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阳西去两百里,过商都、经龙门渡口北上抵达怀阳,再西北行数百里,便是位于地皇山脉、上阳郡永乐山之间的建兴城。
继续北上,临梁山脉和地皇山脉之间、从南到北依次排布三大盆地:平阳、定安、武原。
继续北望,盆地逐渐收拢、变得细窄,收束为狭长的峡谷,宛若人之咽喉。数段边墙依山体而建,呈三角状分布着三大关隘:望月关、神武关、朔门关。
位于地皇山和临梁山之间、从南到北的依次是:分隔临梁郡与朔宁府的神武关,被称作“大翊之喉”的朔门关。
而与朔门关并列、位于极北的望月关,处在大翊边墙最西段,俯瞰伊河,防范伊河对岸的异族三十七部——如今的荣国北卢郡。
“起初,上阳郡西守龙骨关,朔宁府北挡大宛、西抵异族,临梁郡震慑匪患、以及驰援南北”,元旻坐在车里盯着舆图,摇头道,“如今西边被苻洵杀得就剩个荣国了,倒方便了不少。”
元晞笑了笑:“正因有这三大关隘,北宛攻打大翊有时候宁愿绕到宣庆府毁边墙,毕竟那边山岭低矮,过了广宁郡就是一马平川。”
思索片刻又问:“王上,如今这境况,朔宁府还改军郡么?”
“本打算一分为二,望月关一个、朔门关一个”,元旻沉吟半晌,缓缓说,“□□国既已与北宛勾连,此时不宜分兵。”
元晞叹了口气:“之前的草原有四十多个种族、大大小小部落星罗棋布,跟河西三十七部一样,都是不成气候的流寇。直到四百多年前,冯氏家族一统草原,一盘散沙顷刻化作心腹大患。”
元旻颔首赞同:“如今荣国吞并河西三十七部亦然,他们发展太快了,咱们最好这两年寻个时机与其大战一场。”
元晞会意:“主要是消耗掉他们的骑兵。”
元旻神色凝重了几分:“眼下主帅未定,我朝将才虽多,能与苻洵正面对抗的却并不多。”
不多,却还是有的。
虽无法像苻洵那般样样精通,却都术业有专攻。比如擅骑兵的宣氏,擅丛林战和武卒的崔氏,武煊、谢朗年纪尚轻,假以时日可堪大用,这两次武选也有几个好苗子,只是还需历练。
至于中帐之才,元旻善谋、元晞善断……
“可惜了,如贺浮白那样大才,可遇不可求”,元晞一瞬不瞬看向他,眼神肃然,“若陛下不弃,他日荣国举兵犯境,臣挂帅迎敌、义不容辞!”
“朕怎会将战火烧到自家国土?自然是率先发兵西征、打到伊河对面,姜榷作战太过保守,武煊武焕还太年轻,就宣正浩吧”,元旻唇角微弯,“苻洵行事颇有章法、后手极多,若他都明目张胆举兵犯境了,定是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朕如何能安坐庙堂?”
苻洵,又是苻洵,短短四年已成心腹大患。
元晞想起那场无疾而终的招揽,又遗憾又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便是拼着清誉尽失、撕毁盟约,甚至使两国提前交战,也该在洛京杀掉他。”
元旻脸上挂着笑,眼神凛冽:“是朕之前轻忽,放虎归山。待他日腾出手来,朕必手刃苻洵。”
元晞幽幽叹息:“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如此狂悖的苻洵,居然真的不恋权位,谁又能想到,苻沣放权放得如此干净利索?”
那会儿,都还心存侥幸、期待着兄弟阋墙,后来灵昌的一系列变故简直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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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坚不可摧的铠甲,也是插在软肋的刀。
为君王者,太过重情是大忌,有了掣肘就会多走弯路,一着不慎甚至满盘皆输。
可大翊王室总出些情种,祖父怀王专宠王后、眼睁睁看着亲子被屠戮殆尽;父亲昭王独宠崔夫人,使得元琤有机可乘,内乱四年;到了元旻这代,褚王后深明大义、不醋不妒,国君却一言难尽。
元晞踌躇半晌,还是张张嘴试探说:“王上,母后和王后都托臣带话,不知……”
“不当讲”,元旻开口打断,“她们除了劝我纳妃嫔,还有什么好话?”
元晞噎住了,半晌才讷讷道:“那眼下境况,宣氏如何安抚?”
元旻脸黑得像锅底:“这个宣氏,多为族中子弟谋些高官厚禄不行么,非一根筋往后宫塞女人?”
宣氏一族戍守边防数百年,可谓劳苦功高。却因朔宁地处偏远,每代国君虽待他们不薄,却从未到炙手可热的地步。
羽民九姓中,出身宣氏的王后和妃嫔屈指可数。
越缺什么越求什么,宣氏十分执着于同王室缔结姻亲。
永平一年,宣氏花重金打点宗正寺进谏册后之事,并将宣十二娘的小像摆在最上面。
永平三年,他前往朔宁北伐,宣正浩直接把宣十五娘送到他们跟前,说愿替王后分忧。
永平四年,翊、荣两国关系恶化,宣夫人又求到姜嫣那儿,说是宣十八娘子即将出阁……
“朕自即位起,各州郡上贡的奇珍异宝,每年都分出一成犒赏宣氏”,元旻无奈地扶额,“之前他们送来的十二娘和十五娘,朕也将她们册为郡主,以宗室女之礼出嫁,还要如何?”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宣氏先背叛昭王拥立逆王、再背叛逆王拥立元旻,数次反水。如今虽得元旻厚待,心里总是不踏实的,急于和王室绑定得更深些。
比起宣氏的一头热,冯姮劝他也就罢了,舜英的态度着实令他伤心。
她居然说,如今战事频发、正是用人之际,宣氏所求并不过分。
那表情和语气,轻松得跟吃饭喝水一样。
即位之后,他慢慢察觉舜英跟从前大不一样,纳妾这种所有夫君都喜欢、所有妻子都醋妒的事,到他们这掉了个个儿。
她把自己拆成了无数片,脑子用来替他筹谋国事,躯体拿来与他生儿育女,武艺拿来保护他,学过的文韬武略与他一起征战沙场……
端娴慧至、外辅国政、执掌中馈、宽柔不妒,待他也极尽温存,不断为王室开枝散叶。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王后,她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人人称道他情深专宠,无人知晓,这其实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明知生育伤身,她的身子更是大半只脚踩在鬼门关,却在夫妻之事上十分放纵,就想让她不断替自己生儿育女,就喜欢看她一遍遍诞下两人的骨血,哪怕她可能因此……
他讨厌她的贤良淑德!
那些没来由的怨怼、深深的无力感……长年累月酿成了恨,却不知该对着谁。
有时,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她的全部;有时,却感觉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黯然思索半晌,他长叹一声:“郑娘娘说元旭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全凭朕和母后做主。正妻和侧室,脑子正常的都晓得怎么选。”
元晞心说,能当着王后的面塞妃嫔、脑子能有多正常,却也只能附和:“去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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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戍守形势复杂的边境、同样是延绵千载的武将世家。
国朝素来流传“北有朔门,南有金州”,说的便是宣、崔这两个分别把守翊国南北门户的泱泱大族。
宣氏亦是家学渊源,先后替元氏培养出了最骁勇善战的两父子——昭王元珙、国尉元晞。
宣正浩五十多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穿着玄色银团纹锦缎长袍,麦色皮肤,络腮须修剪颇为整齐。瞧着不像将军,更像相貌威武些的文官。
当夜,宣正浩设宴于武原城的朔宁边户都督府,宣氏一族五品以上的子弟皆位列在宴,足有三百多人。
“高等武官没几个,中等武将竟这样多,还都年轻力壮、前途无量”,元旻悄声与元晞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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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王子恐怕不够,你家笙儿明年就及笄了,回头问问她意下如何?”
元晞双眸一亮:“妙极,把这茬忘了……笙儿从小跟宣二哥家的九小子交情好,来时还托我给那小子带荷包。”
当夜筵席散后,元旻、元晞意犹未尽,携同宣正浩骑马至玄武山下,夜游朔门关。提及这两桩婚事,宣正浩果然大喜,谢恩之余,又开口道。
“微臣膝下幼女宣苒已及笄,与朔宁军中一位出身寒门的小将情投意合,向陛下请一道恩典。”
宣苒,正是前些天宣夫人游说姜嫣时、提到的那位宣十八娘。
元旻差点笑出声,当即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书写赐婚谕旨,有些好奇:“这位萧勖,出身寒门却能得表舅垂青,不知有何过人之处?”
宣正浩面带赧然:“去年秋天,小女进乌兰山狩猎,不慎同府兵走散、陷在雪窝里,幸得北宛一猎户之子萧勖相救。”
元晞很会抓重点:“北宛人?”
“生父是翊国人,因早年丧父,随母亲回北宛讨生活”,宣正浩忙摇摇头,笑着解释,“虽出身寒微,那孩子却是个有志气的,甘愿入我朔宁军,从小小士卒做起。”
“臣见他有几分机敏、身手尚可,便先将他编入了斥候营,短短数月屡建奇功。臣爱其才华,刚刚擢他为军司马,率领一部骑兵,想着慢慢历练上来。”
元晞顿时来了兴趣:“表舅可否为侄子引见?”
宣正浩踌躇道:“并非下官不肯,萧勖前天领命去朔门关外巡防了,待他回到武原,定来觐见陛下与国尉大人。”
元旻不甚在意,笑道:“听表舅如此说,萧勖之才如囊中之锥,凭战功博个封妻荫子指日可待。届时朕自然得见,也不急于一时。”
又吩咐道:“国书约定的会盟之期为五月二十五,劳烦表舅筑台设坛了。”
元晞略带疑惑地瞄过去,元旻眉眼带笑回以注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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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卢郡天高风急,夕阳晚照烫在背后,炎炎灼人。
苻洵散漫地坐在临河的崖边,就着脚下伊河喧响的滔滔激流,举起手里酒壶、浇入口中。
按住胸口,紧贴肌肤的那枚玉佩硌得他生疼,他却不愿松开,只是摁得更紧,像是要将那鱼跃龙门的图案嵌入骨髓。
狂风吹得他红色长袍翻滚不休,额前两绺乌发飘飘摇摇,强扮少年模样,却早已满目沧桑、物是人非。
又是五月二十七,四年光阴弹指而过。
秦川侍立身后,见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却一言不发,也不好主动出声劝慰。
“主子,小夫人来北卢了”,郎琊从山下大步流星上来,边走边说,“已接进将军府了。”
苻洵收回思绪,起身掸去袍上灰尘,又取过水袋漱口,最后从香囊里取出丁香含着,才施施然往山下走。
将军府前堂,除了抱着苻忆坐在堂上的锦瑟,还站着个三岁男孩,眉眼沉静、面容端雅,恭恭敬敬躬身长揖:“阐儿给父亲请安。”
抬头时,眸中有泪光闪过。
苻洵见苻阐一身白袍、连发带也是缟素,有些错愕:“这是何意?”
锦瑟眼圈发红,哽咽道:“阐儿的生母过世了,是桃花痨……妾赶过去的时候,阐儿正抱着柳姨娘的尸身,拉都拉不开。从那以后,就夜夜梦魇。”
苻洵愣住了,怔怔注视着苻阐,稚子的双眸通红、似已流干眼泪。恍惚间,一双同样通红的泪眼跨越二十年光阴,与他遥遥对视。
他的人生轨迹,像是踏着不断循环的怪圈,转了一圈、又回原点。
他霎时心如刀绞,俯下身去、紧紧抱住眼前孤零零的孩子。
入夜,苻洵抱着苻阐同榻而眠,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哄稚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