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日月争辉
    元旻骑的是百年难遇的玉狮子,自然一马当先,舜英骑着武煊送她的黄骠马紧随其后。

    元旻走走停停等她跟来,他们到了乾河南岸时,已是皓月当空。曲水潺潺,带叶漂流千里去,粼粼波光将月色绞成满川碎银。

    两人从昇阳出发,前些天只顾着赶路,旅途颇为颠簸,刚才又骑马近半个时辰,一身热汗粘在衣上,又闷又累。

    舜英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莫名打了个寒噤,却还是顺从地宽衣解带、只穿着里衣走进淙淙流水,将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河水干净清凉,倒令连日来的疲惫消减不少,慢慢也觉着舒坦。

    素纱衣又轻又薄,飘散在水中、像一朵透明的花,嫩白肌肤上旧伤不计其数。起初元旻觉得有些膈应,时间一久越来越顺眼,如今再看竟有些血脉贲张——那全是她为他受过的伤,完完全全都是为他。

    他不禁想起三江村那湾波光粼粼的水潭,她清新柔韧如嫩柳、清淡明净如芙蕖。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女子的美好,第一次怦然心动、浮想联翩。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身边多的是美貌女子,争奇斗艳、桃艳李秾,却没人比她更让自己踏实安心。即位之后,他心事萦怀,也曾想过放下,甚至没有拒绝太后送来的教习宫女,却总不能畅意,遑论三江村那夜悸动。

    她们花团锦簇、精雕细琢,却总好似缺少些什么,直到海棠树下那一夜,他终于明确了那感觉——那股永远向上的鲜亮劲,生机勃勃、无需任何外物修饰。

    她是这世上最适合他的女人,无可替代。

    而今,他终于成功收拢权柄,也终将如年少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后宫不会有独守空房的王后,也不会有同甘共苦结发情深、却只能屈居妾位的宠妃,更不会有如他幼时那般、被父亲冷待和提防的嫡子。

    她在他身边一分分生长、舒展、绽放,花开堪折直须折,她本就该完全属于他,从人到心、从生到死——若没有那桩交易、那段隐秘往事,没有那人……

    没事,时光如大浪淘沙,所有深陷困顿时不得已的妥协、屈辱的过往终将被抹去,一如那令他屈辱的人、终将和那令他屈辱的国家一起,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和她之间,终将再无旁人、干干净净,就像那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也跟着下去浸了会儿,在水中抱住她,她的身躯温软馨香,他胸膛涌起异样躁热,情难自已哑声道:“阿英,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吧。”

    舜英身躯一僵,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踌躇许久才试探道:“阿旻,你还是纳几房妃嫔吧。”

    她身子受过大寒,不利子嗣,生承祎和承徽时大出血、险些丢掉性命。元旻等她身子调养得好些,又开始对她恩宠不断,她只好偷偷去御医署配避子汤药。

    岂料过了没多久,元旻知晓此事后,马上处置了几个给她配过避子汤的御医——以谋害王嗣的罪名,在御医署前庭活活杖杀,全署观刑杀鸡儆猴。从此,再无人敢为她提供避子药物。

    士为知己者死,她怕的从不是死亡。只是,想过要战死沙场、累死朝堂,却不甘心如此病死产床。

    元旻有些黯然:“你就这么着急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替你开枝散叶,本就是王后的职责”,舜英默了半晌,委婉地劝慰,“我既决定受册封,就会承担应尽之责。”

    宗庙传嗣是国之根本,世道混乱、强存弱亡、意外层出不穷,有几个国君是嫡子顺利继位、并安然掌权到老的?他们先是国君王后、然后才算是夫妻。

    “我此生绝不纳妃嫔、无异腹之子”,元旻唇角噙笑,眼中闪过异样光彩,一字字坚决道,“一诺既出,必守一生。”

    舜英不再言语,仰头看向天心皑皑银光。至高至明日月,她不理解他对此事的异常执拗,却也无话可说。

    自古以来,哪个后妃应该、能够拒绝君王恩宠?何况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的,只是……

    夜风凉爽、吹得她十分倦,于是阖眼睡去。

    .

    军郡之间均相隔三四百里,由驰道相连,跑马、行军和运送物资都极为便捷。同来巡边的还有元晞姜嫣夫妇,带着长子承陵、次子承赟,一行人晃晃悠悠走了大半月。

    从怀戎、广宁再到抚恩,郡中居民除了戍边将士,还有部落被元晞围剿后、来依附大翊的数万北宛边民,另有宣庆本地牧民无数,正在收割第一茬麦子。

    晚上,一行人在玄阴山下搭起帐篷,烤肉喝酒、谈笑风生。

    承徽被元旻抱在怀里,眼巴巴看他喝酒、喊着“爹爹”,元旻笑盈盈端起酒杯喂她嘴里,小承徽“哇”一声哭起来。

    舜英叹了口气、刚把承徽哄好,又见承祎扯着元旻袖子要吃肉,他从自己面前切了一块。她忙吩咐傅母将炙羊肉剁碎了再喂,岂料承祎刚尝了一点、立即呸呸狂吐:“苦……”

    舜英疑惑地从他面前切下一块,尝了口立即吐出来:“这是倒了整罐子盐?咸得发苦了。”

    元旻神色如常咽下一口,疑惑道:“是么?我吃起来正好。”

    “难道我嘴巴有问题?承陵来尝尝。”舜英正要再切一块,风吹来烤羊油烟,熏得她胸口发闷,转头呕了出来。

    元旻、元晞和姜嫣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顿时了然。元旻忙抱起舜英往帐篷里走,元晞跑去喊随军御医,姜嫣去后厨安排伙食。

    半晌后,御医诊出褚王后再度有喜。

    次日,姜嫣护送舜英、带着承祎承徽兄妹先行回京。

    再无人注意那块咸得发苦的炙羊肉。

    .

    洛川别苑地牢中,衙役将烧红的烙铁贴到血肉模糊的妇人身上,苻洵面无表情看着,直到那妇人开始哀求讨饶,才冷冷发问:“谁指示你换了给嫂子的药。”

    秦川替他补充:“莫以为你父母儿女都被送走了,白袍卫随时请他们过来,帮你说。”

    妇人终于崩溃,嚎啕大哭:“是嘉州卢氏的家主……他说主子太过顾念手足,不肯早作决断,想豁出去替主子谋划一把。”

    “于是给了奴婢五万钱,吩咐奴婢伺机给小王子下毒。”

    苻洵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出去,秋日的阳光依旧炽烈,灼得他两眼通红、满眶热泪。

    “把这妇人捆到校场去凌迟,叫白袍卫、府兵、上下仆婢都来观刑。”

    “卢氏阴怀谋逆之心,寻个时机、夷三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始至终,他只想将兄长稳稳托那个位置上,替兄长征战四方。两兄弟一战一治,政通人和,他要让兄长成为这片土地上成为最高贵、最威风的王,在所有会盟上都是执牛耳的那个。

    嫂子忌惮他、朝臣弹劾他,没关系,辞官吧,哥哥总会想起他的好。

    直到他经历过爱而不得,才突然明白,他在哥哥心中是永远高不过妻子的。

    于是,他想和嫂子缓和关系,办法用尽却只得到她敷衍的微笑。

    剑走偏锋,他想给嫂子下点瞧着严重、对容颜有碍却对身体无害的药,拖个十天半月,再让锦瑟去献养颜药,博取嫂子好感。

    那药却被换成了急性毒药,又莫名其妙被隽儿吞下,幸亏锦瑟聪慧,找到了对症的献上去,可嫂子不信他,就那样拖死了隽儿。

    然后,嫂子也随着隽儿去了,哥哥肝肠寸断,若非还有三个女儿,只怕也随嫂子去了。

    回到主屋,锦瑟抱着女婴过来,让他给孩子取名。

    “原来你小时候这么招人疼”,他看着小女孩软糯可爱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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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柔地笑了,“就叫阿忆,苻忆。”

    锦瑟又说,苻沣召他们一起进宫赴中秋宴。

    他恍若未闻,半晌后才如梦初醒:“一起去吧,过了中秋我再北上。”

    苻沣有了阿阙后,精神好了很多,听御侍说最近饭量已恢复如前,并重新开始断断续续练武了。

    苻洵带着锦瑟走进长秋宫时,苻沣正埋头削着什么,散碎的木屑透着清香,苻阙迈着小短腿迎到殿门,结结巴巴喊着:“小叔叔……小婶娘……”

    苻菁和苻蓁也迎上来向他们请安,苻洵把准备的礼物交给她们。

    苻沣已削好一只木头鸟递给苻阙,含笑抬头:“都愣在这做什么,后花园已经摆上菜了,都过去吧。”

    “阿洵,刚垦出来的地淹了便淹了……咱们以前没经验,以后记得年年疏浚就行了,既然占了那块地,疏浚河道就不只是翊国的事了。吃一堑长一智,莫要灰心。”

    “你嫂子临终跟我念叨了一夜,说她错怪了你,希望咱们兄弟不要再生嫌隙。”

    苻洵埋下头,一碗接一碗喝闷酒。他知道,这是嫂子妥协了,想用自己性命去填平之前的嫌隙,再保护她夫君一次。

    往后余生,他将背负这沉重的罪孽,永远。

    半晌之后,他抬头挤出微笑:“我瞧着有了阿阙,哥哥气色好了不少,何不再养几个孩子,宫里也热闹?”

    “娶妻纳妾就算了”,苻沣摇摇头,笑容温厚,“有阿阙就很好,像是看着小时候的你一天天长大。”

    苻洵眼眶发热,轻声道:“明天还要启程北上,臣弟今晚先行告退。”

    拉起锦瑟拜别后,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苻沣的叮嘱:“北卢郡快入冬了,多带些厚衣服。”

    “阿洵,早点回来过年!”

    苻洵全身一震,步履未停,却不能自抑地双手颤抖,泪盈满眶。

    .

    北卢郡苍凉的风刮得急切,伊河水面已冻了层薄冰,广袤的荒原上衰草连天,乌兰山的南麓有细雪开始飘落。

    苻洵领着白袍卫,顺伊河西岸一路北上,直走到能看见乌兰山了,才安排部属安营扎寨。

    中午,苻洵坐在伊河边,面朝东方大翊,听郎琊陈述传回的翊国线报。

    “抚恩、广宁、怀戎三军郡已投用,北宛骑兵再难跨过玄阴山了。”

    “上阳、临梁、镇南又增精兵、数量未知。”

    “屿城对荣国百姓的出入检视得越发严了,渗不进去。”

    “九霄山、摩云群山、戎陵山脉、蓥山东麓都布了大量木石阵,咱们这边受主子训练过的兄弟都被困住了。”

    苻洵静静听着,露出了微笑:“元旻果然配作我的敌手!”

    转头问:“秦川,你且大胆说说,如今的大翊像什么?”

    秦川:“各国皆言,如日中天。”

    苻洵又问:“那他们如何说我荣国?”

    秦川:“虽疆域不广,却君臣一心、政通人和,又有主子这位……权臣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诸国无有不惧,已有传言其仅次于大翊,如月之初升。”

    苻洵点点头:“权臣,说得好,朝中有酸儒自诩忠直,骂我与景樊把持朝政,说我们‘荆笔杨板’。郎琊,如今诸国之势,你以为我们当如何?”

    郎琊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苻洵笑意更盛:“打不过,只因时机未到,我们先等!”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目光寥远,悠悠吟道:“月将升,日将没;荆笔杨板,几亡诸国。”

    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远的天穹,只见方才还在头顶的太阳已开始西斜、缓缓滑向伊河之源;而在东方天边,一轮淡若虚无的圆月正慢慢清晰、光芒渐盛,升向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