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璟傲然一笑,右手从袖中拿出,用力一挥,一张血红的衣带随风招展。
“……朕之次弟琤……不念父兄之恩,阴怀不轨之心,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欲行谋逆,敕赏封罚,皆非朕意……”
元琤目呲欲裂:“妖言惑众,杀了他!”
有人上前,白刃带着冷风挥落。
元璟身子软软一歪避开,翻腕夺过对方长剑,反手一剑刺入对方肺腑、再猛地拔出,带出一股泉涌的热血。
他将那染血的长剑横在身前,冷喝:“见遗诏如见先王,不敬先王者,斩!”
众侍卫一时震悚。
头顶忽下了一阵血雨,无数鲜血淅淅沥沥滴落,余温尚存,群臣大惊失色。
元璟巍然不动,继续高声念读。
“……卿乃朕之至亲,可念祖宗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
温热的尸骸从房梁落下,不断砸在地上发出柔软的闷响。群臣哗然,愣了一瞬,争先恐后挤向殿门。
正在丹墀上挥动重戟的元晞见状,奋力一跃跳上殿门,手中兵器扫过挤在前面的大臣,登时敲了个头破血流、脑浆四溅,往外奔涌的潮水一滞,纷纷又掉头疯狂往回挤。
元晞满身是血,横戟堵在殿门,冷厉高呼:“过此门者,杀无赦!”
明德门外传来攻城车一下一下撞击声,沉重如雷——“咚”、“咚”、“哐当”……
明德门,破。
片刻之后,更近的宣政门再度传来沉重的冲撞声!
数千军士齐声高呼:“里面的人听着,尔等所为,皆受逆王所惑,开门受降者可从轻惩处!”
元璟依然不紧不慢,诵读得字正腔圆——
“……第四子旻,中宫嫡出,生而颖悟,性甚坚毅,可堪托付社稷,卿奉迎正统,祖宗幸甚!”
元琤肝胆欲裂,放声嘶吼:“杀了他!”
内卫听令,一拥而上。房梁上忽然垂下无数绳索,轻快晃荡着。由天枢、天权带头,藏身梁上之人一瞬之间已降落下来,刀锋如新月,与内卫挥来的刀锋重重互斫,而后就是混乱的对砍。
元璟漠然扫视过满堂混乱,读完遗诏,厉声高呼:“众臣工还不速速奉诏,诛杀逆党,奉迎新主?”
群臣悚然震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决策。
元琤双目血红,怒极大笑:“一封不知来由、无从考证的血书,既无见证又无印玺,也敢冒充先王遗诏!”
突然,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诏书在此!”
众人齐齐看向王座之上,只见开阳开路,天璇天玑左右护卫,阿七殿后,前呼后拥地拱卫着冯姮,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来。
冯姮行至殿上,傲然立于众臣之前,右手紧紧攥住左臂,蹙眉用力,竟将那截木质义肢生生扯落,挥手一抛,扔向殿前一群须发俱白的老臣。
“先王传位诏书在此,已盖印玺,见证者常大人、林大人已在灵前为逆贼所害,请诸位国公检视真伪。”
这一来,连阿七也惊呆了。
这个女人,四年来不发一言、不置一词,却总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先是传出衣带血诏,再是听政多年梳理出可用之人的名单,末了末了,将这份决定元旻继位正统的诏书藏于己身、不动声色这么多年后拿出,一击制敌。
内卫见状,忙飞身扑向诏书,欲抢欲毁。天璇天玑双双旋身,足尖轻点、踏雪无痕,同时“飘”向遗诏,只见衣袂翻飞,姐妹二人已将遗诏抓在手中,递给站在殿前的老臣——太常寺卿元瀚海,而后一左一右将其护在身后。
琢白玉为轴,织绫缎为纸,龙泉泥盖印,藏于义肢中的诏书水火不侵、不朽不腐。
耄耋老臣双手微颤,展开诏书,竭尽毕生之力,高声宣读——
朕即位二十余年矣,海内河清,民有所安,吏治清明,君臣善睦。近日时感油尽灯枯,常怀老骥伏枥之叹,壮志竟难酬,功更盼后人。
朕第四子旻,聪慧坚毅,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四子元旻,太傅常修明、太保林成济证。诸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征和二十年八月十六诏
元琤找了四年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份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存在,却足以令他所有筹谋俱成空、将他永远钉上耻辱柱的——
传位诏书!
天枢高呼:“受奸佞所惑者,弃械就擒,可从轻处罚!”
殿内侍卫已有七成扔下刀兵,束手就擒,余下负隅顽抗者,与天枢天权带来武士打斗正酣。内卫皆是元琤亲随,见此状忙拥着他往后殿撤退。
开阳率武士将众内卫阻在台上,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又听“哐当”一声巨响,宣政门轰然大开,人沸马嘶,喧哗声距大庆殿越来越近。
阿七将冯姮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倒退着掩护她下螭陛、走向殿门。
左侧传来一股森寒阴气,阿七本能地一鞭向左甩出,身体微微□□,将攻来的一柄长剑缠飞。
就在此时,飒沓冷风拂过右脸颊,她心里一惊,忙抽出短刀回援,却已来不及。
元琤趁乱捡起一把剑,架到了冯姮脖子上,高喝:“都退后!”
冯姮面容平静,高声道:“本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众卿不必顾念,诛杀逆贼为先!”
阿七轻手轻脚走到元琤背后,刚一抬手,贴着冯姮的剑刃微微一动,切出一条伤,血珠顺着她娇嫩的肌肤流下、浸入衣领。
元琤阴恻恻笑起来:“少耍花招,都退后!”
殿中老臣七嘴八舌呵斥:“元琤,你竟敢刀挟先王遗孀!”
“你挟持寡嫂,大逆不道!”
“还不束手就擒。”
“都别说了”,阿七看着那贴着薄薄肌肤的剑锋,胆战心惊,忙高声叱令,“飞廉七星,放他走,不得阻拦!”
殿中众人从中分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元琤挟持着冯姮,狞笑着往殿外一步步走去。
元晞忙放下武器退到一边,对丹墀丹陛上已占上风的轻骑和羽林卫大喊:“都让开,莫让贼子伤害王后!”
已率骑士冲至大庆门下的元旻和武煊亦惊呆,忙喝止身后骑兵勒马停兵,死死盯着元琤将冯姮挡在身前,一步步走上大庆门城楼。
有弓箭手拉满弓弦对准城楼上的二人,元琤也不多言,只笑着将冯姮往前推了一推。武煊忙高声喝斥:“所有人,放下兵器,不得擅动。”
元旻强压心头惊慌,竭力平静地仰头看上去:“二叔,放开母后,换我可行?”
元琤冷笑:“莫要仗着几分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你那一身好剑术,挟持你无疑自寻死路。”
元旻强笑,温声道:“那二叔此刻这般,意欲何为?”
元琤面目狰狞:“元旻,你不是自诩忠孝么,我就让这满天下的人看着,你是如何为了自己的王权霸业,害死生母!”
元旻又问:“可有保全母后的法子,请二叔赐教?”
元琤大笑:“你现在就卸下甲兵,往自己胸口来一刀,如何?”
元旻一听,想也不想,开始脱头盔、解软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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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姮肝胆俱裂,失声惊呼:“阿旻不可,你要逼着为娘立即自戕在你面前么?”
元琤抓着挣扎的冯姮,将剑往右偏开了一分,以免冯姮在挣扎中不慎撞上剑锋。就在此时,一身黑衣的阿七悄无声息落在元琤身后约一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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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阿七在大庆殿一动不动,生等着元琤已走下丹陛看不见了,才对开阳使了个眼色,拔腿狂追,一路追追停停,终于在元琤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追到了他身后。
元旻和武煊恍若未见,元旻依然不紧不慢脱下软甲,又从身侧抽出佩剑,缓缓对准了自己心口。
冯姮忽然高呼:“城下众将听令,射杀本宫与逆贼者,新王元旻必恕其无罪,他若违背,视同忤逆!”
元旻心头一寒,已听身后有人高声回应:“娘娘大义,送娘娘上路!”
转头看去,更是如晴天霹雳,只见玉衡不知何时出现在阵中,拖来一架弩床,已装好重箭对准城楼之上,绞紧轮轴蓄势待发。
元旻大怒:“玉衡,给我滚下来!住手,不准射!武煊,你们快去阻止他!”
玉衡唇角带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对周围警告恍若未闻,又对了对准头,手一松。
一声尖锐的鸣镝,破甲箭挟着赫赫风雷,飒沓如流星,飞速旋转着向城楼上的冯姮和元琤钉去。
元琤自玉衡出声就想用冯姮挡箭,岂料对方用床弩发射的是破甲重箭,那可是能将他二人同时射个对穿,还能余力不减、跟长矛差不多重的破甲箭。
还有,那个小白脸怎么回事?什么话也听不进,说射就射。
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将冯姮往前一推,向左疾迅跨出一步,侧身避让迎面重箭。
就在他放开冯姮,侧身避让的刹那…
倒挂在城楼檐下的开阳往前一扑,横刀旋出一道电光。
同一时刻,隐在他身后的阿七长鞭如电扬出,翻腕往右一卷,将即将坠下城楼的冯姮拉回,身体已借惯性撞上驰来重箭,而后用身体贴着重箭、飞速旋转连连撞击,将重箭来势一点点撞偏…
城下的武煊并未见她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花,冯姮向后倒去、同时阿七缠着箭跟陀螺似的转起来,不由啧啧称奇:“四哥,你说他这样转头晕不?”
一旁开阳已收拾好元琤,看她动作,急切高吼:“后面人都闪开!”
虽旋身化解了部分冲势,但毕竟是血肉之躯,这样连连对撞……
冯姮及城楼后方士兵忙侧身闪开,阿七旋转数圈终于慢下来,重箭斜斜地射穿木门,钉在后墙上。
开阳赶紧上前扶住她,急切问道:“首领可还好?”
阿七皱了皱眉,抬手扶额,轻声回答:“还好,只是有些头晕。”
天枢天权亦匆匆赶到,拎起元琤首级挑到枪尖上,高高举起:“逆王已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大庆殿前空地上的侍卫、大庆殿中的内卫皆齐刷刷放下手中利器,跪地反手待缚。
武煊等人拥着元旻登上城楼,率先弯下双膝,大喊:“王上万年!”
城下骑兵、大庆殿前侍卫、羽林卫俱齐齐下跪,齐声高呼:“王上万年!”
元瀚海、元璟亦带着大庆殿内文武百官鱼贯而出,走下丹陛,整整齐齐跪在殿前空地上,竭尽肺腑之气呼喊:“王上万年!”
山呼之声起先并不甚高,后逐渐整齐,一浪迭过一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天地间只剩那个雄浑的合奏——“王上万年!”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