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
李希言一夜未眠,坐在杨府东院中等待着。
被叫来的管事眼皮还打着架。
“李少使这是……”
“嫌犯在里面。”李希言灌下一口浓茶,“昨晚抓到的。”
管事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凶手抓到了。”
但是话一出口,他也发觉了不对。
抓到了凶手怎么会在莲姨娘的院子内……
而且莲姨娘也不见踪影。
一个猜想在他脑内浮现。
管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算什么事啊!
“杨长史可好些了吗?”
管事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只好如实道:“还是起不了身。”
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
容朗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一脸倦色。
“人已经醒了。”
李希言立即起身往房内走去。
管事也急忙跟上。
一进屋。
只见那人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李希言背着手:“你是和月斋的伙计?”
男子苍白的脸色红了一下。
“你家里的姐妹还在吗?”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
李希言不再多问,转过身。
“把他和莲姨娘带去县衙。”
还在美梦中的苟维被急促的敲门声喊醒。
脏话即将要出口。
“老爷,老爷别睡了,绣衣司的李少使来了!就在县衙大堂等着您。”
苟维立即坐了起来,把脏话活活咽了下去。
不过一刻钟,他就穿戴整齐地踏出了卧房大门。
来叫他的人是他的管事。
“老爷,李少使说是抓到了杀杨家人的凶手!”
苟维眼珠子转了转。
“是谁?”
“是杨家的那个莲姨娘和一个男……”
管事话未说完,苟维就大步踏了出去。
等他到大堂的时候,李希言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县衙是何时点卯?”
还没来得及行礼的苟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点卯”“点卯”,自然是卯时就要上值。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天光大亮,辰时正。
苟维只能扯谎。
“下官刚刚……刚刚在整理积压的旧务。”
李希言点了点惊堂木。
“苟县令当真勤勉,早起连衣裳都没有整理好就忙着去做事。”
苟维理了理衣裳的褶皱:“是下官失仪了!下官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李希言不再揪着他的问题不放,抬手指向下面的二人。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昨晚,此人潜入杨府与莲姨娘私会。经本官查证,此人的脚印和凶案现场留下的脚印重合。”
男子躺在担架上,盖着被子,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
苟维上前查看,不过一眼,他就跳了起来。
“这不是于大吗!”
“你认识此人?”
“怎么不认识!”苟维指着于大,情绪激动,“此人就是那个被杨利贞打死的于氏的亲哥哥!原来和他们村里的人一起来闹过事!”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难道就是此人为了替死了的于氏报仇才杀了薛夫人他们?”
李希言一脸镇定:“先去查一查,八月十五那日给杨府送月饼的人是不是他……”
“还有什么好查的。”一直沉默的莲姨娘笑声低哑,“就是他。”
“你有何证据?”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大是和月斋的伙计,几个月前,我和他偶然相识有了来往。之后我们约定好,每次我要见他,就订和月斋的点心,而他就会在点心里下迷药迷倒我的仆人好和我私会……”莲姨娘面无表情,仿佛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苟维指着于大。
“恶毒恶毒!薛夫人何其无辜,孩子何其无辜,就算是要报仇你也不该牵连无辜之人。”
李希言走下主位,拍了拍苟维的肩膀。
“这事儿就算了结了,等人醒了,你好生问一问,过几日本官来拿口供。”
苟维见她一副要走的架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一出县衙,李希言支走了其他人,自己独身一人朝着北边走去。
县衙门口的衙役深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转身回了县衙……
李希言停住脚步,侧过头,勾起嘴角。
容朗从旁边的小巷穿出。
“如你所料。”
“走吧。”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取经。”
“取经?”容朗明了,“去找陆御史?我去合适吗?”
“你最合适。”
李希言在前面带路。
巷道纵横交错,她的脚步却一直很坚定,拐了几个弯就到了陆宅门外。
“陆宅如此偏僻,李少使却把位置记得很清楚。”
李希言仰起头:“我居心不良,自然记得清楚。”
她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还是上次所见的小厮。
“李少使?是您?”
李希言一脸凝重:“有急事要找陆御史,劳烦通报一声。”
小厮歪了歪脑袋,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容朗两眼,面露迟疑。
“好,您稍等。”
他把二人留在门外,小跑着回了宅子内。
陆方明正坐在院内喝茶。
香茗秋景,好不怡人。
小厮跑上前,语气轻快:“阿郎。李少使又来了,她还带了个长得好好看的郎君。”
“好看的郎君?怎么个好看法?”
“看上去很贵气,壮壮的,高高的。”
陆方明喃喃道:“不是卫川……”
“阿郎?”小厮出言提醒,“您要见吗?”
陆方明笑意加深:“见,怎么不见?”
小厮这才放心带着二人进来。
陆方明还是那一身家常衣裳,一脸微笑站在桌边。
可是在看清来者的时候,他脸上的笑还是僵硬了一分。
“王爷?”
容朗脸上的笑意极浅,但是又说不出他是在冷脸。
“陆御史,好久不见。”
陆方明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上前施礼。
“下官见过王爷。”
“不必客气。”容朗自顾自坐了下来,“今日我不过是跟着李少使一起来的罢了。”
两个客人稳坐,陆方明也只好入座。
他给二人亲手倒上茶。
“不知王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容朗刮着茶,垂眸不说话。
陆方明恍然大悟,转向李希言。
“李少使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啊?可是肖郎中的事情有了结果?”
“肖郎中的尸体我已经检验过,确实是自杀。”李希言无奈摇头,将苟维编造的理由告知给他。
“还有这样的事……”陆方明叹气,“肖郎中怎么这样想不开啊。”
“此事我已经嘱咐苟县令让他三缄其口,到底涉及朝廷颜面,不能闹大。”
“李少使说得有理。”
“这次来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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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
“陆御史可查过吴县近五年来的茶税?”
陆方明坦然道:“去年和今年的还没有看过。怎么?有问题?”
“杨长史家中出事,您应该知道吧?”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怎会不知?”
“今日,我已经抓到凶手,凶手是因为私仇报复杨长史。只是,现场却有一点很是奇怪。”
“哪里奇怪?”
“杨长史的书房内少了一本吴县今年的茶税账册。”
陆方明何等机敏,立即反问:“你是指此案和苟县令有关?”
“凶手若为私仇杀人即可,何必偷走账册?更何况,他一个平头百姓,偷一本账册有什么用?”
“你说的有理,只是这账册……”
“下官听说,宋刺史那里还有一本……”
陆方明轻笑一声:“李少使是想问我能不能拿得到账册?”
“下官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小事一桩。宋刺史走前将事情都托付给了我,我自然能拿得到。这样吧,今晚我就让人把账册送过去?”
李希言郑重行礼:“劳烦您了。”
“你我同僚,何必客气。只是那杨家的案子……不能让那凶手指证幕后指使吗?”
“昨晚那个凶手已经被杨家人刺伤,时日无多,也说不了话,怕是无法指证。”李希言深深叹一口气,“我有心无力。”
“诶!”陆方明好言劝慰,“李少使莫要丧气,这世间的案子哪有个个都能破的?能抓到那一个凶手也算是能告慰薛夫人和杨家孩子的在天之灵了。”
陆方明极守信用,当晚戌时正就让人把账册送到了驿站。
“真是迫不及待。”李希言捏着账册,笑得讽刺。
容朗拨弄着香炉。
“李少使这是想要做什么?为何对陆方明全盘托出?此人可不简单。”
“就是因为他不简单。怎么?王爷不过见了他一面,就这样不喜欢他?”
香炉窜出一股股白烟。
暖暖的香气驱散了秋寒。
“光是他家里那个茶盏,就值七八百两白银。”
李希言“啧”了一声。
“早知道今日就假装失手打碎一个了。”
若是真打碎一个,陆方明定然是又肉疼又憋屈。
一想到这里,容朗不禁笑出声。
“这账册李少使准备怎么处理?”
“没什么好查的,肯定是有问题,这账册我另有他用。”
“那肖郎中之死还有河堤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肖郎中如今可是生死不明啊……”
“肖郎中定然已经被他们杀害,不然他们不敢拿别人来顶替他。我更在乎另外一点,他们为何要用这样的险招?自缢又不是不能作假,比起拿人来顶替,作假更简单些。所谓的死亡现场也都被清理了……”
容朗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田耀吗?”
“那个被葛渊灭口的船工?”
“你说肖郎中会不会是被他们扔进河里了?”
苏州有广袤的太湖,靠近入海口,河流众多。
把尸体往太湖或者河里一扔……
谁能找到得到尸体?
李希言摩挲着额角。
“要么肖郎中尸体很容易被验出,他们只能毁尸灭迹。要么是肖郎中自己已经察觉到危险,只能跳河自杀。”
“还是要知道他生前的活动轨迹才能推得出来。他身边的仆人和驿站的人应该知道啊。”
“他的小厮在他死后就立即回了京城。绣衣司查过,根本没有找到他的任何踪迹,多半是已经被灭口了。驿站那边……”
敲门声响起。
她指向门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