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是江南的常客,那雨丝似针尖、如牛毛,细密密地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小店的白墙黑瓦上。
“桂记卤味?”几位躲雨的书生抱紧了怀中新淘来的书籍,疑惑道,“这不是北境仁兄们写诗赞过的店吗!”
如今要问什么人传播消息最快,那必然是举子们。
离春闱还有几天,掰着手指头就能算出来。杭京城内的大小旅社、同乡会馆,甚至连寺庙道观都挤满了书生。
他们研究会试押题时,可能还藏着掖着,但在分享衣食住行方面,不遗余力。
北境学子们在桂记卤味饱餐后,逢人便夸。
“卤鸡架吃过吗,算是我们当地特色。”书生竖起大拇指,“添上酱油和冰糖,肉不多,但特有嚼劲。”
鸡的脊椎骨、胸骨,是在物资匮乏的北境,相对低廉容易获取的肉类了。
“嘁,乡下人。”来自富庶地的举子们对此不屑一顾。
没吃过金齑玉脍、龙肝参翅,竟然对廉价的鸡架子情有独钟,他们断然是看不起的。
但并非所有读书人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正好肚子有些饿了,咱进去看看吧。”几位躲雨的书生举步走进了店内。
映入眼帘的木质桌椅,被擦拭得明亮洁净。每张松木桌中央的瓷瓶中,插着几支桃杏梨花。
应季鲜花色彩缤纷,为小店增添几分雅致。
沿墙壁摆放一排货架,束颈深腹的玻璃碗,饰以圆形磨花。其玻璃薄且透明,放在古玩店可能要卖几两白银。
在这里,仅仅用来盛放卤味样品。
“咕嘟。”书生们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一口气,“打扰了,店里有人吗?”
“来啦。”后院传来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掀开帘子跑过来,她笑容可掬。
“各位客官请坐,小店堂食至少需付白银一两。”桂枝儿新雇佣的店员尽职尽责介绍起来。
菜品随机,份量随机,资费看着给。
吃什么全看老板心情。
“这算怎么回事?”有书生不大能接受,一两银子可不便宜,要是节省些都够买半个月的口粮了。
“对啊,没有菜谱,也不明码标价。”竟然有人敢在长兴坊上开黑店。
扎马尾辫女孩心里有些慌,但还是按照桂枝儿教的,礼貌地端出瓷盘和竹片齿签
“小店有免赀试尝。”她诚恳地说,“大家可以试试。”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书生们轮流尝了一口,紧接着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从袖中往外掏铜钱。
你一贯,我一贯,好歹是凑足了最低资费。
“本来想留点钱再淘一本《云林石谱》的,奈何这卤味确实香。”书生涨红了脸。
“考前吃顿好的打打牙祭,免得关进去后肚子饿。”有人调侃道。
会试四场历时九天,确实只能自带些干瘪无味的米面糕点。
闲聊间,冷盘小菜已经先上桌了。
先是一小碟新鲜牛肉,将其沿着纹理横切成薄片,用好酒浸泡后,拌以肉酱和香醋而成。
搭配一小壶热黄酒,是从小店右手边的酒坊里打的。
“这水晶脍倒是做得漂亮。”有女书生更中意另一道菜,欣喜地夹起一块。
鲤鱼熬汤冷却形成的鱼冻,味道滑嫩清爽。
“客官请慢用。”上菜的还有一位身形瘦小的少年。
那少年转身进了后院庖厨,继续关照锅里的鸡汤面。
他选用的是鲜嫩的鸡腿肉,经过长时间炖煮,已经酥烂脱骨。
锅内添加了适量的姜片、葱段、枸杞、红枣等调料,不仅去腥增香,还使汤汁更加浓郁滋补。
“可以。”桂枝儿用长勺舀出一点汤,放进碗中抿了一口。她点点头,言简意赅:“下面吧。”
有经验的学徒调教起来就是快。
桂枝儿转头指点小女孩做果茶,从简单的饮品学起。
一般有天赋的人当师傅,往往不太会教,因为无法理解凡人怎会如此蠢钝。
好在桂枝儿经历得多,心平气和。
有灵气的徒弟也好,勤奋听话的孩子也罢,她因材施教,来者不拒。
“鸡汤面来了!”伴随着一声吆喝,主食上场。
金黄色的鸡汤盛在洁白瓷碗中,溏心蛋的蛋黄呈现半流动状态,像是被阳光照耀着的金色琥珀,微微颤动。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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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们闻着味儿便垂涎三尺。
喝一口醇厚的鸡汤,吃几缕劲道的面条,再咬上一口鲜嫩的鸡肉,温暖从舌尖蔓延到胃里,传遍全身。
硬菜一碟连一碟地递上桌子,书生们直呼这一两白银花得值!
桂枝儿坐在后院屋檐下的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翻着账本。
“算上在楚淮赚的钱,小金库越来越充实了。”她心满意足,自觉对得起出资人栾小将军。
与在北境逢五逢十开业的平价店不同,在京城她绝不做赔本赚吆喝的事儿。
价格越昂贵,越有人趋之若鹜。
很快,长兴坊新开了一家——“老板脾气很大,吃什么她说了算”“最低餐费一两银子,没有上限”的神奇小店的新鲜事儿传遍杭京。
桂记卤味店门口,从冷冷清清只有两三个路过的行人,到车水马龙汇聚了不少权贵。
名声彻底打响。
户部侍郎马碌,依旧是桂记卤味店的常客。
他下了朝换上常服就往这里跑,脚蹬一双黑色官靴,发出“噔噔”的声响,红光满面。
每当店里走进一些同僚,他就兴奋地追着桂枝儿问。
“那位那位,宗人府的左宗正大人,就是……”马侍郎眼中燃烧着亢奋的火苗,声音却压得很低。
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马侍郎认定,桂枝儿是前太子殿下梁樾在杭京安插的钉子。那么桂记卤味店作为据点,招待“自己人”理所当然。
桂枝儿懒得搭理他,正精心雕琢着文思豆腐。
这道菜极为考验刀工,得手稳刀快,将嫩豆腐切成细丝,保证放入水中能散开,不粘连。
“您没穿庖厨的衣裳,不能进来。”她一句话怼走了马碌。
什么左宗正右宗正,来店里的食客确实有很多达官显贵,至于跟前太子殿下的关系,纯粹是马侍郎自己臆想的。
桂枝儿不表态也不否认。
“那么,小娘子是如何及时知道镇北最新资讯的?”马碌隔着纱窗笑得神秘。
仿佛在说我懂,我都明白。
“知府大人时不时会寄信来。”桂枝儿哭笑不得。
好好好,这下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