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沙砾迷人眼,江凌安再一睁眼,见方将他自马背上踹下地的人早已乘虎远去,只余一抹背影渐行渐远。
顾柠忙飞身下马,疾速奔至江凌安身旁,眼神颇为复杂,欲言又止,沉吟半晌,究竟开了口:“将军,凌月只是何意?”
江凌安莫名遭敌军监军一窝心脚,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再经顾宁这般问及,似琢磨出些许意味来,一时哭笑不得。
凌月见江凌安未对她予以的暗示加以回应,心中气急,波及情绪,神识随之恍惚,便欲做出点动静来叫对方长长记性。
故而跃身起来,朝江凌安当胸一脚,直将他踢下马背,顿觉解气。
她此番率众虎随军出征,实则双方并未开战,便有朝中大臣颇觉不满。
这日早朝,凌月便闻有人上前弹劾她视战事为儿戏,黔朝军既有猛虎可用,因何主动提出去荣朝和谈?
一语方了,又闻寥寥数名大臣附议。然,黔成王面上神色毫无波澜,待殿内气氛归于宁静,方闻他沉声道:“常年征战,民不聊生,既可和谈了事,便不必应战,卿谣此举可行。”
凌月早知黔成王不会因她擅自退兵一事而归罪于她,黔成王本就不欲命她随军出征,奈何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凌月退兵之举,正合黔成王心意。
群臣纷纷附议,赞大王英明,赞卿谣殿下思虑周到,殿内各种声音混杂,乌泱泱连成一片,忽闻内侍高声唤道:“大王……”
凌月随着群臣视线循声望去,但见黔成王仰面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御医一面探手诊脉,面颊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滚落,王后见状,出声询问:“大王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因何突然昏厥?”
御医收回手,掬了一片袍袖拭汗,复猛地俯跪在地,斟酌着言辞,禀道:“娘娘,大王中毒太深,恐命不久矣。”
王后闻言,僵在原地,半晌未曾言语。凌月见状,忙上前问道:“大王素日饮食皆用银箸,必然诸事小心,怎会中毒?”
御医浑身发抖,“殿下,微臣无能,再请太医院同僚前来诊治。”
凌月便命人前去太医院请御医前来,数名御医相继诊治,皆得出黔成王身中剧毒,恐时日不多。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若黔成王命不久矣,事关立储一事,昔日群臣与黔成王之间因立储而各执己见,故而储君之位空余良久。
而今定是不可再拖,凌月正欲上前与王后商议此事,忽闻一阵凌乱的脚步与凄厉的哭喊声自殿外传来,转眼间,一个人影已奔至黔成王榻前。
殿内众人循声望去,还道是谁,正是与储君之位颇有渊源的良妃,只见她蓬头垢面,涕泪横流,早已不复昔日袅袅婷婷,娇媚容颜。
“大王,您可要为臣妾做住啊……”哭喊声在殿内萦绕不止,榻上之人确无半分回应。
凌月即刻上前将良妃搀扶起身,焦急问道:“娘娘,发生了何事?”
良妃闻言,拭去珠泪,哽咽道:“殿下,二王子,二王子被人害了。”哭声似有震天响,殿内众人闻此噩耗无不震惊,纷纷瞠目结舌。
凌月亦觉此事蹊跷,诛杀二王子并不在她的计划内,定是另有其人亦馋涎储君之位,或是王位。
故而先行灭了可为王位继承人的二王子,思及于此,凌月顿觉不妙,忙不迭行至王后身旁,低声道:“娘娘,大王子恐有危险。”
王后闻言,亦醒悟过来,有人身在暗处,正寻契机诛杀王位继承人,而今二王子已殒命,对方接下来的目标定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大王子。
捋清个中缘由,王后顿觉背心发冷,额间冷汗淅淅沥沥,一时慌了神了,顿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弹。
凌月扶稳王后,正欲吩咐几名侍女将王后送回宫中,忽闻王后声线微颤,道:“本宫不用回宫,在此处少作休憩即刻。”遂命人前往宫中将大王护送至黔成王寝殿。
凌月见状,心中了然,知其担心她背信弃义,趁机夺取王位,便不再多劝。
寝殿内诡异的气氛再起,良妃的抽泣声未绝,黔成王躺在榻上气喘连连,似有气绝之兆。
俯身榻前的御医倏地欣喜出声,“大王醒了。”众人循声望去,果见黔成王眼睫微颤,缓缓撑开眼皮,打量众人。
殿内众人未及松一口气,便闻一阵癫狂的笑声连绵不绝,却见良妃猛地奔至黔成王榻前,双手往前一伸,十指指尖乱颤。
“大王,您还活着?我们的儿子死了,二王子死了,臣妾来陪大王了……”
她已显出癫狂之状,黔成王早已气血不足,说话都费劲儿,此刻闻言,更无力回应。众目睽睽之下,良妃俯身上前,亲在了黔成王嘴角。
王后见状,顿时明白过来良妃此举何意,并非因黔成王命不久矣而聊表爱意,而是……
投毒。
近日来,王后亦数次与黔成王行亲密之事,她便是这般向黔成王下毒,她却不知,良妃亦如她一般行了此举。
究竟是何人教唆良妃如此这般行事,王后顿时脑中空白一片,卿谣……“卿谣!”
王后猛地冲到凌月面前,双手勒住她的脖颈,削葱指尖戳进凌月脖颈处细嫩皮肉,厉声喝道:“你……我早该怀疑是你了,你两面三刀,撺掇本宫,再挑唆良妃……”
凌月此刻思绪纷乱,昔日她虽前去寻良妃相助,更教良妃寻契机杀了黔成王,然,以这种方式投毒,凌月却未曾想到。
便在凌月被王后掐住脖颈难以呼吸之际,那方良妃却猛地大笑出声,“大王,您陪着臣妾与二王子安息罢。”
一语方落,她复又回头望向凌月,泣声道:“殿下,早在你前往本宫宫中之际,早有一人说服了本宫,更教了本宫如何行事。殿下至今蒙在鼓里,是你活该,潜心害人者,皆不会有好下场,那人……”
良妃凄厉的声线戛然而止,众人只觉一股劲风破窗而入,自面前呼啸而过,再抬眼看时,良妃早已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这一切来得极快,更是毫无预兆,黔成王亲见自己最宠爱的妃嫔以身献祭,只为给自己下毒,再目睹其殒命在眼前,一时思绪万千。
他残喘着低笑出声,发出“嗬嗬”的喘气声,直至此刻,他方明了,因何近日来王后与良妃二人皆与他亲近颇多。
凌月亦被眼前景况惊得屏住了呼吸,闻方才良妃所言,定是暗中有人在她之前教唆良妃寻契机诛杀黔成王,更有甚者,那人挑唆良妃假意与凌月联手,实为打探她的动向。
会是谁呢?凌月心中逐渐浮现身边亲近之人的形容,一个瘦小的身影逐渐清晰,几近跃出表面。
然,那人却不愿留与她诸多时间斟酌行事,一道剪影似鸟羽一般轻盈,猛地落在黔成王寝殿之内。
“四哥。”来人出声轻唤。
殿内众人,除却凌月与榻上苟延残喘的黔成王,悉数钉在原地无力动弹。凌月看清了眼前之人,正是那位潜伏在毒影阁的傀儡——许李,更是与她在心中揆度的人。
原来是他。
黔成王听闻一声“四哥”,又见来人形容人不人鬼不鬼,病气萦绕的面庞顿时染上浓烈疑惑之色。
“你是谁?”凌月与黔成王一齐出声。
来人双手一摊,做出一副颇为无奈的姿态,叹道:“我还能是谁,四哥,我是李叙啊,你不认得我了。”
一语方落,那方黔成王在榻上猛咳不止,几近气绝了一般,喘息连连没有止境。
昔日凌月自父王母后的回忆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未曾见过此人。
许李,李叙,凌月早该测到,此人便是黔宁王与黔成王幼弟,早在实属年前便因天花殒命。他尚有一胞妹,昔年与他一道染上天花,相继殒命。
黔成王便欲出声询问,却是不能够了,只余“嗬嗬”喘息的气息不绝。
凌月正欲上前查看黔成王状况,却被李叙抬手,“殿下,此事理应与你无关,我亦无意将上一辈的恩怨强加在你身上。然,如今你搅合进储君一事,我只能将你视作仇敌。”
话音落下,凌月与黔成王皆是听得云里雾里,据其言辞间的意思,昔日他的死因或有内幕,恐为父王所致。
思及于此,凌月顿时心神清明,无怪乎对方能潜在黔朝境内十数年毫无动静,却在凌月扮作国师归朝后方有所动作。
皆因他有更大的野心,而非单是为着复仇。凌月已猜到对方实为父王所害,却对外称染上天花而亡故。
李叙便是昔日父王赠予云飞翼炼制傀儡的活体,如他昔日所言,却命不该绝,苟活于世。
“四哥,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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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对我下手,你分明知情,却置之事外,合该你落得这般下场。”
李叙凑近黔成王,“我已写了遗诏,还请四哥过目……”一语未落,忽见黔成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脸。
李叙立身起来,抬手拭去面上血污,冷冷道:“让你过目,算得对你身为君王的敬重,王位,我要定了。”
“你瞧瞧你这副模样,也配为君王?”凌月倏地出声讥讽道。
她深知李叙潜伏至今而未动,最根本的缘故便是中蛊毒后异变的身形容貌,如今他敢于出手,是因他从凌月这里得知尚有人可解他身上的蛊毒,还他常人之身。
天时,地利,人和。李叙究竟不用再苟活于世,终年暗无天日。
凌月一言几近将李叙内心深处残存的自尊击碎,他因凌月父王沦落至此,尝尽苦难,如今好容易得以翻身,却遭凌月出言不逊,直击灵魂深处。
他猛地奔至凌月跟前,凌厉掌风劈向凌月颈侧,力道似千斤重锤劈头盖脸袭来,凌月顿时动弹不得。
黔成王目眦欲裂,瞪着李叙手中的遗诏,半晌说不出话来,但见上面赫然写着:……大王子年幼,幼弟李叙继位。
王后猛地挣脱开来,厉声喝道:“放肆,哪里来的刁民,也敢自称王室血脉,传王位给你?白日说梦。”
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之人,此时事关储君、王位,更是凛然爆发,“大王子年幼,尚有本宫,再者,卿谣殿下可代为摄政,何时轮得到你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觊觎王位?”
李叙闻言,已是怒急攻心,抬手便向王后头顶劈来,王后躲闪不及,正中掌风,鲜血顿时自七窍溢出,转瞬便倒在地上,鲜血横流了一地。
凌月被禁锢住动作,无力动弹,此刻见王后身死,心中更急,倾力挣扎,却也无果。
李叙自以为得逞,复又行至黔成王榻前,便欲逼黔成王传旨召诸臣入殿,取纸笔立遗诏立他为新君。
凌月猛地挣脱开束缚,飞身掠至李叙跟前,双手死死掐住对方脖颈,语出嘲讽道:“李叙,你也配。”她此刻气急怒急,便欲使力拧断对方脖颈,忽闻一阵紊乱步履声靠近。
“凌月。”一道微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凌月颇觉熟悉,她略微侧目,便见阿兰被一个傀儡缚住双手,正往寝殿内行来。
李叙喘着粗气,冷笑道:“怎么了?动手杀了我啊?”他似瞧见了甚么乐事一般,笑声连连不止。
凌月瞧着阿兰脸颊泪迹斑斑,珠泪连连如短线珍珠,缓缓朝她摇头。
“你杀了我,她也活不成了。”李叙见她顿住手上动作,便知此举颇有成效。
凌月与阿兰相识多年,她因蛊毒发作昏厥数月之久,皆因阿兰在身侧悉心照料,如今阿兰因她倍受牵连,恐遭他人毒手,凌月怎能将昔日恩情抛之于不顾?
“我放你走,你别伤害她。”凌月横下心来,阿兰不可以因她殒命,眼前之人,可再寻契机诛灭。
李叙闻言,放声大笑,嘲讽道:“想不到,心狠手辣,残害手足的黔宁王,竟有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儿,我当真是荣幸之至。”
他见凌月手上的力道少有松懈,便猛力推开凌月仍覆在他脖颈处的双手,抬手整理被凌月扯歪的领子,拂袖而去。
那束缚住阿兰的傀儡得了指令,遂松开铁钳一般禁锢住她的脖颈,转身随李叙离开。
殿内众人方得以恢复常态,黔成王终于自喉间硬生生憋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传旨召诸臣入殿……”
便有内侍疾步往外行去,早朝时候黔成王昏厥不醒,群臣早已等候在殿外,方才尽数被李叙钉在原地不得动弹,此刻闻讯,即忙匆匆抬步往殿内行来。
黔成王抬眸打量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近处的凌月脸上,“取纸笔,孤写遗诏。”
凌月未动,便有内侍将所要之物悉数递与黔成王,他双手颤抖不已,无力书写,又召丞相上前代笔,口中嗫嚅道:“……大王子李询,人品贵重,深肖孤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孤登基即王位。”
言及于此,黔成王便绝体力不支,遂停顿下来稍作歇息,内侍即刻奉上一口热茶,他方继续道:“因大王子年幼,王后不幸殒命,卿谣公主征服漠北……一心运筹,封为平阳长公主,代为摄政,至大王子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