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玄双眼紧闭,活脱脱得,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芜一伸手,抵在他的肩侧,嗓音沉稳:“说不出对错,想必贺侍郎,自是心知肚明。”
“孤总得罚点什么,不是吗?”
贺子玄直跪着,话中带着些许颤抖,道:“臣自是,但凭陛下责罚。”
“陛下且慢。”
恰是此时,一道声音,突如而来:“此事为臣,大题小做之举,理应一并受罚。”
瑾乾宫内,二人闻言皆是一愣,看了过去。那人捧着文书,兀自走上前来,把官袍一甩,跪在她面前。
贺子玄见来的人,是他。
眼睛都看直了。
该死的,怎么还杀回马枪呢!
他心里暗骂,嘴上留情:“此言差矣。方侍中慧眼,疑臣受贿,入的识宝楼偏门,能有何过错。”
什么慧眼,明摆着挑刺。
方洄自然听出此意,含笑应道:“过错嘛,本就一场是误会,陛下金口,已然定夺。”
“更何况,堂上帝都统也在,误会由我起,能无错?”
这句话说完,两人难得默契,一道抬头向上望。只见,
姜芜脸色镇定,没有任何波动。
贺子玄收回视线,琢磨了好一阵,又说:“陛下在此,方侍中,此事就算和你有关。”
“那也是,跟你父亲方尚书,关系更为密切吧。怎的,真想罚起来,偏就只字不提?”
“可是说够了。”
姜芜负手在后,冷言接道:“你们啊,这一言一语的,孤听得着实头疼。”
她是后悔了。方才,应该先看奏折的,光顾着听几人,于堂上辩驳一二,太过草草了事。
两人相视一眼,沉默片刻,便不再多说什么。
姜芜悠然,背过身去。
此事源头,是在识宝楼。两人虽各执一词,扯的重点,却越来越远。
贺子玄打的心思,光猜也是难,明面看似双赢之事,偏的拉扯上方尚书。
借权势,敛万财。姜芜觉着,这方晟贵为户部尚书,权财不缺,就为寻一个瓶子,图什么。
同样的道理,贺子玄也适用。真要说来,钱财不够,侍郎的位置,入识宝楼,绰绰有余。
但是,方洄此人,怎会不知其父的情况下,冒着风险,暴露人前进言,还能让帝释霄代之。
她眸光忽暗,往地上瞥去,淡淡一句。
“你们这般沆瀣一气的,孤实在动容。”
姜芜话语一顿,贺子玄暗想不好,要遭殃了。
“正好,今天这日子,挺特别的。”她晃悠了没几步,嘴角扯过笑意,说,“孤命你们。”
“即刻动身,出发识宝楼。”
听陛下这么一说,他们不约而同的,黑下脸来。
姜芜迈开步子,缓缓道:“二位,不走吗?”
她又是一俯首,两人才不情不愿的,堪堪起身。
贺子玄双腿发软,神情麻木。
他只觉得有道目光,灼热的不像话,思绪不由得抽离。
这方侍中,方洄在堂上,不知参了几次,但次次中,必然有自己。
起初,一次、两次的,还算顶得住。可能是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把人得罪了,所以受得报复。
可现在看来,报复什么。
那人,纯粹没事找事,参上瘾了。
贺子玄扭头,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倏然弹开。脑子里,多余的想法,只当是自己倒了大霉。
“陛下,臣.......”他急得咬牙,话烂在肚子里,舌头不知怎的,咬了去,“嘶。”
“臣去。”
方洄直着身子,嗓音一重,猛然盖过他的话。
姜芜眉尖轻皱,慢慢转了过来,趁此机会,看向一旁:“贺侍郎,孤见你脸色,似是不大好,要不......”
“臣无碍。”贺子玄涨着脸,腔内微微刺痛,“我去。”
姜芜一点头,嘱咐道:“既是如此,你们在前,孤随后。”
两人虽然心有不解,但都没能问出口。直到走出宫门,他们见陛下,将袖内面帘取出,牢牢地扣在脸上。
贺子玄眼皮一跳,顺势摸了摸腰包,问:“陛下此举,莫不是打算,以钱财进之。”
方洄从旁一听,附和道:“明知故问,你大可料想一番,识宝楼里,如有人认出陛下,该会发生什么。”
贺子玄不大愿听,松开手,狐疑一句。
“谁敢对陛下出手,那不是找死吗?”
“......”
他这语气里,至少有七分,是理直气壮。余下的三分,说不明白,是不是仰慕。
有时候,姜芜挺佩服贺子玄的。他说的话,总是这么得,语出惊人。
是啊,找死吧?
她难以握剑,赤手空拳,能一手打死谁?
“你别忘了,陛下心疾。”
方洄护在一侧,走近了些,提醒道:“若是遇到歹人,你我顾应不暇,那陛下怎么办?”
贺子玄沉默着,迟迟不语。
他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层面。
怎奈何,陛下是明言,身边也无亲卫,更没行军随行。
姜芜透着薄纱,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启唇:“那些不过,是未发生的事,你们何须担忧,只当放眼现在。”
两人听后,皆将这话,藏在心里。他们不知不觉的,已来到城内,一片繁华地。
此处,笙歌舞乐,时不时能听见,酒楼内言欢纵声。
贺子玄放缓脚步,望了两眼:“那识宝楼,在最里头。要想进去,还需过望楼人这关,才能被领进门。”
他刚说完,就见远远地,走来两个人。一人手提红灯,一人带着青铜面具。
“楼里规矩,是权,是财。”
“权财各沾。”
贺子玄轻车熟路的,一把掏向腰包,拿出几锭银子。
红灯者数着银两,青铜者等候在侧,确认数量无误,再次出声相问。
“何权?”
“我乃,当朝礼部侍郎。”贺子玄答得直接。
便见,那二人朝另一个方向,又问了去。
方洄心下觉得奇怪,不知回答,与贺子玄对视两眼,应道:“我乃……当朝户部侍中。”
那二人仍是面无表情,从他前头飘过,站至姜芜前面,盯了好几眼,抛出同样的问题。
陡然间,莫名有一股气息,变得尤为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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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攥着掌心,冷笑一声。
她并非刻意隐藏,毕竟身份暴露,也不过是转眼之间。但有些事,只要除去这一点,做起来会更无顾虑。
“无权无财,当如何?”
红灯者手下一晃。
灯里的烛光,似乎深受这话影响,暗了没几许时间,又腾地发亮。
而那青铜者,眼神怪异,率先出声道:“若真如此,姑娘可改日再来。”
“楼内宴庆,东家广发请柬,兴许一幸运,你就能入场。”
又是这个东家。
姜芜理了理袖子,声音一抬:“朝夕一念,说不准改日,我便不想来了。”
“所以能进,还是不能进?”
“姑娘有心,当然能。”红灯者侧过身子,举起手中一物,“楼里,还有个规矩,是东家新定的。”
“说来听听。”姜芜双手置在身前,凝神道。
青铜者哈了口气,指着红灯,话音一快:“吹灭这盏灯,意味着你的生命,同识宝楼定下契约。”
“以自愿之名,入楼内的生死场,场中一切之事需命,你若想…….”
他话还没说完,蓦然一阵清风刮过,红灯内的烛火,灭了。
姜芜转着手腕,自若地说:“只要这灯灭了,我便能进,吹不吹的,不重要吧?”
她在那之前,就已经听了不少话,耳朵耐不住摧残。索性扬手一挥,灭的更快些,好不耽误一点时间。
红灯者,尚是没能反应过来,定睛再看,表情有些绷不住。
他移了两步,同青铜者喃喃道:“你确定,要放这姑娘进生死场?”
“人家自己的决定。”青铜者瞄了一眼,心情也很微妙,“更何况,说不准,东家会喜欢。”
他们这东家,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奇怪的是,今年回得格外勤快,像是为了等待某个人似的。
姜芜见两人,在那里窃窃私语,踱步上前道:“那么,谁带我先去?”
红灯者将手中的灯笼,递了过去,柔声细语:“姑娘,且拿好这灯笼,祝你好运。”
“谢谢,我一向幸运。”
姜芜接过了灯笼,在另外两位臣子的注视下,随着青铜者离去。
贺子玄眼眸微低,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那我们呢,是否该正常入楼了?”
红灯者掂了掂,手中的银两,笑道:“一个礼部侍郎,这个价确实能进,但是……”
“但是什么?”方洄有预感,他的话大抵不怎好。
红灯者捂着嘴,将银两摊开,回道:“你个户部侍中,还差个两百五十两,可得抓紧了。”
什么,两百五十两?
方洄握着拳,对这数显然不满。
熟料,一旁的贺子玄,掏得极快,那银子哗啦啦的,就在对方手里了。
红灯者再数了数,这回银子正正好。
“二位跟好了,可别迷了道。”
方洄低眸,看着他手里头,那些沉甸甸的银子,难免多想了去。
“贺侍郎,当初我父亲来此,该不会也是你付的银钱?”
“你不看了去,问我做甚。”贺子玄幽幽的,心在滴血,“记得还我。”
“你父亲,还的是一顿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