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病。
新人如我所愿地拿到了那个已经尘封十一年的代号,即使抛开外貌和个性,他如今本就可以被称为“苏格兰”,除我以外,组织里的人也都对称呼新人为“苏格兰”习以为常。
我既期待新人成为苏格兰,又恐惧他成为苏格兰,我希望新人能以假乱真,却又总是会在某些时刻骤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我的苏格兰。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部混杂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一个月后的某个事件中迎来了爆发。
“我说过让你不要跟那个金毛有什么牵扯,你这就忘了?!”
我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跟新人说话,对着那张脸,即使再不快也会想要温柔一些,但这次不同。
我眉头紧锁,再次强调:“他是朗姆的人!”
新人垂头低声道:“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一服软我的心一下就又软下来了,我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放缓声音道:“我只是怕你受伤,朗姆那边的人故意接近你一定不怀好意。”
他并未辩驳,温驯地点头,但我总觉得他对我的话并不认同。
苏格兰也是这样,沉默不代表赞成,要看他究竟做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自己过去和苏格兰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问题,不过最后被完美解决了。
苏格兰早年有个还算交好的组织成员,他们在某个我没参与的任务里结识,姑且可以称之为朋友。
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那个家伙。
我想过干脆直接把那个人杀了,又怕苏格兰知道了会生我的气,但让我继续容忍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追随着苏格兰的脚步,踩着苏格兰的脚印前行,那是独属于我和苏格兰的路,我不允许那串脚印旁还有别人乱七八糟的脚印。
所以我开始频繁且主动在苏格兰面前提起那个家伙,也时常背着苏格兰私下跟那个家伙接触,等到一切都铺垫得差不多了,我找了个好时机,让苏格兰偶然撞到我和那个人靠在一起畅聊。
当天晚上,我对苏格兰说,有人邀请我搬过去一起住,这样我们就不用继续挤在一间安全屋了。
苏格兰盯着我看了许久,笑容纹丝不动,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回去睡觉,他什么都没多说,后来再也没见苏格兰和那个所谓的朋友有什么联系,我自然也没再关注那个家伙的结局。
大概是死了吧,组织里的人最后大多都死了。
组织就是这样,无论是谁,无论死因,最终都会迎来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BOSS追求永生,但连苏格兰都会死,组织里又有谁能逃脱消逝的命运。
我没再关注过新人和朗姆手下那个金毛的后续,我没办法完全置之不理,但真说有多无法忍受,那倒也不至于。
我很矛盾,新人被朗姆绑走,我紧张于他陷入险境,低声下气地求琴酒帮忙,但被危险包围的新人让我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苏格兰的影子。
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看着新人,期待他能为我带来新的惊喜,也期待着他越来越像我记忆中的苏格兰,然而事实却是,在我的庇护下,他在组织里越顺利就越不像当年同我一起挣扎前行的那个苏格兰,我却又偏偏不舍得让和苏格兰如此相像的新人受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心理,总之随着时间推移,内心愈发焦灼,而这种焦灼最终转化成行为上的焦躁。
“你怎么样?”
训练场里,我快步跑向新人,他被我放倒以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重新站起来,我担心是我刚刚走神没收住力气,不小心伤到了他。
我蹲下身问他:“伤到哪里了吗?”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再来一轮吧。”
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领悟到了什么,那个眼神就像在对我说【下次我一定能赢】。
话虽如此,我还是仔仔细细把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是真的没大碍才松了口气。
和苏格兰一样,新人对训练很积极,训练至今他仍旧执着于从正面击败我。
而被新人反手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他第一次战胜我,值得纪念。
他一直进步得很快,不出意外的话,我和他之间长久以来僵持的胜负率会自今日起逐渐变动,不再是一面倒的局面。
我乐于看到这种状况,一直赢下去未免太过无趣,苏格兰一直输也未免太过不像苏格兰。
我躺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你做得很好。”
新人低喘着平复呼吸,他看起来很兴奋,片刻后,他突然转头看向我:“您在苦恼吗?”
我不解:“嗯?”
“您既希望我以假乱真,又希望自己能区分出我和另一个苏格兰的区别……您为此感到苦恼了吗?”
我看着他,并未回答,默不作声地等待其他人猜测心思是上位者的特权。
新人彻底把身体转向我,认真说道:“其实有一个简单的办法。”
其实我不喜欢被猜到心思的感觉,但那毕竟是苏格兰,我喜欢被苏格兰读懂。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就做一些和另一个苏格兰没做过的事吧。”
新人跪坐在地上,稍微俯下身,敛着眸子问:“我可以吻您吗?夏布利大人。”
他嘴上这么问着,身体却已经开始靠近,动作相当缓慢,像是电视剧里慢镜头的回放,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刚刚还一把把我撂倒按在地上。
他谨慎地为自己出格的举动留出转折的余地,也体贴地为我选择拒绝留出充裕的时间。
我身体没动,眼珠微微滑动,看向那双蓝眸。
夏布利大人,他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用过敬称了。
他在用那种称呼将两个苏格兰割裂开。
呼吸交融,在他彻底靠近前,我平静开口:“你怕我杀了你是吗?”
他动作骤然一顿。
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强迫他继续与我对视,“琴酒跟你说什么了?嗯?”
新人看着我,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我脸上,最终缓缓说道:“我愿意为您赴死的,夏布利大人。”
明知道那是假话,口头上的承诺和宣誓在我这里一文不值,但面对那种眼神和话语,我的心脏还是猛然漏了一拍。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我单手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抽空把那个金毛带过来让我见见吧。”
他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件事,立刻紧张说道:“我跟波本已经没有联系了。”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抚,但这似乎让他愈发紧张了,我缓声道:“别怕,只是见见你的朋友而已。”
我起身揽住他的肩膀,他也十分配合地寻找了一个让我能更加舒服地拥抱他的姿势,把下巴压在了我的颈窝。
“如果他真的是个不错的朋友,我也可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要亲自确认一下他真的不会伤害到你。”
我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打败苏格兰时被夸奖和拥抱的情景,无意识地喃喃:“苏格兰……”
揽住后背的手臂随之收紧了几分,我回过神,莫名笑起来。
我想保护苏格兰,一直以来被苏格兰保护着的我也想保护苏格兰。
哪怕是假的苏格兰,我也可以为他不顾一切。
或许新人出现的意义就是让我也保护苏格兰一次。
“谢——”
我打断道:“不要对我说那个词。”
守护苏格兰是我的理想。
苏格兰死后,另一个苏格兰正在帮我达成心愿。
虽然那已经没什么意义。
***
从训练场离开,当天下午,我去见了琴酒。
琴酒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来了。”
“不问我来做什么吗?”
“你来做什么?”
“拿我的锤子。”
“喏,那儿呢。”
我拿起我珍爱的锤子掂量了两下,迅速闪身锤向琴酒,可惜只锤到了衣角。
琴酒面不改色,随手抚平衣角的皱痕,“又抽什么风?”
“我警告你,少碰我的新人,别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
“我可不记得我跟他单独接触过,不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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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当着你的面吗?”
“放屁!”
我要是在场怎么可能让琴酒乱他妈说话,他一开口我就锤死他了!
“哦,在电话里聊了两句而已,不过你当时晕过去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指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脸一阵红一阵白,“你——”
琴酒话锋毫无征兆一转:“我说错了吗?哪天觉得他不像苏格兰了,难道你不会趁早杀了他?”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琴酒站起身,他比我高半个头,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天然地带着一种压迫感。
他似笑非笑,表情仿佛在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口吻笃定:“你想亲手杀了他。”
“无论是他不像苏格兰了还是太像苏格兰,你最后都会杀了他,因为在你心里苏格兰的结局只有死。”
“如果他不像,早点死也算是弥补上那几分不同,他就还是个完美的替代品,如果太像,苏格兰死了,他不死才是和苏格兰有所差异。”
琴酒嗤笑了一声,口吻随意,言语却十分犀利:“又或者说,你承认其实有人可以代替苏格兰?”
我立刻反驳:“……没有人能和苏格兰相提并论!!”
琴酒像是得逞一般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坐回原处。
不对,哪里不太对。
我攥紧锤子,莫名后退了半步。
不对。
全部都不对。
乱套了。
但我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忘了再多骂一句琴酒。
我没回安全屋,去酒吧坐了一会儿。
我一边喝酒一边思考,连续喝了几杯酒后还是没能理清逻辑,这都是琴酒的错,他胡乱说话扰乱了我的思绪。
锤子不知道放在哪了,从琴酒的安全屋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在手里,我浑浑噩噩地往外走,有人扶了我一把,我抓到一缕长发,大概是个女人,又好像不是,不过也不重要。
回到安全屋,躺在熟悉的床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久违地梦到了苏格兰。
我梦到我想杀死苏格兰。
其实那不完全是梦,毕竟那的确真实发生过。
十五年前的某个深夜,尚在组织最底层挣扎的我咬紧牙关掐住苏格兰的脖子,与其继续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然后某天死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不如由我杀了他,就死在我面前。
他醒了,就那么看着我,没有挣扎,轻抚着我的脸颊对我说不要哭。
“夏布利?夏布利?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我,声音很近又仿佛很远,但是那道声音很熟悉,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大概是酒精的刺激,我只看到了一个虚影,不过那也足够我辨认出他的身份了。
我太久没喝过酒了,自从那个人住进来,冰箱里的酒也仿佛失去了作用。
那个人的存在比酒精更容易让我沉醉不醒。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新人轻拍着我的背,语气温和:“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我刹那间咬紧牙关,将遏制不住的哽咽尽数咽回去,用尽全力抱紧身旁的那个人。
我以为泪水在十五年就已经流尽,苏格兰死的那天我没哭。
“你说错了……”
“不是这句话……”
苏格兰那时对我说的是不要哭。
他明明该让我不要哭的。
新人开始低声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为什么重复道歉,或许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只是他太懂我的心思又太过体贴,于是在替我开口。
我想杀死那个从训练营领回来的新人,我时刻保护着他,也时刻准备好杀死他,苏格兰的死已经无力改写,既然足够相像,那这个新人的结局和苏格兰不该有所差异。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个醉酒后的深夜,我突然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希望他能在我的守护下不断向上攀爬,一路走到苏格兰本该可以走到的位置,直至我身死消亡。
曾经带着对未来茫然和不解的两个决定——杀死苏格兰和被苏格兰杀死,此生我至少要完成其中之一。
“你和他不一样。”
“……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