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洵的武艺和骑射都学习得极晚。
十三岁时,昇阳到洛京一路,她的英姿飒爽更衬得他孱弱无能。
在洛京稍作将养后,她得知他不会骑马,只好先托他上马背,再跳上去从背后围护住他,同乘一骑前往龙骨关。
她的身上有清新草木气息,像是芙蕖花香,在身后环绕着他,他感觉到莫名地踏实和笃定。似乎只要她在,他就不再是在围场里被虐待得遍体鳞伤、肮脏又丑陋的弱国质子。
他不想再拖累她。
听说他想学习骑马,她赞叹他的上进,去附近衙门借了匹最温顺的矮脚马。
“四殿下想得真周到,借给我这个”,她牵过马来,对他扬了扬手中的东宫令,又指点他姿势,“左脚尖先踩蹬,右脚抬起来,上身直立、坐稳。”
“刚开始先慢走,腿不要收得太紧,上身坐直就成了”,她笑语盈盈,骑上另一匹马,“对,就是这样,这是闹市,先慢慢走出去,你好聪明……当时四殿下教我,我学了几天才能慢慢走稳呢。”
四殿下,又是四殿下。
他试探着问:“他很好么?”
提到元旻,她的眼里全是景仰:“他很好,长得好看、又聪明又端雅,人也很和善,对了……这次救你就是他让我来的。”
他听着,有些羡慕、有些憧憬,又有些莫名地讨厌那个四殿下,他也想变厉害,让她对遇到的每个人宣扬他的好,比宣扬那个四殿下更热烈。
她并不着急回去复命,他们一路优哉游哉,越来越熟悉、逐渐无话不谈。
他给她讲喧闹的市井,路边摊刚出锅的热腾腾小吃,还有打铁花:烧化了的铁水击飞、抛洒到空中比烟花还绚烂。
她听得满眼憧憬,又有些失落:“我出宫的时间很少,师父每次只能带我去西市转转,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他拍着胸脯保证:“哪天你来荣国,我带你看最美的打铁花,还有别的……我先回去替你尝试其它有趣的,到时候带你玩个遍。”
告别时,她说:“阿洵,回去后不要忘了我。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与四殿下没有任何干系、完完全全专属于我的朋友。”
第一个朋友,谁又不是呢?
过后的五年,他总会想起她这句话,偷偷地沾沾自喜——他对于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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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曲臂任舜英搭扶着,从玉明殿走出,慢慢走下玉阶,每走一步,她的眉头都会因疼痛微蹙一下。
他身躯紧绷,另一只手全是汗,无数次想伸出揽住她,却只是颤动着放回原位。
触手可及,遥不可及。
回到故国后,他在灵昌并未待多久、就被苻沣接到镇安,苻治忌惮哥哥的才能,他只好继续作个浪荡子。
到了十六岁议亲,萧玥娘替他相看了许多,都是美丽娴雅的闺秀,他却总觉得缺些什么,次次无疾而终。
直到十七岁那年秋天,栎东白水之畔、惊鸿一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已有些女儿风姿。之前,妻子的概念在他心里陌生而模糊,却在重逢她的那个瞬间,骤然清晰。
这一刹那的心动,将过往五年难以描述的期待,全部熬成浓烈的思慕。
蓦然回首,方知相思入骨、已长达五年。
他欣喜难抑、顾不得身边还有同伴,急切地上前邀约,生怕慢了一步,她就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
旋即,收获了一个简洁的“滚”。
她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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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客居的敦睦堂距玉明殿并不远,行经门口时忽心念一动,于是寻了个石凳,手臂不动、身子矮了矮托她坐下,轻声道:“少卿请稍等片刻。”
舜英摇头推拒:“已服过汤药,建业侯不必如此麻烦。”
苻洵却已三步并作一步跳上石阶,冲进院内,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
约莫片刻后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玉碗,诚恳地呈到她面前。碗里是温水,细嗅有木兰、秋菊、梅蕊、白茶的幽香,和着一丝蜜甜。
舜英诧异问他:“此为何物?”
苻洵动作一顿,眼圈通红冷笑道:“毒药。”
舜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来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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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之畔重逢后,他终于在灵昌找到了她。
那个除夕夜,雪散烟花遍海隅,他与她对坐高楼窗边,他端出一碗温水递给她。
少年在思慕的女子面前总揣着自卑,何况是曾经如此孱弱、肮脏而丑陋的自己,他后知后觉地庆幸、白水之畔她没认出他。
他已有了职务、准备好宅邸,又开始和元旻合作,一心一意想要追求她、娶她为妻。所以,他希望对他的印象从此刻鲜衣怒马、风流佻达的宗室贵胄开始最好。
她疑惑地问他:“此为何物?”
他定定看着她,笑容促狭:“毒药,敢不敢喝?”
她心一横、眼一闭,端起来,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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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英喝完温水,静坐半晌,只感觉一股暖流在肠胃升腾,逐渐扩散到五脏六腑、骨骼肌理,竟连左肩旧伤都好似愈合了些。站起来,疼痛烟消云散,全身感受到久违的力量。
苻洵笑意温和了几分:“去年在山中向外公学习炼药,炼毒炼蛊都不得法,倒照古方配出了几味伤药,你喝的这个叫‘团栾’,对内伤有奇效。”
摘索又开三两朵,团栾空绕百千回。
递过来的是个黑釉细陶瓶,用圆木紧紧塞住,瓶口仍残留着与方才温水大差不差的幽香和蜜甜,只是少了些茶香。
舜英看着他伸出的手,定了片刻却去接,唇角勾起那抹他熟悉的、礼貌的笑:“如此大礼,愧不敢受。”
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与王上已有婚约,不愿践踏别人真心。”
“少卿所言,在下都已知晓,在下对少卿从无半点非分之想”,苻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垂目注视着地面,决然地一字字道,“不过眼见少卿受重伤磋磨,略尽朋友之谊。”
舜英后退一步,恭声道:“建业侯慎言,我为翊臣,君为荣将,请回避瓜田李下之嫌。”敛衽一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走了许久,苻洵仍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站在原地,笑容愈盛。
玉碗上印着浅浅的胭脂,他轻轻抚过。
像是触摸少女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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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除夕夜,喝过了“忘忧”的她,看向他的眼神比先前陌生了点,却蕴着难以自抑的惊艳和欢喜。
“阿洵,谢谢你,有你,我很开心……”
他柔声道:“姐姐只是第一次见我,我却对姐姐爱慕已久?”
她苦笑:“你懂什么是爱慕?”
“我懂,就像姐姐对待元旻那样”,他收了笑意,定定看着她,眼中全是缱绻,“也像元旻对高舒月那样。”
她笑容消失了,眼圈又开始泛红。
他忽然热血上头,扣住她肩头,扳得她面向自己:“其实,你并不讨厌我,甚至有点好感,是不是?”
她与他对视一瞬,脸红了,慌乱地摇头苦笑:“我心里已经有四殿下了。”
“现在他要娶别人,你的喜欢对他毫无意义”,他心绪翻涌,颤声呼喊,“可你这点好感对我已经足够。”
“只要你点个头,我就去向他求娶你,无论他怎样对我、提什么要求,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应允。”
“你嫁给我,我一辈子对你好,直到你完全忘了他。”
那时的他,还未进过十万大山,也未研习过蛊毒炼制之法,不知服下“忘忧”后,前后一段时间的记忆会模糊、混乱甚至缺失。
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将心掏出来,血淋淋地呈给她。
“在下苻洵,倾慕姑娘已久,愿聘汝为妇,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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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突如其来的求婚,怔愣了半晌,轻声问:“其实,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亲切,我之前是否见过你?”
我们见过的,你给了我刻骨铭心的一个多月……
元旻授意你的,不过是居高临下救活一条烂命。
你却将那个男孩从泥坑拉起,将碎掉的他一片片拼起来,护他疼他,让他深信自己俊美又聪慧,从此懂了自尊自爱,懂了君子自强不息。
那男孩十三岁才开始学骑射,因你夸他聪明,就风雨无阻地练习,短短两三年竟真练得弓马娴熟。
那男孩念念不忘你如飞燕游龙的姿仪,于是遍寻名师,也学得如你一般的轻身工夫,还有你那一出手就是两三样兵器相协相合、绵延不绝的攻击身法。
用了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将自己打碎了重塑,才变成如今风度翩翩、姿仪俱佳的模样站在你面前。
他心里在疯狂叫嚣,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或许是前世吧。”
酒气熏得她双眼迷离,脸颊浅浅晕出绯红,她声音更低:“阿洵,其实你很好,虽然我知道该放下四殿下,可现在一时还放不下……”
“没事,我们可以先订婚,等几年再成婚”,他笑了,“还有很长时间慢慢相处,只要有好感,总会越来越喜欢的。”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脸更红:“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他泰然道:“很少有一开始就两厢情愿的,总要有人先主动走近对方,你要不要试试,或许我更适合你?”
她眼神澄澈如水,盛满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的信任,有些茫然:“怎么试?”
他按捺住激烈的心跳,看了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慢慢侧过脸,双唇试探着覆上她的额头,谨慎而珍惜地一点点下移。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双眸先是错愕地睁大,逐渐变得飘忽、雾蒙蒙的,呼吸也开始紊乱。
他在靠近她嘴唇时迟疑不决,就那般停滞在咫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慢慢闭上眼,柔软的唇生涩地向他靠了点。
他心神一漾,感觉眼前绽开大片鲜花,前所未有的暖流传遍全身。
去年正月十六,他欣然前往质子府,想寻找时机推一推与元旻的合作,待关系融洽、时机成熟了,就提出求娶。
前堂相遇时,他看到她耳根微红,心中暗喜。岂料隔得远了,背后遥遥传来一句“他就是建业侯?”
他敏锐地觉察到,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预料。
后来才知,她喝了他亲手端过去的“忘忧”,忘了他最不堪的模样,也忘了他们相互爱慕的时候。
错过那一个月、错过那一个时辰,错过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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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英回到寝殿霜仪阁,关上门用后背抵住,心绪翻涌。
为何面对苻洵,总感觉相识了很久,总会怅然若失、生出淡淡酸涩?
就好似,心头软肉被狠狠剜走一块,碎片不大,却极深、极要害。
头有些晕,和衣躺在床上,忽然感觉这偌大宫室如此空旷,一股萧索和孤独挥之不去,合上双目,眼角垂下两行泪。
这些日子,总有些浮光掠影在梦中一闪而逝——
她站在伊河边,对消失在风沙中的一袭红衣挥手,扬声呼喊“不要忘了我”。
她在漫天烟花里抬眸,对面的红衣少年面目模糊,她心跳却无端漏了半拍。
这些温暖激动的画面支离破碎,极不协调地镶嵌在夜夜重复的可怖梦境里:云遮雾绕,天空一轮血红圆月,鲜血没过小腿、漂着无数尸骸,一只又一只惨白的手伸向她,哀嚎阵阵。
血红色天空传来断续的吟唱,嘶哑阴森如诅咒。
“……纠缠难分是半世的纠葛;颠沛流离是此生的挚爱……”
“两个男人,此生挚爱、半世纠葛……不得往生,不得解脱……”
颠来倒去的梦魇一直持续到五月二十四,元旻的仪仗浩浩荡荡从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