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通报一声,国师前来拜访丞相大人。”凌月态度谦和,立于丞相府邸门前,她略微颔首,垂眸瞧着门房。
门房将凌月引至厅堂,遂下去禀报丞相。
不少片刻,凌月忽闻外间传来一声怒喝:“一个阉人,来本相府上何事?打发他走了。”
正是丞相那粗犷浑厚的嗓音。
一个阉人?
凌月闻言心下大骇,未曾料到国师竟是个阉人。
她不禁背脊生寒,忽生后怕。凌月置身黔朝王庭数月之久,时常出入王宫,与黔成王交往频繁,若被发现并非阉人之身,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此刻凌月勉力冷静下来细想,倘或国师并非阉人,因何能于黔朝后宫来去自如,而黔成王毫不忌讳?
究竟是她过于急功冒进,忽略了这一细节。
而今看来,倒要感谢丞相大人今日提醒之恩。凌月思及于此,遂推门迎上前去。
行至厅堂东侧的丞相府书斋,轻轻叩门,恭敬道:“于大人,晚辈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告,还请大人赏脸一见。”
于时政见国师惺惺作态,气不打一处来,嗤笑一声,“国师亲临寒舍,有何指教?”
凌月见于时政火气甚旺,言语间亦颇为无礼,便知往日国师与丞相或已至水火不容的境界。内心不禁唏嘘感慨,今日前来寻丞相联手,或要无功而返。
“于大人说笑了,晚辈今次造访,确有要事与大人商议,或与立储一事相关。”
于时政闻及“立储”二字,倏地神色一变,挥手屏退左右,遂将凌月让进书斋。
凌月见丞相虽请她进了书斋,却始终神色疏离,究其缘由,凌月不甚在意。再者,她此番前来,并非意为与丞相握手言和,而是欲借丞相之手,搭上黔朝王后那端的关系。
黔朝王后于氏,正是丞相于时政胞妹。凌月若意欲在黔朝后宫激起阵阵涟漪,自少不得王后相助。
黔成王宠爱良妃,因而意欲立良妃之子为储君。然依照礼法,古今先例皆为立王后之子——嫡长子为储君。若嫡长子品行不端,或可废。
然黔朝大王子宅心仁厚,堪为众王室子女之典范,黔成王并无由头将其废之。
黔成王因良妃之故,偏爱良妃之子,而无意立嫡长子。然因忌惮王后母家势力,故而迟迟未行册封之礼。
再者,朝中重臣多言,嫡长子乃天选储君,不宜违背祖先之意,改立良妃之子。
黔成王进退维谷,索性将大臣的奏章一律“留中”,既不答复,也不发还,欲缓些时日再作打算。
王后党与良妃党就此争执数年,至今尚无满意结果。
凌月今日前往丞相府,意欲开诚相见。她就此事反复思虑,最妥之法,乃求见王后于氏,然后宫妃嫔,岂是寻常人可轻易见得?
再者,王后素来与国师并无交集,凌月倘或冒然求见,恐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国师有话不妨直说,无须同本相故作高深。”于时政嘲讽道,“本相可不吃你那套阿谀奉承。”
凌月哑然失笑,昔日东厂提督太监何植被人弹劾阿谀奉承,今日竟轮到国师身上。
“于大人,晚辈知道大人素来看晚辈不入眼,但今日之事,晚辈乃诚心而为。还请于大人放下往日成见,听晚辈详细道来。”
于时政适才察觉国师今日言行异样,宛若换了个人一般。思及于此,他适才略微敛去面上的不耐与鄙视之意,语气亦随之缓和。
“国师今日所言所行,恕本相眼拙,未曾识其深意。”
凌月莞尔,“于大人莫急,晚辈此次前来,意在请大人于王后娘娘跟前提携一二。往后立储一事,晚辈必当竭力相助。”
“此话怎讲?”于时政凝眸觑着凌月,“本相以为,国师一向与良妃一党亲近,意在扶持良妃之子为储君。”
凌月不禁暗忖:云飞翼昔日究竟做了何等见不得人的事,竟使这位丞相大人视之如敝履。
“倘或晚辈承诺助嫡长子登上王位,于大人可否帮晚辈攀上王后娘娘这条线?”
于时政愈加猜不透国师今日之举,“国师请讲。”
凌月颔首,正欲详尽个中缘由,“于大人,您对黔朝掌权者炼制傀儡用作战争武器一事,如何看?”
于时政剑眉高竖,厉声道:“有违天道。”
凌月闻得此言,心下倏尔松懈不少,她先行探得朝中众多官员曾谏言反对炼制蛊毒,然不敌国师巧舌如簧。
在此之前,朝中大半官员皆为黔宁王在位时所任。黔宁王统治期间,这些官员可曾提出反对,或是因何缘由而对此恶行视而不见?
凌月试探着问道:“大人两朝为官,昔日黔宁王在位时,大人可曾出言相劝,言及炼制傀儡一事有违天道?”
于时政露出悲凉之色,倏地长叹一声,“何尝不曾谏言,然先王英勇好战,并非能听进臣下谏言之人。昔年数名朝中老臣因此谏言,或被贬或流放。更有甚者,因着谏言一事被安上谋反罪名,祸及九族。”
“本相原以为,黔成王即位,傀儡一事或有转机。岂知国师以一臂之力,竟将傀儡一事推崇至巅峰,较之先王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月适当提醒,“于大人,您可曾想过,黔宁王昔年旧疾复发而崩,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于时政怒目圆睁,“国师,何出此言?”
凌月莞尔,“于大人当真不知个中缘由吗,或是佯作不解试探晚辈?”
于时政最见不得国师这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国师此番造访究竟所为何事?若无意相告,本相便要遣人送客了。”
真是个急躁的老头儿,凌月不禁腹诽。
“于大人,晚辈早已言明来意——商议如何协助大王子争夺储君之位。若不详述个中缘由,于大人未必信任晚辈,又何谈王后娘娘的信任呢?”
于时政沉吟半晌,顿觉在理,略微颔首,沉声道:“国师不妨详细道来。”
凌月娓娓道来,“黔宁王之死,或有蹊跷,恐为黔成王与国师合谋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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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方了,于时政瞠目结舌。
凌月视而不见,继续道:“再者,撰改《闺德图记》一事,实为良妃命人所为,意欲宣扬其品德高洁,母仪天下,实为万民之福。红衣小儿散布谣言一事,实乃晚辈所为。”
于时政一时怔住,眼前之人所传递的信息量过于庞大,让他难以消化。
凌月并未打算给他时间慢慢消化,继而抛出最后的一枚惊雷,“于大人,晚辈并非阉人,更非众位口中或艳羡奉承、或鄙视谩骂的国师。此番前来,实为除尽炼制蛊毒之人,让傀儡从黔朝军中消失。”
于时政倏地跳起,远离凌月数步之遥,抬手指着凌月,颤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凌月一抖袍袖,慢条斯理地宽慰道:“于大人无需惊慌,晚辈前往黔朝王庭,实为除尽奸佞,还黔朝王庭一片清明。晚辈深知于大人不屑国师所为,不妨告知大人,那位国师早已身死,无力再为黔成王谋有违天道之事。”
言及此处,凌月缓缓靠近于时政,“于大人,可还记得那位卿谣公主?”
于时政惊愕不已,“你……”慌乱间打量凌月一番,更觉不可思议,“卿谣殿下……昔日送往荣朝之际,自行逃走,国师四处捉拿,回朝禀报殿下早已身死异乡,大王遂不再命人追杀。你不会是……”
一语未了,凌月冷笑一声,而今她才知悉,云飞翼当日曾有过良心发现之际,竟禀报黔成王卿谣公主已身死异处,无怪乎往后并未碰上黔朝中人搜寻自己。
“于大人,你可知卿谣殿下当日为何潜逃?”
于时政茫然摇头。
凌月不待他思考回应,自顾着道:“昔年黔成王与国师合谋害死黔宁王夫妇,又欲将卿谣殿下炼制成受控傀儡,送往荣朝为质,实则——意欲当作间谍安插在荣朝。”
凌月又向于时政所处方位迈出数步,与他相向而立,“于大人,晚辈此番言辞,您可明白?”
于时政犹如被五雷轰顶,当日黔成王并未告知朝中众人卿谣公主身中蛊毒一事,更无人知晓黔成王欲将卿谣公主送往荣朝当作间谍利用。
一国公主被竟炼制成傀儡,此乃何等有违天道的恶行。虽其父黔宁王在位时亦暴行无数,然稚子无辜。
“于大人不必惊慌,晚辈此番前来,并非只为复仇一事。黔朝王庭朝纲溃烂、黔成王昏聩暴戾,将无数幼儿交与国师炼成傀儡。倘或不加以制止,黔朝灭国指日可待。”
于时政何尝不明白其间道理,然王后之子年纪尚幼,未及十岁,倘或黔成王被灭,谁又能担此重任?
凌月宛若洞穿其心思,“于大人无需过于忧虑,晚辈此番折返王庭,意在剿灭炼制傀儡的沁兰山庄,黔朝境内再无傀儡。至于其他……”
“车到山前必有路,晚辈认为,于大人并不愿良妃之子登上储君之位,有朝一日统领黔朝。”
于时政垂首思索半晌,似理清了期间利害关系,遂凝眸注视凌月。
“还请国师相告,需要本相或王后娘娘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