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景色的卸妆水。
银灰色的天，银灰色的建筑，就连停靠在车站的红色双层巴士都蒙上了一层灰调。
许皎很讨厌这种天气，学期初课业不重，她呼朋唤友，七八个人一起去了太阳当道的城市晒日光浴。
沈无思不在同行人中，她要到交易所实习，闲暇的时间只够她逛一逛百货商场。
出门的时候没下雨，沈无思还是带了把雨伞，因为这个鬼天气已经无数次害她淋成落汤鸡。
百货大楼有五层，大部分装潢是用船木铺就，沈无思略过一楼珠宝和古着区，直接去家居区。
她刚从许皎的公寓搬出来，新租的房子简直可以用家独四壁来形容，甚至在没有买床之前，她睡了三天地板。
商场里充斥着浓郁的香味，明黄的灯光打下来，各类家居分区摆放，颜色和形状都合辙押韵，沈无思很喜欢这种秩序美。
她在挑选沙发，人刚坐下去，导购还没开始介绍，就听见一声“砰”响。
原本温馨的热闹瞬间爆炸成尖叫、咒骂和四处乱窜的人群。
沈无思反应很快，迅速跟着大部队撤离，途中又传来连续的“砰砰砰”。
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
沈无思加快往上跑的脚步。
她侧过身观察情况时看到一个很高的黑头发的人站在原地，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手里拎着几个奢侈品袋子，在奔跑的人群里显得很突兀。
在她慢下动作时，对方刚好也投来一个眼神，年轻清俊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但沈无思就是看出无措和茫然来。
于是她更改跑步方向，攥住男生的手，一起往前方，更安全的地方狂奔。
划过身侧的风吹起她的金色长发，在动乱和喧嚣里，轻轻划过游历的下巴。
沈无思找了个柜台做遮挡物，拉着男生一起蹲了下去。
急速运动之后胸膛不住起伏，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仍然喧闹的环境里。
沈无思头往后仰，靠着柜门，她看男生已经把耳机摘了下来，用英语和他交流，“中国人吗？”
游历点头。
然后沈无思就切换到普通话。
她问：“听到枪声怎么不跑？不怕吗？”
游历说：“没听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沈无思扫了一眼脚边已经皱到不成样子的奢侈品袋子，问男生：“来这儿旅游吗？”
游历摇头：“上学。”
话音刚落，又一声“砰”。
声音比先前几声更近，在“啊啊啊啊”的声浪里，沈无思觉得子弹好像贴着自己的耳朵飞过。
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是十六岁。
对方和她只隔了一条马路，她看到他从包里掏出手枪，子弹出膛的声音格外清晰。
警方快速赶到，但是受害者当场死亡。
沈无思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刻意绕过那个街区，看到有人在包里掏来掏去也会下意识后怕。
之后好几年没再正面碰到这种事才缓过来。
此时此刻，历史仿佛再次重演。
沈无思下意识攥紧手掌，坐了美甲的指甲嵌进肉里，丝丝痛意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十六岁了。
游历察觉到她在发抖，轻声问：“你还好吗？”
在这种随时可能丧命的异国，同胞乡音是很大的安全感。
沈无思摇摇头，说：“还好，有点害怕。”她仰头，和男生说：“不好意思，我能靠着你一会儿吗？我好像有点坐不住了。”
游历点头，自己往沈无思身边移了一下。
男生身上是很清淡的药材香味，甘苦与共，冲淡了这里的刺鼻的浓香。
沈无思紧张或者害怕的时候就会问很多问题，以此掩盖自己的慌张。
她问男生：“你在读大学吗？看起来年纪不大。”
游历看沈无思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睛，清冽的声音低低，“嗯，大四。”
“在哪个学校？你这么帅，我居然对你没印象。”
华人留学圈不大，帅哥美女更是受欢迎，沈无思觉得自己没道理不认识这么帅的弟弟。
退一万步，就算她不认识许皎也总会认识的，但她居然一次都没许皎提过。
游历低下头，抿起嘴角，然后才说：“我是交换生，这学期才来。”
沈无思：“大三还是大四？”
游历：“大四。打算申这里的研，所以跟着交流生的项目来看看。”
沈无思问：“看完了，现在还想申吗？”
游历沉默了片刻，很认真地说：“需要慎重考虑。”
沈无思笑起来：“这里是禁枪的，很多年没发生过枪击案了，你运气不太好。”
游历嗯了一声。
墙壁与柜门之间的距离逼仄狭小，两个人隔着羊毛衫，手臂紧紧贴着对方。
在混乱一片里，他们保持这样的动作，呼吸同频，两种香水味道交融。
沈无思的头发有些凌乱，铺在她的肩膀和游历的身上。
游历低头，看到淡金色的长发缠绕在自己的心口。
他突然问：“你也在读书吗？”
沈无思在屏息凝神听外面的动静，下意识仰头去问“什么”。
两双眸子猝不及防撞到一起。
游历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想到刚到这里时上的第一节色彩课，白胡子老师讲到的最纯粹的美。
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沈无思想了想，“我硕士马上毕业，在实习了。”
游历点头。
两个人又恢复到沉默。
十几分钟后，警察逮捕犯罪分子，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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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全了。
沈无思和游历先后从柜子后面出来。
“希望这个事情没给你造成心理阴影。”沈无思笑着说。
游历薄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垂很红，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很小声地说：“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以后申研有问题的话可以问你吗？”
沈无思很爽快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说：“当然可以。”
她说可以叫她Venus。
沈无思俏皮地眨眨眼：“金星的那个Venus。”
游历嗯了一声，耳垂更红了。
但沈无思没问游历叫什么，每次聊天都只是传资料，以至于之后很多次，游历都没机会好好介绍自己。
两人在百货商场正门分别，沈无思点了点游历手中的袋子，“尽量不要带这么多奢侈品袋子在街上走，很容易被盯上。”
游历顺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的手，嗯一声。
“对了，你带伞没有。”沈无思看了一眼又开始下雨的鬼天气，去而折返。
男生摇头，想说自己不用。
沈无思就将自己的伞塞到了男生手里，她笑着说：“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天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不下，很烦，你拿着吧，别淋感冒了。”
出自对同胞的关心，对年轻人的爱护，更是不忍心看帅哥淋雨，沈无思不由分说地将伞给了游历，自己双手插兜，往街上走远。
金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只看背影，倒是很像当地人。
游历盯着那把黑色的伞半秒，随后就撑开伞迈开腿追了上去。
单人伞遮不住两个人，游历把大半个伞都往沈无思身边倾斜，自己的肩膀和刚买的东西通通暴露在雨里。
沈无思看他一眼，说：“如果你想送我的话，那走吧。”
然后她只走了几百米就停了下来，和游历在地铁站门口面面相觑。
“还送吗？”沈无思笑着问。
游历握着伞柄的手指冷白修长，他斜着撑伞确保沈无思不会被雨淋到，低着头和她对视。
“可以吗？”
读作可以吗？
写作我想送。
沈无思不介意回家路上有帅哥相伴，她点头，两个人一起乘电梯下去，又先后刷卡进站。
这里的地铁行驶的声音很大，轰隆轰隆地，能掩盖住很多声音。
比如手臂紧靠时同频的心脏跳动。
游历和沈无思站的有点距离，他落后她小半步，看她飘扬的发丝。
半个小时。
一千八百秒。
他们又一起出站，一起乘上行电梯。
沈无思的公寓完全虚有其表，中世纪建筑风格古典庄严，然而里面只有四面墙。
沈无思在楼下就停下脚步，和男生说：“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