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堂睁眼时,是在第三日的酉时四刻。
刚一睁眼,就见且微的脸伸到了在眼前,她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开口喊人:“且微。”
被叫名字的人听到她的声音,面色一喜,“你醒了!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说时,她伸手去扶司堂。
司堂则用手缓缓撑着床沿,靠着且微的力坐起身来,摇了摇头,“无碍。我睡了多久?”
“三日。”且微听着她的话,松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眼睛红红的,浑身都是血,可将我们吓坏了!”说罢,她突然顿了顿话头,神神秘秘的向司堂靠了靠,“那天,是我师父将你一路抱回来的。自郎中来看过以后,都不让我们碰!他这三日,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就连换药,也是他亲自动手,我敢保证,师父从来都是淡淡的,从未对其他人这样过。我是不是该——”说到此,她笑了笑,“叫你一声师娘!”
说话间,司堂就见长明推门从屋外进来。
而长明见了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生出了一个笑容,他快步上前去一头扎到她怀里:“主人!”
见他这样,司堂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别急,长明,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听了这话,长明才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缓缓坐直身子,“主人就是要无事才好。”
正说时,她就听旁边的且微开口叫了人:“师父!”
询声望去,便见门外走进了一个人来,那人手中端着一只小托盘,托盘里放着已经捣好的药膏。他听到且微的声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径直向着司堂走过去。
长明见状,立即起身让出位置。且微则极有眼力见地拉着他出了门。
他们一走,屋里就只剩下司堂和闵息二人了。
闵息上前坐到床沿,将托盘放到身旁,开口问她,“可有哪里不适?”
闻此,司堂摇摇头,“我没事的。你……”
听她这么说,他也摇了摇头,“我也无事。”说罢,他极短暂的沉默了一秒,随后继续开口:“我们……”话未说完,他又止住话头,“没什么。这个给你。”说时,他向她伸出手。
她向闵息手里瞧过去,就见是一支簪子。是先前她掉的那支。
司堂静静地看着那支簪子,好半晌,才伸手去他手里将它拿过来,把它簪到发上以后,她才重新看他,可眼神中却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多谢。”
“你睡了三日,稍后我叫小微让厨房做些吃食送上来。”闵息伸手往上扯了扯锦被盖住她的腿,“你手臂和肩上的伤,郎中来看过了,也包好了。郎中说,一日换一次药。今日,到换药的时间了。”
话入耳,司堂抬起手臂,卷起衣袖看了看手臂上包着伤的白色绷带,而后就将手臂伸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他,“好。”
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闵息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他忙做了一个深呼吸,等心跳平稳下来,他才伸手给她换药。
瞧着手臂上的绷带跟着他的动作缓缓被解下来后,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暴露在眼前了。
对此,他和先前给她换药时一样,轻轻地吹了吹有伤口的地方,过后伸手从托盘里拿了研磨好的药膏,用手指从里取了些出来,涂在她伤口周围。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划过手臂的时候,司堂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等涂好药,就要用绷带包伤口了。
不过在包的时候,绷带不免要碰到伤口,虽说闵息十分小心,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疼。”
这字落入闵息耳中,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又轻轻的去吹伤口,边吹边包。
至于肩上的伤口,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只不过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肩膀上的伤口时,她不自觉抖了抖。
待她肩上的伤口全部包好,闵息便伸手将她的衣裳拉好,确认衣裳齐整后,看了她一眼,“我去叫小微让厨房做饭送上来。”语罢,他就起身往外走了。
他出去以后,屋里又静了下来。只听得到窗外的风刮过窗户,又从窗户里进屋,刮过屏风旁边那棵小树的声音。
此时,阳光只剩下最后一点,从窗外照进来,攀到她的脸上,暖暖的。
感受着面上的暖意,司堂调转身子的方向,让阳光的暖意笼罩她的全身,迎着阳光微微闭眼。
阳光照在眼皮上,有些亮亮的。
司堂惬意地呼出口气,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晒过太阳了。很温暖。
沐浴在阳光里,她突然有些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脑子里一帧一帧开始闪过许多画面。在众多画面中,她隐隐约约瞧见了一座山。
这座山很高大,很威严。百兽争鸣,灵气缭绕。不管四季如何更迭,它始终不曾变过。它似乎……并不在四海八荒之内。可她觉得,这座山很熟悉,熟悉得像是她一直以来住的瑶台一样。
但那个地方,她从未去过。
司堂还想捕捉些什么,可那座大山开始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她的脑子里,再寻不见半点影子。随着它在脑子里消散,她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这股奇妙的感觉就与那座山一样,变得模糊,随后逐渐消散了。
不等这感觉完全散去,她就听屋里有了动静,扭头循着声音瞧去,就见是闵息。
此时,他放了一个有些大的托盘在桌上,正从托盘里一只接一只地拿出小碗,“一起吃饭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了几样三春城的招牌菜。现下夜市快开了,小微拉着长明出去了。”
看着他自托盘里拿碗的模样,司堂便伸手掀开覆盖在身上的锦被,下床穿好鞋走过去。
行至桌前时,闵息托盘里的小碗也摆完了,他便扶着她在桌前坐好,又顺手递了双筷子给她,他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下,拿瓷壶给她倒水,“三春城的招牌菜不少,你刚醒,这几样比较合适,来尝尝看,喜不喜欢。”
听了他的话,司堂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端了一碗离她近些的鳕鱼羹,用里头的汤匙一勺一勺送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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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鳕鱼羹,桌上还有云苏卷、桂花香酥、燕窝鸡丝汤、冰糖雪燕这几样。道道色香味俱全。
待二人吃饱喝足,天色已近黄昏,夜市开始零零散散的有了人。
“三春城的夜市热闹,等你身体好些,去逛逛吧。”闵息已收好碗筷,此刻,他正将碗筷一点一点放进托盘里,“吃过东西以后,你好好休息,我把托盘送去厨房。”说罢,他就要端起托盘准备离开。
见他这样,司堂猛地伸出手去扯住他的衣袖,仰头看他:“不要走。我们……说说话吧。”
看着她的眼睛,闵息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那等我把这个放到门口,让店里伙计来收。”话落,他改为单手托着托盘,另一只手安慰似地拍了拍司堂的手背。过后,他便如他所说,到了门口将托盘放到门旁边的小木台上,再转身回来。
“把门关上吧。夜里的风凉。”看他回过身来,司堂伸手指了指他身旁打开的两扇木门。
接下来,房里的烛火便没熄过。一直到了第二天辰时,这盏烛火才被熄灭。
只是闵息刚将它吹灭,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扭头看了一眼刚趴在桌上的司堂,而后迈步去开门。
房门一开,且微便挤了进来,在她瞧见趴在桌上的司堂时,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结巴:“师父……甘……甘泉镇失魂的人好了,镇长请了个戏班子到镇上……唱戏,据说……从今夜开始,连唱五日。他们镇上的花灯节也提前了。我……我想去看。”说到此,她又扭头去看闵息,嘿嘿一笑:“师父,不如……带上师娘一起去?也让她……散散心?”
闵息闻言,迈步走到司堂身边,将她小心抱到榻上,给她掖好被子,自己则坐到床沿上回话,“小微,不可对司姑娘无礼。若——”他顿住话头,欲言又止了半晌,方才继续开口说下去,“若司姑娘已有心上人,听了你的话会作何感想?”
话落,司堂似是回应一般,伸手搭在了他腿上。
见这情形,且微不由得笑了出来,“师父,您看!您说这话,师娘可不同意了。您不也心悦师娘吗!那日那般情形,您是急了,我瞧得清清楚楚!师娘生得好看,人也好,我若是男儿身,我也喜欢!”
对她这番话,闵息没有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司堂,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多话。”
“师父,那我,先走了。稍后给您送吃的上来。”且微捂着嘴一笑,而后向他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屋子,走时,她还不忘将门带上。
闵息却没有关心这些,只一心瞧着司堂。小微说得不错,他是心悦司堂。从第一眼开始,就心悦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似乎他们,在很久以前就认识。
正思索,司堂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也是她的声音,打断了他继续思索下去的思路。
看着她沉沉睡去的模样,他突然觉得,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必纠结。真正重要的,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