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如果你能遇到许多年前的自己,你会怎么做?
你会对他说些什么?
红头罩并没有主动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在这黑暗的漫长时光里,他被幻象折磨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次他看到一个年幼的自己。
那样的自己或许满眼欣喜,穿着那身难看的二手制服,胸腔中装满了憧憬。
“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那样的自己说。
是雀跃的。
见到那样的幻象,红头罩垂泪过,渴望过,出神地看进去过。然后他冷眼看着,嘲笑自己的愚蠢和卑微,只是见识到那个人指缝间漏出来的一点温暖光芒,就飞蛾扑火般趋之若鹜。
他会靠在墙上不屑一顾地看着幻象消失,压下心底最深处尖啸的灵魂。
他也会看到另外的自己,浑身鲜血,双眸布满血丝,所有的痛苦与乞求在一瞬间呈现与身。丑陋地蠕动着,痛苦又悲伤地望过来。
“救救我。”
那样的自己说。
是恐惧的。
他曾试图伸出手,尝试将过去的自己拉出泥潭。但幻境终究是幻境,他永远触碰不到时间河流另外一段的自己,他没法去拯救年幼的自己。
就像那个时候的他,至死也没能等来向他伸出手的人。
最后他也束手旁观。
学会冷漠地看着过去的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看着鲜血漫天飞溅,看着空气中凝成实质的恐惧。
那是他的恐惧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刺客联盟的池子中醒来,从死亡之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复仇的怒火就灼烧着他,心底的火焰每分每秒都在灼烧他的理智。他的过去将他拉入疯狂的泥沼,又同时成为他理智的锚。
在亲手完成复仇之前他不能疯,在真正看到日出之前他不能死。
他在刺客联盟打磨自己。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他还以为他会疯得很快,但是意外的是刺客联盟对这些方面有着极为先进的研究。
死而复生让他的精神图景一塌糊涂,每每闭上双眼,他都能听到可怖的声响。
但他又不会真正疯掉,那帮家伙的科技让他的精神仿若被一根细线紧紧拽着,立在悬崖的边缘。
他不知道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有什么,但是他可以看到在沟壑的另外一面,远远望去是一座城市,哥谭。他的故乡他噩梦,他每每午夜回梦时最难分辨真假的虚妄。
塔利亚放他走的时候问他,你要回到他身边去吗。
“我所至之处必有腥风血雨,”他记得自己的回复的这样的:“哥谭的结构早该改改了。”
回到什么人身边?不,他只是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只是在回到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他反问她,为什么在意这个。
“我觉得或许是时候让达米安见见他的父亲了。”
塔利亚有自己的打算。
尚未开始使用红头罩这个代号的他看着她那双翠绿的眼睛,那双遗传给了那个孩子深深的绿色。那让他看到达米安那张和布鲁斯极为相似的面容的时候,不止想到他。大概这点和布鲁斯的区别,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半夜偷偷摸去掐死那个崽子的原因吧。
“你还是自己留着养吧。”他转身离开了,背离□□,头也不回地:“蝙蝠侠会给你养死的。”
他又不是没养死过。
养死一只小鸟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
把尸体丢掉,就可以盘算着养下一只。
至于死去的那只鸟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早就不重要了。
他恨蝙蝠侠吗?因为自己的死?
恨他的失职,恨他的迟到,恨他没有拯救自己,恨他永远晚来一步?
想杀了他,想杀了他本该守护的人,想杀了他不该守护的人?
其实好像并不是。
红头罩尝试着在冗杂混沌的意识之海里找寻自己真正的感受。
他在恨自己。
恨自己弱小无能,恨自己得到不配得到的东西又擅自将它失去。
恨自己得不到他的在乎,等不到他的爱。
那天他踏进哥谭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哥谭是吵闹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哭泣,不在痛苦地悲鸣。
他听得到它们所有,听得到每个人的痛苦,听得到整座城市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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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哀号。
他嗅得到空气中的鲜血与恶臭,嗅得到哥谭正在慢慢地腐烂。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孩子——鲜艳的罗宾鸟。
代替了他的位置坐在那里。享受着本该可以是自己的一切却浑然不知。
“杀了他。”
他的枪跟他说。
“杀了他。”
他的灵魂跟他说。
“杀了他。”
身边的一切都活了过来,扭曲地尖叫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我杀了他杀了他——
他举起枪。
枪声与拳脚,战斗与鲜血。
他看到对方猩红的血,看到那面具破碎后露出惊恐的蓝色眼睛。
扣下扳机的手指停顿了。
那孩子的朋友们赶来了,惊雷般的闪电,灼烧一切的热视线,还有一往无前的利剑所带的锋芒。
他狼狈地逃走,或许不是因为那孩子有一群厉害的朋友,但肯定是因为那孩子有在乎他的朋友。
蝙蝠侠或许没法永远为了他的罗宾赶到,但永远会有人为了罗宾赶到。
而他没有。
他孑然一身走在雨里。
远处哥谭市中耸立的塔楼高高在上,仿若从云端俯视着他,如同神明轻飘飘地一瞥。
他的意识之海在尖叫,五感在不断过载,就像整个哥谭市的声音都撞进他大脑。
他本该死了的。
死在那场满是烟尘的爆炸里,死在无人问津的废墟里。
然后长眠于地下,墓碑上镌刻着失败。
拉萨路的池水将他从地狱里捞起,刺客联盟将他的神智拼凑。
他以为他已经踩在现实的地面上,但实际上一睁眼,仍旧只有一根细线拽着他,低头就是万丈深渊。
细线崩断,他坠了下去。
一阵失重的恍然后,杰森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在哥谭的雨夜中行走。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眼前一切是否只是幻觉。
在晴空与蓝天之下,他看见一个年幼的自己。
男孩毫无生气地蹲在那里,空洞的双眼抬起来,回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