她鼻尖刮蹭一笔。

    陆柔汐看着她颔首应是,那黄门态度讨厌,或因她们是两个好伺候的宫外女子,这差事无人监理也是能糊弄。

    她不甘。

    垂眸已想出来法子要如何罚那老官。

    容月吩咐侍女去取来马车里的闲书,同陆柔汐一道打发时间。

    陆柔汐从小受领和亲,相府常年被大内的人盯着,自十六岁从龙门书院结业,大内令她守虞国女率,不再学政博识,习经史子集,宫里有人来,她便于镜花楼闺阁中待一整天,若府里有父母哄了宫里人早走,她便得以解脱,只惜近来先帝病弱,陆渊忙于事务冗杂甚少回府,宫里的人也来查得勤。

    陆柔汐偏偏爱极钻研诗书字画,容月在府她可放心看书,容月不在,她便央求教授女业的年轻女官和助教,同她们躲在镜花楼畅谈名家诗画之精妙。

    两年来,早已习惯那五层小楼里的幽若月光,冬夏更迭,四季轮替;她一人剪烛火,化身书虫子藏匿于爱屋的方寸之地,恣意享受如痴如醉,或立窄台凭栏望月执书畅诵;或推倒书柜,在一摊纷乱之中刨觅出金子,扒开书册,乐意埋头;有时微醺后捏书沉梦,倒头松衣静卧满地书丛中。

    “福禄册。”陆柔汐回神,心喜伸手接过厚厚一册,眉飞色舞,“这是一本旅人游记!这书是前朝叛贼旧部私藏,早已失传,母亲是哪里寻得的?”

    容月悦然微笑,陆柔汐将书置于两人中间的案桌翻阅品读。

    镜花楼的私藏书目虽非烟海浩瀚,也定有数千本,最多便是游记杂书,陆柔汐痴于喜爱遐想书中的湖海丘陵,浮现出奇珍异兽。

    每每沉浸,惊觉后却是四方密闭。

    “福禄册是你父亲拜访昭罗国时在学者家中寻回的,也是我们送你的生辰礼。”容月注目她额间金色的花钿,抚顺女儿鬓发,指尖的蜜粉甜香令陆柔汐很安心。

    她看得入迷,容月也牵着陆柔汐的手靠在座椅睡着,陆柔汐小心缩回手来,不经意碰到侧边手炉,手炉骨碌碌滚到远处屏风处。

    坐得久想要活动身子,摇头拒绝了旁人去拾,她探身往前走。

    透过屏风遥遥望去,积雪已被宫门众内侍除去,余冰溶化后的朝圣大道光亮崭新,青条石砖严丝合缝,街道一座座镇宫神兽石尊屹立不动,日景中的禁宫一如往常庄严寂静,列列飞鸟盘桓于碧瓦朱甍的天地。

    “陆夫人呐,咱家醒着没见您,您这是,这是要把咱家给吓惨咯!!”

    身后声音咋呼,内侍官扑腾大袖,同一刻,小黄门上楼来报信——

    “贵人们!平,平安王,已至…”

    容月一听,暗暗摸索女儿:

    不在身边!

    心惊肉跳砸头醒来。

    朦胧中不远处有抹端方靓影。

    冷风一袭,陆柔汐浑身飕飕,遽然头晕发痛,不禁眯起眼。

    细看下,尽头金水桥前的白雪地,被一片方阵黑旗印出乱糟糟的行迹。

    眼底青红皂白四色流转,方圆之内,令人咂舌,陆柔汐笑意全无:

    可怜脏了这一幅“天地人和”灵韵好图。

    ——

    镶金铜铃铛叮咚作响,车厢内原本纯粹的瑞龙脑香气被人糅杂搅混,莫名味道不断从帘布飘出去……

    “这味儿,飘这么远,完了完了,这是醉了啊!”

    “这儿可不是大祁……”

    “他怎么在虞国也浪…啊呸,哎!”

    队伍后方,一紫裳甲卫循着味道赶上车队人马,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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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您别再喝了!!”

    时隐轩然大嚷后迅速锁定齐穆泽的车驾,掣缰绕过众官吏的马车,急忙叫停当首车夫,勃怒道:“一个个蠢材,老子就晚来半刻钟,你们怎么当差的!”

    “吁——”

    众兵行注目礼,时隐下马边骂边敲他们脑袋,快步往回走,短剑将一只只头盔敲得“哐哐”作响,时隐手劲儿越来越狠,像被炸毛的山刺猬,气得咬牙挫齿——

    好好当个外差,老天送顿板子下来!

    大手一挥抓住了一只软耙耙耳朵。

    “我要是回去受刑,头一个把你头砍了!!”

    “师傅,痛,痛,啊啊轻点…”

    小兵捂着发青的耳朵,痛得龇牙咧嘴,暗暗苦恼:时隐师傅跟殿下打仗,不说是在后勤嘛,怎么劲儿也,也这么大啊。

    后勤?厨房杀猪!

    昆保来不及解释,自觉性命堪忧,连连跪下来抱着时隐大腿求饶道:“师傅,师傅不要把徒儿剁成肉酱啊…”

    “剁,剁什么肉酱?你,你你自求我多福吧。”

    时隐飞快收回手,闷闷不乐:

    是哪里做得太无情?自己名声何时比齐穆泽还黑了?

    他主子备选储君早有婚约。

    但他还未娶亲。

    “昆保!”

    眼前的八宝金辂形似间小屋,混杂浓郁酒气蹦出的字音却依旧铿锵有力。

    “曹,昆,保——”

    男子洪亮声音故意托长,醉醺之态若隐若现,时隐撇撇嘴,朝地上发抖的曹昆保翻个白眼,自打帘儿进去。

    车队马匹起蹄。

    碳石烧出朵朵红星子,时隐静默瞧着面前窝在长软席上的一张“弓”,齐穆泽支了半截脑袋在外面吹风,头枕一窗框,履踩对面漆牖,面前摆着两罐子空琉璃酒壶,嘚瑟模样令时隐一瞬难言:

    到了虞国竟也这番散漫起来。

    “怎么这么墨迹,不是叫你守我车边儿嘛。”齐穆泽扔下手里的青釉五棱杯,摸到执壶后,干脆盲眼往杯里倒酒。

    新酒入旧杯。

    又迎面扑来一阵浓烈气息。

    “时隐来没来呀?他个磨蹭鬼变的,肯定,又背着我寻花,问柳,问柳儿,哈哈……”

    笑声远远绵开,回荡在轱辘碾过的冬雪场坝,混了美酒多生几分豁然通达,男子一身狂傲不羁与宫扉尊驾格格不入。

    酒杯架于修长指骨中央,晃晃悠悠偏偏倚倚,漾出些洒在绣金描银袍子,顷刻濡湿一片。

    时隐上前举起手里的炙羊肉,“嘭”,敲在他手背上,齐穆泽痛觉,收只眼往里寻人。

    “怎的,好香啊?哈哈…原是这厮…”

    说完又把碍眼的青丝甩开,继续探他外面的天下。

    “殿下。”时隐一把劈过他手里樽盏,扔出去,一边将只镂花白绣的软面甲塞他手里,“殿下看什么这么认真?”

    齐穆泽贴好软甲,两手环抱仰头,朝外乐呵:

    “孤看到太阴菩萨。”

    “哪来什么菩萨!”时隐举起手掌,一下拍在他背上,又顾自将手放于膝盖,气鼓鼓坐下。

    “殿下为什么喝酒?您可知那虞国第一美人是谁,您就胡乱点人?!”

    齐穆泽挑眉,嘴里语调忽高忽低,醉得糊涂,“我为什么不能喝,这是虞国的珍珠酿,难得得很,这是特产…好喝!”

    时隐叹气:“地摊儿买的珍珠酿,您不怕被人给下药了?”

    “别废话,拿来把你,”时隐一眨眼,手里的羊腿消失无影。

    “你是,这菩萨是什么,虞美人?她叫什么?”齐穆泽望着城楼上越来越近的蹁跹姿态。

    时隐抬眸:“陆柔汐。”

    齐穆泽旋即身子坐直,弹起来手薅地上的琉璃空瓶砸出去,高喝:

    “酒香菩萨虞美人汐———”

    椭壶碎余浆洒,齐穆泽捏指吹哨,两线游蛇闻讯从帘布窜出直奔城楼而去。

    时隐惊恐万状,冲上去拦他:“殿下!你干什么?!”

    “没什么。”

    齐穆泽双眼直直望向前方城墙,声音无比平静,漠然置之同方才判若两人,低声自言,

    “赠香小蛇,死不了。”

    浑自挑起唇角,狡黠亦明媚。

    风鼓炽玄旗招展飞扬,通体描金的“祁”字在太阳底下赫然在目,陆柔汐机警后撤,拉容月躲到众人最后面。

    “母亲,您可有嗅到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