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到了。”春祺轻柔的声音响起,帮薛薏掀开车帘,扶着她下车。
一路上没怎么奔波,薛薏甚至小憩了一会儿养神。
反观王扶筝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车小狭窄,全程都要小心谨慎地才不至于一个颠簸直接从位置上跌下,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稍显凌乱,满脸疲倦。
王府不是没有空余的马车给她,是薛薏故意的,该死的女人。
王扶筝一袭白衣飘然若雪,刚下车就脚步轻盈投入王夫人的怀抱,目露委屈,又隐忍不发。
王夫人特意来迎她,十分思念多日不见女儿,两人将薛薏晾在一边,亲昵一阵以后,看到王扶筝略显狼狈的模样,王夫人登时心疼得不行,小心将她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又看到她乘的小得可怜的马车,将人护到自己身后,不悦看向薛薏。
颇为轻蔑,早在晋王府属意她的时候,她的背景大抵已经被查了个干干净净,无论京城那边还是淮安。而无论哪一点,她都配不上晋王。
她家夫君是在确认晋王有心争后,才决定投靠晋王,之前也并非晋王旧部,算不上亲近,就少了劝阻此事的底气。
秦洛川承袭王位,展现出的能力和手段着实令人信服,不只是京城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淮安旧部也是踌躇满志,成就大业,指日可待。
偏偏后来的事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秦洛川不恋权贵,不恋钱财,不恋美色,应该说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为他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毕竟谁能逼他呢?
之前或许还有一个秦寒生,可是在秦洛川决议摆脱他的掌控的时候,就已经在布一场大局。父子之间斗成这样应该千古少见。
秦寒生从小给他喂毒药,就为了测试哪种能让他失控,直到培养的继承人无懈可击。秦洛川后来打断了他的腿,丢到了荒山野林里,自生自灭,从此再无音信。
他们王家投靠晋王,是在为自己谋算,他们王家几代富贵,已经几百年没有站错过队。是真真靠近朝廷的权力中心才能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是大限将至,国库亏空,皇帝昏庸,任人唯亲。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九皇子又轻率莽撞,不堪大用。
如果他要争,就没人争得过他,这是王家的判断。
所以晋王妃的人选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正巧扶筝有意,若是能借此成为晋王近臣,那是再好不过。
如此想着,对突然出现截胡的薛薏更没有好脸色。
依旧撑着贵夫人的架子,质问一样道:“或许是刚进王府,王妃不太懂规矩,这大户人家的媳妇可跟小门小户不同。我女儿也算是王府的客人,究竟是招待不周还是有心为难,王妃想想清楚,不然我只能去找晋王殿下要个说法了。”
王扶筝揽着王夫人,闻言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怯懦。王夫人打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温柔安抚她。
再怎么说她是长辈,她不信薛薏敢对她不敬。
王扶筝略带歉意地看向薛薏,有爱莫能助的无奈和懊恼,每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
晋王府无公婆,洛川哥哥又不理后宅事,或许是这样才让薛薏有可以无法无天的错觉,那么这个下马威,就让他们王家来给。
有人冲在前面当坏人,自己躲在后面能当好人,名声利益全落得,王扶筝有这个手段,她不鄙薄。
只是可惜,她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坏也得坏在同一水平,按照薛薏来讲,就是她一眼看破她拙劣的伪装和简陋的手段。
不像秦敕跟她半年,她都没看出来他藏得这么深。
薛薏胡乱想,如果全世界的坏人只有她一个有脑子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突然笑了,收回心思,懒懒瞥了王夫人一样,就让她感到压迫。她觉得很不合理,自己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吓到,还是一个侥幸攀高了枝的下等人。
薛薏抬手轻抚了头上的鬓发,她打扮得素净,以至于人几乎都注意不到她用的饰品嵌着上好的南珠,按照身份连王夫人都不能戴。
顺着她的动作,王夫人注意到,一直刻意忽视的事实不得不承认,薛薏不怕得罪她,显然也没有给她留面子的意思。
自己大打脸的事着实难做,万分不情愿朝她福了福身,“见过王妃,问您安好。”
薛薏虚扶了她一下,边走,边问起王大人的事,状似闲聊。
不是她来找她说话的吗?都不用拷问就有这么好打探消息的机会,她可不能辜负了。
预想中的打压薛薏,非为扶筝出了一口恶气却没有实现,王夫人眼睁睁看着话题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额角被她问得阵阵冷汗,再不复原本的镇定。
她不晓得为什么薛薏一个小姑娘会这么懂朝堂之事,而且说多错多,不一会儿被她捉了错处,才后知后觉,薛薏商贾出身,不是寻常养在深闺只知道弹琴绣花的小姐。而她夫君,刚巧在宝钞提举司任职。
如果薛薏想,传到晋王耳朵里只是时间问题。王夫人一时汗如雨下,压力山大,打着哈哈示弱,“我一后宅妇人不懂男人前头的事。”
拉过一直跟在后面抿唇不语的王扶筝,道:“你妹妹这几天一直在祠堂跪着,跪到她愿意给你道歉为止,这次回来,她定然不敢再害你了。”
王扶筝心知这是王夫人在转移话题,咬了咬唇搭话,就算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妹妹年纪还小,娘亲可莫要过于苛责了。”
从薛薏身上吃得瘪好像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王夫人冷笑一声,“呵,她可不小了。是你大度才不介意,她就是坏!”
薛薏瞥她一眼,王夫人维持笑容对薛薏解释:“让王妃见笑了,要不是小女儿顽劣,也不至于让扶筝叨扰。”
“哦,那你们家的笑话还真是不少。”薛薏淡淡回道。昨天王扶筝让她见笑,今天王夫人也让她见笑。
王夫人明知道被讽刺,也只能尴尬陪笑,王扶筝冷在一边,越看薛薏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吃她的骨血。可能这么多年所有人都顺着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厌恶的人。
薛薏坐在上位淡定喝茶,王夫人将王扶筝拉到一旁,想劝她歇了心思。
明显这位新王妃不是好对付的,她女儿如此单纯无辜,如何跟薛薏去争?若说之前她出身商贾,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而王扶筝,就算不嫁晋王,他们自会给她找一门好的婚事。
王扶筝心中不服,面上不显,神情有些落寞,乖顺应下,看得王夫人一阵心疼,拉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我的好女儿,母亲一定会给你另寻一门好婚事。”
好婚事?就她王家养女的身份能有什么好婚事,王扶筝心中冷冷想道。
自从王萦回来,之前与王扶筝交好的世家公子,都不再忍着她拿乔,亲生女儿跟养女,到底不一样。
眸色微暗,找借口支走了王夫人,自己回去跟薛薏聊天,然后一杯茶泼到了薛薏身上。
慌忙拿着手绢替她擦拭,在察觉茶渍无法去除后,不好意思道:“王妃要不去换身衣裳吧。”
薛薏眉头一挑,如果她说:“不妨事”,王扶筝这出戏是不是就演不下去?
把恶意明晃晃放在脸上就是这样,每个阴谋都让人发笑。薛薏顺着她的意思,跟着小丫鬟七拐八拐,最后到了个僻静之地。
终于不耐烦让吟酒打晕了她,丫鬟晕倒之前,只记得自己眼前好像有两个晋王妃。
拍了拍吟酒的肩膀,想夸赞他的易容术果真好用,然后自己走了,留吟酒看看王扶筝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她原是想找个地方等着,只是这四周实在人少得不合常理,看来王扶筝为了避开人证,特意安排过了。薛薏这么想着,却没有猜到这个院子原本就是无人在意,因为这处住的主子,不被王家人喜欢。
薛薏漫无目的走着,慢慢驻足。
一口枯井,一个女子,秋风卷过落叶,也卷起她的衣角,寂寥凄楚的氛围瘆人。
这一幕没来由跟薛薏很久之前已经模糊的记忆重叠,然而有一点不同,是眼神。
真心想寻死的人眼神是空洞无光的,对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任何事物都打不起精神,只剩下空落落的一副躯壳。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里为何人少了。
薛家也有这样的地方,娘亲没死的时候住着,或者说被幽禁在那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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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问津,荒凉孤寂到就是人没事,也得住出问题。
娘亲失踪的那天,年幼的薛苡急得哇哇大哭,吵着闹着要人去找。可是急也没用,她们早是薛家的边缘之人,又有多少人能差使。
趁着屋里没人,薛薏偷偷溜进了房间。她在桌上看到了一幅画。画上是个娇俏的女子,薛薏走过去拿起来,再抬头,刚好就是一面铜镜,她似乎能想到娘亲是如何短暂地清醒,出神看画,又抬眼看到如今疯癫苍白的自己,再看不出半点当年的风采。
画的背面沾上了些墨汁,看着像是未干的字迹重叠在上面所致,薛薏低头找了找,在地上发现了那张白宣。
因为手腕抑制不住颤抖,写得有些歪扭的字难以辨认,“忆当年圆月,花市灯如昼,卿卿佳人韶华过。早知兰因絮果,何必相逢?月与灯依旧,不见当年人。”
看完,薛薏心中猛然升起浓重的不安。
娘亲要撑不住了,永远失去她的,却是她们。
薛薏攥着信猛得冲出房门,中间意外撞到了一个回来偷懒的下人,那人看到薛薏从里面出来,惊讶且心虚,恶人先告状,就要抓住她,“你进来做什么,不会是偷东西的吧。”
说着抓住薛薏的手腕,情急之下薛薏一口咬狠狠在她手背上,那人吃痛,她才趁机脱身,边跑边在脑中过着娘亲可能去的地方。
终于还是让她找到了,那天也是一样的秋日,满地落叶焦黄,或许人也是会枯萎的。
娘亲站在井口,平静安宁。起码在她面前,她很少见娘亲不发疯的模样。那时薛薏才知道,原来神情娴静的娘亲那么美。
不会头发凌乱哭喊着朝她砸东西,也不会说不认识她让她滚。
她说:“别过来。”
薛薏泪水无法抑制,不敢刺激她,只能远远站着朝她喊,求她:“娘亲那里高,你快下来好不好。”
听见这个称呼,肉眼可见女人神情有一瞬地恍然,然后视线慢半拍地移向薛薏,深深看着她。
“你是阿薏对吧,真没想到,这个时候是你。”嗓音温柔,每一个字都令薛薏感到眷恋。
无论是第一个找到她,还是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在薛薏注视下,女人又朝上走了一阶,离井口更近了。
她的眼神不在脚下,因为她根本不怕什么时候落下,也不在乎自己结束在哪一刻,只是看着薛薏,她很想愧疚,可是她做不到。
无论她怎么努力唤醒自己的母爱,她能感到的只有没有尽头的累。
但是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对这个孩子愧疚的,她未经允许带她来到这世界上,又无法养她护她,留她一个人受尽苦楚。
可是这点理智她也不确定能拥有多久。
可能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能解脱了,女人脸上扬起罕见的微笑,“阿薏,下辈子,娘亲要做一只蝴蝶,不要在做人了。你也不要在做娘亲的女儿了,娘亲对不住你。”
她从来没有对薛薏笑过,薛薏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或许过于敏锐对她来说不全是好处,她分明感觉娘亲一步一步离开她,她却无能为力。
只能嘶哑着声音,边哭边挽留:“娘亲你别走,我从来没有怪过娘亲,娘亲只是生病了。以后,以后阿薏会很厉害,会挣很多钱,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然而这话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只能是聊以慰藉。
多好的孩子啊……女人恍惚想着,她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而后毅然决然跳了下去,身姿宛若翩跹的蝴蝶,在薛薏眼前一闪而过。她疯狂地跑过去,却没有留住她分毫。
井口,落下红绳穿住的吊坠,孤零零躺着,又被薛薏攥近手心,护在心口。
她以后也没有娘了。
思绪回笼,而眼前的女子满眼都是不甘和怨愤,有绝望有无奈。
当年她的遗憾,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重演,让薛薏的笑声不由染上讽刺,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
薛薏出现,又不做声,井上那人却先沉不住气,主动驱逐:“没见过人跳井啊,连死人的热闹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