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夜大概是最糟糕的一次,所有人闹得不欢而散。
支着胳膊搭在扶梯上,季禾懒散靠着,对于楼下苏瑜音正阻止季明松离开的动静无动于衷。
随着声音渐渐消弭,季禾才终于走下去。
胳膊被人用力一扯,季禾皱眉,手上的酒已经被人给夺走。
正欲发作,目光触及到苏瑜音脸上的泪痕,季禾强耐住脾气。重新拉开酒柜的门,不管身后人的不依不饶,随手拿了瓶酒,季禾径直离开。
酒瓶猛地砸裂声在身后响起,她的脚步仅停了一下……
暖气烘得人舒服极了,半瓶酒下去,季禾还是睡不着。
脑袋清醒得让人发疼。
在安静得让人害怕的卧室中,手机忽而来电——
“晚上好——”低沉的嗓音温柔传来,“——新年快乐。”
眼眸被这两句话瞬间沁湿,水晶吊灯的光被眼泪晕成一团,季禾弯唇,“可是我现在,不想祝你新年快乐。”
她在说话时故意放轻了声音,不想泄露哭腔,但仅有的一丝哽咽和低迷还是被他察觉到。
“哭了?”对面的陆时延顿时着急:“你没事吧?怎么了?”
季禾被他的一连串问题逗笑。
擦掉眼泪,季禾抱着腿坐在落地窗前,被窗外难得一见的漫天繁星吸引,打断那头的人的着急絮叨:“陆时延——”
“嗯?”他应声。
“我想见你…现在。”
那头的人沉默无声。
季禾的心从云端瞬间跌落,失落和难堪…她分不清是哪种情绪多一些:
“抱歉,我、”
“我也是。”他很不好意思,害羞却难掩开心:“所以,我先来找你了。”
从第一句话开始季禾就再也没法控制情绪。
泪水砸在手机屏幕上,被放大的时间提醒她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即将迈向崭新的一年。
而另一个她想见的人,也在来见她的路上。
整座庄园一片冷寂。
夜色中,季禾没来及换下睡衣,天青色法式长裙披上外套,裙摆在一路奔跑中随风被拖曳。
复古不陈的大门前,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同昏黄的光线糅杂在一起,看不清样子。
随着缓缓打开的大门,两道对立而站的身影中,门外的人依然情不自禁地靠近。
因为不放心而跟上来的刘姨,在一脸惊诧的神情中,她看见——
那个小姑娘朝少年跑去,然后拥抱在一起。
冷香扑面而来,将陆时延隐秘的心思霎时撞破,让汹涌的喜悦溜了出来。
他松开手上的袋子,仍由它砸在地上。
收紧臂弯,抱住她。
交颈的皮肤一冷一热,刺激得人的心泛起细细密密的痒。
“…季禾?”陆时延试探地唤她,怀中的人无意识地蹭了蹭,没应声,也不作丝毫反应。
他意识到哪儿不对劲。
夜色下仔细打量,这才发现她的眸中洇着水光,鼻尖和眼尾都是红红的,明显哭过的模样。
“别看我、”季禾松开怀抱,扭开头,带上点儿鼻音,“我也没有哭。”
“好,没有哭。”他的低声笑腔附和她的话。
落水湾入口处有一街道花园,仿法式风情街,是供访客等候的地方。
高大明亮的落地窗外,渐渐落雪,季禾盯着对面的喷泉走神。
陆时延也盯着看,不过是盯着她。
侧首的姿势展露出她漂亮纤长的天鹅颈,在冷暖气刺激下,青色血管变得更清晰,她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干燥柔软的触觉忽然拢了上来,季禾低头去看,是一条雾霭蓝的羊绒围巾。
很好看的茉莉花型。
抬头,黑色的瞳孔映出他笨手笨脚的动作。不知道是不熟练,还是太紧张,他系不好。
季禾没帮他,伸手抚上围巾。
柔软的面料很舒服,颜色和花纹都是她喜欢的,细密的针脚有些简陋,看上透着粗糙的做工。季禾对上他的眼,问了一句:
“为什么送我这个?”
心脏一紧,陆时延的眸光闪烁,下视线中那抹雾霭蓝晃动,他想起这份礼物的由来——
没放假前,临近新年,陆时延的抽屉每天都被塞满了贺卡和礼物,其中就有这种手工织品。
那天下午放学,校门口的小摊上摆满了亮色的毛线团,摊主的话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来:
“哎呀!小姑娘,我告诉你们哦,这种织出来最适合送男朋友了!”
但陆时延没买摊主的,而是找了许多的店铺,才终于找到这种颜色。
“那个摊主说,这种毛线织的……”
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说漏嘴。下意识去看季禾,见她也是明显一怔。
“这是你织的?”
陆时延的神情染上羞涩,看向她时掩不住期待,期待她的反应,“对。”
一份新年礼物而已,送手工织品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但很奇怪,比收到礼物的高兴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心绪。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好容易系好围巾,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季禾打乱了他的动作。
一点一点,从修长的指尖流连滑至宽阔的手背,她的神情清清冷冷的,仿佛此时调戏陆时延的不是她。
小手反被捉住,季禾抬头,眸中疑惑。
面前的少年神色忍耐,从交握的手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浑身紧绷,但那双漂亮的眼盯着季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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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得惊人。
半晌,季禾没忍住笑了,“不用对我这么好,否则我会觉得你别有用心的。”
“就是别有用心。”
保持牵手的姿势,陆时延不愿意放开,拉近了和她的距离。很认真地回答她漫不经心的一句玩笑话。
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呢?或许一开始就存在。只不过在那个下午的巷子里,少年的自卑再也压不住澎湃的心动。
闻言,心里沉甸甸的情绪压得季禾更加难受,酸涩得要溢出水来。她分辨不了情绪的来源,便想像从前一样,冷漠推开示好接近自己的每一个人。
她试图松开手,抬眸想对他恶语相向,不顾及地使坏性子。但对上他认真的眸光,发现剩下的话无法说出口。
泪珠猝不及防砸在陆时延的手背上,烫得人心尖疼,他面色一下就慌了,手足无措想帮她擦眼泪。
却被用力挥开,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背霎时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隐隐有血珠冒出。
季禾的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
她也不哭出声,只是垂头落泪,加上细不可闻的抽噎声,听得人心软自责。
推开两人之间阻碍的障碍物,陆时延牢牢抱住她,尽管不知道哪儿错了,但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
单薄衣颈处,季禾忽然察觉到有湿意。她意识到,他也哭了。
在陆时延不断地安抚中,季禾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她没推开陆时延,任由他抱着。
在这种不反抗的亲近中,她的思绪终于清晰,就像一团挥挥手就能散开的迷雾,拨开后就能看清自己的心思,她忽然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允许他的靠近。
手缓缓回抱住他,酒精的作用在此时发挥出来,季禾说:“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很喜欢很喜欢。”
原本在谷底的人,突然看见一簇漂亮的烟花绽开,这大概就是陆时延现在的心情。
迟凝了许久,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过后便觉得头脑懵懵。
他会因为季禾的情绪波动而波动,却没妄想过这种情绪会和他有关。虽然父母很早离世,但陆时延是在爱和期待里成长的,或许会自卑,但从不会认为自己没爱人的资格。
可季禾,就像一朵靡丽迷人的花,让人抑制不住地靠近和喜欢,但没奢望过她会钟情他。
一反常态的,陆时延大手轻轻捧起季禾的小脸,一脸认真地想看透她话中的真伪。
面贴面,二人的呼吸都被对方打乱,季禾忍不住脸红,不说话也瞧着他。
过了好久,就在季禾蹙眉想骂他的时候,陆时延再次抱住她。另一侧的肩颈,季禾发现他又哭了。
两人姿势暧昧亲昵,没发现落地窗外的立着的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