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除夕良夜
    杀狼之后,冯栩并不着急离开,而是换了把错金小刀,专注地剥着狼皮。

    曙光渐明,篝火渐灭,元昙坐在帐篷门口、将门帘掀开一线,默默注视着他。看着他剥下一张张狼皮,叠放入木箱,捆上马车。

    然后,他跪在帐篷前,声音沉稳:“末将及狼卫各部众,今日猎得黄狼皮十七张,待回到柘枝城,硝好了进献汗王与阏氏!”

    元昙张了张嘴,却只能问:“柘枝城还有多远?”

    冯栩温声道:“过了前面的阿茹娜雪山便是了。”

    元昙将门帘卷起,只见前方银光皎洁,堆琼积玉几千叠,反射着初升的晨曦。

    不禁快速往前走了几步,一不留神脚底踩空,险些摔进雪堆里。冯栩道了声“小心”,伸臂扶住了她。

    她感觉扶住自己的,像是滚烫的烙铁,忙抽回手臂。试了几步,好似能在雪地里平稳行走了,不由自主地走向前方那座迷人的雪峰。

    晨晖照着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绸缎般丝滑柔亮的头发、清艳妩媚的瑞凤眼、丰盈红润的双唇。她静静站在那,仪态是草原女子少有的端静娴雅,晨风拂过她、吹来醉人的甜香。

    冯栩无端想到歌谣中传唱的,不染纤尘的雪山神女。

    元昙站雪山下看得出神,背后站了个人也许久未察觉。忽觉身后盈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微苦、沁凉的暗香,像是最洁净的冰雪化在鼻尖。

    转身看去,冯栩跪在雪地里,头埋得很低,双手却虔诚地高高举起,掌心一抔积雪之中,绽放着一朵冰肌玉骨、剔透无暇的洁白莲花。

    “阏氏,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不毛之地,不似昇阳繁花似锦,臣唯有以此高山雪莲,祝嫂嫂新年快乐。”

    .

    灵昌气候温暖潮湿,偶尔下雪也像碎玉般温润、像柳絮一样轻,打着旋儿柔柔落在眉梢、睫毛上、唇间,转瞬即融。

    又一年腊月,又一个年节。

    苻洵在洛川别苑大门口勒住缰绳,兔起鹘落,极其潇洒利索地翻身下马。

    仆从掀开车帘,他弯腰探进车里抱起苻忆,贴脸蹭了蹭女儿香软的脸颊,扬声笑道:“阿忆,跟爹爹回家。”

    苻忆被蹭得咯咯直笑。

    锦瑟穿着簇新的银色缎面狐裘,牵着苻阐的小手下车。苻阐怔愣注视着前方欢笑的父女,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

    背上传来暖意,苻阐仰头看去,只见锦瑟正将一件合身的氅裘裹在他身上,柔声说:“灵昌湿冷,多穿几件哦。”

    憋了许久的泪泉涌而出,飞扬的碎雪里,他回身紧紧抱住锦瑟双腿:“母亲,阐儿可以把你当成亲娘吗?”

    锦瑟蹲下身,替他将氅裘围紧系好,含笑道:“母亲一直当阐儿是亲生的孩子。”

    腊月十六,苻洵带英平、郅阳、北卢三郡的骁骑将军入北宸殿述职,英平郡是苻沣的旧部沈绍宗,其余两郡均由苻洵从军中擢拔,都是出身寒微、天赋颇佳的年轻男子,分别是薛怀嘉、高轩。

    腊月二十,报备过苻沣后,苻洵邀麾下数十名不满四十岁、体貌端正的高级武官赴家宴。

    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夜,由苻洵主持、锦瑟一手操办的“摽梅宴”在洛川别苑筵开吉席。

    烂游胜赏,高低灯火,鼎沸笙箫。

    开宴的前夜,府中所有未诞育过子嗣的侍妾,以及歌姬和舞女都被传唤到前堂,苻洵逐一将她们的身契和籍契亲手交还。

    “自余复官,常年在外征战,对诸位娘子多有疏忽,照应不周之处,还望宽宥。卿绮年玉貌,囿于洛川别苑空掷光阴,余甚是愧疚。”

    “今日放诸位自由之身,若要返乡,余愿效犬马之劳、命亲兵相送一程,并略备财帛助卿安身立命。”

    “若要改适,今夜‘摽梅宴’邀请的皆是军中品貌尚佳、年轻有为的将领,卿可自择佳偶。若能成就良缘,一应妆奁皆由府中置办。”

    “相逢即是有缘,诸位娘子若日后遇到难处,亦可求告于夫人,力所能及之事、侯府不介意效举手之劳。”

    十几个美人瞠目结舌地互相对视,过了片刻,终于相信了这一桩泼天好事,齐齐含笑跪拜:“奴家谢侯爷仁厚,祝侯爷与夫人琴瑟调和、白头偕老。”

    洛川别苑后面那排小院自此空了大半,锦瑟提议将那排小院打通,让两名有子嗣的侍妾结伴而居,住得宽敞些、也免于寂寞。

    苻洵应允,又命工匠砌起一堵墙,将那排小院与主院隔开,只留一道月门,每月初一、十五打开两天,让侍妾与自己孩子见两面。

    苻阙过继给了苻沣,府中还剩两子一女:苻阐、苻忆、苻阗,三个孩子皆不同母,全部放在锦瑟跟前教养。

    幼子苻阗刚刚满月,除夕夜,苻洵与锦瑟只携苻阐和苻忆入宫赴宴。

    苻阙在宫中金尊玉贵地养着,爱说爱笑爱打闹,除了有些娇气,什么都好。

    苻沣半醉半醒时,无不遗憾地说:“若阿洵未经受那些磨难,也该如阿阙这般恣肆开朗吧。”

    苻洵含笑低头,酒液倒映出二十三岁的自己,面部轮廓已变得阳刚,眉眼已略带沧桑。

    原来,三岁,已过去整整二十年;十三岁,已过去整整十年;十八岁,也已过去整整五年。

    .

    窄街寂寂无声,数家店铺关门闭户。窄小的后门台阶上爬满青苔、荒草丛生,依然有数枝红梅和腊梅伸出倾颓的围墙,暗香浮动。

    苻洵换穿一件深红轻裘、披着胭脂红大氅,款步走到墙根下,痴痴仰头看向梅树枝头,那里空空如也。

    然后,他定定注视着空荡荡的树下,躬身长揖:“卿若是女子,我愿三书六礼;卿若是男子,承蒙不弃,我亦愿断袖分桃。”

    锦瑟站在他身后,双眸蓄满泪水。

    苻洵转身,替她拉开车帘:“今日看姐姐有些烦闷,在下晓得一个好去处,定能使姐姐开怀。”

    锦瑟:“阿洵,这就是你与她的缘起么?”

    苻洵:“不,这只是她第一次把我当男子看待。”

    锦瑟:“你当初在倚翠楼为我赎身,只是因为她?”

    苻洵:“你与她长得太像了,我不想看着这样一张脸流落风尘。”

    锦瑟:“六年来,你每次对着我叫‘姐姐’时,想的都是她么?”

    苻洵:“起初是她,后来是你,现在我已然分不清楚,你就像是她的影子。或许你就是世上另一个她,一个不会爱上别人、也永不会抛下我的姐姐。”

    同一座高楼,临窗的相同位置。烟花尖啸着升空,散作千亿星子,璨璨落下。

    苻洵站起身来,郑重施礼:“在下苻洵,倾慕姑娘已久,愿聘汝为妇,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锦瑟怔怔坐在窗前,任夜风吹干颊边泪水,吹得她周身冰冷。

    从雏妓到权贵正妻,何止一步登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本该高兴的。

    可认命如她,卑微如她,也不是没有心的,更不是不知道痛。

    她知道他狠辣、偏执、深情而凉薄,知道他被爱而不得折磨得癫狂,知道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影子,她知道他所有的不好。

    可是,她仍然爱他。

    这世上两情相悦的太少,满大街皆是如他、如她这样求不得之人。

    迎着苻洵期盼的泪眼,她笑得凄楚:“妾愿嫁与阿洵为妻,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无数烟花络绎不绝升起,漫天火树银花散入春风,满城爆竹齐齐轰鸣,已到子时。

    荣国的建宁六年,来了。

    .

    景和宫的腊梅和茶花开了。

    从四年前龙川湖夜游,舜英答应嫁给元旻那刻起,元旻便马不停蹄地安排花房,在景和宫种上海棠、茉莉、素馨、腊梅和山茶等她喜欢的花。

    其实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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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腊梅,元旻本来更喜欢红梅,直到六年前的除夕夜,他站在梅树上瞥见那俊美灵动的红裘少年。

    这个除夕,元氏宗亲各有各的忙,阖宫家宴肯定凑不齐,元旻也懒得逼人家撇下正事来凑这个虚热闹。

    于是,还是冯姮做东,在宝慈宫开了几席小宴。

    聚的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元旻一家子、元晞一家子、孤家寡人元璟,元旻嫌凑着冷清,又从燮陵召回了元旭夫妻,还有些新的面孔加入。

    这年秋天,元旭迎娶宣正浩之女宣菀为妻,宣正浩之孙宣长策迎娶元晞之女元念笙为妻。

    同时,出身寒微的萧勖因军功被擢升为武卒营校尉,如愿入赘朔宁边户都督府。

    这年冬天,元承陵娶武燊之女武臻臻为妻,同时,承陵已在北伐之战立下赫赫战功,受封卫将军。

    年关将近,在外游历大半年的元晴终于回了昇阳,冯姮阖家团聚的心愿终于补齐。

    二十五岁的元晴,仍然跟过往一样,一张嘴就让人眼前一黑。

    跟元旻拼了一大坛兰陵酒后,众目睽睽下,她仔细打量着兄长,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悄悄”关怀道。

    “四哥你瞧着脸色好差,平时还是节制些、养养生吧……”

    一语出,四座俱静。

    冯姮重重咳了声,郑锦珠忙上前拉走元晴,元璟眉头微蹙、意味不明地打量舜英和元旻,舜英避开元璟的注目礼、抱起承祉喂饭,元晞全家别过脸假装没听见,元旭和宣菀新婚燕尔、脸红到耳根。

    元旻起初额头青筋暴凸、拳头捏得咯吱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凝重道:“阿晴,待会儿筵席散了,随我来上书房一趟。”

    冯姮嗔怪:“政务是忙不完的,大年三十还批什么折子?”

    元旻笑着摇头:“不批折子,许久未见阿晴,有些体己话要与她说说。”

    众人都感觉后背旋过一阵阴风,只元晴笑吟吟地说:“好啊好啊,我也大半年未见四哥了。”

    而后便是诡异的静默。

    正在此时,元承祎提着一盏花灯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新年快乐!”

    “放灯了、放灯了……”元晴跟着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拍手附和。

    大庆殿外的空地上,灯火熠熠,上千盏风灯冉冉升起,浮起一片如梦似幻的灯海,越飘越远,与天穹之上的灿烂星汉融成一片。

    舜英目不转睛注视着风灯越飘越远,若有所思,元旻提醒她许愿,她打了个寒噤,如梦初醒回头、笑容温婉。

    “阿旻,年年岁岁、我的祈愿从未改变,同那年在洛川一模一样。”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待她再次转头看向天空,元旻再度侧过头,痴痴注视着她,眼里满是不舍。

    良久之后,他轻声说:“阿英,永平五年过得很好,永平六年、七年、八年……往后的每年都要这样好,我们每年都来这里放灯。”

    舜英默了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于是,元旻满意地笑了。

    永平五年,对于大翊永平一朝,是意义非凡的转折年。

    这一年,大翊终于师出有名,解决了北宛这个心腹大患。

    这一年,宣正浩被贬官,在京任职已久、元晞一手教导的宣正淼接手朔宁军。骑墙观望已久的宣氏一族,终于在恩威、姻亲的双重力量下,完全被元旻收服。

    这一年,初步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大翊,开始在上阳、临梁、朔宁布局,将逐步实施打压消耗荣国的“平西计划”。

    明德门上,景阳钟的响声击破长夜,不疾不徐,正好一百零八下。

    第一声钟响的同时,王宫北苑和昇阳城各处,升起无数道燃烧的烟花,尖啸着激射到顶点、散作漫天火树银花。

    翊国的永平六年,到了。