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饭的时辰,容朗才回了驿站。
“小主子!”张锦笑眯眯地帮他换衣裳,“可用过午饭了?可要咱家让人上些来?”
“还没呢。”容朗换上干净衣裳,吐出一口浊气,“也就你还惦记我。”
张锦捂着嘴笑:“今儿中午用饭,李少使特意让人给您留的呢!”
“真的?!”容朗欢喜得连手上的衣服都掉到了地上。
张锦把衣裳捡起来拍了拍灰给他披上。
“真的,咱家还能骗您不成?可见啊,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李少使现在心里还是有您的位置的。”
“那是。”容朗扬起下巴,“她从小就对我好。”
说到以前的事儿,张锦也不免伤怀。
“是呢,幸好李少使心善。不然,真怕您那时候就伤了身子。”
“我让你传回去的信传了吗?”
“传过去了。”
“你那个干儿子……可信吗?”涉及到自己哥哥,容朗还是多几分谨慎。
“可信可信!那孩子自小在咱家跟前长大的,您放心,小殿下这边咱家也看着的,不会有事。咱家让人把饭菜摆到李少使屋里?”
“正好,我今儿有个大发现要告诉她……”
李希言看着面前正在摆菜的驿卒,放下了书。
“这是?”
驿卒眨了眨眼。
“不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张内侍吩咐的吗?”
“李少使,打扰了。”容朗红光满面走了进来,“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驿卒见状退了出去。
李希言直接戳穿:“王爷大可用完饭再来。”
“可是……”容朗摸摸肚子,下垂的眼尾显得他分外委屈,“我很饿啊……”
李希言别过视线,拿起书遮住脸。
怎么像驿站养的那只小土狗?
“李少使……”
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李希言觉得有些过不去。
或许真的是因为事情太重要了吧。
“王爷先用饭吧。”
“好!”容朗乐呵呵地坐了下来,“听张内侍说,李少使特意给我留了饭。”
李希言耳朵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把书盖在脸上。
多嘴的张锦!
“看书的时候离得太近对眼睛不好。”容朗调侃完才拿起筷子,顺道卖了个惨,“自从母后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我有没有用饭……”
李希言躲在书后翻了个白眼。
他们这些近臣,谁没听过皇帝叨叨过“长乐王吃得太少”“长乐王天天节食”?
二人,一个看书一个吃饭,都没有再说话。
等容朗放下筷子,沉默才被打破。
“李少使很爱看书?”
李希言大大方方地把书亮给他看。
书上写着四个大字——滦州公案。
“话本?”
“嗯。”
容朗有些意外:“李少使要看话本?
“怎么?”
他见她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是什么正经书。
李希言像是知道他的想法。
“这一类话本多是作者根据所见所闻所编撰的。说是话本,不如说是民间百姓的状纸。”
“状纸?这是什么说法?”
李希言指着自己正在看的那一页。
“就说这个案子。死者殴打妻子时,其子为保护母亲失手错杀死者,却被判腰斩弃市。这种事情不少,但是目前的律法却没有明确的关于这种情况的律例。官员遇见这种案子,也会直接按照弑父来判。”
这个案例恰巧戳到了容朗的痛处。
“那些官员这样不近人情吗?”
李希言忽然师父生前所言。
好像先帝的死……
“去年蔡州报上来一个案子就是如此。幸好大理寺寺卿力排众议参照误杀判的。”
“误杀也有点冤……”
李希言不想再提这件事情,问道:“王爷今日有何发现?”
一说到这儿,容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我们有个推论可能是错误的。”
“哪个推论?”
“有没有可能凶手不止一个呢?”
“为何这样说?”
“我今日把尸体上每一处刀痕都验了一遍,发现在薛夫人和杨小郎身上有五处刀痕是左利手造成的。”
“凶手也有可能左右开弓。”
“不,不是。左利手那一个比右利手那一个矮上一些。”
“可我们今日只发现了一个人的脚印。”
“谁知道呢?但是我可以确定行凶的人至少有两个。”容朗无意识摸着茶盏,“有可能其中一个是下药的内应,另外一个是外人。那个内应是走一楼离开的,但是清除了自己的痕迹。”
“少使。”门被敲开,一个绣衣使走了进来,“话已经传到了杨家。”
“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是。”
容朗收回视线:“给杨家传话?”
“我让人告诉管事,明日我会去搜府,让他做好准备。顺便让他留意身长五尺八寸会武功的男子。”
“既然要搜府为何还提前知会他,那凶手若在其中,岂不是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他销毁证据。杨府外面现在都是我的人,只要凶手有什么动作,马上就能拿下。”
“凶手的武功不差,若是他晚上行动?”
“今晚我会亲自去看着。”李希言自信得很坦然,“那人武功不会比我好,我不会输。”
“我也一起吧。”容朗主动请缨,“有个人照应总是好的,关校尉他们又不在。”
李希言很爽快地说道:“王爷若来自然更好。”
是夜。
杨府新挂起的招魂幡被秋风吹得直响。
低低的哀泣声已经响了一日,直到此时才稍稍停下。
李希言躲在树上,一身黑衣完全隐没在树影之中。
一眼望下去,灵堂的情况尽收眼底。
跪在灵前抹眼泪的是莲姨娘。
她哭得最是伤心。
不仅仅只是为了薛夫人,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唯一的孩子也死了。
身边的婢女扶起她。
“先回去吧,府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您可得保重身子。”
“我知道。”莲姨娘半靠在婢女身上,声音嘶哑,“我还得等着抓到凶手……为我儿报仇,还有夫人……”
絮絮的低语远去,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今日下午,莲姨娘订了一份糕点。”李希言往东边转了转。
“糕点?”
“她哪里像是有心情吃糕点的样子?难道她就是那个内应?不会吧?”容朗不敢相信,“杨小郎是她的孩子呀!”
“或许另有缘由。”李希言站起身,遥遥一指,“去她院儿里蹲着。”
西院面积大,院抢旁边还有一大片高大的灌木,足以将人遮得严严实实。
杨府渐渐安静下来,二人一前一后一跃而下,迅速翻了进去,一闪身躲进了灌木丛后。
藏好身,李希言才稍稍放松了些,倚靠在身后的府墙上休息。
容朗悄悄挪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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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使,你饿不饿?”
李希言闭着眼睛假寐。
“还好。”
就是饿的意思。
容朗太过了解她口是心非的本性,直接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一股羊肉味儿直往鼻子里窜。
李希言睁开了眼。
羊肉片儿雪白雪白的,却带着一丝香料的气味儿,刚好冲淡了羊肉的膻味。
确实有点香……
容朗就知道她爱吃这个,又往前凑了凑。
“我有些饿,但又不好意思吃独食。”
李希言沉默了一会儿,矜持拿起一片吃下。
肉质紧实,清爽不腻。
有一就有二。
二人很快分食完一包羊肉。
李希言耳朵有些红。
怎么一遇见他就馋嘴。
“那人怎么还不来,我还没吃饱。”容朗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带着撒娇的意味。
李希言往旁边挪了挪。
“应该快了。”
“李少使猜得到他什么时候来?”
“大概吧。”李希言微微俯身,眼神从灌木丛的缝隙中穿过。
房间外的两个婢女已经倚靠在门边,坐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迷药?”
“噤声。”李希言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警戒地看着灌木丛对面的府墙。
容朗明白。
来人了。
二人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影从府墙外跳了进来。
动作极其敏捷,轻功比之苗青也不差几分。
李希言朝着外面的树打了个手势。
树影中,有白光一闪而过。
她的手才按在了刀柄上。
借着明亮的月光,人影的模样逐渐清晰。
是个年轻的男子,面目精悍,浓眉大眼,身长……五尺八寸!
容朗以口型问道:“要动手吗?”
李希言摇了摇头。
要等。
要抓现行。
年轻男子优哉游哉走向了卧房的门,他在门前蹲下,从容地给了将两个婢女打晕。
熟练的样子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于郎,是你吗?”门被轻轻推开,莲姨娘手上握着一把还沾着烛芯的剪刀,一脸欢喜地走了出来。
“是我。”年轻男子抚上了她的双鬓。
莲姨娘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
李希言却忽然脸色一变,冲了出去。
“住手!”
正在拥抱的二人齐齐看了过来。
年轻男子扭过头,面露惊讶,僵在原地。
而莲姨娘已经举起了剪刀,一脸决绝地朝着男子的胸口扎去。
李希言还是晚了一步,剪刀插在了男子的心口。
她一把扯开了莲姨娘,反剪其双臂。
容朗也已经跑了过来,急忙掏出药瓶往男子伤口上倒。
外面的绣衣使听见了动静,一窝蜂涌了进来。
“快!把人拉下去救治,别让人死了!”
就在此时,被李希言押着的莲姨娘却疯狂挣扎了起来。
“不准救他!不准!”
凄厉的喊声在院内回荡。
中了迷药的婢女却还是坐在地上,毫无动静……
“要让他偿命!偿命!杀了他!”
她不管不顾地大喊着,模样已经有了几分疯魔,脸色也红得发紫。
李希言狠下心,将她打晕抱住。
“将此人就近安置,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